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潔,二十出頭歲的女孩,旅遊過的國家就已經是歲數的兩倍之多,活脫脫就是瀟灑的風中一匹狼,完全沒有落地生根的概念。
而向語陽,是一個心思細膩又耐人尋味的新好男人,不只能照料別人的生理需求更能滿足對方的心理層面,這樣的程度連女人都自嘆不如。
但烈酒終究會退去一切的猛勁,華麗轟動的口感只會停留在戀愛初期,有時,兩人會希望彼此之間能像豆漿和油條一樣,永遠是彼此的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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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潔的身影從鏡子中退出,她步出浴室,咬著牙刷走到臥房門口,突然被裡頭的聲音喊住──「哎,妳,不要進來。」
語陽在房間裡,戴著手套與口罩,奶茶色的髮下有些許的汗珠,似乎正在清理他們雜亂的床頭櫃──語陽睡的那一側床頭櫃上只有個鬧鐘,而世潔那邊,則堆滿了小抱枕、相框、眼罩,甚至還有手機、用過的衛生紙與幾件換洗衣服。
「我在打掃,妳進來很礙事。」
「我要拿我的鯊魚夾。」世潔淡淡應了一句,已經習慣了語陽嫌她礙事。
「我幫妳買好了樓下早餐店的豆漿和油條,快去吃吧。」語陽沒搭理她,忙著把世潔塞在床頭櫃角落的背心挑出來。
「我要拿我的鯊‧魚‧夾。」世潔不耐的又說了一次,執意走進房裡。
梳妝台旁的窗戶是開著的,一陣薄薄的涼風吹了進來,撫摸著她如棕獅般的亂髮,陽光的微粒在世潔聞起來好舒服,「語陽,我們今天出去兜兜風好不……」轉過頭來的世潔,只見語陽拎起了一件她的黑色蕾絲內衣,疑惑的問:「這是妳的嗎?」
世潔倒抽了一口氣,眼睛和嘴巴都睜得老大,哀嚎了一聲才把內衣搶過來,「哎呀!你幹嘛翻出來啊!」
「……那件、我怎麼沒看過?」帶著醋味與質問,語陽直勾勾的看著世潔,拉住她的手腕。
「這是你生日時要給你的禮物耶……。」世潔把內衣緊緊攬在懷裡,嘟著嘴咕噥道。
「那是女生的內衣,送我做什麼?」語陽皺眉問。
「我是指,我穿上這件內衣,送你當禮物啦……。」
聞言,語陽嘆了口氣,揉了揉世潔的手腕,語調才軟了下來,「寶貝,妳知道我不喜歡黑內衣的……」但隨即察覺這似乎不是討論內衣顏色的好時機,語陽接著說:「總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妳的衣服別總是丟的整間房間都是。」
「而且我說了,今天我得把房間掃完,掃完我們再出去……」聽著語陽的解釋,世潔雙手一攤,「當我沒說、當我沒說──我去吃早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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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發上吃油條,要記得拿托盤啊。」好不容易清完房間,來到客廳語陽卻又發現從世潔手中落了一沙發的油條屑,他實在有點煩了,有世潔在的地方,他能計時五分鐘過後又會有一團爛攤子。
正對著茶几上的筆電哈哈大笑的世潔,半張的嘴巴與笑聲都像是定格般停住,癟了癟嘴,聽了語陽的話想站起來走到廚房拿托盤,卻又被語陽攔住,「妳別站起來啊,這樣不就灑了滿地──真是的。」
「那不然怎麼辦嘛?」世潔皺眉問,語陽總弄得她動輒得咎,叫她前進又斥責她為什麼不後退;世潔在沙發上坐直,假裝全身動彈不得以示抗議,等著語陽開口。
語陽果真開口了,似乎在盡力維持自己不發脾氣,好聲好氣的說了聲:「我先去洗手再拿來給妳。」
世潔噘嘴在語陽背後無聲的做了個『哼』的嘴型,繼續盯著筆電的螢幕發笑,「欸語陽,上次那旅行團又寄來廣告了,這次他們歸劃去柬埔寨耶!你什麼時候……」
浴室裡突然傳來語陽的一聲慘叫,伴隨著水柱嘩啦啦奔洩而出又立刻停止的怪異聲響,世潔這時也顧不得油條屑會灑滿地,舉著油條就咚咚咚跑到浴室裡,「語陽你怎麼了!」
全身像是大雨洗過一般濕透了的語陽,緩緩轉過身來,水珠不停從他好看的鼻樑線條與鼻上的鏡框滴落;正想問到底怎麼回事,世潔看著語陽已呈現半透明狀態的白色襯衫,輕輕摀住了嘴角的笑意,「老實說,你這樣看起來好性感呢──」
「宋──世──潔!」怒氣已沸騰至頭頂,語陽幾乎無法壓抑語中的怒火脫口而出,「跟妳說了多少次,這蓮蓬頭的切換拉桿要按下去,這樣扳開水龍頭的時候才不會淋濕,妳聽不懂嗎?」
突如其來被吼了一頓的世潔起先是嚇著了,隨後也火力全開的反駁:「你自己不要不小心扳開水龍頭不就好了!今天你是哪根筋不對,都衝著我來?」
