尾聲
我踩在佈滿碎晶的地表，仰望著藉著折射，顯得五彩繽紛的洞窟。
這裡位在三大國中央的森林深處，外表只是一般的洞窟，若往深處走去，會發現一座由創結晶製造而成的大型石穴。奇特的是，這裡仍有光線，雖然不知光源究竟為何而來，但即便處於洞穴深處，它卻顯得耀眼無比。
我觀察這座森林，糧食可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當初英雄消失在眾人面前時，選擇在這裡度過餘生。
這偌大的石穴裡有個創結晶的房子，其樣式顯得古老，遍地的碎晶不知從何而來，但英雄說這是她死去後所留下的。潛藏於創水晶裡的她的意識則會永存於世間，直到力量結束。
藉由我們之間「創」力量的連結，所以她才能與我、裁決者相連，但其他人卻看不見她，因為其他人沒有「創」奇能。
在這洞穴裡偶有小動物會進來，給我一種很安詳的感覺。在此度過餘生也許不錯，這是我身為英雄最後的任務。
我想念他們，才離開沒多久，內心的思念卻如同噴泉般占據心頭，但沒有關係。
我們約好再見面，即使我終究必須回到此處，但其餘的時間裡我還是能跟其他人在一起。
這樣就足夠了。
＊
芸睜開了雙眼，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簾。橘紅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她坐起身子望著周圍除了家具外，白到發亮的地板和牆，想起這已經是住在王城裡的第三個月了。在得知艾爾蘭達淪陷的消息後，威斯特堡壘也隨即投降。這三個月間，眾人忙著建立臨時王權，命令軍隊下去協助村民重建國家、籌備新王加冕、應付來自帝國和聯邦的使者等等，忙得不可開交。
赤腳踩在雪白磚石上，冰冷的觸感傳來。芸穿著淡粉紅的睡衣，其布料對她來說可謂奢侈，領口與長袖開口均有著蕾絲設計，儘管女孩不想穿上這東西，但在接觸柔軟的床鋪後，忽地覺得什麼都不重要。從一開始住進這裡便穿著這睡衣，就算起初再怎麼不習慣，她也還是接受了這蕾絲的設計，儘管仍不時有著想用匕首割掉它的衝動。
芸站起身子，這房間比因舍圖密屋的大上許多。她走到了間隔書桌與床的窗戶，望著底下正忙碌的士兵與村民們。憶起當初仍互相敵視，即便停戰也偶有小磨擦的他們，如今為了重建國家而盡釋前嫌，畢竟不管怎麼說，革命後的結果終究是避免淪為帝國掌控的結局，這在所有人心裡都是一樣的。
打開比自己高出兩顆頭有餘的衣櫃，她拿出裡頭的襯衫和緊身褲。在一旁掛著全新的褐色斗篷。芸苦笑，這是自己弄壞的第幾件斗篷了？但她並沒有拿出斗篷，時機還未到。在房內的淋浴間梳洗完、換好衣服後，她走出了房間，長廊上慌忙的人們來來去去，有的是書記、軍官、裁縫師等，均為了今天即將舉行的新王加冕而四處奔波。
新王。芸走到王城的底層大廳，途中經過了不少人，他們均對著自己投以敬畏的眼光，她則是點頭報以微笑，即使過了三個月，我還是無法輕鬆駕馭這種成為英雄的感覺，每個人都太敬畏了。
「英雄大人。」陌生的男聲從後頭傳來，芸疑惑地往回望去，一名穿著正式禮服、左手臂夾著書籍、右手拿木杖、頭帶紳士帽的男子站在那裏，他眨了眨灰黑的眸，微笑地望著自己。
芸皺眉，他是誰？
「啊，這麼快就忘記我了，當初可是我把妳和哈德威一起載到因舍圖的呢。」男子逗趣地晀眉。
芸詫異地驚呼：「凱捷？」
凱捷微笑，「沒想到妳知道我的名字。雖說我們僅有一面之緣，但好歹也不陌生，這三個月裡一直想來與妳打招呼，可北方諾夫堡壘還是有很多事要忙，時至今日才前來參與新王加冕。」
「一介馬伕如今成了北方堡壘的隊長，你該慶幸。」
「哈哈，說的也是。但不知是否為命運的捉弄，讓我當時能有幸承載對國家有重大轉折的兩人前往因舍圖，革命的起源之地。」凱捷微微欠身，「英雄。」
芸愣了下，慌忙地回禮趕緊讓他站直，「我不習慣這樣，還是平常那樣就好了。」
「哈哈哈，」凱捷嘲弄地大笑，「我們的英雄真是可愛。時間也不早了，我該去頂層找新王了。」
「嗯。」望著凱捷離去的背影，芸微笑。當初的馬伕原來是如此彬彬有禮的紳士──雖然有著令人惱怒的個性，但給人的感覺還是不錯，而且泰拉說當初讓王國軍投降的卷軸，是凱捷拼命從北方送來的，真看不出來。
