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向〉長頸鹿與穴子魚的號哭
黑暗系作品，不喜者慎入。
─《進入正文》
【長頸鹿】
窗子太高了，穿上了囚衣的我們，拚命地伸長了脖子瞻望著歲月。
黑暗的動物園裡，面無表情的獄卒們拖著沉重的枷鎖巡視著，夜夜往動物園中，到長頸鹿攔下，去梭巡，去守候。
清脆的撞擊聲迴盪在死寂中，猶如哭號。
※※※
這個世界是從何時開始改變的，你已經記不清了。
一覺醒來，當踏進教室的剎那，前排的佐倉、右側的安藤、班長山下，除了制服的樣式不同外，全部變成了同樣的樣子，機器人般機械式地問候著「早安」、面無表情的空白面具上用著大大的紅筆字寫上了編號，面具上的嘴巴，裂開了大大的笑。
沉重的寧靜，單人隔間的牢房裡，每個人用著一模一樣的動作振筆疾書著。
你遲疑地坐到了位置上，反常地挺直了腰桿，坐姿很僵硬。
臉上寫著「B」的副班長佐藤一步步移動到了講台上，語氣平板地開了口。
「現在開始點名。」
「一號，A同學。」
「有。」
「三號，C同學。」
「有。」
「四號，D同學。」
「有。」
「五號，E同學。」
「有。」
.......
一模一樣的、毫無起伏的音調。
「二十四號，X同學。」
「.......有。」你的語氣微微顫抖。
教室中的其他人只是低著頭振筆疾書著，毫無反應。
「所有人都到齊了。」對一旁的中村老師說道，
B臉上大大的笑容配上機械化的語調，無比詭異。
「辛苦你了，回位子上吧。」頭上套著一個紙箱的中村老師用著呆板的聲音回道。
B像是收到指令的機器人，僵硬地轉了方向，向座位走去。
看著這一切的你僵硬宛若石膏雕像，張大眼眸，聲音凍結在了喉畔。
〈這是怎麼回事？〉
你轉頭想問，卻發現鐵欄密密圍於四周，世界除了自己再無別人。
血淋淋寫上英文字母的人臉面具上裂開了大大的笑容，自四面八方傳自耳畔，毫無起伏的笑聲迴盪著，你摀著耳朵想向前狂奔，卻困於牢房中，怎麼樣都逃離不了。
低頭，才發覺自己已被銬上了腳鐐，一拖行便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崩潰大吼著，然而，沒有人理會。
這裡是工廠，是製造「未來」的工廠，什麼都不用思考，只須學會「服從」與「秩序」。
這裡是監牢，這裡是、無心的機器人的聚集地。
最後，你習慣了沉重腳鐐，習慣了沉默，習慣了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瞻望小小窗戶外的藍天。
※※※
夕陽如火燃燒了整片天空，荒蕪的灰暗世界裡，廢棄的高樓大廈只剩斷壁殘垣。
舉著雙槍的少年奮力一躍，眼前，大量的血及大大的「擊殺成功」字樣煙火般綻放，少年勾起了唇角，一雙金黃的眼眸閃耀著光芒。
「恭喜過關」
聲音伴隨湧上身體的力量而來。
「神人啊啊啊啊啊OAO」
「跪拜神人ww」
「秒殺啊啊www竟然www不愧是大神啊啊啊(星星眼」
瑰麗的晚霞染紅了地平線一端，少年看著畫面中跑出的字句，微笑。
在不知時間的戰鬥中，世界漸漸失去了顏色。
「是否登出？」眼眸閃過倉皇，顫抖的指尖按下冰冷的左鍵。
下一秒，墜入無止盡的空虛與痛苦。
「X同學。」有個毫無起伏的聲音這麼喚道──
少年顫抖著戴上了面具。
※※※
教室裡，看似毫無改變的日常依舊反覆。
箱子頭顱的中村老師一面用棍子一下一下敲擊著黑板，一面用著平板的語調唸著課文──
然後所有人抬起了頭，面具下塑膠玩具般的眼珠轉動著，緊盯著黑板上的字句，播放機似地重複著中村老師的話語。
安井明海，X同學表情呆滯地跟著複誦。
X同學笑著的面具下，一滴淚珠自遮住的臉龐上滾落。
─《分隔線》
【穴子魚】
宮島有一種鰻魚，星鰻，被稱為穴子魚，據說，穴子魚喜歡聚集在陰暗的環境裡，如果魚群中有了不願一同擠在穴中的魚，那隻魚便會受到群體的排擠。
然後，寂寞的魚便會永遠被逐出團體。
※※※
