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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之心 13近在咫尺的心

作者:InDer│2015-05-21 02:23:17│巴幣:2│人氣:102



  叢林的氣息是很難以言喻的,因為你不可能僅單單使用一個詞彙去形容所有,然而「所有」這個詞,似乎又是最適當的詞語,但「所有」並不是一個針對性的詞語,它能夠描述的,只有一段廣大的時間而已。

  叢林的綠冠被陽光曝曬著時,芮恩叢林是悶熱、潮濕、蒸騰著的;而當太陽落下時,則會是陰寒、濕冷、凍骨的。或許無法一語囊括,但若要形容清晨這段時間的芮恩叢林,或許「沁涼」是最恰當的形容詞。

  說到底,文字本身就是為了形容事物情感而存在的。叢林就是叢林,城市就是城市,正如菲莉絲就是菲莉絲一樣,「名字」即是足以形容所有的詞彙了。

  少女將燙好的襯衫用指頭小心地夾起,在不破壞折線的情況下將它攤了開來──那是一件要是套在她身上會長到大腿的襯衫,是一件全新的襯衫。

  閃亮的黑眸注視著領口上沉甸甸的銅鈕扣,那雙眼睛眨也不眨,就像是想透過上頭繁複的花紋來看清自己的模樣。

  良久,她深吸了口氣屏住了呼吸,從工作服內側的口袋中抽出了一條絲帕,與那沾滿各種無法洗去污痕的工作服不同,那條絲帕看起來乾淨得像張北方王國用來傳旨的詔書一樣潔淨。

  她仔細地將銅釦給抹了抹,直到它和剛才拿出來時一樣地光亮,這才鬆了口氣,將襯衫沿著早已折過了無數次的燙邊給原封不動地疊了回去,塞回足足有她半身高的旅行箱中。

  「唉。」

  菲莉絲短促地嘆了口氣,便將手伸向了一旁疊好的小洋裝──和剛才那件襯衫不同,這件洋裝倒是顯得有些太小了,可是這兩件通通都是她的新衣服。

  森夏姐姐真是的……怎麼可能會有同時能合下這兩件衣服身材的人嘛。

  菲莉絲還是比較喜歡她的連身工作服,雖然又破又髒,還常常有一些洗不掉的血腥味和藥味,但它已經被菲莉絲穿出她最舒適的版型來了。不過,一想到森夏姊姊喜孜孜地為她試衣的模樣,她就不忍拿這種殘忍的事實去打破她的笑容……真的很難想像,一個比自己多活了五百年的人還能這麼的快樂又活潑,像是個真正的少女一般。要是她活了五百年,八成連怎麼笑也忘了吧?就像她以前那樣。

  菲莉絲咕噥著,一邊抓起了拳頭阻止自己的手去第五次攤開那件疊好了的小洋裝──在這個小時中的第五次。當然,之後也就沒有第五次的疊回了。

  至少那件襯衫套在牙牙身上還是很合適的。

  菲莉絲抓了抓手,磨蹭著關節上的每一道細紋。

  她不是沒有耐心,她總是在等候、守望著,但不知怎地今天就是特別浮躁。

  呼──冷靜,菲莉絲。

  她索性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畢竟爸爸答應她會回來,雖然不是親口說的,但她認得爸爸的字跡。

  就在她忍住了這個小時第五次想去將那封信給攤開來的衝動後,她開始第五次的檢查起自己的隨身工具包。

  夾鉗、小刀、鉛筆、記事本、注射器……她到底在幹嘛?

  菲莉絲胡亂地將在恍惚間於被褥上一字橫開的雜物掃進了她的包包裡,焦慮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她的心頭上猛衝直撞過。這不過就是她人生中無數個等待之中的其中一個等待嗎?有什麼好緊張的?有什麼不同的?

  也許是希望吧?

  希望……啊?

  她以前確實從不抱持著希望,無止無盡的等待,將她的盼望消磨成了徒有形式的空殼;但眼下近在咫尺的希望,一下子就將她這個空空如也的空殼給灌注得滿溢出來,她反而有些消受不住……但她能挺住的,就和以前一樣!她也希望爸爸能夠挺住,她還欠自己的父親一個道歉呢。

  「呸呸呸!想什麼想什麼呢?」菲莉絲再次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直到眼淚都被逼了出來。一旁帶著孩童般好奇眼神的女人則是歪著頭思考了起來,試著解析出菲莉絲一連串怪異行為的動機……

  「啊──啊!呀啊!」

  「啊!牙牙不行。」

  就如孩童般耐不住思考的牙牙,也決定如孩童般地向她手邊的小行囊宣洩自己滿腔的鬱悶。但在她的行動還沒成功前,立刻就被眼明手快的菲莉絲給阻止了。

  「牙牙,不可以!」菲莉絲粗紅著頸子,硬是將噘起了嘴哇哇大叫的牙牙給推了回去。

  牙牙雖然像個小孩子一樣,但她到底還是一個大人,不管是身材跟力氣都比她要大得多;所以事實上她不是那麼好打發的,菲莉絲還是費了好一番力氣,才讓牙牙放棄了要去動那個行李箱的念頭。

