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早就說好的──幫助他回故鄉；條件是他要保護我的安全，直到事情結束。
我這一條命是周宗翰救回來的，早就該認命的，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這麼淒涼，我的心好寒冷。
唯一的母親，媽媽的生死謎團尚未解開，還有很多事情需要釐清，如果沒能解開這個謎團，至少能幫助周宗翰回去之後再死，那也值得，但是現在看來……真的值得嗎……
「詹文榮……別說了。」劉雨馨揪住詹文榮的黑色制服，扯斜了一大半，語氣漸漸失去光澤般地褪下，手也漸漸鬆開：「他……不必知道任何關於我的事了。」
「劉雨馨……」詹文榮有些心疼地喚了劉雨馨的名字。
「瘋丫頭。」周宗翰冷靜如平常，心裡卻是翻騰不已，劉雨馨當然是感受得到周宗翰的隱性情緒。
「你不要這樣叫我了，我現在一點都不瘋！」劉雨馨看著再也不熟悉的周宗翰。「瘋丫頭」三個字，對於劉雨馨而言，代表與周宗翰兩人的羈絆。
劉雨馨的心情彷彿荒野中一根無依無靠的枯木，連一路相伴的麻雀背叛了自己。
狠下心，任性一次！
「我不想再見到你！我跟你答應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現在琉璃在我身上！全世界我最大！懂？」劉雨馨的話語隨著情緒激動，變得尖銳起來。
顏霞目光一亮！等的就是劉雨馨的這句話！劉雨馨跟周宗翰之間已經不存在任何承諾，周宗翰保護劉雨馨的義務也就隨之消逝了。
白袍一陣陣飄動，妖力輕輕飄出：「很好，琉璃我就不客氣地搶過來囉！」
「試試看啊！」劉雨馨豁出去了，準備把身體裡那股魔氣挪出：
「詹文榮！黃仲儒學長！你們退後！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能閃多遠就多遠！」
「顏霞，我跟妳的交易還算數，若妳傷害劉雨馨，就算妳背信。」周宗翰胸口漫出的內力強大到足以彰顯他的威嚇與憤怒，儘管他的語氣依然冷靜。
「以為你身上的內力足以跟我對上兩招嗎？」顏霞輕蔑地看著周宗翰。
「妖界的規矩我很清楚，若妳背信，妖力就會化散。」周宗翰轉而看了劉雨馨，表情顯現不出情緒地說：「是了，瘋丫頭跟我之間的承諾是消失了。但是顏霞，我跟妳的交易還沒有消失，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死鴨子嘴硬，哪來那種奇怪的規矩。」顏霞笑道。
周宗翰眨眨眼說：「顏虹曾經帶我進入妖界一次，信了嗎？」
顏霞頓了頓，扶正眼鏡，微微嘟嘴道：「可惡，還真騙不了你。」
「對，所以別想碰劉雨馨。」周宗翰的語氣帶有哼聲。
劉雨馨皺著眉頭，語氣仍然放不下面子，怒道：「你不必保護我了，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約定，現在開始，離開我的生活。」
「嗯。」周宗翰緩緩走向劉雨馨，沉重的腳步停在劉雨馨面前：「保重。」
周宗翰，真的要離開了？
廢話，是我親口要他離開的。
劉雨馨一時之間無法想像獨自一人待在那間公寓的生活，這下子又是孤拎拎一個人了。
「這不像你耶，周宗翰。」顏霞斜眼撇著周宗翰的身影：「別說這麼多話了，要走就乾脆點。」
周宗翰沒理會顏霞的挑撥，只是愣在劉雨馨面前，靜靜地看著劉雨馨。
「你走吧，你留在我家的行李自己去搬走，我回去之後不想看到你的任何東西。」劉雨馨依然強硬。
「嗯，我現在就回去拿行李。」周宗翰說完，頓了一會兒，突然之間把劉雨馨擁入懷裡，呼吸之際一邊聞著劉雨馨淡淡的香味，一邊說：「對不起，以後的日子請保重。」
劉雨馨不想記住被周宗翰擁抱的感覺，但是左手卻不由自主地攬上周宗翰的腰際……彷彿兩人的心仍然被心法境地的副作用纏繞在一塊兒。
