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死!我求你別死啊…..」
一個陌生又溫暖的聲音傳來,聽起來是那麼的絕望,卻又令人愛憐不已。是一個女人,她在嚎啕大哭,嗓音都啞了。我想睜開眼睛看看她,但是睡意好濃好濃,我沒死呀,我只是想睡一會兒,沒事的,沒事的……
我感覺到她的額頭輕靠著我的,像是一個母親在看懷中的孩子有沒有發燒,眼淚滴到我臉上,我毫不抗拒的讓這個陌生女人抱著,感覺很溫暖,很安心。
「對不起,是我的錯,孩子,我不該生下你……」
不知道為何,突然有個很猛烈的噁心感襲來,我忍著想吐的衝動,硬是掙脫了夢魔,睜開雙眼。但真正的惡夢在我清醒後才開始。
睜眼沒多久,我馬上意會到自己是躺在醫院裡,而在一旁照顧我的,是一個殭屍,他很專注的用那雙皮包骨又焦黑的手為我按摩小腿,頭髮像是倒立又很久沒洗的拖把,稀疏的稍稍遮掩住他的半邊臉。手沒有任何溫度,只有溼溼黏黏的感覺。
「就當作本宮賞你的。來人啊,一丈紅伺候。」
對面牆上掛著一台液晶電視,播放的是現下最火紅的連續劇《後宮甄環傳》。電視框框裡的嬪妃正在哀嚎、慘叫,另一位太太正以慵懶而玩味的表情坐在我床邊觀賞著這部宮鬥大戲,她上身穿著黑色緊身衣,下身用窄管牛仔褲襯托自己的長腿,臉上胭粉未施,只在嘴唇上上了一層蜜桃色的護唇膏,雖然換了個打扮,但是那高傲的神情與坐姿,跟之前在古墓中看到的樣子如初一轍。
我不確定是否該出聲叫她,只知道自己肚子餓的厲害,也口渴的要命。現在的畫面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一個人模人樣的殭屍王,帶著她的殭屍好手下,照顧著一個被她摔到骨頭全碎的陌生男子。兩個異世界的生物正扮演著看護與親屬的角色。
這時我把目光落在那個殭屍上,突然他也剛好抬頭看我,我們兩個的視線對上時我幾乎不敢呼吸。飾演雍正的大叔出場了,女殭屍王似乎是在忍住大笑的衝動,一邊摀嘴一邊拍打著棉被。我靜靜的等著他的下一步舉動,但他只是看一眼對面被劇情惹到笑慘了的殭屍王,就繼續低頭為我按摩小腿。
這間不是單人病房,我的右邊還有一個藍色拉簾,聽得出來我的室友大概是一個牙齒全掉光的老翁,不斷發出無意義的呻吟。一個大媽拿著臉盆經過電視前──看起來是老翁的照顧人,緬腆的對那個殭屍笑了笑,殭屍並沒有看向她。他的臉頰肉已經腐爛,一口黑牙表露無遺。見鬼了,為什麼會有大嬸對這奇醜無比的殭屍感興趣?為什麼沒有嚇到尖叫?
大嬸進入洗手間,門鎖上後傳來嘩啦拉的水聲。此時,節目剛好進廣告,殭屍動手拍拍女殭屍王的肩膀,她轉過頭後順著他的手指看向我。
「皇上!您終於醒了!」我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就再一次的撲上我的床,把我的額頭靠在她的臉頰,我全身僵硬的大吼:「幹幹幹幹幹!妳不要坐著我的手!」她的一雙大腿壓在我還上著板夾的右手上,我敢保證我絕對聽見了骨頭移位的聲音,接著放聲哀嚎。
「皇上恕罪,臣妾知錯了。對了,阿文,還不快去傳太醫!」她把腿從我手上移開後,便推了一把那個殭屍的肋骨,殭屍緩緩站起後,從喉嚨深處發了像是在漱口的聲音。
他走出病房,並帶了一名護士和醫生進來。他們一邊記錄我的脈搏、心跳、意識狀態,一邊笑盈盈的向兩名『家屬』道恭喜,那個叫阿文的殭屍只是輕輕點頭,或許他有做出其他表情啦,只是他臉上的肉幾乎都爛光了我看不出來罷。殭屍王就不一樣了,她用手摀著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泛紅的鼻子,眼眶也紅了,嘴裡不斷說出「太好了太好了,臣妾好擔心……」護士笑著抽了兩張衛生紙給她。
因為這個畫面太詭異也太奇異,我腦子一片空白,沒有仔細聽醫生接下來的解說以及殭屍王與他們的對話內容。先不說為什麼他們四個完全互動的如同正常人(雖然這也是重點),女殭屍王剛剛還被連續劇的劇情逗得哈哈大笑,為什麼下一秒就可以裝作是我多年的妻子或媽媽的樣子,哭的淅瀝嘩啦?
「檢查都沒問題呢,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醫師眉開眼笑的對我打躬作揖,旁邊的護士也馬上搭腔:「請皇上保重龍體,兩天後就可出院了。」
為什麼你們要陪殭屍王一起玩啊?!還有,你們眼神中流露出的淫邪味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現在腦裡想的就是「這對情侶檔口味真特別」對不對?!我雖然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嚇到目瞪口呆,但是腦內的髒話與吐嘈可是沒有停過啊!