  但擔心行李被弄亂是一回事,菲莉絲更擔心的是,她不想被牙牙發現了那個東西。

  那是一把小刀──嚴格來說,它是一柄匕首,但整片刀刃彎彎曲曲的像是一條蛇一樣。

  這把匕首是爸爸的東西,是爸爸那時候留下來的。牙牙只要一看見那柄匕首就會開始警戒地低吼……就算她沒有親眼看見,她也大概可以猜到,爸爸他肯定拿著那柄匕首對牙牙做過某些過分的事情了。

  爸爸……他為什麼總是……

  菲莉絲忍不住用指頭擰起了辮子。

  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爸爸是為了她!但她就是不能接受這樣子的父親!她不希望爸爸因為她而痛苦,但事實就是她傷害了爸爸。這不是她想要的,她也知道她能用更好的方式解決,但是她就是……她就是……

  「呀呀。」

  牙牙趁著菲莉絲陷入情緒的片刻間,已經湊了上來,像個孩子般地爬過了她的雙腿,伸手抓向了菲莉絲放在床邊的小袋囊。

  「牙牙,不行。」菲莉絲立刻就按住了牙牙的肩窩,但剛醒過神來的她,手臂有些使不上力,何況牙牙也不是真的孩子。她索性將牙牙給擁入了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

  「啊?呀?」

  「這不是牙牙的東西,如果牙牙是個好孩子,就不可以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知道嗎?」

  「啊……啊噢……」

  菲莉絲不太確定牙牙究竟有沒有明白她所說的,因為她連牙牙聽不聽的懂她說的話都不知道,但至少牙牙還是靜了下來,在她懷裡蹭著她平坦的胸口。

  「乖……乖……」菲莉絲摟著比她還要高出半顆頭的牙牙,耐心地一下下的哄著她。雖然剛開始不免有些難以為情,但她很快便說服了自己牙牙只不過是個大了點的小孩子……事實上她也是。

  摟著牙牙的重量讓菲莉絲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或許是胸口上的緊迫感所致……牙牙雖說是個孩子,但可她不像是自己那樣,她的身體發育得可比她好多了──可能除了腦袋瓜吧?但牙牙其實比想像中的聰明很多,她已經交會了牙牙三種保存不同種子的基本方法。雖然那也是森夏姊姊教她的。

  撲通、撲通。

  菲莉絲從胸上的緊迫感中間接意識到自己劇烈搏動的心跳,而它似乎就像是亟欲告訴她什麼似地,猛扣著她的胸扉。

  她將牙牙推開了些,騰出了手揪了揪胸口。胸腔裡頭的心臟跳得這麼快,她卻感覺不到相應的喘息,感覺起來有點不真實;但靜下心來後,仔細感受,還是能感覺到呼吸漸漸的因心跳而粗重了起來。

  可是越是靜下了心,渾身上下每一寸筋肉幾乎要躍動起來的亢奮感就越來越明顯,而她的心就像是為此而先鼓動了起來熱機似的,要不是牙牙還在她的身旁,她肯定會把拳頭塞進她工作服裡的大口袋中,踮起腳尖,像個期待著有糖吃的小女孩在這間小臥室裡拼命地亂蹦亂跳消耗著精力吧。

  好吧,她真的很緊張。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到爸爸的臥房,但這是她第一次能夠靜下心來感受這小小空間的一切。這裡有爸爸的氣味,爸爸的習慣,以及只屬於他的秘密,除了只能放在心上的東西以外,他將其餘的所有都放在這裡了。

  就跟這個巨大的家一樣,她也常常會打掃這個小房間;把鮮少塌扁下去的被子給弄得蓬鬆鬆的,為放上架後就不再拿下的書籍撢去灰塵,最後再將印滿了她指印的黃銅門把給擦得像面鏡子般光亮。

  菲莉絲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氣,在牙牙好奇的目光注視下沉澱了一會,這才徐徐地將在胸腔裡頭變得溫熱的空氣給呼了出來。

  簡陋的吊燈如顆蛋黃色的蟲蛹般高懸著,昏暗的黃光隨著燈泡搖曳,影子也一同起舞;空氣中有一種歲月的味道,並不難聞,但就是有些太過冰冷。

  爸爸就是看著這副景象入睡的吧?

  菲莉絲閉上了眼,再次將濕冷的空氣吸入肺中。

  在這片狹窄的天空之下入眠,夢裡的天空會不會也是如此的狹窄?胸中滿溢著如此沉重的氣息,還能做一個愉快輕盈的好夢嗎?架上堆滿的書籍彷若會隨時會塌落下來──和那些反射著搖曳燈光的刀具一起,在這樣無處可逃的壓力下,究竟要如何才能入眠?

  也許對爸爸來說,這才是最舒適的地方吧?