她轉過身，王城的大門是敞開的，大廳的長桌上擺滿著雜亂的資料，芸從樓上走下，途中對於這場景也不算少見，難怪新王加冕不是在頂層的揭見廳，而是選在廣場，畢竟這裡面可是亂得一蹋糊塗。她走出了大門，噴水池廣場上被士兵們佔滿。全副武裝的范恩站在臨時架立的講台上，指著底下的士兵們大吼大叫，史卓‧麥爾則杵在他身後。
忽然一個小女孩撲上了芸的腰。望著底下有著黑色秀髮，圓滾臉蛋、穿著藍色小洋裝的女生，她微笑地蹲下身子，「夕莉，又亂跑的話會被媽咪罵哦。」
「才不會，媽咪就在那裏啊。」夕莉指著噴水池旁、坐在輪椅上的泰拉，不知在跟索倫討論著什麼。
「走，我們去找媽咪。」芸把夕莉抱了起來，走到他們身旁。
泰拉皺眉，「夕莉，又給姊姊添麻煩了？」
「哪有。」夕莉俏皮地嘟起嘴巴。
伸手接過自己12歲的女兒，泰拉微笑，「待會媽咪在跟妳去大街走走好不好？」
「好！」
艾勒尼絲從不遠處走了過來，身上穿著標準的深藍軍服、白色長褲與靴子，紅色的長髮在後面用繩結綁成了馬尾、一手夾著本書。左手按上了泰拉輪椅的圓柄，大翻白眼，「真是忙死了，范恩要求所有人重複今天中午新王加冕的流程，這已經第三次了。」
索倫雙手環胸，一貫的襯衫加背心、黑色的西裝褲與短統靴，黑色的長髮整齊地束在腦後，他微笑：「范恩很少如此正經，這代表他很重視這儀式。話說妳不是范恩身邊的秘書嗎？」
俏皮地眨了眨眼，艾勒尼絲說道：「我讓史卓代替我了，畢竟新王加冕後大家就要四散了，想多陪陪泰拉姐和可愛的小夕莉啊。」伸手摸了摸小女生的頭，望向索倫，「你呢？」
「重操舊業，回去當旅行商人。」索倫說道。
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站在一旁聆聽的芸，泰拉說道：「芸，今晚便是最後了呢。」
望著三雙眼睛，芸微笑地聳肩。
她沒有說話。
＊
站在某個民宅的屋頂，望向噴水池。中央大街兩側擠滿了嘈雜的人群與調節秩序的士兵，一輛馬車沿著街道上的紅毯行駛，范恩策馬位於隊伍的最前列，馬車後頭跟著普泰森、羅亞廷與史卓，他們都被提拔為軍部內的大隊隊長。而在其身後則是扛著樂器並演奏的士兵，大部分軍隊都在噴水池以及其他街道。
新王，哈德威要當王？芸微笑，屌兒啷噹的老狐狸真能勝任國家領袖職位嗎？
馬車緩慢的行駛，身後的磚瓦傳來聲響，芸回過頭迎向了馬修的雙眸。他沒有披著斗篷，穿著深色的襯衫、長褲，外頭套上了一件黑色外套，整體看起來相當時髦。可眼神卻沒有透露出新王加冕該有的欣喜與興奮，除了她們兩個，索倫、泰拉、艾勒尼絲、凱捷以及其他堡壘的新任隊長們都在噴水池，準備迎接新王。
「妳終究會離開？」馬修從口袋中拿出染血的金色戒指。
芸點點頭，望著那枚金色戒指，她嘆口氣，「這是必須的，我記得三個月前在王城地窖就說過了。」
「其他人知道嗎？」
「每個人都看過了石碑，但會在今天給我答案，這是所有人的共識。」望著馬修憂愁的眼眸，芸微笑，「我是英雄，記得嗎？」
馬修眨了眨眼，「英雄不一定要如此付出。我……我想所有人都希望妳能留著，至少在艾爾蘭達裡。我們期間共同經歷了這麼多，不是嗎？」
「嗯，但這是我與生俱來的詛咒。」芸走近馬修，輕輕地牽起他的雙手，手指撩過那枚戒指，「這次離去不會是永別，只是我無法確定何時會再相見。」
馬修傾身，輕輕地吻了芸的額頭，「那戒指我先收下了。」
憶起自己當初要丟下馬修對付整團暗殺者時做的舉動，芸一陣臉紅。
廣場傳來了軍隊互相敲擊武器的金屬鏗鏘聲和呼喊，兩人各自藉著闇奇能加強的視力望向廣場上架起的講台，只見哈德威披著紅色的斗篷，但上頭的國徽和以前的六芒星、寶石的不同，如今是變成兩柄斧頭交叉，後頭則是一個盾牌，儘管芸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但其中有個意義她還是明白。
此時此刻，伴隨軍隊與人民的歡呼，新的王、新的國家誕生了。
海爾因王國，與海爾因王的誕生。
＊
哈德威在新王加冕儀式後的當天晚上召集了團隊所有人。在揭見廳中各自席地而坐，他左手撫著灰狼卡西爾的毛，面前擺著一瓶紅酒與數個高腳杯，裡頭斟滿了紫紅色的液體。銀色的月光藉著窗戶揮灑在仍尚未完全修補好的大廳裡，火炬燃燒傳出劈啪的聲響，在成員依序到達時，芸在最後關上了揭見廳的門，從艾勒尼絲手中接過了高腳杯。
