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不好意思，可以跟你借點沐浴乳來用嗎？」
接著，一隻白得沒有血色的手從下方僅僅只有十公分的空隙中伸進來，那隻手上還抓著一瓶沾有一點點血跡的男用沐浴乳。
1.
等到育誠想起隔壁其實是早就已經封死的淋浴間，根本不可能有人在裡面洗澡的時候，他已經顧不得自己連褲子都沒穿好就半裸地在走廊上奔跑。他身上因為恐懼而冒出來的汗更多，毛巾還有沐浴乳空瓶全都掉在走廊上，卻沒看到主人回頭撿。
所幸現在是週末，宿舍裡面沒多少人看到他這副窘態。這棟宿舍的房間分配也是兩人一間，室友已經回老家，只有他一個人仍包在恐懼中。
有鬼、有鬼啊……他想大喊，可是卻喊不出來。冷氣機中吹拂出的涼風如今都變成陰森之氣，他連忙將冷氣關掉，在房間裡面喘氣。
怎麼辦？這個時候該直接請宿舍樓長過來陪他看看嗎？他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赤裸著上身，隨便抓了件衣服把身上的水滴擦乾淨之後，他讓自己的腦袋先冷靜下來。
自己快要吐了，育誠摀著嘴巴心想。從小到大他根本就沒遇過這種事，頂多在經過墓地的時候感覺背後涼涼的而已，可是現在撞邪了要怎麼辦？學校在山上，附近又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地方，難道要就這樣連澡都沒洗完就睡覺嗎？
還有，那個說不定不是鬼，只是有人躲在裡面惡作劇罷了。在無法確定的狀況下，他最後還是決定去找樓長一起看看。
「浴室裡面有奇怪的東西？」
打LOL打到一半的樓長看著他，表情一臉茫然。雖然樓長的寢室在一樓，而育誠的寢室在三樓，但他之前從沒聽過有這種事情。
「有一隻手……真的有一隻白色的手啊！」
育誠用從未出現的顫抖聲音口吃地說道：「這個……這個淋浴乳！它上面有血！」
短髮的樓長放下手邊的滑鼠，他身上散發的肥皂味隨著冷氣飄進育誠的鼻腔。
他接過那瓶不屬於任何人的沐浴乳，仔細看了一下上面跟著泡沫擴散的紅色物質後，也只能半信半疑地點頭。
「你是說樓上被封起來的那間嗎？」
育誠點頭。
三樓右側走廊盡頭的浴室裡面，有一間不知道多久以前就被封死的淋浴間。佈滿灰褐霉斑的門上貼著一張A4列印，上頭佈滿水垢且泛黃的「故障維修 請勿使用」紅字標示。
「靠，你沒耍我吧？」樓長轉了一下生鏽的門把，滿臉懷疑地反問。
「騙你幹嘛，不信的話你自己往裡面看啊！」
門板下面用另一塊白色塑膠板擋起來，用意在擋住多餘的水流進去。但左邊育誠剛才用過的淋浴間跟被封死的淋浴間的塑膠牆下方卻留了個約15公分高的空隙，如果塑膠板真的要阻擋水流到裡面去的話，那校工的辦事態度還真是半調子。
樓長彎下腰，從隔壁看裡面的狀況。昏黃的燈光下，除了地板上的髒污什麼也沒看到。
「沒有東西啊，門明明也鎖著，你騙我嗎？」
「我洗澡洗到一半跑來騙你幹嘛？」他有點失望地回答，但普通人感到懷疑大概也是正常的。空無一物的淋浴間裡伸出一隻手……換成他也不信，但現在他不得不相信。
樓長從口袋裡拿出智慧型手機，伸進空隙中向上拍了一張。縱使對樓長是個普通的動作，但育誠還是焦慮得直發冷汗。
「你看。」
樓長把螢幕秀給育誠看，螢幕一片亮白，除了日光燈的黃光、髒髒的隔板、不知道多久沒使用的發霉蓮蓬頭以外什麼都沒有。
裡面當然也沒有地方可以藏人，連根手指都看不到。育誠大喘一口氣，一時間他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沒有東西啦，你可以放心了好不好？」樓長拍拍他的肩膀安撫他的情緒，「不然就不要用那間來洗澡，這樣子就不會看到奇怪的東西了。那間聽說都封起來好幾年了，真的有東西不會等你現在才跑出來啦。」
「喔……」
得不到答案的育誠安靜地走回房間。他的腦中一片混亂，都已經搞不懂是自己出現幻覺還是真的有不乾淨的東西跑出來。
打開螢幕，他在搜尋欄打上「○○大學 浴室 傳說」的關鍵字。這種恐怖的故事在大學裡面最多了，像某間大學的八卦型校舍有會載人到地府的電梯啦、醉月湖邊有女人會問你現在幾點啦……這間學校雖然也有類似的故事，可是他從沒聽過淋浴間裡面有只白手會伸出來的故事。
搜尋結果全是其他學校的鬼故事。育誠輕嘆口氣，這些東西對自己現在面對的問題也沒有助益。換個關鍵字，「○○大學 意外」再搜尋，結果只找到六、七年前有個學長騎車在路上被車撞傷住院的新聞而已，沒有人聽過淋浴間白手臂的傳說。
他索性直接關掉電腦。那只不屬於人類的白手伸向自己的畫面不停在腦中重複，而且一想到現在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他就湧上一陣莫名想吐的感覺。
「這是哪招啊！！」
他把那瓶跟毛巾臉盆一起撿回來，並將還沒用過的沐浴乳用力丟進垃圾桶。
2.