「保重。」劉雨馨不爭氣地嘆了口氣。
周宗翰跟劉雨馨有默契地鬆了手，周宗翰退了下去，對著劉雨馨、黃仲儒、詹文榮微微一禮：「幫我跟劍道社以及二年十一班的朋友們道別，就這樣，拜了。」說完，便在顏霞的陪同下離開了亞能總隊。
周宗翰真的離開了。
詹文榮跟黃仲儒兩人尷尬地對望，詹文榮用唇語問黃仲儒：「怎麼辦？」
只見黃仲儒搔搔頭，聳聳肩。
「那個……詹文榮。」劉雨馨輕輕說著，摻雜一點哭腔的抖音。
「怎麼了？」詹文榮趕緊回應。
「可以的話……我不想死，可以幫我嗎？」劉雨馨轉身看著詹文榮，乾掉的淚痕藏不住情緒。
「嗯！」詹文榮臉色堅定地點頭，拍了胸口說：「包在我身上，在我找到辦法之前，妳身上的琉璃千萬不要被別人拿走。」
思緒清晰的黃仲儒雖然不知情，但聽了劉雨馨與詹文榮的對話也略知一二，黃仲儒開口說：「學弟、學妹，雖然現在周宗翰走了，但是從剛才那個位顏霞的行為猜測，琉璃對於妖而言，似乎也是一種價值不斐的珍寶，我的直覺判斷，琉璃這東西最好安安穩穩地待在學妹身上。我會向社長報告這些事情，藏鋒閣依然會保護學妹。」
劉雨馨知道這也許是黃仲儒對於自己的安慰方式，只是黃仲儒不喜歡直接表達，便笑了笑說：「謝謝學長，往後還要麻煩藏鋒閣了。」
＊
周宗翰一人運起風咒，飛回劉雨馨的公寓頂樓。
心中陰鬱的沉悶感使得周宗翰越來越煩躁，但這是身體給予周宗翰內心的感受，至少周宗翰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一定是「周宗翰」這人實在太多愁善感。
在浴室梳洗過後，周宗翰套上一件黑色帽Ｔ，穿上牛仔褲。
把自己的衣裝、學校制服收一收，全部塞進一個背包裡面。
雖然現在的周宗翰擁有劍仙的體質，根本不太需要進食，也就不需要花錢了，但錢這種東西依然不能少，這是人類世界的規則……索性把顏虹給自己的皮夾也放了進去。
周宗翰坐在客廳沙發，放著腦袋，攤著思緒，一個月後，就要去中南，向天仙學習符術……
在這之前要去哪？流浪吧？腦中突然浮現敖軒的身影，周宗翰大力地搖搖頭：「不，絕對不想去找他，這男人怪怪的。」
周宗翰拎起背包，把鑰匙留在劉雨馨的客廳桌上，環視了這間公寓後，帶著一點悼念的心情關上門。
單手拎著背包的周宗翰卻在門外撞見一個人影。
一位十歲左右的女孩，頭上綁著兩個包包髮髻，但鬢旁的頭髮與瀏海卻長至及肩，身穿白色Ｔ恤，側胸位置有兩道藍色繩結鈕扣，看起來挺復古，就連藍色長褲的邊縫上也有藍色雲朵似的繡花，根本像個中國娃娃……
「顏彩？」周宗翰皺著眉頭。
顏彩雙手插腰，看著周宗翰的一副離家出走的裝束：「混蛋，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周宗翰據實以告。
「該不會是想逃跑吧？我記得你的味道唷！你逃不掉的！」顏彩瞪著周宗翰，小鼻子皺了起來。
「我沒有要逃跑啦！還有阿，別叫我混蛋，我是有名字的。」周宗翰眉頭深鎖，心想，這妖妹怎這時候過來找碴。
「混蛋是沒有名字的！把姊姊害的這麼慘，還好意思討價還價。」顏彩白了周宗翰一眼，大聲地吼著。
「噓！小聲一點啦！」周宗翰比著「安靜」的手勢：「雖然這裡的治安本來就不好，但這棟樓除了樓下的山東老伯的收音機以外都很安靜，妳會吵到別人睡覺的，笨！」
「喔！」顏彩霎時感覺自己做錯事般，睜著圓眼，抿唇道：「抱歉。」
「欸？」周宗翰突然覺得顏彩似乎挺有家教的，竟然立刻說抱歉？周宗翰歪了嘴道：「不用抱歉，你吵的人不是我。」
說完，不理會顏彩，周宗翰逕自下了樓。
「混蛋，你要去哪？」顏彩從樓上探頭看著周宗翰：「這不是你家嗎？」
「我沒有家，我一個月後才要去中南找天仙，現在……流浪吧。」周宗翰聳聳肩，繼續往下走。
「那我跟你流浪吧，不然你跑了，姊姊該怎麼辦！」顏彩邊說邊咚咚咚地跳下樓梯。
「妳閃開啦！」周宗翰一陣心煩。
