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是怎樣的存在？
或許在別人眼中，是一個毫無成就的人吧。
我沒有對這個社會產生任何影響，不管是好還是壞，全都沒有。
要說專長的話，我相信自己的平衡感及方向感極強，且熱愛滑板這項運動。
自從成長到可以賺錢的年紀，走出孤兒院後，我就一直在超商當收銀員，賺取能養活自己的微薄收入。
剩下的只要能夠繼續玩滑板，我就沒有任何奢求了。
我沒有想過自己擁有怎樣的成就，也不曾期望能夠賺大錢，我只希望能夠活下去，繼續在滑板上馳騁。
自從踏入極限滑板的領域後，因為我能輕易完成各種高難度動作，因此數次被特技聯盟找上。
他們希望我能將這種特技，展現給更多人觀賞，且可以透過這種管道，藉此獲得名聲，以及更多的財富。
但我全都回絕了。
因為我要的不是名聲，也不是金錢，我要的只有單純的樂趣。
踏上滑板的理由，我不希望是為了觀眾，也不是為了粉絲，而是為了我自己。
我害怕當目的改變之後，乘著滑板不再感到快樂；為了滿足觀眾，而犧牲了自己的初衷，因此我從未答應靠著這項專長賺錢。
但是有一天，一個目的極為特殊的人找上了我。
對方戴著只露出左眼的奇怪面具，對著我說：
「我可以提供您一個，非常完善的私人滑板場。那裡任何設施都有，甚至是別的地方沒有的新世代滑板場，以及還在測試階段的懸浮式滑板，都能任您使用。
條件？沒有任何條件。
您只需要放心地玩滑板就好了，沒有觀眾也沒有任何壓力，而且我們還會提供您高級的旅館房間作為住處。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們每天都會支付您一億元作為薪資。」
怎麼想也不可能。
我想對方一定是詐騙集團的成員吧，怎麼可能不計任何代價，就提供這麼好的待遇呢？
就當我準備回絕時，他突然從口袋中拿出了十枚金幣，以及一張名片，遞向我說：
「我知道您一定會對這樣的優渥條件，而感到警惕。那麼我就了當地告訴您，我們為何要提供這樣的機會好了——」
我無視對方手上那幾枚閃亮的金幣，而是先接下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字後，疑惑地說：
「人間樂園？」
「我們是世上最龐大的財團，『人間製藥』旗下，專門開發娛樂及運動設施的部門——『人間樂園』。由於我們開發的新世代設備，需要在這塊領域非常專精的人員來測試，所以才會找上您。」
我狐疑地望向對方說：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就是人間製藥的人呢？」
對方將捧著金幣的手微微抬高，接著說：
「這是我們人間樂園員工，所使用的代幣。上面印有人間製藥的支票代號，以及我們的名義簽證，一枚硬幣等於價值一千萬的可用支票，且任何銀行都能兌換。
這裡有十枚代幣，也就是一共一億元。我可以現在就把這些代幣送給您，並給您三天的時間考慮。當然這段時間內，您隨時都可以將這些代幣換成現金。
如果一枚代幣，真的可以換得一千萬，就能證明我是人間製藥的成員了吧？」
我接下那十枚代幣。細看之下，這並不是黃金所製成，而是黃銅。
如果光是黃銅，真的可以換得一千萬的話，確實就能證明對方不是在說謊了。
對方接著又說：
「當然，我知道您不會為了金錢而下決定，因此我們提供的最佳條件，就是工作的內容。您只希望無憂無慮地玩滑板，而我們缺乏測試人員，因此若您答應，就是雙贏的結果。」
隨後，他又遞出了一張紙條道：
「三天之後的這個時間，願意成為我們的測試人員的話，就來這上頭所寫的地址，我會帶您到工作地點。
相反地，若您不接受我所開出的條件，只要當天沒在那看見您，我就明白您的決定了。而那一億元，就當作是打擾您這些時間的補貼，直接送給您吧。」
我接下紙條，點了點頭回應：
「明白了，我就在這三天內好好考慮。」
隔天，半信半疑的我，拿著一枚代幣至附近的銀行。
當銀行員接下硬幣後，並沒有感到疑惑，而是以同樣的專業笑容對著我問：
「請問您需要提領現金，還是轉至帳戶呢？」
沒想到真的可以使用。
但為了再次確認，我對著銀行員問：
「請問那個東西，可以換多少錢呢？」
「上頭有知名企業的簽證，代碼內含的金額，總共是一千萬元整。」
突然間，一股前所未有的興奮感湧出。
這不是對於金錢上的興奮，而是對於那如美夢般的工作而感到興奮。
為了更加確認這是真的，我對著銀行員說：
「讓我提領現金。」
「好的，請稍待。」
對方開給了我一張證明後，接著說：
「請拿著這個至二號金庫，我們會有專人招待您提領事宜。」
我跟著指示來到巨大的金庫門前，有兩名穿著衣黑的壯碩保全站在兩側。
出示手上的證明後，其中一名保全打開了金庫，並將一千萬的金額裝入手提箱。
接著，另一名保全則是準備了一付手銬，將手提箱和我的手腕銬在一起，並將串有手提箱及手銬的鑰匙遞給了我。
還對著我說：
「此企業高層特別交代，使用這個代幣換得現金的人，都必須特別保護。請問需要派人護送您至目的地嗎？」
現在的我根本無法冷靜思考，只是隨意回絕對方後，就回到了住處。
我用鑰匙將手銬解開，並打開手提箱，大量鈔票填滿了箱子內的所有空間。
而還有九枚代幣，被我放在書桌的一側……
但此刻在我腦中縈繞的，不是這些龐大的金錢，而是當時對方對我說的一句話——
『我可以提供您一個，非常完善的私人滑板場。那裡任何設施都有，甚至是別得地方沒有的新世代滑板場，以及還在測試階段的懸浮式滑板，都能任您使用。』
加入他們，就可以嘗試到我未曾接觸過，滑板更有趣的境界——這對我來說，才是最大的吸引力。
我現在的模樣，大概就像找到糖果屋的孩子一樣吧。
我的決定是什麼，已經非常確定了。
三天後，我照著紙條上的地址，來到指定的地點。
時間一到，對方非常準時地出現。
他一看見我，從面具露出的左眼瞇成彎月，對著我說：
「非常高興看見您出現在這，表示您答應我所開出的條件了吧？」
我點了點頭後，對方從西裝裡拿出了一張合約書。
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內容，和他當時向我提出的工作內容完全符合。
