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篇第五章
她們到底為何而戰
「黑人那傢伙,是不是有點慢啊?」
武藏望向風平浪靜的港灣,綠樹與柏油路蜿蜒相襯的對面景色,顯得枯燥。目前戰爭尚未蔓延到日本本島,因此才能見到如此和平的光景。
不過總比那時的風風雨雨要來得好,那個時候在菲律賓,雷伊泰灣海戰。開戰日期跟今天是同一天,十月二十日。那孤獨的景色,怎麼樣也忘不了。
十月二十三日,栗田健男的艦隊進入了巴拉望島海域,全隊戰力包含大和、武藏、長門、金剛、榛名五艘戰列艦加上十艘重巡洋艦,二艘輕巡洋艦及十五艘驅逐艦,合稱中央艦隊。
當天子夜時經過了巴拉望島水域。然則接近清晨時,艦隊被美國潛艇海鯽號和鰷魚號發現了,船隻隨時可能會被魚雷擊中。
(怎麼辦,這下大家會被對方潛艇的魚雷給擊中的!)
大和在「動力爐」中暗自默禱,她接收到對方的電訊,期望船上的成員可以發覺。
在大和號上,有名電報員成功擷取訊息,立刻向栗田報告這個危機。
「報告,我軍的位置已經暴露,現在應該要發令移動艦隊或是當面迎戰,刻不容緩!」
這時栗田站在愛宕號中船艙首部,凝望黎明的天空,另外大部分的船員倚牆淺睡,全軍處於散漫的狀態。
「你是說,馬上採取反潛行動嗎?」栗田不改自己的作戰策略,堅定地說。
(沒錯,快點察覺啊,若不防住最先一波攻擊,後來美軍的攻勢會越轉越烈,全軍將會潰不成軍啊!)
只能發出電子聲的探測雷達如此吶喊著,難道一定要堅持誘餌作戰嗎,這麼做一定會得到彪炳的戰果嗎?大和全艦上下皆充斥著不安,但光憑意志是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航向的。
「我們沒有那個餘裕反潛了,繼續前行。」
迫於會合,這支艦隊非得捨棄完備的防禦不可。栗田深信他額外派出的四艘空母會自動吸引美軍的炮火,所以沒有必要防範未然。
但是在隔天二十四號,美軍發布攻擊的下一刻,態勢就崩潰了。那兩艘勇猛的潛艇,在六點四十分左右,迅雷不及掩耳地,精準命中艦隊的旗艦愛宕號,也就是栗田所在的船艦上。
(愛宕!可惡的美軍,竟然把愛宕給…)
摩耶口氣粗魯地怒罵。她滿是無奈,知道自己即將也要面臨生死交關。
威力之大,令愛宕號船身陷入火海。栗田及其親信只得轉到大和號繼續頑強抵抗,但接下來更糟的是,在愛宕號旁邊護衛的高雄也慘遭大破了。
鰷魚號後來發射的四發魚雷,則是逐漸朝摩耶筆直前進,連改變航向的空閒都沒有,無情地將其摧毀。
(要沉了…啊…)
纏繞著嗆鼻的火焰,摩耶僅能以近乎模糊的觀測鏡,尋找武藏的蹤影。然後,在視野角落有兩艘艦橋聳立的大艦漸行漸遠,摩耶便知道,武藏和大和皆安然無恙。
(武藏,妳要跟大和一起,存活下來啊。)
摩耶最後形同廢鐵,只能在殞滅之前,傳達給牽絆最深的夥伴。
此刻,栗田艦隊的陣型因三艘重巡無法戰鬥,陣型被完全打亂,卻仍按照計畫進入了狹窄的錫布延海。可是早上八點時,美國無畏號航空母艦,察覺到了他們的蹤跡。哈爾威立刻發令,三隻航空母艦部隊全力集中攻擊此軍,兩百六十架戰機成群地圍剿手無對空能力的水上艦隊。
如流星雨般的對艦魚雷瘋狂亂擊,大和號與武藏號沒有退身之處,相繼中彈。武藏號主砲方位盤因大量炸藥轟擊,發生故障。左舷損毀,速力大幅下降,所以跟不上整支艦隊的速度,逐漸偏離航向。
武藏號破損到形同絆腳石,變得無用武之地。
(豬口艦長,這下我武藏…不能再繼續戰鬥了。然後會一個人孤獨地,沉進深淵的海中吧。)
