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沒有永恒這東西，我是知道的。
但我卻信了。
※
「啟，你會醒來的，是吧？」
「嗶、嗶、嗶」的心電聲迴盪在陰暗的加護病房，取代了他的回應。
「不要這樣好不好呢，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輕輕握著僵硬的手，淚水滴在粉色的床單上。
「笨蛋，白癡，傻瓜，全世界都擔心著你，實在很對不起大家呢。笑一個給我看，好嗎？」
我勉強裝了一個笑臉，但他沒笑。
「好惡劣呢……」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得我接近崩潰。換來的只有不斷的淚水與啜泣。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要你騎快了，原諒我好嗎?」
「扣!扣!扣!」
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趕緊用衣袖擦拭溢出的淚水，撥了撥凌亂的頭髮，這時我才意識到已經兩天沒盥洗了。
「請進……」
「小姐您好，照慣例定時查房……」
「啟到底會不會醒？院長說了些什麼呢？」
我抓住琳護士的手，急切的看著她。她看著我，笑了笑。
「放心吧，一定會醒的。還有，三餐記得吃，不要壞了身體。」
「嗯……可是，院長他……」
「他馬上就會來，打起精神，好嗎？」
琳護士輕輕地抹去我臉上的淚水。她很年輕，也很溫柔。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話肯定很幸福吧!不像他，只會讓人擔心而已。看著啟，我心裡這麼想著。
「啊，他來了!」
她碰了碰我的肩，眼神望向門口。一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後面跟著三四位實習生。
「您好，請問是祈小姐嗎？」
他將眼鏡摘下，仔細看著手上的資料表。
「是的，我是祈，院長您好!」
「那我先走了？加油喔!」
琳護士撫了撫我的頭，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謝謝呢……」
「不用謝，院長在等妳。」
我趕忙看向院長。他的眼神給人與其他醫生不同的感覺，慈祥與希望。他抬頭盯了我幾秒鍾，雖然感覺就像父親看著自己似的，但畢竟是外人，多少都會有點緊張。
「請問怎麼了嗎……？」
「沒事，我們開始吧。關於啟先生，因為頭部重創，顱內血塊堵塞造成腦部的過度缺氧，因此就算醒來也……」
「會醒來嗎？」
只想知道他會不會醒而已，其它的，我不想聽。也許是因為著急過頭了，我的聲音稍稍大聲了點。
院長聽到後愣了一下，接著說道:
「我想應該會喔。妳守候在他身邊他很開心，但是不要哭了好嗎？他說祈小姐每次哭的時候都很令人傷腦筋呢。」
每次難過時，啟總是很溫柔的哄著我，也許是身為金牛座的關係吧，時常因為不滿足而提出稍稍過分的要求。但院長又怎麼知道他的心情呢？只是安慰著我吧。雖然只是安慰，心中的憂傷卻一掃而空。
「謝謝院長，我知道了。那他之後……」
「先回家吧，妳看起來才高中生而已?家人肯定很擔心的。」
他的眼神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制服左袖沾了一大片深紅色的血跡，原本繫著的的領帶也因過度的拉扯而變的鬆垮。
「我們會照顧他的，妳就放心吧!還有，早餐是三餐裡最重要的。」
他從醫師袍的深處拿出一個三明治。因為狹窄空間而變的稍扁，但仍看的出來還很新鮮。
「啊……那個，這樣真的好嗎?」
他微笑著朝啟的位置以大拇指比了比。
「我要去看下一位病患了。沒事了就趕快回去嘍。」
「好、好的……」
院長離開後，我拿著三明治，看著啟。
「是蔬菜夾蛋，很健康呢!」
「…….」
「吶，要不要吃一點……呢?」