「衝著妳來?我才受夠了妳的這些邋遢行為──我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每次打掃完後,我們兩個似乎都不得不考慮『分手』這問題,記得嗎?」語陽少了平常那樣溫潤體貼的口吻,不再關心的語氣像是宣判兩人關係的盡頭。
「分手、分手的整天掛在嘴邊,你要是有點男人的膽量就自己一個人去過活吧,天曉得當初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潔癖囉唆的那一面!我們──」
說到『我們』這個詞兒,世潔突然哽咽了,趕緊咬住下唇的她撇過頭,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淚腺會不受控制……。
滴滴答答落下的,不是淚水,是語陽髮絲上的水珠,正填補著這一段兩人皆選擇沉默的空白。語陽舒了口氣,再次緩和下來,就像陽光試圖在雨後溫暖每個人的手心。「聽著,世潔,我一點都不想吵架,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們分手吧。」
世潔不願說,剛才的『我們』後面,她想接上的,其實是『難道不能像豆漿跟油條一樣,永遠是彼此的絕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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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回來啦?」
「嗯,我為你買了對面早餐店的豆漿與油條當早──」
「早餐我習慣自己做啦,哥,這樣才健康啊。今天我要趕著出門所以……」
「那衣服我來──」
「我早就洗好了,為了你要搬進來,家裡我也整理過一遍了。你自便吧。」調皮可愛的弟弟朝語陽爽朗一笑,拽起自己的包包,便關上門離開了。
語陽昨天才正式搬進弟弟家,連行李都還沒整理;不過他果然低估了他親愛的老弟,原本以為老弟一個人住,髒亂程度應該不會輸給宋世潔那個笨蛋,但現在在這無纖無塵的家中,最亂的大概就是他當時一氣之下,隨便打包完的行李吧。
也對,畢竟是兄弟,骨子裡那份什麼事都想照料妥當的個性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把行李箱上的栓釦打開,箱蓋便『噠』的一聲彈開來,語陽把皺在一團的衣服輕輕拉直、摺好,卻發現在兩件針織衫中間,露出了一件黑色蕾絲內衣──?
語陽嚇了一跳,但隨即想到可能自己在爭執時,胡亂抓了幾件衣物就往箱內塞,也沒看清楚到底塞了什麼。語陽抽出了那件蕾絲內衣,五味雜陳的盯著,他知道他現在的舉動很奇怪,但他想知道自己到底還在不在乎世潔……。
他一點都不想對世潔說那麼重的話,但他氣世潔總是一意孤行、我行我素,永遠都把心放在地球儀上轉似的,難以定下來跟他一同經營他們兩人的『家』。然而,此刻搥打在他心窩令他發疼的聲音,是從心底深處竄出來的──
語陽好懷念好懷念,那段照顧世潔的日子──那種被需要的感覺。
至於這個被認為心在地球儀上轉的風中一匹狼,其實在她離開與語陽住的公寓,隨著旅行團飛往柬埔寨後,就被困在那裡了。
「世潔!妳到底在哪裡啊?再不來飛機都要飛了,妳會被留在這裡的!喂?世潔!」
無力又絕望的,世潔抱著膝蓋坐在一堆衣物正中央,飯店內像是遭小偷一般的傾箱倒櫃、狼藉一片,癱放身旁的手中握著還在通話的手機,她把頭埋在膝間,不停低喃著:「我找不到我的護照、我找不到我的護照……。」
以前語陽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現在沒有了他,世潔才意識到自己最根本的安全感已經全部被掏空。
如果只是在經緯線之間流浪、漂泊,那才是真正無根的風中殘葉,不知道該落於何處芬芳濕土;而世潔之所以這麼熱愛『旅遊』──她從膝間把頭抬起,顧不得淚珠爬滿臉頰──是因為她擁有那個語陽為她準備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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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在這裡?」世潔非常確定那是語陽的聲音,總是沒來由的令她卸下心房。
此時,世潔與語陽在沒做任何約定的情況下,重回這間兩人的公寓。這裡並沒有多大變化,只是灰塵多了點──就像是一支微不足道的軍隊,已悄悄用人海戰術占據了這裡。
藉著回到兩人曾經相處的地點,試圖品嚐一點兩人之間殘有的餘溫,這原因太俗氣又太老梗了,於是世潔吐出了一個方才編好的回答──
「我、我、我只是回來拿個東西。」該死,剛剛在腦海裡演練時不是還挺順利的嗎?