再三確認沒有問題後，我才在合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對方接過合約後，滿意地說：
「『燕』啊，這名字還真是不錯。那麼我們的工作合約就此生效，不過在帶您到人間樂園之前，我想確認一件事——我之前贈予您的代幣，有帶在身上嗎？」
我從口袋中拿出九枚代幣，回答：
「其中一枚被我兌換成現金了，所以我只帶九枚出來。」
「不要緊。」
對方遞給我一支電子錶，接著說：
「人間樂園裡的任何消費；包括食物和水，只限代幣交易。而這支錶，則是代幣計數器，顯示你目前持有的代幣數量。而在消費時，店員可以直接從這上面扣款，且只限本人使用，既方便又安全。妳可以隨時將錶上的數字換成代幣，當然也可以將代幣換成數字。」
我將錶戴在手上，手錶面板左側顯示時間，但右側則分成上下兩個螢幕，分別顯示的數字都是零。
「需要現在將您手頭上的九枚代幣，換成數字嗎？」
我點了點頭回答：
「麻煩你了。」
對方接下我的九枚硬幣後，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儀器，按了按上頭的數字鍵，接著將顯示器在我的手錶上刷了一下。
「嗶」地一聲，手錶顯示的數字產生了改變。
右側上方的螢幕顯示「9」，下方的數字則是「-1」。
我疑惑地問：
「這分別代表著什麼意思？」
「讓我簡單地說明吧。數字的基本單位『1』，代表現實中的一千萬。而上方的數字，表示你的代幣持有數，下方則是你所使用的數量。順帶一提，在您手錶中持有的財富，僅限於人間樂園『之中』。」
聽到這句話，我愣愣地問：
「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若你離開了人間樂園，您持有的代幣數將會全數沒收。而所使用的代幣數量，則會成為『現實中的負債』。若事後反悔，打算離職，您就必須償還所有使用過的代幣價值。」
對方豎起食指，接著解釋：
「舉個例子，若您使用了十枚代幣，下方面板就會顯示『-10』，也意味著您現實中背負了一億元的負債。
而您現在下方的面板顯示『-1』，不代表您此刻就有一千萬的負債，您只要事後將那提領的一千萬，繳還給我們就可以了。
但在您進入人間樂園後，並開始使用手錶上的數字消費時，那麼真正的負債就會產生了。」
「這怎麼行！合約上也寫得很清楚，每日會發給我們一億元的薪資，為何還會有負債呢？」
「我們確實會發給您薪資，但則用代幣作為薪水。而您也確實使用代幣提領過現金，證明了這些代幣具有實質的價值。
不過，這些代幣屬於我們人間製藥所有，就算作為薪資發放到您的手上，但只供您在樂園中消費。
可是這些您都不必擔心，只要不離開人間樂園，您就不必面臨現實中的負債，而是每天獲得擁有一億元價值的十枚代幣。」
我趕緊將手錶拆下，遞還給對方：
「那麼我現在就提出離職，馬上把上次提領的一千萬還給你們！」
「這怎麼可以。」
突然間，從我身後出現一隻捧著毛巾的手，摀住了我的口鼻。
「何不來我們人間樂園看一看呢？」
我不斷注視著對方的左眼，但強烈的藥物味讓我的視覺逐漸模糊。
「我相信，您一定會愛上這裡的。」
對方緩緩拿下面具，但模糊的視線早已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看得到他露出一抹極為得意的笑容……
《錯上↓反下↑》
就算說著必須自由，但哪邊才是真正的樂園？
如果無法找出答案，人生便會繼續原地打轉。
01
緩緩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撐起身子，發覺自己躺在柔軟無比的床上。
周圍的景象，如同貴族居住的寢室，且發現自己一直不離身的滑板，被放在床側。
甩了甩頭，減輕盤繞在腦中沉重的黏稠感後，才走下床。
我拿起滑板，隨後，為了確認自己在什麼地方，想從窗戶看看外頭的景象。
但是，尋遍了浴室和房間，就是找不到任何窗戶，或是可以看見外頭景象的管道。
一股未知的不安感逐漸侵略全身，我衝到房門前，打開沉重的門板後，著急地跑了出去。
但是，出現在眼前的景象，令我怔住了——
前方是一個極為巨大的室內空間，而且龐大的程度完全無法言語。
我這輩子還是的一次見識過，所謂「室內」的「地平線」。
而這裡從摩天輪到雲霄飛車等，各式各樣的遊樂器材，只要能從記憶中說出來的設施，都能在眼前的畫面中找到。
且在巨大的空間邊緣，連接著無數個向上與向下的電扶梯。
電扶梯所連接的另一個平台，又是相同的巨大空間，龐大的程度簡直永無止境。
被大到不可思議的景象給震攝的我，身體無法克制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就當我打算回到房間裡，想暫時逃離這樣的恐懼感時，才發現關上的房門被反鎖住了。
隨後，從房門旁邊的儀器中，發出了女性的機械音：
「每使用一次房間，請支付一枚代幣。若您持有的是實體代幣，請投入上方的投入口。若您持有的是電子代幣，請將計數器面板對準下方的感應器。單次的使用時間不限，以離開房間為計一次。」
我瞪大了眼，緩緩將雙手從們把上移開，接著舉起左手，看了看手錶面板。
左邊的時間面板，顯示現在是早上七點。而右邊的代幣面板，我持有的代幣數依然是「9」，而使用數則是「-1」，讓我鬆了口氣。
但若我想再次進入房間的話，就必須支付一枚代幣。
而當使用數變成「-2」的那刻開始，我就必須背一千萬的負債了。
此刻，我感覺左手上纏著的不是支手錶，而是一枚定時炸彈似的，著急地想把它給卸下。
但是……印象中的錶扣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怎樣都拿不下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歡迎來到，人間樂園。」
從我身後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回頭一看，一名脖子上掛著罩式耳機的少女，笑著直視著我。
而在她身後，有一名矮小的男孩怯怯地躲在後方。
