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勒雙眼合攏，疲憊的身體狀況至今仍然沒有出現任何一點點好轉的徵兆，他感覺身下的地面都給自己躺暖了。顧洞口的惡魔一早就不見蹤影，他微微撇眼看看一旁沒了火的黑炭堆，心想也許那惡魔又跑出去搬好幾疊樹皮準備回來生火，就像以前一樣。
雪下得愈來愈密，外頭風吹的聲音變得緊湊，掠過樹林時產生的磨擦聲咻咻咻的，像一把把銳利無形的小刀正快速割裂空氣，而且數量還在增加。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身體無時無刻都處在虛弱無力的狀態，還讓從前照顧過自己的惡魔又救了自己一次，再加上村人為病痛掙扎的畫面仍在腦中徘徊，就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來說，莫勒真的認為自己沒用到了極點。
「我到底還能做什麼......」他沉澱下情緒，意識如同往常朦朧不清，緩慢地再次進入沉睡。
睡眠中，莫勒的心思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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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極其吵雜的午後，莫勒走在參雜些短草矮花的一條碎石步道，沒有雪，沒有冷風，只有不遠處人群聚集處傳來的陣陣談話聲。
他瞥見右方有棵相當醒目的大樹，便停下腳步觀看，身為與自然共處的族群的一份子，他看得出來這高聳的巨樹已然到了令人敬畏的年紀，上頭所生的每一片葉子都是翠綠鮮豔的，樹枝前端有些淡淡焦痕，可能曾被天雷擊中過或是被人為燒過，無論如何，莫勒認為這依然是一棵非常健壯的樹木。
他繼續往有人聲的方向走，腳下凹凸不平的碎石被平坦的細沙地取代，接著眼前出現一座人來人往的村莊。
莫勒探頭探腦的走了一陣子後，發現自己與村民格格不入，他身上的厚白熊毛衣跟熊毛袍熊毛帽都太顯眼，雖然當地身著薄衣的村民們似乎並不把他當一回事，但莫勒現在感覺到自己已經緊張地流了不少汗了。
他快步走到緊鄰村莊後頭大片空地的嘈雜處，一棟生鏽發紅的破舊鐵製建築物矗立在前，形狀寬大成半橢圓形，莫勒心想那應該就是所謂的「倉庫」。空無一物的草地讓這棟破棄的倉庫更顯得格外顯眼，入口處擠滿了人，像發現新奇動物一般的包圍著入口，最後面的人想辦法弄張凳子或直接跳到前面人的背上，好像沒看到就會對不起自己一樣。
莫勒拿掉帽子抓抓頭，年輕人的好奇心驅使他去看倉庫裡的東西，他戴回白色的熊毛帽，保持鎮定的走進圍觀人群，他的身高顯然幫不上忙，因為除了前方人群以外他什麼都看不到。
『不好意思，』他拍了拍旁邊一個紮了馬尾的女村民的左肩，盡量收起慣性沉默的語氣然後禮貌地問道：『請問大家在看什麼？』
那位女村民看向莫勒，眼神中意味著對身旁的外來客好似不以為然，她回答：『聽說是那個藍髮的少年死了。』
藍髮少年？『就在前面嗎？』
『你自己去看看啊，』女村民語氣平淡，明顯她跟其他大多數群眾一樣都是來看戲的。『我沒你這個頭當然也看不見了。』
『謝謝。』
莫勒毫不思索的把人群往兩邊推開，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而這份預感正催使他要快。
一片推擠中，莫勒的帽子被人拉了下來，厚白熊毛衣的衣領扣也被扯斷，不過那些排斥般的怒罵聲在莫勒回敬了一眼惡狠狠的眼神之後便全部消失了。
他走到最前面，倉庫的主要梁柱直立，一個藍色頭髮、渾身傷痕累累的屍體被綁在柱上，屍體的膚色轉白，看來是死去有段時間。屍體旁站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模樣既悲傷又不掩自身的威嚴，神色中還參著不少同情。
莫勒自顧自仔細盯著那屍體出神，然後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開口問老人：『老爺爺，他為什麼會死？』
老人的精神貌似還在恍惚，他茫然地說：『因為他的藍髮。』
『藍髮？藍髮又怎麼了？』
彷彿需要一個停駐點，老人抬眼看了看莫勒，之後像要將悶在心裡的話全托出來似的，告訴莫勒一個傷心的故事。
一個關於出生便擁有藍髮的少年的艱辛成長再含痛去世的故事。
『老爺爺，』莫勒靜靜地聽完，方才閃過腦海的想法越來越清楚。『他叫什麼名字？』
老人低下頭，哽咽道：『玖夜。』
玖夜。
忽然，一陣巨大的強震搖晃了莫勒眼前的一切，老人的臉變成族裡的長老，他身後的村民各個痛苦的倒在地上翻滾，就如同莫勒村裡的慘劇。接著眼前的屍體頭上緩緩生出一雙閃電般的角，鮮紅的惡魔雙眼射出一道紅光直直瞪著莫勒，惡魔掙開束縛在身上的粗麻繩，伸出手抓向面前的青年。莫勒眼看惡魔要攻擊自己，身體卻突然無法動彈，他的雙腳像被釘在地上，雙手像被無形的枷鎖困住，他甚至慌張到可以輕易聽見自己的蹦蹦亂跳的心跳聲。就在惡魔的指尖觸碰到他的前額時，一道強勁的光芒填滿了他的視野，他瞬間覺得自己眼睛快瞎了。
－
「你看到了什麼？」
惡魔邊問邊小心扶起莫勒的身子，讓他倚靠石牆坐著。莫勒吃力地睜開眼，耳朵充斥著外頭暴風雪龐然的鳴響，他看向正看著自己的惡魔，雖然滿臉疲憊，還是露出了張狂不已的笑。「什麼都沒看到。」
他很快收起笑容，轉頭望著洞口，石洞位在村莊背側的山腰凹陷處，風雪吹不進去，但多少還是會飄進一點細雪積在牆邊。
「我叫莫勒。」他開口道，視線依舊盯著外面。「你叫什麼？」
惡魔面無表情的臉上瞬時晃過一絲未明的情緒，隨後淡淡的回答：「玖夜。」
「那我就叫你玖夜吧。」莫勒緊輟眉頭，忍著不讓自己去回想剛才的夢。他一向不喜歡傷人的感覺，因為他也討厭被傷害，日子久了也就養成了自己的慣性沉默。但他更不希望有人將痛苦硬壓在心裡不說，內傷比外傷往往更難復原。
「玖夜，我曾經聽長輩提過一個村莊，」莫勒說，並回頭望向惡魔。「傳說被魔鬼詛咒的村莊───迪爾法雷。」
惡魔沒有說話，但莫勒發誓他確實看到那雙紅眼睛裡有那麼一刻出現了一抹不安的搖擺。
莫勒又問：「你為什麼叫玖夜？能告訴我你的事情嗎？就當是打發時間。」
惡魔一貫的面容首次浮現了懊惱的情緒，他閉上眼深思，然後再緩緩睜開。
「那是個非常、非常短暫的故事。」惡魔說。用他平靜的音調。「我的時間很長。」而你的時間不多。惡魔心想，但沒說出來。
莫勒點點頭，安靜聽著惡魔開始述說他的故事。
外頭的風雪越來越猛烈，大團大團的雪排山倒海般的吹落。
不知道這會持續多久。莫勒想著。
創作內容
巴巴托斯的繼承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