不只是砲台,就連方向舵也動彈不得。她為了不再連累友軍,孤獨一艦離去,獨自承受所有炮火。
武藏是這麼想的,但大和卻哭泣著,不肯向現實妥協。
(嗚…大家一個接一個離開了,連武藏也要…)
她們之間的間隔已經超越了數十海浬,對彼此的思念卻通達無礙。沒有任何實體的聲音出現,但那卻是比人類,更純真的「感情」的表現。
(別哭了啦。)武藏繼續孤獨的漂泊,不經意的說出。
(可是…可是…)
(如果還有來生的話,我們應該還會再相見吧。)
(不要啊,武藏,不要說得好像妳也要走了…)
武藏很想帥氣地答應大和自己絕對不會沉沒,但船身上的千瘡百孔卻不聽使喚,傾斜角度漸漸增大,這下是逃不過傾覆沉沒的命運了吧。所以呢,趁還有「意識」的時候,把該說的遺言告訴大和吧,武藏由衷地如此作想。
(到時候,我一定不會死得這麼難堪。我們兩個人會一起緊握著雙手,看向明日的曙光。)
武藏內心中滿懷著希望,即使冰冷的海水彷彿要消滅「動力爐」僅存的薪火,也沒有摧毀她靈魂的激昂。她毫無畏懼,任憑自己隨重力向下沉落,直到深不見底的海溝。
失去訊號的同時,腦袋變得一片空白,世界也變得黑暗一片。
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四號,十九時三十五分,武藏號沉沒。
逝去之後,時間荏苒空度數十年的歲月,到了二零一四年的九月,武藏以艦娘的姿態,被橫須賀鎮守府的工廠創造出來了。現今的自己不但獲得了重生的機會,甚至還能憑自己的意志行動自如,就好像真正成為了人類那樣。
現在有了全新的戰鬥對象,深海棲艦。對方如同自己的存在,既擁有少女的身軀又持有毀滅性的武器裝甲,很不搭調。每天反覆在幾片似曾相似的海域裡出擊,表面上是為守護邊境的國民而戰,但總感覺就是有什麼不對頭。
倘若她們不是受人擺布,只是遵循自己的本能出海覓食,那麼軍方對她們的窮追猛打,究竟算不算是單方面的屠殺?難道說人類還記不住天災的教訓,打算不斷與之抗衡嗎?
她們戰鬥的理由從來都沒有明確的答案,日軍從世界大戰那時開始就是,以國家的利益或榮耀為旗幟,到處征戰。直到今日,為了鞏固經濟海域,號招了這麼多的軍人,也罔顧了多少艦娘的「人權」。日軍的作為,名為正義,實為野心。
武藏心想,要是日本有一天學會和「周遭」和平共處,那麼也就不會有如此多天災人禍,處處充滿戰火。
不過是眼前平凡的藍海,就讓武藏回憶起過去的種種了。自己是早來二十分鐘啦,但現在也八點五分了,卻不見菅原黑人的蹤影,那傢伙不會爽約吧?剛才電有急忙打電話來通知過武藏了,武藏也知道他雖然不是這種人,但是女孩子等候良久,也有失風度。
「算了,那傢伙肯定是為了拯救同伴才會犧牲與我同在的時光吧,而且他也信任我,相信我理解他的想法,相信我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發他脾氣。」
話雖是這麼說,一個人看海卻挺無趣的,明明以往已經習慣了獨攬這片景色,但這時還是希望有人能陪伴。
武藏才想抱怨,牆壁下的階梯就傳出了笨重的腳步聲。
「武藏,又一個人待在這裡吹風了嗎?」那個人輕聲細語地問候,但對方其實和武藏相當熟識,所以絲毫沒有一點畏懼之心。
「大和,怎麼連妳也找到這個地方了啊?真是的,我也該換個更隱密的地方,好不被人打攪才是。」
就連黑人都不經意發現了,這裡明明是最角落的說。啊,昨天晚上電有慌慌張張的跑來問我她的司令官在哪兒,我就據實跟她講了,真糟糕啊,已經有四個人知道了。