「妳是誰……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裡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獄，就看你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來看待這裡的一切。」
思緒還處於混亂狀態的我，無法理解她話中所代表的意思。
或許是看見我沉默許久，對方突然伸出右手說：
「我叫『音』，請多指教。」
我有些警戒地握住對方的手，回應：
「……我叫燕。」
她收回手後，接著問：
「你打算使用那個嗎？」
對方雙瞳直視的方向，集中在我左手的那支錶上。
方才已經確認過，根本拿不下來，所以就算被它纏著而感到不安，我也沒再嘗試掙脫了。
只是語氣顫抖地說：
「怎麼可能……用了的話，就必須背負一千萬的負債了！」
音雙手叉在胸前，笑著說：
「在你來這裡之前，應該有人和你說過了吧。只要不要離開這裡，就根本沒有所謂的負債。」
我將左手擺在身後：
「但我想離開這裡，所以不能用上半枚代幣！」
「那麼，你想離開這裡的理由是什麼呢？」
音豎起食指道：
「你為何會被帶來這，我想一定是答應了工作條件吧。我在這生活了這麼久，所有來這的人都是如此。」
我愣住了。
「那麼，你還想離開這裡嗎？」
「我不知道……」
我思考了許久後，還是無法得出自己的答案，因為我對這裡的一切，都還渾然不知。
最後，我則反問音一個問題：
「那既然妳生活在這裡很久，妳有產生過想離開這裡的打算嗎？」
對方毫不猶豫地回答：
「沒有想過，因為我很喜歡這個地方。但是……」
音的表情突然變得冰冷，接著說：
「我說過了，這裡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獄。就看你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來看待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這裡是天堂。但你的話，我無法肯定。」
「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這裡是樂園，有許多遊樂設施，但你只能進行，當時所答應的工作項目——直到永遠。」
當音說出這句話時，身後的男孩更加緊握著她的衣角。
「就算你再喜愛某一件事，你真的可以保證，自己至終生，都依然熱愛那件事情嗎？」
我垂下頭，回應：
「未來的事情，我沒辦法現在就回答出來……」
「確實，你現在無法體會。但我能事先告訴你一件事——」
音那悅耳的聲音，說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話：
「在這裡，因為不斷重複做同一件事，而發瘋的例子並不少見。」
我怔了怔，低吼：
「既然無法確定，那麼我也不想冒那種風險，所以我要離開這裡！」
對方露出淡笑，接著說：
「是嗎？那麼，我再告訴你一個殘酷的事實。不過，與其口頭說明，不如讓你親自體會。」
她用拇指指了指後方：
「你應該有看見，那有一座向下的電扶梯吧？」
我往音的後方看去，在這走道的盡頭確實有一座。
我點了點頭後，對方又問：
「那麼你看得見，電扶梯旁的告示牌，標示這裡是幾樓嗎？」
掛在牆上的綠色告示牌，寫著「70F」的字樣。
「七十樓。」
「所以要離開這裡，勢必得到達一樓，那麼就往下走吧。」
雖然不明白，音為何要說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我想離開這，理所當然會往下走了。
我乘上電扶梯，跟著樓層的告示牌不斷走下樓。
但不知道為什麼，搭乘越多電扶梯，一股不知為何產生的暈眩感就逐漸增強。
我從七十樓，一路走到六十六樓。
雖然這裡既龐大、樓層也多，但隨著高度的減少，一定會到達一樓的。
可是六十六層樓下方，本該顯示「65F」的告示牌，卻再次出現「70F」的字樣。
而當我到達底端時，前方的景物產生了既視感。
更令我無法相信的是，音和她身後的男孩，竟然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難以置信。
我方才明明只搭乘往下的電扶梯，但為什麼……又回到了七十樓，而且還是同樣的地方？
音走到我面前，笑著問：
「這下你明白了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很確定，自己一直往下走才對啊……」
「你怎麼知道？」
我怔了怔：
「……什麼意思？」
「你怎麼知道，自己是在往下走，而不是『往上走』呢？」
「因為往下，所以理所當然是往下走了……」
音嘲笑般哼笑了一聲，接著視線放在我手上的滑板問：
「那個借我一下，可以吧？」
我一頭霧水地將滑板遞給對方，而音則往我身後，那向上的電扶梯走去。
「想離開這裡的人，你不是第一個。而至於有多少人，我已經數不清楚了。但至今還沒有人能夠離開這裡，原因就是這個——」
她將我的滑板，放在電扶梯旁的平台上。那個平台傾斜的角度，和電扶梯一樣。
可是當音把滑板放在那個平台上後……
滑板竟然「往上」滾去。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這個地方，眼見不能為憑。而你的滑板也不是往上滑，它仍然遵循著地吸引力往下滑。」
音轉過身，雙手撐著後方的平台說：
「只不過，因為人間樂園的特殊構造，讓你產生往下的電扶梯往上傾斜；相對往上的電扶梯往下傾斜的錯覺。」
「這怎麼可能……」
「事實就擺在眼前，靠著常理來否決事實，是無法改變情況的。」
音捏著下巴思考：
「而且可能的原理有很多種。例如地面的角度，比傾斜的電扶梯更加傾斜，但擺設卻呈人視覺的水平，進而達成這種錯視。但實際情況如何，我也無法證明。不過能確定的就是，不能靠常理來推斷這裡的方向。」
我著急地說：
「那到底要怎麼離開這裡？你生活在這裡很久，所以就算方向是混亂的，也應該清楚當中的規則吧？」
音搖了搖頭，回應：
「很遺憾。我在這生活至今三年之久，仍然找不到出口的位置。因為這裡除了方向混亂外，樓層的高度也無法確認真實性。」
她晃了晃指尖，解釋：