星期日。昨晚到今天晚上，他都在半夢半醒間睡得很痛苦。等到醒來已經是中午的事了。
再過幾週就要在上課交出來的網頁還是維持只做到一半的進度，他爬起來，從桌上隨手抓了一些餅乾先填肚子。
為了一條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胳臂，他一整夜都搞得難過極了。走在略髒而空蕩的走廊上，他暫時想不到還有誰可以幫自己。
就在他走出門準備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找點吃的東西的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喂？」
「你現在在哪邊把妹啦，夏育誠？今天要討論報告你忘了嗎！」
通識課同學的叫聲大聲傳來。對喔……育誠真的忘記今天還要討論分組辯論報告的事。還有兩個星期就要輪到他這組上台，但現在的進度卻不到一半。
他趕忙跑到圖書館的討論室裡面。這組其他三個人已經在等他了。
「上次說好今天所有人都要帶一種關於羚羊科動物的資料……育誠，南非劍羚的部分弄好了嗎？」
「只弄到一半……」他不好意思地回答。昨天他其實本來還記得的。
組員們發出一聲輕嘆。
「那阿拉伯大羚羊的先拿出來討論好了，你有弄好不是嗎？先拿出來好了……」
他根本沒辦法專心聽其他分組同學在講阿拉伯大羚羊長什麼樣還是產地在哪，臉色難看地趴倒下來。
這時，就連在討論室白板前面寫字的同學也停下來看著他。
「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育誠只能用無生氣的聲音回答。
「你有聽過……被封起來的淋浴間裡面會有手伸出來的鬼故事嗎？」
三人都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帶著不明所以的表情繼續討論報告。
育誠還想開口再解釋，但他們不信任的表情讓他不禁自動閉上嘴。正常狀況下根本沒有人會相信這種事的存在，如今看來向不相干的人求助更是沒有意義。
圖書館的討論會也沒有任何成果。頭痛欲裂的他回到宿舍門口，現在他冷靜一點能夠思考對策了，或許他還是把昨天的事情當成幻覺，不要再跟那間封死的淋浴間扯上關係會比較好──
不。
現在才是把整件事弄清楚的最佳時機，不管那是什麼，要是現在不搞清楚的話他一定會後悔。
這個念頭像魔法般讓原本疲累的他突然充滿勇氣。他奔上三樓來到那間奇怪的淋浴間前，一拳打向封死的門板。
「喂，出來啊！我知道是你昨天在耍我啦！」
他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大浴室裡迴響。午後陽光從天窗射進浴室，一點也感覺不到詭異的氣氛。
「躲個屁啦，快滾出來！」
封死的淋浴間唯一的隔間空隙，依然沒有任何的動靜。
他又連敲了髒污的門板好幾下，為了蓋過內心的恐懼，他下意識地越敲越大力。等到他敲到幾乎抓狂時，浴室外的廊下已經站著一個被吵得表情不悅的金髮微胖同學。
「你在敲什麼敲？」金髮男用沉重有力的聲音問道。
「欸、沒事，對不起……」
「裡面是有什麼東西喔？」
「沒事沒事，不好意思。」他隨口敷衍，連忙準備離開現場，不過浴室的門口卻被金髮男龐大的身軀擋住，而且對方也沒意思要讓路。看來這回遇到難纏角色了。
「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在叫躲個屁什麼的，是不是？」
「對……」
完了，剛才的聲音惹到他不爽了！育誠在內心暗自叫苦，不過也只能誠實回答。
金髮男也沒有生氣，只是默默接受他的回答。他彎下腰看著前面地板上磁磚間的十字形接縫，接著又試著窺探空無一人的淋浴間內部。
「怎麼了？」
金髮男的表情不像遇到神經病那樣厭煩，反倒露出相當玩味的表情。
「你看到裡面出現什麼東西？」
他問道，好像他也已經知道裡面是會出現不尋常的東西的。
「我看到一隻手……白色很可怕的手。」他說話時還不時望向淋浴間，深怕在他說話的同時那隻手會無預警伸出來抓住他的腳。
「你也看到那隻手了嗎？」