  她自己也是,習慣了那寬闊得空虛的房間。燈總是照不亮,牆角永遠有著擦不乾的髒污與血跡,和陰影攪和在一起,四處塗佈著。藥物濃厚刺鼻的氣味總是令她很頭疼,但爸爸的房間沒有了那些惱人的氣味,濕冷卻純粹的空氣反而令她久久無法入眠,反倒是吃過了燻肉罐頭的牙牙,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果然她還是太……

  「唉──呀啊!好煩吶!」菲莉絲哀號著抱起了腦袋,把自己狠狠地摔進柔軟的臥鋪中。

  擠成了一團的思絡,像是團越扯越緊的死結,扯得她腦袋一陣發疼。她認為爸爸不應該這樣對牙牙,也不應該這樣對艾克尼叔叔,而且爸爸他居然說自己什麼都不用懂?這樣自己和一隻被養起來小寵物有什麼差別嘛!根本沒有體諒到她的心情!她缺乏的不是霸道的愛,而是一個用心的理解!只用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去給予愛,這樣的愛一點也不負責任,太敷衍了……

  雖然她似乎也是這樣。

  她到底還是太衝動了,她明明就不想要吵架的,這樣對著爸爸大吼,他一定很難過吧?就算那是不帶惡意的惡,只是期盼彼此能夠更好的惡,爸爸他終歸還是把自己全部的溫柔都捧在心上交了出去、交給了她,卻被她這樣棄之如敝屣地拒絕……要是可以透過一個緊緊的擁抱來訴說一切的心思那該有多好?要是能和森夏姊姊一樣,將所有的心念寄託於一個吻上那該有多好?但既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她就必須嘗試和爸爸溝通,但她該怎麼跟爸爸溝通?她們的生活圈幾乎不相重疊,她的價值觀是從書裡學來的,而爸爸的價值觀則是在街頭荒漠的屍骨中一點一滴的累積起來,在那種只有以行動來換取血的教訓的世界下,她可以理解,她美好理想的價值觀自然可笑地令為人父親的他著急萬分。硬要說誰對誰錯反而太過自私,家人之間的真諦就是得包容諒解,但爸爸做的那些事情已經完全超過了她的忍耐程度。或許她能忍讓下去,但問題還是存在,她也不可能硬是要求爸爸他退讓下去。其一,是這已經失敗了;其二,要是會在那個當下退讓的話,那爸爸就不是爸爸了;其三,這樣強硬地去要求爸爸的話,她反而不就率先成了那個不解人意的人了嗎?雖然她似乎已經是了……

  果然,見面之後還是應該先道歉嗎?但爸爸已經搶先她一步了。會不會其實大部分的問題都出在她身上?她會不會才是那個感情思考遲鈍的人?

  確實,這的確是她的第一次,遲鈍尷尬也是正常的──但這不是推諉的理由阿!

  「牙牙。」菲莉絲無精打采地半闔著眼皮:「妳說,我該怎麼辦呢?」

  「呀?」

  倒在被褥上的菲莉絲,索性進一步地扯起了被子,把頭給悶了進去,在棉被裡頭長嘆了口悶氣:「唉,反正妳是不會明白的吧?」

  「呀……」

  心智年紀還未到能處理複雜情感的牙牙,被這麼樣的一說,也只得怔怔地呆愣在原地,像是有隻看不見的蝴蝶忽然停在了她的鼻頭上,就怕輕吹了口氣就會驚動它似地。

  但蝴蝶還是飛走了。

  牙牙忽然從臥舖上抬起了頭,過於猛烈的動作讓她胡亂搭上的襯衫落下了肩頭,背上的荊棘刺紋也露出了大半。

  「怎麼了嗎?牙牙……」菲莉絲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將精力都發洩在眼皮上頭後,這才伸手去為牙牙整理起滑落的衣服。

  但牙牙在菲莉絲的指頭觸碰到她刺青下白皙的皮膚之前,就先衝了出去。

  「喂!牙牙?」

  菲莉絲慌忙的從被褥上爬了起來,但牙牙已經撞開了門衝了出去……天啊?她忘記幫門上鎖了?希望爸爸不會責怪她……

  她的身體隨著擔憂的念頭一起動了起來。菲莉絲順手抄起了她的小行囊和爸爸的信,便跟著牙牙直追出了門外。

  「牙牙?怎麼了?為什麼忽然──」

  菲莉絲的腳步才剛起響,隨著她擦過的腳跟而捲帶而起的腳步聲只悄悄地刮過了生鏽的門檻,便同她緊接著停歇下來的步伐一起消彌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牙牙弓起了背脊,咬牙低吼著,剛修好指甲的手掌抓成了爪狀,像是雪白的棘爪般猙獰。洗去汙濁後的臉頰,在如玉般白皙的肌膚下透著點溫潤健康的血色;但激昂的情緒卻讓它漸漸激化成奔湧不息的潮紅,像是在北方滿佈薄雪草的雪白之原上,奔騰不止的野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看到牙牙背上的刺青蠕動了一下……不過肯定是錯覺吧?哈!因為現在就連眼前牙牙的影子都很模糊呢。

  「為什麼流淚呢?」那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太、太開心了……也許吧?我自己都沒有料到會這樣……真是的!我怎麼就這樣哭了啊。」菲莉絲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眼前那朝思暮盼的臉龐,卻只把手背被臉頰給弄濕得一蹋糊塗,視線也依然朦朧。