「因為這裡並沒有任何窗戶，或是可以看見外面景象的方式，所以就算告示牌標示七十樓，你有什麼根據這裡確實是七十樓呢？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這裡的一樓沒有大門，仍然只有向上及向下的電扶梯。」
我思考了一會兒後，靈光一閃：
「對了——只要每座電扶梯，都用滑板確認是往上還是往下，就能確保自己是朝哪個方向走了。只要確定自己往下走，就可以到達真正的一樓了吧？」
音又嘲笑般冷笑了幾聲：
「你可以試試。」
她用母指指了指後方：
「我剛才已經替你確認了，這個電扶梯是往下走的。那麼你就從這裡開始，利用滑板測試吧，我在這裡等你的結果。」
——實際測試之後，我才終於明白，音為何聽見我的方法後，會嘲笑我了。
因為就算用滑板，依靠引力測試方向，但到達六十八樓時，又證明了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事情——
六十八樓的所有電扶梯，用肉眼看不管是往上還是往下，用滑板測試後，都沒有朝傾斜的另一端滑去，表示全都是往上。
而這裡只有電扶梯，可以到達下一個地方。
看來這個地方的複雜程度，遠遠超越我的想像……
回到七十樓，笑著等著我歸來的音，一看見我就問：
「這下你明白了吧？要找出這裡的出口，絕非易事。除非你可以償還最基本的一千萬，或是有雄厚的財力，可以支付更多的負債，不然當你使用了代幣後，就別再妄想從這裡出去了。
在這裡，從水到食物，甚至是居處都要使用代幣。而普通人，三天沒喝水大概就會沒命了吧，所以你頂多只有三天的時間，可以找出離開這裡的方法。
而三天後，人間樂園就會有人員，正式指派你工作了。總覺得這樣的時間巧合，好像他們好像在測試著什麼似的，但也只是我的推測罷了。」
我無力地依著牆，滑坐了下來：
「連妳這個在這生活三年的人，都無法找到出口了，那麼我只有三天，怎麼可能找到……」
「放棄的話，還是得在這生活，何不趁著現在，還未使用任何代幣時的這段時間，嘗試找出答案呢？」
我緩緩抬起頭。音則是轉身走向男孩身邊，接著說：
「但你有自己的選擇。好好想想，到底要怎麼辦。如果還是想離開這裡，再來找我吧。」
音牽起男孩的手，往一個方向走去。
而當男孩經過我面前時，我正好瞥見男孩手上的錶，讓我猛然站起身子：
「等等。」
兩人停下了腳步。
「那個男孩……手上的代幣使用數是零，所以他和我一樣是新人吧？」
男孩緊緊抱住手上的白海豹玩偶。
「是啊，他的名字是『海』。海的決定是要離開這裡，所以我要告訴他我所知道的所有情報。」
「所以，只有確定自己要離開這裡的人，妳才會告訴對方更多的情報了？」
音理所當然地回答：
「沒錯。如果對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堅決要離開這裡的意念，那麼說再多也只是浪費口舌。畢竟我在這的工作是作曲唱歌，喉嚨必須好好保養的。」
我疑惑地問：
「難道說……妳只要有新人，都會詢問對方要不要離開這裡？」
「一點也沒錯。」
「為什麼要這麼做？妳不是說自己在這裡很開心，為何還要幫助想離開這裡的人呢？」
「等你真的想離開這裡的時候，我再告訴你這些事。」
音拉著海的手，轉身離開。
「——我明白了！」
兩人再次停下腳步。
「我決定要離開這裡，告訴我接下來的情報吧。」
我掄緊拳頭，堅決地說：
「我會找出來給妳看的——離開這裡的方法！」
02
我跟著音，雖然不知道她要帶我到哪去，但一路上她說著，自己為何要幫助像我這樣的新人的理由：
「三年前，和我一同來到這個人間樂園的，是我高中時期的摯友，她的名字叫『舞』。
當時的我對於這個環境的看法，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但舞並不是如此。她打從第一天開始，就想盡辦法想從這裡出去。
因為她無法接受，永遠無法見到家人的事實。為了不產生負債，舞長達兩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尋找離開這裡的方式。
也在那個時候，我逐漸和舞疏遠，那段時間我都不明白舞到底做了些什麼。直到三天後，憔悴的舞把這個送給了我——」
這時，音停下了腳步。接著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把受損嚴重的小螺絲起子。
「舞把這個送給我後，是這麼說的——『只要有新人來到人間樂園，就告訴他們，妳在之後所看見的殘酷面，因為之後後悔就來不及了。如果他們想從這裡出去，就把這個交給對方，這個工具是離開這裡的重要關鍵』。」
我接下螺絲起子後，試探地問：
「所以說，舞已經找出了離開這裡的辦法了？」
音搖了搖，回答：
「不知道。自那之後，我最後一次見到舞，是在她的房間內。舞脖子被電線纏繞，吊掛在吊燈上。」
聽到這裡，我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音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
「如果她真的找到了離開這裡的方法，又為何沒有離開，反而選擇留下，且親自了結自己的性命？這是我怎麼想，都想不通的問題。」
音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邊說：
「舞的事件傳開後，有人傳言，舞是因為身體到了極限，卻還是找不到離開這裡的方法，最終崩潰而輕生。
但也有人傳言，是找到出口後，發現更殘酷的事實，才做出這樣的選擇。但真相是什麼，我想只有舞自己才清楚了。
我無法理解對於一個，堅決想離開這裡的人，抱有怎樣的感情與思想，也因此忽略了舞的痛苦。在最後我能替她做的事情，就只有幫助也想離開這裡的人了。」
我注視著手上的這把螺絲起子，上頭佈滿凹痕，而且從生鏽程度不一來看，應該是由不同時期造成的。
「這把螺絲起子，妳剛從舞那拿到的時候，有受損得這麼嚴重嗎？」
「不，當時從舞那拿到的，和新的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受損。是事後我曾給許多新人，大家都拿去嘗試一種可能性後，三年下來所累積的傷痕。」