醫生和護士離開病房後,殭屍王用手背抹掉眼淚,繼續投入甄環傳的劇情裡,看樣子是不想跟我搭話。我默默的拿起擺在塑膠床頭櫃上的遙控器,朝電視的方向按下電源鍵。
「喂!我還在看耶!」電視螢幕轉黑後,她馬上很不滿的轉頭對我抗議。
「晚上十點還有重播啦。」我隨便敷衍她。
「你少騙人!重播明明就是凌晨四點!當我不用睡覺嗎?!」她生氣的提高了音量:「你以為你睡在醫院的這兩個禮拜,是誰在照顧你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幫我做足部復健的殭屍,我敢說一定都是阿文在當看護。是說還真不能小看殭屍王,我剛剛有注意到床頭櫃、陪伴床、椅子上都沒有報紙,表示她腦內的節目時間表完全是看電視記的,這個殭屍王大概在醫院當了兩個禮拜的全職電視兒童。
「你沒把我從空中摔下來,就不用照顧我了好嗎?!」仗著她還會有心要叫屬下照顧我,代表她人也沒那麼冷血,我肆無忌憚的白了眼前的殭屍王一眼。
「小心眼的男人!」她不甘心的想反駁。
「算了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跟你追究。我出院後看你要上哪去隨你,不要跟著我就是了,瘟神。」跟她在一起後,每次一睜開眼就有嚇人的事發生。如果說早個十年──我還是一天到晚該該叫沒女朋友陪的蠢大學生──的話,或許還會對這意外的豔遇動心,但我年紀不輕了,心臟沒那麼大顆,而且靠著超重的八字才僥倖逃過一次死劫,我不想再給老天爺一次整我的機會。
「哼,沒情沒義的死鬼。對了,昨天你包包裡有東西一直在叫。」她把我的黑色後背包扔過來,我才想起自己被迫提早結束的涿鹿考古行。我打開智慧型手機,果然昨天有一堆新的未讀訊息,我一個個點開來看。
教授:『耀宗,不知道你今天醒來了沒?我們這個考古團在今天有了重大的發現喔!是可以改寫教科書的重大發現喔!明天下午三點會開記者會!我跟你負責的挖掘單位裡,挖出了一個古墓,結果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
我還沒看完訊息內容就馬上把手機丟一旁,一把搶過毓手上的遙控器,現在剛好下午三點,我從戲劇台轉到新聞台。現在完全沒有心情應付她的抗議,我冷汗直流。
報導完美食後,下一個聳動的大標題便是『台灣之光!考古學教授發現黃帝古墓』。一大群記者把教授圍在中間,麥克風朝他的嘴邊擠:「這是考古學新的里程碑,很榮幸我和我們團隊能夠親手挖掘出這歷史性的新篇章,雖然有一位工作伙伴在此次的挖掘作業中受傷送醫,但我們的發現想必他也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幹!值得個屁!」我失控的把遙控器往電視砸:「那本來就是我先發現的!現在功勞全被你搶走了,值得個屁!」
「你這個少年郎奈安內啊?!」隔壁的看護大嬸從廁所跑出來罵我:「你不知家是病醫嗎!」
「我當然知道!我…..」我把頭往後仰,用力深吸一口氣,接著對阿桑低頭:「很對不起。」
「蕭郎。」她用鼻子對我哼氣後,便踩著拖鞋啪啪啪的走出病房。我實在沒種到自己都厭惡自己了。
我把頭埋回枕頭裡,不斷哀嚎著:「為什麼?!我明明就是八字超重的傢伙,卻沒有像農民曆上講的一樣,人生平步青雲一路升官,反而大學差點畢不了業。做研究這麼多年始終沒起色,好不容易有個大發現,卻全被教授搶走了,這是什麼八字9的狗屎人生啊……」
「誰跟你說八字重,人生就一路順遂的?」
我沒有抬頭。整個病房裡只剩下殭屍王悠哉嚼餅乾的咖咖聲。不知道為什麼,連那個隔壁床阿公都不喘不呻吟了。
「八字重的人類,只代表他不會被神的暗示所干擾,可以過著非常一般的生活。你是不是看到阿文的樣子很醜?其實我給所有人都下了暗示,所以在大家眼中,阿文是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只有你,不管是善神還是惡神,都無法對你下暗示,干擾你的生活和感官,所以只有阿文在你眼中才是原本的醜樣子。」
「……你幹嘛跟我講這些?」為什麼要讓我最後一個可以拿來誇耀的特質也被戳破,證實八字重也是一文不值的?
「因為因為,」她放下樂事洋芋片的包裝袋,把我整個人用力翻過來,眼睛發亮的看著我:「對我來說,不會被神明的暗示欺騙的人很有意思呀!而且這也代表我不是瘟神,你就可以不用顧忌了!」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你出院後,我和阿文和其他兩百多個殭屍孩子,都要拜託你照顧了!」
眼前的女神露出燦爛如陽光般的笑容,跟網路上那些免洗的宅男女神不一樣,她的微笑可以讓所有男人心醉、傾倒,甘願為了她的回眸一笑肝腦塗地,更不用說這樣的女神居然要跟自己同住,是男人都會口水流一地、在腦內妄想著所有極盡下流齷齪之事。
所以會因此事當場絕望到昏過去的我,一定不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