  「開心?」那厚實堅定的聲嗓閃過了一絲遲疑:「我不明白,妳難道不會怨恨嗎?」

  「對不起!」

  菲莉絲大喊了出來,雙手緊揪著工作服的下襬,肩上的吊帶也跟著被緊緊地扯了著,陷入了雙肩之中。

  那聲道歉仍在菲莉絲的腦袋中迴盪著,卻漸行漸遠;她的肩膀僵硬得揪了起來,在微微顫抖的呼吸聲中,卻帶著一種豁然舒暢的快感。

  「對不起。」菲莉絲輕喘著的唇角,逐漸開展成了微笑的模樣。雖然那個笑容十分地羞澀,她卻也不加以掩藏。

  菲莉絲深吸了口氣,頂著發燙的雙頰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應該……」

  「不應該?」

  「是、是呀。」菲莉絲難為地搆了搆衣角,終究還是羞得低下了頭:「我想……爸爸你也有你的難處吧?體諒應該要是互相的,若是只要求爸爸你依順著我的話,那就是我太自私了……」

  「難道妳認為妳是錯的?」

  「我、我當然也不想這樣啊!」菲莉絲失聲大叫了出來,但也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才趕緊將聲音收斂了起來,囁囁嚅嚅地說道:「但體諒……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爸爸……你還在生我的氣?」

  「生氣?不,這只是和我想像的有點不同……」

  「你自己也是啦!」菲莉絲鬆了口氣,這才忍不住提高了嗓音罵道:「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更重視我一點的……沒、沒想到你居然會那樣說我。」

  「妳是說:我不需要去理解,正如妳不需要去多問?我還記得很清楚。」

  「哈、哈哈……是啊,我很意外爸爸你會那樣說。」

  「為什麼妳會感到意外?」

  「意外?我當然很意外啊!畢竟爸爸你……」

  「他本來不就是個這樣的人嗎?」

  「爸爸他……爸爸他本來……他?」

  瞬間的困惑讓菲莉絲本就虛浮的步伐踩了個空。她絆了一下,反射性地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卻只一把抓到了滑溜的黃銅門把,連帶著向外敞開的門板一同重重地摔入了房間裡頭。

  在鐵門闔上的一瞬間,她看見了牙牙背上的荊棘刺紋浮動了起來,像是成千上百條螫伏在雪地上,伺機而襲的黑蟒。因嘶吼而露出的犬齒,猙獰地閃爍著,牙牙撲了上去,直向著她那表情總是木訥的父親。

  她現在看不清楚父親臉上的表情究竟是驚嚇還是無奈,畢竟除了昏暗的燈光以外,她臉上的淚水也還沒乾去呢。

  「是你──是你!」那聲切齒的怒吼隨著重重砸上的鐵門而顯得有些遙遠,但其中令人寒膽的殺意,卻沒有因此而減去半分。

  「殺人──兇手!」

  「牙牙!快住手啊!」菲莉絲焦急地猛轉著門把,但門鎖似乎被方才那股巨力給震壞了,怎樣也扳不開。

  「牙牙!牙牙!快住手!爸爸不是妳的敵人!就算爸爸以前做了什麼,那都過去了!」她對著門板大喊著,那怕是一點聲音也好,一點機會也好,她希望能夠阻止牙牙,他們之後就是一家人了,她不希望她再傷害爸爸,也不希望爸爸再傷害到她……

  但門外卻一點回應也沒有。

  「牙牙!現在的我們是一家人!不可以互相傷害啊!」菲莉絲緊貼著門板高喊著:「家人之間的誤會說出來就好了!爸爸一定會仔細聽你說的!所以,所以不要……牙牙……牙牙?」

  菲莉絲輕輕地喘著氣,吐出的熱息瞬間凝結在冰冷的金屬門板上,沾著點繡跡的唇角淺淺地開闔,緩慢地收斂著先前那些過於奔放的精力。

  太安靜了。

  她應該高興才對,但她卻怎樣也安心不起來。牙牙和爸爸如果能好好地相處,那所有的一切不都真真正正地平息下來了嗎?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牙牙會忽然改變了態度,但只要結局是好的,不就足夠了?

  是啊,足夠了吧?

  咚。

  一聲悶響在菲莉絲的耳際響起,像是什麼東西撞上了門板,細小的刮擦聲摩娑著門上鏽蝕的痕跡,像是什麼東西在掙扎著一樣。

  咚。

  摩娑著鏽跡的聲響悄悄地淡去,但仍有什麼細小的聲音在門板後竊語著。

  咚。

  那是細小的尖嘯,但不屬於人的。

  咚。

  那是……

  咚!

  一柄血紅的短刃貫穿了門板,將菲莉絲眼中劍尖的倒影給染得鮮紅。如串炮般細小的腐蝕聲在她的耳際滾動著,但卻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滴滾燙的紅液落在了她的鼻頭上,黏膩卻又滑溜地,在她的臉上拖下了一條長長的足印。

  這是血嗎?

  「我很失望。」那柄紅刃扭動了一下,破敗的金屬門板頓時發出了悲鳴:「我原以為我能見到那時無懼無畏的女孩,或許你就能明白一些事情……但我想我期望得太過了。」

  「爸……您、您在說什麼?」菲莉絲的手紙輕刮著門板,匕首穿出的孔洞裡所滲出的血紅,將她的手心抹的一蹋糊塗:「牙牙怎麼了?森夏姊姊呢?」

  門的另一頭,滴答的水聲配合著菲莉絲的呼吸一聲聲滴落,每當水珠砸落在地,她心頭上也一點一滴地結起了惡寒的薄霜。

  「人並非完美,任何人都會有所缺陷,但明白缺陷並彌補,才是接近完美的方式──我不反對學習,更不反對犯錯,但對於錯誤不加修正,反而沉溺其中,那就是不應該了。」

  「爸爸……爸爸?是你吧?你在說什麼?牙牙呢?森夏姊姊呢?爸爸……你呢?」

  「索恩沉溺在其中的美好,於是他忘了掙扎,越游越深,深信在那片死地之中有著他所冀望的東西……於是他就這麼溺死了,布拉哈特;但令他溺斃的是他無法觸碰的渴望,他擁有的太少,而你則是擁有得太多。」