「什麼可能性？」
這時，音又拿出了一張骯髒的紙條，遞給了我說：
「這是當時發現舞的屍體時，她手上握著的字條。」
我接下字條，打開來看，上頭佈滿了皺摺，鉛筆的字也被磨得很淡。
但至少看得出寫了些什麼，不過右側有很明顯的撕痕。
看來這張紙條上，原本記錄著更多的事情，但現在只剩下一些片段。
上頭留下的片段寫到——
「從員工套出的話中，有真有假，所以只能自己去證實。
最後，我獲得了幾個重要的情報。
這個人間樂園因為龐大，所以必須有穩固的地基，因此沒有地下室。
在『五』的倍數樓層，都有一間空調室。那裡都有一台顯示樓層的機器，可是……
位於化妝室的通風管，是垂直貫通所有層樓的，從那裡的話……
要離開這裡，就要知道樓層的確切高度，所以……
這樣的話，就能離開了。」
我有些失望地說：
「重要的片段都不見了。」
「沒錯。而上頭提到的空調室，我也去看過了，且依照其他嘗試離開這裡的人口述，加上我自己的研判，那個顯示樓層的機器，上面的數字應該也是假的。」
「怎麼說？」
「每個人在同一樓層的空調室，告訴我的顯示器數字都不一樣。而且在十樓中的顯示器上頭的數字，竟然有『四位數』。你想有可能有建築物高達上千樓嗎？」
聽到這裡，我也就省略了透過顯示器確認樓層的辦法，接著說：
「上頭也寫到，要離開這裡，就必須知道自己的確切高度，但照目前的情況來說，根本不可能。所以剩下的方法，就是那個連接每層樓的通風管了。」
這時，音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抬頭一看，面前是男女化妝室的入口。
音指向裡面，接著道：
「所有男女化妝室的最裡面，都有通風管，但通風口都被金屬製的葉片給隔絕了。你倒是可以試試看，用螺絲起子能不能打開它。」
我望著手上的螺絲起子，接著說：
「我想不必多此一舉了。從這把螺絲起子的傷痕來看，加上妳也曾說過，這是三年累積下來的傷痕，但有人成功從通風管離開這裡嗎？」
音露出滿意的笑容說：
「呵，看來你是屬於會動腦筋的人呢。沒錯，確實不用多此一舉，因為我早就知道不可能從那裡離開。
通風口的葉片，是用非常堅固的金屬製成的，而且邊緣直接焊死，所以不可能光用螺絲起子就可以打開。」
「也就是說，舞留下這把螺絲起子，並不是要人撬開通風口，而是別有用途。」
「我也認為是這樣，但是真正的用途到底是什麼，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但從目前來看，我大致上猜得出，舞所寫的字條上，兩句受損的話，可能的完整句子——
『在五的倍數樓層，都有一間空調室。那裡都有一台顯示樓層的機器，可是上頭顯示的數字是假的。』
『位於化妝室的通風管，是垂直貫通所有層樓的，從那裡的話或許能到達一樓，但是通風口無法打開。』
所以第三句受損的片段，大概就是離開的方式了。但不幸的是，無從得知到底寫了些什麼。」
我仔細揣摩字條的內容，雖然我也認為音說得有道理，但總覺得若以這樣的句子作為解答的話，就會在文法上產生奇怪的地方。
音看了看手錶，接著說：
「快十點鐘了，我之後還有工作，所以能陪你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再告訴你們最後一些事情——
位於五的倍數樓層，都會有一座可搭乘的電梯，而電梯也只能到達五倍數的樓層。
走電扶梯的話，你只能在少數幾層樓之間打轉。我想這點，燕你也體會過了。所以要到達新的樓層，就必須搭乘電梯。
還有一點就是，所有樓層的數字，都只是一個代稱，並不是實質的高度，所以也別天真地妄想，只要到『稱呼上的一樓』就能出去了。因為有這種思想的人並不少，總是會相信數字的標示而到一樓查看，但那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真正要做的則是，找出能確認樓層真實高度的方式，並找到真正的一樓。
你們的時間並不多，若無法在未花任何代幣的前題下離開，找到出口也沒意義，所以請珍惜自己的每一份體力。」
我點了點頭，回應：
「我明白了，非常感謝妳的提醒。」
音笑了笑後說：
「以你的思維，我覺得比起其他人，都還值得一試，祝你可以成功離開。」
說完，音向我們道別後，便往電梯的方向離開了。
在這只留下我和海兩人。
雖然得到了那麼多的提示，但這些提示卻全都是死胡同，根本沒有可以下手的方向。
尤其是舞的字條，總覺內容中，有一種抓不住的違和感……
這時，我感受到褲管被拎起的感覺。
往下一看，海一手抱著小海豹玩偶，一手抓著我的褲管，怯怯地將嘴巴藏在玩偶後方。
「抱歉、抱歉，我剛才在思考事情，沒有不理你的打算。」
我用安慰著小孩的姿態，摸了摸海柔軟的頭髮，接著問：
「怎麼了嗎？」
「能讓我看一看那張字條嗎？」
海圓滾滾的雙眼盯著我手上，舞所留下來的字條。
「當然可以。但是，這樣的內容，看了也找不出答案吧。」
我將字條遞給了海，他接下字條後，竟然將字條丟到地上。
「別弄髒了，那可是重要的線索呢……」
海突然蹲坐了下來，直視著地面字條上的內容，嘴巴無聲地喃喃。
過了一會兒，他才對著我說：
「我喜歡玩拼圖，拿手的也是拼圖。就算是堆積如山的拼圖碎片，散在我面前，我還是可以在幾分鐘之內拼完，這也是我被帶來這裡的原因喔。」
我捏著下巴說：
「可是，這張字條只有這個部分。沒有其他部分的話，也無法拼出完整的內容吧？」
「拼圖要能快速完成，就必須靠著一片碎片，來推論出相關碎片的模樣。」
海突然抬起頭來，接著說出令我感到震驚的辯論：
「剛才那個音說的話，或許是對的，但並不是這張字條上，所要表達的內容喔。」
我詫異地蹲坐了下來，認真地問：
「你怎麼知道的？」
海指著字條的右側，解釋：
「這張字條只有右側被撕毀，但是上下和左側是完整的，代表整個內文之前，以及之後，都沒有其他的內容。
所以從最後一句話，也就是『這樣的話，就能離開了』這句話來推測，字條的內容已經有了『結論』。
可是依照音的說法，樓層顯示器和通風管，都和解答沒有關係的話，那麼應該沒有寫出來的必要。
換個方式說明，如果把顯示器以及通風管，這兩句話視為無解句，那麼銜接『要離開這裡，就要知道樓層的確切高度』這句話後面的『所以』這個詞，就會顯得唐突。