搖晃著玻璃杯，哈德威淡淡地說：「唉，其實在加冕儀式時我仍在想今晚到底要講什麼，結果還是一場空。我們省去那些有的沒的，就單刀直入吧？」
「我想這是你的風格。」索倫微笑道。
哈德威勾起淺淺的微笑，回憶起過去的種種，「我們幹了許多事，而這些事的結果往往使人欣喜，也有悲傷。但無論如何，我們成功了。雖然與預期的有所出入，但我們終究還是成功了。」輕輕地啜了一口，「我對於自己能召集像各位如此出眾的同伴，感到驕傲。」
芸晃著手中的高腳杯，望著左右搖動的液體，她輕輕地嘆口氣。
「如今，所有人在短暫的休息……其實也不算，畢竟你們也在這三個月內替新的國家做出不少貢獻。」望著范恩、馬修、艾勒尼絲、史卓、羅亞廷、普泰森、凱捷，哈德威微笑：「有的人選擇留下。」
再瞥向索倫、泰拉，「也有人選擇離開。但我沒認為這是必然的，早在聚集各位以後，便知道中有一天會各分東西。」高舉手中的玻璃杯，哈德威淡淡地說：「也包括天上的夕，我們終究會分散。」
望著垂下眼簾的芸，哈德威微笑：「所以如果妳若想去哪裡就去吧，女孩。」
迎向哈德威的雙眸，還有在場所有人都看著自己，每個人都微笑著。芸憶起了在因普森村外被哈德威逮到的開始、來到因舍圖、進住密屋、夕的死亡、圍城戰、艾爾蘭達攻城戰。這些人與自己一同經歷了太多太多，回憶化作不捨與辛酸湧上心頭，手上的玻璃杯掉在揭見廳的地上，碎了一地，酒紅液體染上了紅毯。
芸雙手摀著臉，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內心的酸疼使她眼角止不住淚水，它宛如洩洪般傾洩而出。蹲下身子，將臉埋進雙膝中，女孩小小的哭泣在寧靜的揭見廳裡顯得格外清晰。滾輪在地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響，泰拉用手推動著輪子來到女孩身旁，眼神示意一旁的索倫將她抱到芸身旁。
伸出雙手把芸的頭靠在自己胸口，泰拉用手指撩動女孩的金色秀髮，「芸，我們還是會再見面的，不論是因舍圖、這裡、或者是我未來居住的威斯特鎮。我們不是永別，知道嗎？」
心頭浮現出泰拉被斷腿的剎那，以及在因舍圖兵舍所談的、還有她們倆和艾勒尼絲，趁著夜晚討論屬於女人的話題，這林林總總的回憶湧上心頭，芸伸手抱著她，放聲痛哭。
范恩則是拿起哈德威方才用來斟玻璃瓶的紅酒，擺在芸面前後坐下，「三個月前的酒，還有更早前在因舍圖一起喝的那場。我隨時歡迎妳來挑戰，女孩。」
卡西爾離開了哈德威身旁，牠來到芸身旁，用鼻子輕觸她的背。女孩回過頭望著那頭狼，想起自己跟哈德威在因普森村外的森林洞窟裡，牠是自己當初無法輕易下手殺害哈德威的主因，這頭狼感覺非常靈敏，尤其是奇能。芸微笑，伸手輕撫著牠的頭，灰狼很是享受。
所有人都來到了女孩身旁，芸用手抹去自己的淚水，抬頭望著所有人。只見哈德威拿走范恩前面的酒瓶，遞給她，「妳弄破了自己的杯子，就用這個代替吧。」
泰拉一陣怒斥，但芸卻笑了出來，「好。」
哈德威將高腳杯伸向前，環顧著在場的所有人微笑道：「下次再見。」
所有人將酒杯輕碰他手中的高腳杯，並一同飲下這杯酒。
＊
芸漫步於艾爾蘭達西部的叢林裡，一抹白髮藍眸的身影緩緩浮現。
「結束了呢。」薇淡淡地說道。
「嗯。」芸點點頭，「妳當初選擇消失的地方在哪裡呢？」
「因翠斯提的中央。」
「那走吧。」芸微笑。
薇眨了眨眼，說道：「我當初選擇不再與任何盟友見面，而妳則是許下了再相見的約定，保有了自己的牽絆。」
「他們是我的家，我會再回來。」芸笑道。
往前朝著陰暗的森林深處走去，但芸這次並不害怕。她知道自己心裡多了深切的羈絆，這不論是如同怪物的裁決者、奇能者殺手的暗殺者，或是龐大如庫綸尼隆帝國的勢力，都無法輕易阻斷這份情誼。
所以她並不寂寞，同時也理解到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
《奇能者》完
－LKK 2015 . 10 . 23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