  「爸?牙牙呢?森夏姊姊呢?」

  「我能看透你,看見你這段時間以來的日子,看見你這段時間以來的心,所以我大概也理出了頭緒……畢竟是女兒,情感被過度放大得誇張也並不意外,這是記憶對自我的欺瞞,是每個人無可避免的經歷。但至少它證明了,菲莉絲對你真的很重要,那心上的刺,也是根不得不拔的刺──他真的很愛妳。」

  「我說牙牙怎麼了!森夏姊姊怎麼了!爸爸──你又怎麼了!」

  門外忽然安靜了下來,但聲音並不是消失了,菲莉絲仍能從那開了洞的縫隙裡,聽見曾無數次在她耳畔安撫焦躁的呼吸聲。但就像遠方漸步逼近的烏雲一般,平靜從來就不會是永遠的平靜,平靜永遠是在為了下一次的風暴來臨而醞釀的,因為對於必將到來的命運,平靜的預兆,是無情的風暴僅能施予的滴點恩惠。

  「死了。」

  一陣暈眩蠻橫地將菲莉絲的力氣給掏了個空,勉強支撐著的雙腿頓時癱軟下來,緊摟在懷裡的袋囊鬆手摔落,墜到了癱軟的大腿上。

  「爸……」。

  「負荊者,牙牙,她死了。」

  菲莉絲怔怔一愣,用肺裡僅存的一點空氣虛弱地呼喚著:「為什麼?明明就已經……就差這麼一點點就……」

  「尋道者,森夏,也死了──她們很早以前就死了,或許算是我親手殺死的。」

  門外的聲音既堅定又平靜,好似口裡訴說著的是別人的故事那般,冰寒,且冷漠得令人生畏。

  「羅格柏恩的助手,最後的負荊者,她在金靴子的要塞中就死了,是過於依靠的自信背叛了她。尋道者,早在這片城市的中心還吹撫著無盡的狂風之時,她就選擇了了斷自我,因為若不是這樣,她遲早也會在悲傷之中窒息,那會是比死亡還要痛苦的折磨……妳想知道的是這些嗎?布拉哈特的女兒,菲莉絲?」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森夏姊姊還有牙牙……那封信又是怎麼回事?」菲莉絲將雙手給擰得蒼白,唯一沾染著的,只有死寂的血色:「到最後……您還是決定選擇這樣的自己嗎?」

  「選擇嗎?選擇……這的確是我的選擇,但不見得是布拉哈特的選擇,但對我們全部來說,這卻是最好的選擇。」

  「布拉……哈特?爸爸,你在說什麼啊?爸爸你就是爸爸啊。」

  「我是我,但不只是我。」門外熟悉的聲音,卻沒有帶來預期的溫暖:「就算是布拉哈特,也不會只是菲莉絲的父親布拉哈特。」

  從話語中感受到責備意味的菲莉絲,雙肩頹喪地垂了下來:「我、我知道……要逼迫一個人一下子將從前的所有給捨棄掉,的確太強人所難,也太自私了吧?」

  「人的存在是由無數破碎零星的回憶堆砌而成,沒有回憶的足跡留存於世界之上,便等於沒有了這個人──捨棄了回憶,無異於是自殺,而強迫他的理由僅僅只是為了要將喜歡的人塑造成自己所期望的樣子。對於還擁有著自我的人,要他照著自己的想法活著,那確實是自私──太過傲慢的自私。」

  菲莉絲的呼吸突然一塞。那赤裸裸的責備成為了一把利刃,捅進了她的心窩之中──由最心愛的人。

  爸爸當時的感覺也是這樣嗎?

  「對……對,也許我很自私。」菲莉絲摀著胸口,她感覺那自背後穿出她心窩的無形之匕,正在殘忍地攪動著傷口:「我希望爸爸永遠不要再離開我,我只希望能一直有加的感覺,那怕有那麼點失去的風險,只要想像,我就會全身發抖……」

  過度壓抑著胸膛,讓菲莉絲有些接不上氣來。菲莉絲乾咳了幾口,試著想咳出胸中幾乎要令她溺斃的抑鬱:「我只是……只是想多觸碰點那近在咫尺的溫暖而已。不曾擁有過便不會有期盼,但只能看著而不能去感受,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就這樣?」

  「是啊……就、就這樣。」菲莉絲的雙手輕捧著那依舊冰冷的黃銅門把,額頂靠了上去,試著想從其中感受到一點溫度:「這樣的幸福,便十分足夠了……」

  隨著次次心跳的躍逝,死寂的靜謐也逐漸地盤據了上來,門縫上漸湧著的血紅色也凍結成了片片的塊狀,不再隨著時間的奔走而流動。

  只能傾聽自己的心跳,只能淺嚐自己的鼻息,只能將細語呢喃吻入無法到達遠方的風中,只能在黑暗生霉的角落堆放著一切的傾訴……此時此刻,她又回到了孤單的一個人,一切又從頭開始了。

  然而,她還不想放棄希望。

  「我只是……不想要你離開我。」

  碰!