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攝住了。三明治從手中掉落。
「祈總是這麼浪費呢!」
粗糙卻溫柔的雙手接住了三明治，延伸至他的身影。
「你……?」
「最近學校考試考的如何呢?沒有再惹班導生氣了吧?少一點翹課喔……嗚啊!」
「囉嗦欸你!明明惹麻煩的才是你吧，為什麼要擔心我呢!」
完全忘了他是重症病患，直接打了他小腹一拳。我太開心了，但也很生氣。
「痛、痛、痛……啊!」
他喘了一陣子後，輕輕地說道:
「因為很喜歡，所以才會擔心妳喔!」
一年前，我因為頂撞師長而被學務處罰掃廁所。但每次總是有兩個人一起掃。
『你是隔壁班的同學吧，為什麼要來掃呢?』
『因為我和妳一樣也頂撞師長喔!』
瘦瘦高高，稍許過眉的整齊劉海，臉上寫著傻瓜的傻瓜。
「你不會換句話嗎?聽到膩了喔~」
「還真是讓人沒辦法呢……」
「……!」
「這樣，好嗎?」
我摸著發熱的臉頰，胸口傳來情緒的澎湃聲。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親過，大概是因為太擔心他了，感受特別深。
「真的是沒救了呢。欸，等你好了，我想去陽明山看櫻花，好不好?」
記得前幾天電視剛打過廣告，陽明山的二月會有滿滿的櫻花。山櫻花、八重櫻、吉野櫻，雖然看起來都一樣，卻很漂亮呢。
「妳想去嗎?」
「嗯，我想和啟一起去看。」
「這麼說來，的確這個月是櫻花季呢!我想看看喔，八伯不知道有沒有把我的重機修好了。這樣好了，我們走路去好不好呢?」
「白癡喔，走路怎麼可能到的了呢?」
雖然知道他在說笑，但我還是認真了。雖然他是傻瓜，但也只有傻瓜才會附和傻瓜呢。
「對了，我忘了一件事!」
我將書包裡的東西全部倒出，在漫畫與雜誌中翻找著。我將找出來的畫冊翻開，遞給啟。
「花了好多天才畫完的，喜歡嗎?」
這是上個禮拜的美術作業，畫自己的畫像，我畫了一個拿著水彩筆與調色盤的自己。我看著他，等著他的回覆。
「能借我一枝筆嗎?什麼都可以的。」
雖然不知道要筆幹嘛，但還是拿了一隻黑色簽字筆給他。
「閉上眼睛。」
「為什麼……?」
「秘密。」
我只好乖乖地閉上眼睛。
「反正大概也只是無聊的簽名吧，歪七扭八的，一點都不期待喔!」
「來，妳看看。」
「……!」
畫中水彩筆下空白的畫布上多了個人像，歪歪斜斜的，但雙眼看著畫中的我。
我笑了出來。
「笑什麼呢?那是妳男朋友喔!」
他些微害羞的說著，眼神稍稍避開了我的視線。
「你不會畫畫吧?」
我強忍著笑意。
「下次，我教你。還有，他很帥喔!」
我指著畫中那歪歪斜斜的軀體。
「真的嗎?我還擔心看不出來是誰呢?對了，你能幫我找醫生來嗎?我想應該是時候了。」
我這才想起應該要找醫生來做檢查，看了時鐘，已經中午十二點了。
「遭了!對不起，我馬上找醫生來，你乖乖等著不要亂跑唷!」
關門前還多瞄了他幾眼。但我後悔了。
回來時，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手上拿著畫冊，裏頭夾著一片櫻花，心電圖的嗶嗶聲環繞著寂靜。
「這是多麼大的一個謊呢?」
我摸著他的手，已經哭不出來了。
「我們一起走去陽明山賞櫻，好不好?走累了，你會背著我繼續走的吧?」
「……」
「說好要一起看櫻花呢?你這騙子!」
我對他大聲吼著，但他沒有回應。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對不起，啟。我實在太愛你了，所以才會選擇信任你。」
『祈每次情緒一來都很令人傷腦筋呢!』
『對不起，祈。我實在太愛妳了，所以才會選擇在騙你一次。最後一次了，對不起。』
「這樣的道歉，我怎麼可能接受啊!」
「但是，謝謝你呢。還有，我已經不哭了喔!」
我笑著看著他。
「你無法永遠陪著我，但我會永遠看著你，直到你醒為止唷!」
<完>
創作內容
謊言
——————繪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