闔上書頁，拿下了編號「E」的面具，你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事實上，星鰻不喜群聚，會獨尾棲於角落──
原想這麼反駁道，看著一旁沉默不語的好友，你卻把話語嚥入喉中。
「你不覺得這就像是我們嗎？」隔壁班的他，安井明海，用著悲傷的語調嘆道。
聽說，鄰校有個女學生因為受不了被排擠，從學校的五樓一躍而下──正如寂寞的穴子魚再也回不了群體。
面具上裂開的大大笑容一瞬間宛若哭號。
你只是沉默不語。
「這裡不需要異類，只要學會服從。」面具上寫著「X」的他看不見表情。
〈的確如此。〉
你重新戴上了面具，遮蓋住迷惘的表情。
曾經是「森川學」的你掙扎著、哭號著，最後選擇了「服從」。
你是穴子魚，是穴子魚中最害怕孤獨的一隻魚，你害怕成為魚群中的「異類」，你害怕獨自游往未知的彼方，你害怕得知虛假幸福的真實面目。
你，E同學，習慣了放棄思考，習慣了蜷縮在黑暗的穴中，習慣了把所有情緒隱藏在幸福的面具下。
※※※
少年做了一個夢。
夢裡，鮮紅的布幕緩緩拉起，廣大的舞台上戴著面具的無數少年少女軍隊般排列整齊，面具上的笑容神采飛揚。
這場人生的戲，揭開序幕了──
頭上套著紙箱的師長們搖晃著腦袋，一下一下地重複著翻頁的動作，語調呆板地唸著劇本。
戴著面具的戲子於是裂開了大大的微笑。
所有人被無數的線操控著，牽引著，翩翩起舞。
纏繞在身上的絲線強硬地拉扯，少年在悅耳的樂曲中跟著起舞。
台上的少年轉動著眼珠望向台下。
遠方的座位上，只有嘴巴的父母高談闊論著，聽不懂的語言自一開一闔的嘴巴中傾瀉而出，張著巨大眼睛的校長目不轉睛地凝望著，發出了滿意的哼哼聲。
「真是齣精彩的好戲呢。」
布幕拉下，如雷的掌聲伴隨響亮讚美聲鋪天蓋地襲來。
布幕後，擠在一起的穴子魚們毫無言語。
※※※
教室裡，寂靜無聲。
黑板上大大的粉筆字寫著「測驗」，
測驗項目：數學、英文、國文、公民、歷史、地理、化學、物理、地球科學、生物.......
沙沙的寫字聲迴盪，所有人用著一模一樣的姿勢埋首寫著。
拿起武器，E同學開始了無限的輪迴戰鬥。
面具下，沒有眼珠的空洞眼窩裡，緩緩流下血淚。
─《分隔線》
戴著面具的少年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著。
眼前豁然開朗，清澈的海上倒映著天空，通往未知遠方的鐵軌延伸至地平線的彼端。
少年們飛奔上前，拋去了面具，年輕的臉龐上綻放著燦爛無比的大大笑容，他們嘻笑著跳上了藍天上的火車，火車向著世界的盡頭駛去。
世界在眼前閃閃發亮宛若新生。
少年們堅定不移地篤信著，漫長而嶄新的旅程正要開始──
倏地，明亮的世界在瞬間化為幻影，
驚懼地低下頭，才發現腳上的腳鐐已深深嵌入血肉中，怎麼樣都無法擺脫。
重新戴上面具的少年在黑暗中蜷起了身軀，崩潰痛哭。
※※※
瞻望著藍天的長頸鹿，棲於黑暗洞穴中的穴子魚，小聲地喃喃自語。
「我想逃離這個世界。」
然而，一片死寂的世界裡，
沒有人聽見長頸鹿和穴子魚最後的哭號。
─《完》
後記：
這篇小說花了四個小時完成，算是刷新我自己的紀錄，
雖然潤稿及校閱到最終定案不包含在內就是了。
有人曾問我為何取名「長頸鹿與穴子魚的號哭」？
其實，長頸鹿及穴子魚的意象分別來自商禽〈長頸鹿〉、重松清《青鳥》，若有興趣可以去搜尋看看。
在這篇文章裡首次嘗試將意象的使用提高比例，希望正在閱讀本篇的你會喜歡這樣的呈現方式。
希望我欲透過它傳達的想法能確切地傳達至讀者心中──
或許，身為創作者的最高境界便是如此吧。
我亦如此衷心期盼著。
創作內容
〈短篇向〉長頸鹿與穴子魚的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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