  歪扭的門把忽然轉動了起來,裡頭細小的金屬零件頓時發出了淒厲的悲鳴;但那股巨力卻是置若罔然,硬是將壞損的門鎖給扭轉成足以轉開的角度。

  門把就像是時鐘上流動的針擺般轉動了起來,緩慢,卻又總是在轉瞬之間溜出了視線。只是它沒有令人足以澱忘心神的滴答聲,只有金屬與金屬之間扭曲悽苦的悲鳴。

  一陣溫熱的觸感湧上了膝蓋,菲莉絲這才發現鮮紅色的液體自微微開敞了門縫溢了出來,像是細小的流瀑般,自門檻上一洩而下──連同著濃重的血腥氣味。

  她倉皇地退了幾步,不單是那突如其來的紅潮嚇著了她,眼前扣轉而下的門把,也將厚重的門板給拉了開來。

  一隻蒼白的手從門縫跌落,癱軟地橫在地上。失去了血色,令那隻手更像是一只燒製精湛的陶瓷藝品,只要望著,腦中便會浮現它修整平滑的指頭輕挑著細長的髮簪,任由髮絲梭落在指間的景象。

  但此刻,它的指間只擰著一抹恣意綻放的腥紅,妖異的紅花盛開著,細細蠶食著她掌心中殘存的血色。

  「牙牙!」菲莉絲著急的大喊,但一只漆黑的皮靴卻在她搆著那隻冰冷的手之前,硬生生地將她們給橫阻了開來。

  就算藏掩在比夜晚還要漆黑的帽影下,那頭金髮依舊一樣地燦爛奪目。那是足以劃破黑暗的曙光,是令人心神嚮往的曙光,但仔細去感受,才會發現那道自黑暗中灑落的的陽光,一點溫度也沒有。

  他的眼底是潭漆黑的湖……是黑暗,最為深邃的黑暗。他的貪婪無止無盡,慾望領著它嚙食一切,光亮、聲音、氣味、溫度,好似僅僅只要目光輕觸著湖面,便連靈魂會隨之陷落進去。

  乾裂的唇瓣輕輕摩娑著,像是卑微地乞求著滴點甘露的大地,有訴說不完的祈禱,訴說不完的渴求……那是僅靠雙目所攫取,還遠遠不足的渴求。

  他渴望著──渴望品嘗到真實。那得是足以留存於唇齒鼻嗅之間的真實,足以滋潤他乾裂唇隙的真實……

  而他手上溫熱的生命,真實得令他無法自拔。

  「我能感覺到心頭上的痛苦,就像是被徒手撕裂心窩般……但我想,這一刻是必須的,不論是對你,還是我們。」他粗厚的掌心輕撫著胸膛,指尖微微地顫抖,但表情卻不如他所傾訴的如此痛苦:「如果這根刺是你已然無法割捨的一部分,而已然無人能夠幫助你去去除它,那麼就由我來執手吧!想必你也會在痛苦之中重生的。」

  輕慢的腳步伴隨著沿靴濺起的血紅,一聲一步,一步一印,緩步逼近,直至幾乎快要令人窒息的距離,卻又教人無處可逃。

  菲莉絲抓緊了懷裡的行囊。她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巨大的心跳將肺裡的空氣通通擠了出去,腦袋被鼻腔中濃烈的血腥味麻痺得無法思考,漸漸乾去的眼淚黏附在她的眼皮上,唯獨她手上的觸感卻很清晰。

  那是條蛇──銀色的蛇。

  細長的凹鱗順著她不經意的輕撫刮搔著掌心,一點一滴的嚙咬著她手心的溫度。銀色的背脊潛臥在溫熱的血潭之下穿梭著,斗折蛇行,血流在它鋒利的獠牙邊上湧動,但觸感始終冰冷滑膩。

  快逃!

  冰涼的觸感將菲莉絲的意識從溫熱黏膩的擁抱之中拉了回來。她推開了腿上布囊,一把抓起了匕首,奮力地直豎於胸前。

  銀蛇的獠牙自血潭中猛地拔起,將陣陣漣漪咬碎成千萬顆濃濁的血珠。但沾滿血露的毒牙,撲向的卻不是獵物的喉頸,而是昏暗虛無的天空。

  似乎是不甘於僅能嚐到漸冷乾涸的鮮血,它銀亮的身軀被飢渴壓迫得微微顫抖著。它想要的是新鮮的血!溫熱的血!撕裂血肉,隨著脈搏湧動的奔流一起噴發出來的新鮮血液!就像方才它感受到外頭被啃食殆盡的生命一樣。它的飢渴難耐已經到了足以發狂的地步,只要能填滿它腹中龐大的空虛,它不會在乎口中沾染的鮮血舊究竟是誰的,就算是曾經與他如此契合的靈魂……