金髮男露出遇見同伴的友善眼神，陽光下，他的嘴角也跟著上揚。
「快一年前的時候，我剛好在這邊公掃。那天我們那間寢室的同學剛好都出去吃飯，所以就剩下我一個人掃浴室。」
金髮男顯然也不想在封死的淋浴間前面講這件事，所以他下意識走出去，育誠也很自然地跟著他出來。
「那個時候因為裡面有人洗澡，然後我要刷地板的稀釋鹽酸又剛好忘在有人洗澡的那幾間裡面，所以我拿刷子的時候就跟裡面的人叫：『裡面的不好意思，幫我把鹽酸拿出來好不好？』然後等我在外面的掃具櫃找到刷子進來的時候，它就伸出來，還給我一瓶鹽酸。」
那瓶鹽酸上面，一定也同樣沾著還沒乾掉的血跡吧。
「我那時嚇到罵『靠！』，可是那隻手就只是把鹽酸丟在那邊，那天之後就沒有再看過了。」
「你有找樓長問過嗎？」
「講了也沒屁用。那個一看就知道不是人……你不是也看到了才在那邊敲門？我勸你還是當作沒事會比較好。」
育誠也只是沉默。一來，這果然不是幻覺，宿舍裡面也同樣有人看到了。
二來，那隻手的來歷不明，再怎麼說怎麼調查也沒有用。
不要管它還是最好的吧。他又看了淋浴間的下面一眼。
但是那隻手是從哪邊拿東西出來的？地板上既沒有放東西也不可能放在架子上，樓長用手機拍照的照片也證明裡面沒有放任何東西，而且那瓶淋浴乳的重量證明了它不是幻覺，這個問題如今反而引起育誠注意。
3.
接著是一個星期後的事。
夏育誠那一寢的同學在週末都會直接回家，所以這個星期六，依然只有他一個人。當然，走到浴室洗澡的人也就只有他一個人。
一星期下來的各種忙碌事務讓他暫時無心去想那隻手的事。趁宿舍還有熱水趕快洗澡比較要緊。
不過他來到空無一人的公共浴室時，上回的記憶還是從腦海中浮現。
除了報告，剩下的事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他邊沖澡邊想著那天的事，就在最後的空間裡，真的有什麼東西在那裡面。
樓長說它已經封死好幾年，但學校為什麼真的就這樣讓它放著這麼久的時間？這麼久沒有修理難道都沒有其他人會來抗議嗎？如果那個是鬼的話，那麼照理說它是沒辦法拿出實體的東西不是嗎？
一個可疑點一冒出，剩餘的疑問就像土下的瓜蔓全被拉出來。他把頭髮擦乾淨，踩著地上的積水來到封死的淋浴間前。
「你到底是什麼……」
他又對著不會有任何回應的隔間叫道。
「為什麼要找上我？我跟你要沐浴乳你就借我，那現在幹嘛不出來？怎麼不再拿一瓶沐浴乳給我？」
這樣子叫也只是徒勞無功。他看著沒有任何冷靜的空隙就覺得自己好像白痴，可是不搞清楚又很難過……
原本安靜的浴室某處，突然響起一聲碰撞聲。
只有他一個人的浴室裡，卻響起有人從淋浴間用手敲塑膠隔板的聲音。他汗毛直豎，尚未料到發生什麼事以前，白色的長條狀物卻現身了。
是那隻蒼白得不像人類的手臂──而且那隻手掌上，還抓著同樣的男用沐浴乳。
育誠的全身每寸肌肉都凍結住了。看著那像機械般伸出來，在手中一動也不動地拿著沐浴乳的手臂，從外面望進去，那空隙下沒有任何一隻腳，只有手。
手臂主人也明白沒有人接下它送來的沐浴乳，把它放下後，僅僅一秒就再次消失。
他癱坐在地上。
那瓶沐浴乳仔細一看是自己平時用的牌子。他想起來了，那天的沐浴乳也是自己常用的牌子。
然後那個金髮男講的故事也是，那隻手照著他的話把一瓶鹽酸拿出來了。
這兩件事的共同點是，那隻手只有在外面的人要求拿東西出來的時候才會出現。
想到這裡，育誠的恐懼竟然不可思議地被其他念頭蓋過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其他東西是不是也可以試試？
「拿一塊肥皂出來！」
淋浴間果然傳出聲響，那隻白手又不尋常地伸出，它拿著一塊沾血乳白肥皂。
育誠發出了一陣乾笑聲。
「我要金條……而且還要大條的！」
手腕像條白蛇般再次伸出。而且眼前的景象真的讓育誠驚得差點大叫出聲。
它拿出來的是一塊真的跟建築磚塊差不多大的金塊。
（待續）
創作內容
【小說】來自被封死的淋浴間（上）
短篇劇場 (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