因此我認為，要知道『樓層的確切高度』，就會和『樓層顯示器』以及『通風管』有所關連。當然，包含最先提到的『沒有地下室』這個線索。」
海用童稚的言語，說出如此複雜推理，令我感到啞口無言。
……這個小孩不簡單。
我接著問：
「那麼你可以推論出這些受損句子，大概是要表達什麼事情嗎？」
海股著臉頰，搖了搖頭說：
「沒辦法，句子的可能性非常多。不過可以確定的就是，音推測的完整句子，並不是寫這張字條的人的本意。」
「原來如此……那麼要找出真正的含意，就必須親自探查一次了。」
03
來到化妝室裡，通風管的面前。
矩筒形的通風管寬度，大約能容得下一個壯碩的成年人。
而在通風口上，果然佈滿了無數鑿過的痕跡。
通風口的葉片間隔，大約有兩個指節寬，但全都是向上傾斜的，無法看見下方的模樣，所以不能夠用肉眼的方式，確認自己在哪一層樓。
但能夠看見上方，那一整排筆直的亮點，應該全都是從上樓層化妝室的通風口，所滲進的光線。
這也證明了這通風管，確實是筆直地貫通所有樓層。
「從通風口佈滿的新舊傷痕來看，已經有不少人嘗試破壞通風口，但都徒勞無功。表示離開的方式，絕對不是破壞通風口，而是利用通風管連貫所有樓層的特性，來達成什麼目的也說不定。」
我看著手上的字條，捏著下巴思考說：
「從舞留下來的線索，目前有——螺絲起子、無地下室、樓層顯示器，以及連接所有樓層的通風管。如果這些，都和離開這裡的方法有關連的話，我實在無法想出到底是有著什樣的關係。」
海提議：
「那麼，要不要去看一看樓層顯示器呢？」
「我想也只能這麼辦了。」
我們依照告示牌，來到七十樓層的空調室。
裡面除了設滿機械設備、並從設備中發出吵雜的運作聲外，溫度也非常寒冷。
我環顧了四周，完全沒有類似顯示器的東西。
不過前方有一個小房間，正方格局，寬度只足夠容得下一個人。
我打開門後，發現位於小房間左側，有一台約十五吋的螢幕，擺在一張小木桌上。
螢幕黑底紅字，顯示出「13」的字樣。
「看來就是這個了。」
海被我的話給吸引過來：
「也讓我看一看。」
由於這個房間的寬度，只能容得下一個人，所以我退出來讓海進入房間。
海往左側看去，皺著眉頭說：
「外面的告示牌顯示七十樓，但這上面顯示十二，這樣更混亂了呢。」
從海口中說出的數字，讓我感到詫異：
「十二？可是我剛才看到的數字是十三呢。」
為了確認，海退出來讓我再看一次顯示器。
但這時出現的數字讓我更加錯亂——
我方才很確定，看見的數字是「13」。
可是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數字，竟然是「14」。
我退了出來，對著海說：
「你剛才看見十二，對吧。那麼現在再確認一次，你看見多少？」
海再次走進小房間，接著說出令我更沒有頭緒的答案：
「十一……」
我咬著拇指指甲喃喃：
「看來這果然不是什麼樓層顯示器，可能是只要有人站在面前，就會隨機產生數字的機器吧。沒有規律產生的數字，要怎麼和逃離這裡的方式扯上關係呢……」
海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接著問：
「如果沒關係的話，那麼寫下字條的那個人，又為什麼要寫出這個線索呢？」
我再次檢視手上的字條，回答：
「這點我也根本不清楚。而從音的口中所述，那個舞究竟有沒有找到離開這裡的方式，還是個謎。所以就算這張紙條上寫著，『這樣就能離開了』這句話，也無從得知上頭寫得都是正確的。」
海將嘴巴埋進小海豹玩偶中，悶悶地說：
「可是不依照上頭所提供的線索，我們也沒有方向了，況且我們也不是沒有時間限制呢。」
「這我當然知道……」
我將紙條收回口袋：
「看來沒有選擇了，我們去看看下一個樓層的顯示器好了。」
04
當我和海進入電梯時，裡面有一名帶著紙面具的女性。
對方看見我們兩人時，對著我們說：
「您好，我是人間樂園的電梯小姐。由於是第一次見到您們，所以我有責任將搭乘電梯的基本守則說明清楚。
首先，本電梯只能到達五倍數的樓層，由五樓為最底層，至一百樓的最高層。而若要到達五倍數以外的樓層，請利用電扶梯前往。另外，電扶梯只能到達五倍數樓層，向下扣減的四層樓範圍。
第二，只能攜帶屬於自己本身的物品。若攜帶非本人之物品；如贓貨，或屬於該樂園的設施，違反者罰五枚代幣。
第三，搭乘本電梯時，禁止破壞該電梯任何設施，以及做出搭乘電梯以外的任何行為，違反者將扣除目前持有的所有代幣。
另外，以上所扣除的代幣，都算在使用數量上，這點請務必注意。」
電梯小姐做出了請示的動作，接著說：
「歡迎搭乘本電梯，請問兩位要前往幾樓呢？」
我思考了一會兒後，決定：
「請到十樓。」
從音那聽說過，十樓的顯示器高達四位數，這點我倒是想確認一下。
「好的——電梯下樓。」
位於電梯內側，電梯小姐在只有五倍數的按鈕上，按下了十的按鈕。
雖說是下樓，但是我完全沒感受到，下降或是上升的作用力，感覺這個電梯是靜止似的。
不過樓層按鈕的光芒，從七十降到十後，電梯門開啟，外頭的景象也全部改變。
走出電梯後，我和海再次依照告示牌，來到了十樓的空調室。
這樓的空調室擺設，和七十樓沒有太大的差異，就連溫度也同樣寒冷。
我進入前方的小房間，同樣位於左側的小木桌上，立著一台顯示著數字的螢幕。
而上頭的數字是「1762」。
記住這些數字後，我退出來讓海也看看上頭的數字。
當海進入裡面後，我在入口探頭看向螢幕上的數字，此刻變成了「1709」。
海雙手緊抱住小海豹說：
「總覺得若是亂數產生的數字，好像有那裡不對勁。」
「我也這麼覺得……再讓我試試。」
海退出小房間，讓我再次站在顯示器面前。
此時的數字變成了「1743」。
「果然沒錯……如果是亂數產生的數字，數字的差距實在太小了。而若是固定在小範圍的差距，那麼有個規則非常令我在意。」
海疑惑地偏了偏頭問：
「規則？」
「或許也只是個巧合，所以為了再確認一次——海，你再進來看一次。」
當換成海站在顯示器面前時，數字變成了「1707」。
我捏著下巴思考：
「如果是亂數，那麼這連續四次的巧合也太奇怪了。」
海不解地眨了眨眼問：
「什麼巧合？」
「難道你沒發現，我站在顯示器面前時，數字總是比你還要大嗎？」
海怔了怔說：
「……對耶，聽你這麼說我才發現。可是，就算是這樣，這些數字又代表著什麼呢？」