＊
竹綠十二歲的女子身體一如往常趴在李玉堂的背上，傾聽著他心臟跳動，沉溺在兩人世界中。
竹綠的身子算是嬌小，這種重量根本不算什麼，李玉堂也非常習慣與竹綠的這種相處模式。
李玉堂坐在電腦前，手指不停地在鍵盤上打著工作用的表格文件。
「小綠，晚餐想吃什麼？」
背後的竹綠並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趴在李玉堂的背上。
李玉堂繼續打著文件，不知不覺又過了五分鐘，李玉堂又問了一次：「晚餐想吃什麼？我知道妳雖然不太需要吃東西，可是應該有想嚐嚐看的吧？」
說著說著，李玉堂忽然覺得左肩的白襯衫溼了一大塊，仔細一瞧才發現是綠色的液體，李玉堂來不及驚嚇，這才發現竹綠竟然癱軟在李玉堂的背上，失去意識，口中還流出一大灘綠色液體。
「小綠！小綠！」李玉堂趕緊將竹綠放在地上，清理竹綠口腔的綠色液體後：「回答我啊！」
依照學生時代所學的心肺復甦術對竹綠進行急救，但李玉堂進行第一口人工呼吸時，心裡不禁遲疑，心肺復甦術對妖有用嗎？
李玉堂甩掉這種無聊的遲疑，一面祈禱一面繼續急救。
「哎呀！」李玉堂這才想到，竹綠是冷血動物，心臟會跳動嗎？正當李玉堂越來越急躁的時候，竹綠緩緩地睜開烏溜的雙眼。
「玉堂……」
「小綠！妳怎麼了？怎麼昏倒了？妳聽得懂我說的話嗎？小綠？」李玉堂望著竹綠的雙眸，從沒想過竹綠會就這麼昏倒。
「我沒事啦。」竹綠勉強地擠出笑容。
「妳騙人！我馬上帶妳去看醫生。」李玉堂小心翼翼地把竹綠抱上床，衝去浴室擰了一條溼毛巾，替竹綠擦拭著額頭臉頰。
「我是壁虎耶。看獸醫嗎？呵呵。」竹綠笑得合不攏嘴，但虛弱的神情依然明顯，說著說著還咳嗽了一陣子。
「妳還有心情笑啊？」李玉堂雖然這麼說，但見竹綠笑得這麼燦爛，的確是放心不少。
「沒事啦。」竹綠緩緩起身，小小的左手按著胸口，另一手摸著李玉堂的臉頰：「你哭了喔？笨蛋玉堂！羞羞臉。」
「我……有嗎？」李玉堂壓根兒沒注意到自己竟然急得落淚，同時看見竹綠摸著心口的手背漸漸透出綠色的鱗片，一點一點的從人類型態變回類似壁虎的外皮。
「竹綠，妳的皮膚？妳究竟怎麼了，是不是很虛弱？」李玉堂皺眉看著竹綠的變化，實在放不下心。
「我是虛弱了點，不過不要緊。」竹綠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皮膚鱗片，眉頭揪了起來，看著李玉堂說：「我變成這樣……你不會嫌棄我吧？」
「絕對不會！不是早就說好了嗎？妳就算化為原型我依然愛妳。」李玉堂抱著竹綠。
「我也是，我一生一世愛著李玉堂喔！」竹綠的眼角濕潤了。
李玉堂感受到竹綠漸漸平靜，身體貌似穩定了，但始終放不下心。
而且竹綠最後說的話──我一生一世愛著李玉堂喔！
怎這麼突然？
＊
隔天，劉雨馨向學校請了假，早上才回到家中。
拖著異常疲憊的身體，癱坐在沙發上，瞧見周宗翰的那一份鑰匙放在桌上……
劉雨馨伸手抓了那一串鑰匙……不禁一陣鼻酸，隨後而來的，是心寒。
「連鑰匙也不帶走……那傢伙真的走了呢。」劉雨馨自言自語，是為了掩飾這個孤單的空間，與自己。
這一趟去了亞能總隊，收穫可真不少。
得到了過去的情報，卻失去了陪伴了幾個月的朋友。
沒有時間裹足不前了。
深呼吸之後，劉雨馨把書包中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平擺在客廳桌上。
三塊ＵＳＢ、一份公文、數份研究報告、數張名片，以及劉雨馨「真正的」出生證明，也就是劉秀卿被「複製成功」的那一天。
劉雨馨雖想請思緒清晰的黃仲儒學長幫忙，但這畢竟是自己的私事，而且或許會牽扯到很危險的事件，所以只好作罷；至於詹文榮，可謂手無縛雞之力，只需要請他幫忙有關亞種質能的副作用一事就好，絕對不可讓他深陷麻煩中……
果然自己的事情，還是要自己解決。