  但它就是只能靜靜地杵著。

  菲莉絲的呼吸顫抖著,心跳劇烈得好似隨時會潰解般。額上的汗珠透出了肌膚漸漸凝結了起來,像隻長著尖腳的小蟲,隨著蒸騰的熱氣在她的眼眶旁亂竄。

  在染紅的工作服下,雙膝彼此緊偎著,勉強支持著菲莉絲搖搖欲墜的身軀,與靠上了書架的背部構成了脆弱易碎的平衡。聲聲逼近的腳步搖撼著她的世界,本就難以維繫的平衡此時顯得更加搖擺,就在那腳步聲在耳畔到達了令人無法忍受的極限之時,他才終於停了下來。

  漆黑的視線望入了匕首磨亮的尖鋒中,好似在端詳著裡頭閃爍的血紅色倒影一般。菲莉絲的雙臂虛弱地高舉著,握著短匕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昔往沉重的目光又加於其上,光是能舉起它細瘦的身軀,菲莉絲就已經竭盡了全力。

  「我是來尋找那種下心之刺的人,但她似乎不在這裡。」

  蛇匕的尖鋒直抵著他的胸膛,飢渴直至顫抖的獠牙,好似隨時會劃破他的胸膛,啖食他的血肉……但他卻只是淡漠地注視著。

  冷漠的目光注視著蛇牙上乾涸的血液,注視著被浸成深色了的皮柄,注視著菲莉絲顫抖的臂膀,注視著她蒼白的臉頰,注視著她飽滿紅潤的雙唇,注視著那與他有著相同色彩的圓瞳──注視著她的靈魂。

  而他乾裂的唇角上始終沒有表情。

  「拿起了武器,卻不想見血?」

  菲莉絲一直忍在喉頭上的一口氣終於嘔了出來,倚靠著書架的身軀頓時消落了下去;力氣被抽空了的身軀只足夠令她勉強站穩腳步,但菲莉絲還是閉上了眼,咬牙苦撐著。

  「沒有傷害人的覺悟,就不要拿起武器。否則,不去傷害別人,就只能被迫成為被傷害的一方。」血之心又向前逼進了幾步。匕首的尖端陷入了他的大衣內,但他彷若毫不在意一般,將自己脆弱的胸膛毫無保護地坦露在冰冷的尖牙前:「做出正確的覺悟是需要力量的,而我認為妳有那份力量在,這也我希望妳傳達給布拉哈特的訊息,這是他心中的刺,是折騰著他直到衰弱的源頭,然而我看不見現在的妳可以給予他什麼。」

  菲莉絲的雙眼仍緊閉著。她將頭別了過去,錯開了那到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比起像是在害怕什麼,更像是在逃避什麼。

  「妳的回答呢?」

  菲莉絲的話語被劇烈的喘息干擾著,她幾次試著想硬嚥下去,卻只是徒勞。

  她還記得那天的情景,她任性的依順著自己的想法行事,結果就是她差點失去了父親……眼前的這個人雖然有著和父親一樣的聲嗓,一樣的臉龐,卻不是那給予著她溫暖希望的父親,她知道,她也不會弄錯,但她就是沒辦法去看著這張臉……

  「那種……那種事……」菲莉絲索性咬牙一忍,豁盡全力的大喊:「傷害別人──那種事情怎麼可能會是正確的啊!」

  「這就是妳最後的回答?」

  隨著話語漸落,血之心的手輕緩地抬了起來,那層在無形之中阻絕他們接觸的障礙,在觸碰到它坦露的指背的瞬間,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

  漆黑的皮手套跟著他自然的錯手褪了下來,它和另一隻沾滿鮮血手一樣,毫無防備地坦露在搖曳昏黃的燈影下。血之心將手探向了前方,修長的手指遊走在銳利冰寒的蛇牙上,若有似無地沾帶著上頭漸漸凝固成膠狀的血液。

  血之心凝視著指上的暗紅,仔細地端詳了會兒,才探出舌尖淺嚐了一口。

  「那麼我也不得不做出決定了。」

  沾帶著凝固鮮血的手,一口氣揪住了銳利的蛇牙;滿佈痂繭的手心在匕首鋒利的邊沿上被割裂了開來,鮮紅的血肉緊縛著銀蛇蠢蠢欲動的牙根。

  菲莉絲慌張地想抽回,但越是掙扎,刀刃就在他手心裡陷得越深……

  那可是爸爸的手啊!

  「那會是個……痛苦的決定。」

  菲莉絲終究還是不忍地鬆開了手。

  那一瞬間,它掙脫了束縛,在空中恣意地閃動著令人畏寒的紅光,薄得透光的蛇牙,在昏黃的燈光下被染成了詭譎的銀紅色;金屬緞成的身軀彷若在空中扭動了起來,毫不忌諱地招展著身上的每一分嗜血的慾望。

  武器有一半的靈魂是屬於工匠的,一半是屬於持有者的,菲莉絲靈魂中的道德與善良,就像是個致命又羞恥的封印一樣禁錮住了它。而此刻它終於擺脫了屈辱的靈魂,嚐到了新鮮的血液,好似回歸的契約一般,它又重回到了它本該服侍的主人手中,接納了真正與它相契的靈魂。