「我和你之間擁有的差異很多，例如身高、體重、體溫等等。可是如果是這些，那麼沒有理由，每次看的數字都不相同。所以一定是另外一個因素……而那個因素又究竟是為什麼，在亂數產生的情況下，你的數字總是比我小……」
我仔細思考自己與海的差異，當視線移到海抱著的玩偶後，彷彿一道電流貫通了所有腦神經——
「對了——海，你出來！」
海被我的大喊給嚇得怔了一下，隨後將嘴巴藏在玩偶後面，怯怯地走了出來。
我戰戰兢兢地再次站在顯示器面前，現在的數字是「1755」。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
我將手伸向螢幕面前，此刻，顯示器上的數字有了劇烈的變化——
我瞪大了雙眼，定在同一個動作許久。
「燕？怎、怎麼了嗎？」
我回過神，一把抓起海的手腕，朝空調室的出口奔去。
「噯？到底怎麼了嘛！」
「待會再解釋，總之我們先到下一個樓層確認一下！」
我拉著海，搭乘電梯來到五十樓，並來到這層樓的空調室。
我直接衝進小房間，這裡顯示器上頭的數字是「143」。我同樣將手伸到顯示器面前，上面的數字一樣產生了劇烈的變化。
那樣的變化和十樓一樣——
當我將手伸向螢幕時，螢幕上的數字就會猛然驟減。
而當我觸碰到螢幕時，上面的數字就變成了「0」。
「有辦法了……」
我語氣顫抖地說：
「有辦法可以離開這裡了。」
海疑惑地從門口邊緣望向顯示器，當看見上頭的數字後，驚訝地吸了口氣：
「……你是怎麼發現的？」
「那是因為，你一直抱著玩偶，且因為玩偶的厚度，導致你無論如何，都比我還『靠近』顯示器，所以你的數字總是比我小。至於為何每次看的數字不同，原因就在於，我們不可能每次都能站在相同的定點上。」
我將手伸了回來，螢幕上的數字又恢復成了「143」。
我無法遮掩興奮地說：
「所以，這才不是什麼樓層顯示器，而是一台數值基準不明的『距離測量器』啊！」
為了確認我所想的方式無誤，因此將食指放在螢幕上邊緣，測量厚度。
而這十五吋螢幕的厚度，只有一個指節厚。
隨後，我嘗試將它從小木桌上拿起來，卻發現底盤被牢牢固定在木桌上。
但仔細一看，底盤的四個角落，各鎖著一個螺絲。我拿出受損的螺絲起子，就算受損嚴重，但還可以將螺絲給轉開。
當能將這台測量器拿離木桌，且確認不是依靠插座供電後，我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這麼一來，一切線索都連貫在一起了。
我將測量器拿出小房間，並立在地面上說：
「只要有這台距離測量器，要確認自己的確切高度就沒問題了。通風口的開口雖然只有兩個指節寬，但是這台螢幕的厚度僅一個指節。只要把它放入通風口，就可以知道距離底部有多遠了。」
海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隨後卻又陷入了迷思：
「可是這麼做有幾個問題呢。因為，每層樓的顯示器數字都不同，相同的距離顯示出來的數字有大有小，這樣我們根本沒辦法取得一個基準。
而且，電梯小姐也說過一個規定——
『只能攜帶屬於自己本身的物品。若攜帶非本人之物品；如贓貨，或屬於該樂園的設施，違反者罰五枚代幣。』
那個測量器，應該也是屬於樂園內的設施吧。所以要利用同一台測量器的基準，來測量高度的方法，也是行不通的。」
我笑了笑說：
「用不著使用同一台測量器，我們仍然可以取得一個測量的基準，只要這麼做就好了——」
我將測量器給推倒，讓螢幕朝著天花板，而這時顯示出來的數字是「1716」
「經過幾個樓層後，我發現空調室的布置、高度及大小都沒有太大的差異。
所以，就算數值不同，只要我們先測量出，空調室從地面到天花板的高度，並將這樣的數值當作『一個樓層的高度』，再去除以從該樓測量通風口到地面的高度，就能得出大約是幾樓。
舉個例子，若測量地面與天花板的高度，得出的數值是『100』，那麼這個數值就是一個樓層的高度。而從通風口測量底部，如果出現『1000』，就是該樓至地面的總高度。
而因為沒有地下室，所以不必顧及會測量到地面以下的高度。
所以將一個樓層的高度，除以該樓的總高度，也就是『1000除以100得出10』，就能代表這裡的確切高度是十樓了。」
海思考了一會兒說：
「可是，每層樓的地面厚度，也有可能加在總高度的數值裡面。假如十層樓的地面厚度總加起來，等同一層樓的高度的話，那麼總高度數值若是『1000』，而一層樓高度值是『100』，考量到地面厚度的話，那『1000』可能只有九層樓也說不定呢。」
「沒錯，或許是這樣。但我們只需要完成一件事——」
我豎起食指，淡笑著說：
「那就是，找出高度最接近於一樓的樓層就好了。」
05
我來到化妝室，雙手捧著測量器的底盤支架，將螢幕朝下放入通風口內。
海負責從下方的葉片開口，紀錄上頭顯示出來的數字。
「66924」，這是海告訴我的數值，也就這層樓；五十樓的總高度值。
而將這個數字，除以方才測量到的一層樓數值；也就是「1716」之後，得出來的數字是「39」。
因此可以大概確定，五十樓的真實高度，則是三十九樓。
我們將該樓得出來的確切高度記錄下來，並利用相同的方法，打算將所有五倍數樓層的確切高度全部找出來。
但得將該樓的測量器拆下，搬運至化妝室，並到達下一個樓層測量。
由於人間樂園的龐大，因此光一輪的動作，就要花上不少時間。
而從最高樓是一百樓來看，我們必須重複進行這樣的動作二十次。
當測完十個樓層後，飢餓及口渴感襲來，但是我們還是不斷進行下去。
手錶上的時間，顯示下午五點半時，我們才終於將設有顯示器的二十個樓層，通通測量了一遍。
而最後，得出的數字最低的樓層是十五樓。
十五樓的測量器，測得的一層樓高度值，與通風口測得的總高度相除後，得出的數字僅只有「3」。
所以，這樓是最接近一樓的樓層。
我環顧了十五樓的景象，同樣在肉眼看來，仍然設有不少向上及向下的電扶梯，沒有任何比其他樓層更特別的地方。
而這時，或許是勞動了一整天而累壞的海，就像小孩子鬧憋扭一樣，癱坐在地上說：
「就算這樓的高度，可能是實質上的三樓，但要找到真正的一樓，就要把十一到十四樓的高度再量一遍吧……嗚，我的腳好痛。」
我露出淡笑說：
「我倒覺得不必這麼做，答案已經很明顯了。真正的一樓，就在十三樓，絕對不會有錯。」