根據母親遇害的實驗室錄音檔，遇害之前，母親曾經跟一位同僚說話，並且確定當場只有他與母親二人。
但是突然之間，那一位同僚卻變成了另一個人，母親的慘叫聲與器具撞擊聲開始交雜，錄音檔終止。
劉雨馨判斷，那一位同僚其實是由他人偽裝。當然這一個假設亞能總隊並不排除，的確是有亞種能力者可以易容成他人樣貌的案例，雖然至今只有一例，而且那宗案例位在美國。
換個角度想，擁有亞種質能，等於擁有一項超能力，會有想偽裝成他人的能力絕對是正常的吧……日常生活中總會有那麼一刻想要變成他人。
亞能總隊把嫌犯鎖定在亞種能力者身上，劉雨馨卻不這麼狹隘，對象也有可能是「妖族」，而且這個假設更符合邏輯……
首先，假設母親當時擁有琉璃，那麼妖族對母親綁架動機也就成立了。
可是這個假設卻有一項漏洞──顏霞。
顏霞在五年前就已經加入了亞能總隊進行研究工作……她若真要行動，有的是機會……
所以說……顏霞並沒有對母親進犯，同時也代表，母親身上並沒有琉璃嗎？但是錄音檔中，母親口述的一些實驗確實有提到「某個東西」，實在可疑。實驗必須經由「某個東西」才能達成生體轉移亞種質能……
但是研究報告劉雨馨實在看不懂……
「哎呀煩！」劉雨馨往沙發一躺，煩悶地嘆一大口氣：「終究還是要找詹文榮來看看這些研究報告……」
若詹文榮有辦法看得懂「某個東西」說不定案情就有進展了……
劉雨馨仔細思忖了顏霞這號人物，她身上散發出的氣場跟顏虹完全不一樣，從頭到腳充滿迷媚的氣質，爆發妖氣的瞬間彷彿快把周遭的空氣吞噬似的……雖然顏虹的妖力絕對不亞於顏霞，但是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同。
頓時產生了一個念頭，真心希望這兩姊妹不會打架……說不定台灣會因此毀滅一半呢！至於為什麼會打架──周宗翰。
「唉，希望那傢伙別亂招惹這兩姊妹。」劉雨馨雙手枕著頭，兩眼在桌上的文件胡亂瞥了眼：「欸？這是？」
劉雨馨目光停在母親的研究報告上，其中幾頁有著幾張黑白照片與鉛筆構圖。
快速地抽出這幾頁之後，劉雨馨仔細地觀察每張照片，總覺得某些景物非常奇特……
是一座附近立有六根巨柱的建築，但中央的建築形式卻看不清楚，大概猜測是一座廟宇吧。
另一張鉛筆構圖非常潦草，像是有人隨筆亂畫的，但劉雨馨卻對這個構圖十分震驚！
劉雨馨剎那間全身起雞皮疙瘩！那種鑽入心窩的恐懼感再一次出現！
「……」劉雨馨連呼吸都忘記了，雞皮疙瘩差點沒爬進骨子裡。
這是一張人形構圖，一個人站得直挺挺，卻擁有四隻手臂，其中一手提著一把長杖。
這下子，劉雨馨確定了。
母親的下落，跟東道一方絕對脫不了關係！
劉雨馨拿出手機點開通訊錄，翻到存有沈光華，也就是東日幫老大熱線的那一頁，正準備撥通之際，劉雨馨停止了動作，然後收手。
萬一這一切都是沈光華安排的？
是了，沈光華為何替自己引魂入定陀羅庵？果然事有蹊蹺。現階段不能打草驚蛇……
細思任何與沈光華相關的人物，劉雨馨頓時沮喪了好一陣子。
因為江書洋跟沈光華的交情匪淺，假設江書洋真有參與這一切，那麼……身為江書洋孫女的江詠詠呢？
怎能夠懷疑青梅竹馬的好友江詠詠？詠詠絕對不會害自己才對！劉雨馨自己暗暗槌了心肝，嘆道：「劉雨馨，妳真不應該！」
叮咚！
劉雨馨訝異了一陣子。這時間？是誰啊？門外的不是周宗翰，劉雨馨並沒有任何有關周宗翰的感應。
叮咚叮咚！
「唉，沒想到那傢伙不在，連有人來按門鈴我都會稍微怕怕的。」劉雨馨嘆氣。
「雨馨！我是詠詠。我跟敖軒學長來探望妳了。」
詠詠？劉雨馨愣了半晌，心裡煞是糾結……
那人是詠詠耶，沒事的！怎能夠懷疑詠詠！
「來了！」劉雨馨還是決定開門了。
創作內容
《東道一方》56.我跟你流浪吧
東道一方(本傳)(完結)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