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英英妙舞腰肢軟。章臺柳、昭陽燕。錦衣冠蓋,綺堂筵宴,是處干金爭選。
顧香砌、絲筦初調。倚輕風、珮環微顫。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漸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趨蓮步,進退奇容千變。
笑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腸斷。[1]
第一次讀柳永〈柳腰輕〉,是我剛開始學舞不久,輕盈美麗的舞姬形象令我憧憬不已。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2]
高中時就讀過耆卿之〈雨霖鈴〉,現在還能背得幾句。從課本教材上,我僅記得柳永大量創作慢詞、成日與教坊歌妓為伴,甚至身後安葬所費都由一班名妓合資而來。
不過〈雨霖鈴〉一詞傷離淚別的淒切氛圍非我所好,因此高中時對作者印象不深。直到〈柳腰輕〉,這麼一位風流才子的形象躍然紙上,令我驚豔。
耆卿詞在宋代廣為傳唱,甚至遠及西夏,葉夢得有言:「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3] 言傳之廣也。柳永為歌妓樂工填詞,並促使慢詞和小令同樣成為當時文壇常用的曲調形式之一,其作受歡迎程度堪比現代之周杰倫。
既然如此,應該享有不錯的生活水準,為何柳永晚年卻窮愁潦倒、死於羈旅,連喪事也需秦樓友人湊錢得辦?
這個疑問留在我心裡很久了。在此便以耆卿之人生經歷為引,試圖解出柳永為何晚年落魄、客死異鄉。
故鄉柳永
柳永,字耆卿。原名三變,字景莊。雍熙四年,柳永生於京東西路濟州任城縣,但長於福建崇安五夫里。
福建區域地靈人傑,風水向來養人,北宋年間更是人才蔚起。柳永家族世代為宦,重視儒學傳統,少年柳永生長環境如斯,自然勤勉向學,每每秉燭苦讀至深夜,五夫里人因名其讀書之地為蠟燭山和筆架山。
柳永自少也愛旅遊,崇安之鄰縣松溪線境內有一座中峰山,上有中峰寺。而柳永年少時旬月經遊中峰寺,攀蘿躡石不忍歸家。
攀蘿躡石落崔嵬,千萬峰中梵室開。
僧向半空為世界,眼看平地起風雷。
猿偷曉果升松去,竹逗清流入鑒來。
旬月經遊殊不厭,欲歸回首更遲回。[4]
《建寧府志》保存了柳永少年時〈題建寧中峰寺〉一詩,此詩對仗工整、聲韻合律,顯示作者已掌握了古典詩格律的形式。
道教聖地武夷山也在崇安縣境內,這景色殊麗的仙境也留下了柳永的行跡。〈巫山一段雲〉聯章五首詞以遊仙為題,寫柳永想像中武夷君在仙境的情景。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九班麟穩破非煙,何處按雲軒?
昨夜麻姑陪宴,又話蓬萊清淺。幾回山腳弄雲濤,彷彿見金鰲。[5]
〈巫山一段雲〉寫於柳永二十二歲,此時的他已在家鄉成婚,正是新婚燕爾。《樂章集》內所錄〈鬪百花〉便是詠夫婦新婚閨情之作,我觀察到柳永此時對女子的描寫已細緻入微且傳神。
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剛被風流沾惹,與合垂楊雙髻。
初學嚴妝,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擧措多嬌媚。
爭奈心性,未會先憐佳婿。長是夜深,不肯便入鴛被。
與解羅裳,盈盈背立銀釭,卻道你但先睡。[6]
新婚後不久,青年柳永通過鄉試,要離開故鄉前往京城應試。臨行前,他題了一闕〈鵲橋仙〉抒發離愁。該詞牌原為五十六字的小令,柳永詞卻有八十八字,可以算得上慢詞了。
屆征途,攜書劍,迢迢匹馬東去。慘離懷,嗟少年易分難聚。
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鴛侶。當媚景,算密意幽歡,盡成輕負。
此際寸腸萬緒。慘愁顔、斷魂無語。和淚眼、片時幾番回顧。
傷心脈脈誰訴。但黯然凝伫。暮煙寒雨。望秦樓何處?[7]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8] 正當青年,攜書劍為求功名的柳永告別妻子,匹馬東去了,並且從此──易分難聚。
[1] 宋.柳永:《樂章集校註》(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12月),卷上,頁22。
[2] 宋.柳永:《樂章集校註》(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12月),卷中,頁59。
[3] 宋.葉夢得:《石林燕語.避暑錄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卷三,頁137。
[5] 宋.柳永:《樂章集校註》(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12月),卷中,頁75。
[6] 宋.柳永:《樂章集校註》(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12月),卷上,頁14。
[7] 宋.柳永:《樂章集校註》(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12月),卷中,頁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