海不解地問：
「你有什麼根據嘛？」
「當然。在人間樂園當中，若走電扶梯，永遠只會在五個樓層之間打轉。而要到達下一個五樓，就必須搭乘電梯才行。
我想會造成這樣的原因，是因為要達成視覺錯視，最大的傾斜限度就在於五個樓層之間吧。而下一個五層就會重新校正角度，再建構相同的錯視。
因此，每五個樓層，實際上都是一個獨立的空間，而每個獨立的五層，都位於不同的高度。
另外，我們也已經確認了，十五樓至十一樓這個獨立的空間，是位於整個樂園最低的高度。
但奇怪的是，以五樓來舉例，如果連續向下四樓，要再次回到五樓的話，勢必有兩層樓是只有往上的電扶梯。
而我剛開始也用滑板測試過了，七十樓往下走到六十八樓後，只剩下向上的電扶梯。
也就是說，五至三樓是向下，三回到五樓是往上；因此每五倍數的樓層當中，尾數是三或八的樓層，是鄰近樓層之中，高度最低的樓層。
所以十五樓向下走至十三樓，等同於我們測量出的三樓，下降至一樓。因此告示牌上的十三樓，就是真正的一樓，不會有錯……」
這時，一陣拍手聲打斷了我的話。
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名戴著面具的男人逐漸走向我。
……而我很確定，他就是當時把我帶來這裡的那個人。
「精采、真是太精采了。」
當對方接近我們時，我和海同時做出了緊戒的姿勢。
「用不著緊張，我們人間樂園有個規定，那就是必須送一個禮物，給解開樂園建築秘密的人喔。」
我將海護在身後，壓低身子冷冷地說：
「你們的禮物，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如果我說的禮物是，可以帶你們離開這裡呢？」
我怔了怔。
「跟我來吧。」
對方朝一座電扶梯走去。
我和海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才決定跟上去。
搭乘電扶梯逐漸往下時，男人又開口說：
「十三啊，是破壞完整性的不祥數字。一年十二個月、時鐘的十二個小時、以及耶穌的十二門徒；破壞了十二這完美的數字，往往都會帶來不祥。也因為這樣，所以我們將十三這樣的數字，作為一樓大門的代稱。」
我有些不屑地說：
「只不過是為了混淆真實高度吧？」
「那只是目的之一呢。」
男人回望我們兩人，接著說：
「不詳的出入口，代表著一面是樂園、一面是煉獄。至於究竟往哪個方向，是進入煉獄，或是進入樂園，就得看你們兩位的選擇了。」
我還不明白對方這句話的意思。
到了十三樓後，男人拿出了一張卡片，往什麼都沒有的牆面一隅刷了一下。
這時，牆面就像收縮的積木一樣，開啟了一個通道，而從通道的另一頭吹來極為熾熱的風。
「請吧，你們可以離開這裡。」
我吞了口口水，拉起海的手往通道外走去。
強烈的光芒逐漸吞噬黑暗，而當走出通道後，毒辣的陽光無情地灑在我身上，讓我不禁遮起雙眼。
當眼睛習慣這種強光後，往前方看去。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說不出半句話來——
一望無際的沙漠，就連地平線也因為高溫而扭曲。
「這裡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正中央。」
男人從後方通道走了出來：
「要徒步離開這裡，沒有任何食物及水，是絕對沒辦法的。就算你們花光了現有的代幣儲備糧食，那樣的數量也絕對辦不到。
那麼，你們的選擇是什麼呢？踏上自由的樂園，但必須接受炎熱的煉獄。還是進入束縛自由的煉獄，享受樂園的生活呢？」
此刻我明白到，現在我和海必須做的抉擇，舞也一定是經歷過吧。
而我想，她大概是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才選擇自殺的。
……寧可抱著現實的認同死去，也不願活在虛擬的人間樂園。
06
「呵呵，是嗎？原來這裡是在沙漠的正中央啊。」
位於一間餐廳裡，音坐在餐桌的對面，整理自己寫出的樂譜，邊說：
「不過你們倒也是挺能幹的，只花了一天的時間，就找出了離開這裡的方法。」
我和海吃著盤上的食物。老實說，這人間樂園的料理還真是美味。
但是光想到食物的基本消費是兩枚代幣，飲品的基本消費是一枚代幣，就覺得這些食物的實際價值，可真是天文數字啊。
不過，那些都無所謂了。
「所以你們選擇留下來，不後悔嗎？」
我苦笑了幾聲說：
「事到如今還說後悔，也已經太遲了。而且以這種地理位置來說，就算離開了也只是死路一條。」
「說得也是。」
音將樂譜收好，依著椅背道：
「既然看清了現實，就好好地在這裡生活吧。若不去考慮外面世界的負債，其實這裡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
「未來的事情，我無法現在就下結論。」
我望向支在餐桌旁的滑板，覺悟地說：
「這裡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這個問題就如同沒有衡量的基準，便無法確定人間樂園的電扶梯，究竟是往上還是往下。不過現實與人間樂園的分界，讓我明白到，要獲得什麼，就必須拋棄什麼。」
我舉起左手，看著上頭的面板。
使用的代幣數上，顯示著「-5」的字樣。
「如果我捨去的是地獄——那麼，得到的就會是天堂吧。」
音笑了笑，將脖子上的耳機摘了下來：
「實際上，我也無法保證自己，是否能夠永遠熱愛作曲唱歌。不過我想總有一天，會出現一種人的……」
我疑惑地望向音，對方接著說：
「不想著橫跨沙漠離開這裡，而是想出更厲害的方式，瓦解這個人間樂園，帶我們回到現實的世界。如同找出離開這裡方法的舞、如同一天之內就找出答案的你；未來一定會有更聰明的人，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音露出彷彿看穿了什麼的表情道：
「只要人間製藥，不停止自己的傲慢，不斷將各種天才送來這裡，我相信能夠讓人間樂園崩解的那個天才……總有一天，會來到這裡的。」
－ＥＮＤ－
創作內容
短篇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