  而這回歸的喜悅,必當以最盛大的祭典來慶賀。

  菲莉絲嬌小身軀狠狠地壓上了書架,被高舉而起的頸子,使得菲莉絲不得不像溺水之人般使勁地打著腳,卻只搆得到比水更加輕盈的空氣。

  窒息的感覺很痛苦,血液拼命地向上竄,似乎隨時會從腫脹的皮膚下鑽透出來,但比起窒息來帶的痛苦,這雙手更是令她的心沉痛得無以復加。

  「爸……爸……」

  「或許她無法帶來我所盼望的改變。」那對與她同樣漆黑,卻陌生不已的雙瞳,冷漠地望入了菲莉絲的眼底:「但她的人能。」

  銀蛇自黑暗中探出了獠牙,迅速無聲地直攀而上,張舞著尖銳的牙,展露著它真正的姿態。

  但與所有的狩獵者一樣,狩獵不只是為了生存的狩獵,同樣也是為了感受生命的狩獵,只有在追獵的過程當中,狩獵者才會感受到在自己血液裡頭潛伏者的獵人之血,洶湧地脈動著。

  所以如此,他們才會是狩獵者。

  「那時候妳你的勇氣令我欽佩不已,要一次否定掉所有從前依賴的事物,那需要多堅強的心?」血之心架住了菲莉絲的頸子,在她的耳畔細語著:「然而現在的妳……卻令我很失望。」

  銀匕無聲地吐信,在菲莉絲的頸側添上了一抹絲涼的寒氣,收束成一點的尖端沿著菲莉絲的顎骨刮過,滲出了一線血紅。她感到背脊一陣發涼,但她知道絕對不可能只有這樣而已。

  「現在的妳並不能給我什麼,然而達成目的並不會總是只有一種手段。既然不能讓他明瞭做出行動的那刻就已經有著無法再次觸碰的東西,那就只能讓他明白失去覺悟之後所必須承擔的痛苦……被剝奪的痛苦。」

  他再次握緊了匕首,而這次,匕首的尖端深深地陷入了她久未經陽光曝曬的蒼白皮膚,就連搏動的血管,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匕間傳來的那股惡寒。

  「而那將會是──妳的生命。」

  「呀啊啊!」

  銀白的刃影滑落,薄銳的刀尖在菲莉絲的頸側留下了一道更加鮮紅的血痕,但卻比剛才要來的短得多,也比預期的來得要淺得多了。

  菲莉絲摔倒在柔軟的臥舖上,腹中的灼流一湧而上,她幾乎就要嘔出了什麼,但最後她還是把它給強吞了下去。

  漆黑的影子與另一團更為漆黑的影子纏打在了一塊。牙牙的襯衫上沾滿了斑紅的鮮血,尤其是胸上心窩的部分更是結成了一團紅黑,鮮血讓本就陷入瘋狂的牙牙表情更為猙獰,好似漆黑的業火文遍了她的全身。

  此刻的她不像是人,卻瘋狂得比野獸更加令人膽畏,就像是故事中自煉獄竄出的惡鬼一般,無止無盡的狂亂將她的一切給扭曲得不成人形,不像是應該存在於這片大地上的事物。

  但就是這個來自煉獄惡鬼,讓她重新找回了希望。

  她抓起了背包,向門外直奔而去。

  「菲莉絲!」

  「殺人──兇手!」

  牙牙大吼著,撕扯著聲肺的怒號壓過了血之心的低喝。她撲向了血之心毫無防備的頸側,仍牽著點剔透白絲的犬牙沒入了他暴露的頸肉間,但鮮血並沒有噴湧而出,反倒是傷口上血紅的牙痕響起了嘶嘶的燒灼聲。

  血之心反手一扯,將這頭狂暴的野獸連著肩頸上的一塊肉一同扯了下來。
牙牙的身軀直砸向掛滿刀具的刀櫃,鋒利的雨滴頓時傾瀉而下,她的襯衫與她纖細的身軀,頓時像是被斜落的雨滴打得千瘡百孔的薄紙娃娃。

  血之心觸了觸肩上的傷口。不管是頸邊的動脈還是靜脈,都能夠讓任何滲進血液裡的東西快速的到達腦部或是心肺,所以常有些極效的藥物會以頸肩處為注射口──毒物也是。

  毒,是很強的毒,還是混合毒。

  但他並不那麼緊張,因為身為刺客的布拉哈特早就謹慎地將抗體給接種上了,所以毒性並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很大的影響,但強毒中基本的腐蝕性卻還是無法可擋的。

  血之心無視了在刀池之中殘喘著的牙牙,跨過她在血池中痛苦掙扎著的身軀,依著布拉哈特的記憶翻出了一些乾淨的紗布,在受了傷的肩頭上搽抹了起來。

  他不擔心菲莉絲會跑掉,但他也不會因此而放她走遠,他只是沒必要貪圖那幾時之快,而讓肩上的傷口惡化,他可不會想讓那些致命的腐毒侵蝕到他的筋骨。

  反正他總會捉住她的。

  扭曲的銀色身影,在搖曳的燈光下折射著妖嬈的光芒,昏黃卻又閃爍,好似在叢影中忽隱忽現地窺視著獵物的蛇眼。

  對狩獵者來說,狩獵並不只是為了生存的狩獵,也是為了感受生命的狩獵,而眼前這條殘破的生命,已無法對他激起更多對生命的刺激。

  是時候結束了……在她還能壓榨出最後的火光之前。

  他擦了擦彎曲的蛇匕,好似在安撫它亢奮不已的心神,一邊帶上了鐵門,把一切的血腥與野蠻,都留在了身後的那個房間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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