她轉過身來,尷尬的順了順自己已經梳直且整齊的長髮,看見語陽就站在門口,表情中不乏驚訝與詫異,世潔盯著語陽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就是想知道,在語陽臉上一閃即逝的,是一絲欣喜嗎?
「世潔,那個、我覺得……」
「我、真的只是回來拿個東西,拿完我就要走了。」聽著語陽支吾,世潔更手足無措。她害怕聽到語陽的坦白與挽留,那會令她所有的武裝都崩潰與瓦解。她邁出步伐,想趕快收拾幾件東西就離開,但語陽卻阻止了她──
「等等,世潔,妳不用急著走。」語陽輕輕揚起了嘴角,舉起手中的塑膠袋,世潔這才看到那是一杯熟悉的豆漿,與紙袋中香氣四溢的油條。「最後那頓早餐,妳沒好好吃完──這是我欠妳的。」
語陽左右張望了一會兒,眼神中再無掩飾的流露出不捨,他難得顯笨拙的愣在那兒,良久才想起什麼似的說:「……我一直以為,我愛上妳是因為妳有數不盡的優點,比如妳的灑脫與天真。」
聽到這裡,世潔無地自容,原來語陽心裡愛她的動力已經消失殆盡。她忍住了眼眶中滾動的淚水。
「但我才發現,妳的依賴,對我來說無可取代。我愛上妳,竟是因為妳缺點一堆,我卻找不到半個理由離開妳。……但、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妳可以自己過得很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語陽揉了揉手指,便落寞的轉身離開。
世潔再也顧不得面子與形象,在此時此刻,她將錯過他第二次,想到這兒她都不知該如何壓抑慌亂狂跳的心臟──她衝向前,緊緊抱住語陽孤獨的背影,拋開了一切顧忌的喊著:「是我不對!好嗎?我自己根本無法過得好!這些年來,我只想著你為什麼不配合我,卻不承認自己也需要你!」
「世潔……?」
「以後你要我把蓮蓬頭的拉桿按下去我也會照做的,吃油條也會拿托盤,衣服也絕不亂塞了……。」微弱唸著自己該遵守哪些事項的世潔,貼在語陽溫暖的背後,小聲抽噎著。
不讓世潔看到的臉上,語陽的笑容其實已偷偷綻放開來,他轉過身,捧著世潔的臉蛋,溫柔撫摸著世潔額邊的碎髮,「也不再買黑色內衣了?」
聞言,世潔破涕為笑,揉了揉眼,「如果我答應你不買黑色內衣,你會繼續買豆漿油條給我當早餐嗎?」
「不然呢?妳吃得慣不由我買給妳的早餐嗎?」
「當然吃得慣,不然你以為我在今天之前都吃什麼當早餐?」
「就我所知應該是沒吃吧,每天都因為時差而晚起,也許隔天還要卯起來自己規劃行程,妳要是都有乖乖吃早餐為什麼瘦了?」
見解可真精辟啊。世潔想,不過,她知道她該為維繫這段情感做出改變──她不再羞於承認語陽成就了她生命的另一半,她不再不好意思,反而再次緊緊擁住語陽,「對、對、對,我需要你。」
而此刻的語陽並非不承認他同樣打從心裡渴望世潔的髮香、撒嬌,與那份任性,但語陽知道──不能讓這傢伙太囂張得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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