武藏不斷吐槽自己的疏失。
「一起喝彈珠汽水吧。」大和滿臉笑意,遞給武藏手中另外一瓶汽水。
「妳真喜歡這玩意兒啊,現在已經退流行了喔。」武藏沒有說要喝,卻把汽水接過手,將其打開一口灌下胃腸。
「我就是喜歡嘛!很好喝的說!還有妳喝得太快了,要細細品嘗才對!」大和有點不服氣,嘟起小嘴。
「好啦,批評彈珠汽水是我的錯,但我真的覺得喝起來跟一般的汽水沒兩樣啊。算了,別吵這個了,坐下吧。」
大和似乎還有話要說,但依然乖乖就坐,慢慢喝起自己那一瓶。這時她想起,武藏昨天說今天要跟人約會,卻沒有換掉平常的衣裝,還是穿著同一套。
「武藏妳怎麼還是穿同一件衣服,約會就應該要換上可愛一點的喔。」
「咦?可是,穿可愛的衣服…不符合我一貫的作風。」
「沒關係的!我也很不擅長待在外面,可是鮑伯提督完全不會嘲笑我的笨拙,還帶我去看夏日祭典的煙火大會。」
大和閉上雙眸,兩手握在胸前,做出祈禱的樣子。
「提督給了我一件紅色的浴衣,上面佈滿了優雅的楓葉,腰帶的質料也很厚實,這一定花了他很多錢吧。然後他跟我說,我想看妳穿上它,我才鼓起勇氣換上的。」
「換上以後雖然很害羞,但我還是去和提督會面了。一開始我很緊張,擔心會不適合我,可是他稱讚我,說我穿浴衣的樣子很漂亮。」
「只是這句簡單的話語,就讓我小鹿亂撞,高興得不得了。」
大和緩緩靠向武藏,並將兩人的手心交疊在一起。
「所以菅原先生看到武藏精心打扮,也絕對會很開心的。」
「那是大和妳很賢淑才會適合漂亮的衣服啊,我是不可能做到的。因為妳看,我看起來粗曠又高大,打扮又不拘小節,可愛什麼的,根本扯不上邊。」
「沒有這回事!」
大和認真地注視著武藏的眼睛,令武藏十分驚訝,沒想到大和也有異常堅決的時候。
「武藏只要用心打扮,也會是可愛的女孩子的!」
「是嗎?」武藏直挺挺的回應大和的堅決。
「就算是兵器的我們,也有共同活下去,過著幸福生活的資格嗎?我們也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用煩惱是否能從戰場上平安歸來嗎?」
「有的!絕對有的!武藏那時不是和我約定好了嗎?」
大和握起武藏的雙手,使兩人的雙手,對上遠方的太陽。
「我們約好要握緊對方的手心(夢想),並兩個人一同看向明日的曙光(未來),不是嗎?」
高掛空中的金陽,照耀在大和正氣凜然的臉龐。大和固然比任何艦娘都怕生,可是那份美麗的決心卻是無比耀眼。不管是對同伴,抑或是想守護的一切,大和總是比任何人都還珍惜。
武藏見到了這份堅強,也隨之開懷大笑。她把大和的手移開,重新面向前方的天空。
「大和,多虧有妳,我才能想起我們為什麼要再次誕生於世了。原來我們的夢想,一直都近在眼前,而且多麼微小啊。」
「那麼,要試試看嗎?武藏可以找菅原先生一起去服飾店,讓他為妳挑一件他心目中最喜歡的衣服啊。」
「這個嘛,好吧,我會跟他說就是了。」武藏還是難為情地搔搔頭髮。
「約會要加油喔,我先走了。」大和撐起紙傘,起身走下階梯。然後回過頭,舉起自己的右手遮陽,並端詳無名指上的婚戒。她保持這個姿勢,望向坐在高處的武藏的背影。
「我也會努力的,我相信武藏和菅原先生,肯定可以做得到。」
在晴朗的艷陽之下,她們都深信「明日」絕不是沒有意義的爭鬥。那裡還有可以憑藉自己努力,而能將之得到手的短暫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