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光華流洩了一地清朗,甄躺臥在榻上,披散在肩上的烏絲勾勒出窈窕身線,深邃眼眸中有一層迷霧,悠悠掃過一眼視線,最後落定在繡花屏風後那一闕清朗月光上。
『這名男子就似這片光,明明清亮了一夜黑暗,卻讓人觸及最冰冷的銀華。』
「從頭至尾,他都未直視妾的目光......多麼憂怨的氣息。」甄閉上雙眼,纖長睫毛覆在瓷白眼瞼上,喃喃囈語著。
他那下墜的目光,有不屑、有驕傲,還有更多沉痛的憂傷,但是誰也探不盡他那封閉的心房,為何是這般清明如光的孩子,寬大的肩頭上究竟背負了什麼。
清風吹落床側紗帳,甄慵懶的翻過身子,不作多想,不久後沉沉睡去。
翌日,朝陽才翻越地平線,灰藍天中浮動著一團濕冷霧氣,屋瓦、樹梢、花叢皆悄悄披上一層晶瑩露珠,俄頃間,一攸黑影輕巧穿梭過百花叢間,揚起暗香一縷,搖落了一粒粒晶透水珠,細微的動靜驚醒了一向淺眠的甄。
「碧,進來好生說話。」清甜聲響自寢宮中飄傳出來,本來站立在門檻外的身影先是怔了一會,隨即又回過神閃身入內。清瘦的身影在繡花屏風前停下腳步,見那高高豎起的烏絲和沉黑幽靜雙瞳便知曉,她就是那日被甄派遣離白的侍女。
「碧,此行離白事成了 ?」身著單薄裏衣的甄支身坐在紗帳內,剛睡醒的嗓音還有些啞。
「辦妥了,但蝗災來襲,奴婢特來請命......請甄姬大人下旨。」沉穩的奉命歸來,原本來回要花上五日路程,她竟在三天內來回還完成了任務,想必是不眠不休一直奔走著,碧的唇色蒼白,一襲緋紅素衣也顯得凌亂。
『幸好趕上了……』當初推想過下闕『來日洗盡付諸去』何解,發現今年冬風減弱,北方乾燥地帶的冬蟲略有南侵之勢,離白南橫山脈,春不見雨,本應冬暖稻穀豐收而喜,但是一連溫暖乾爽的氣溫最適合北邊原棲的冬蟲居住,試想一下還是不太放心,讓輕功高強的碧去處理一下,果然晚一點就釀成大禍了。
「讓農家焚燒田間稻梗,以煙驅之。此外,汝留在那吧。」甄壓低了咽嗓,冷然加派旨意。聽者豎耳聆聽,沒想到後句是要她留在離白,令她頓時錯愕不已。
「!……是,奴婢接旨,收受旨意前會在離白待命。」碧心中雖然不解,她十分不放心主子身邊沒有護衛,但一向是主子的話語如聖旨的她仍二話不說,拉開下擺單膝點地拱手聽命。
目送碧的離去,甄撩起床前紗帳下榻。門外同時腳步輕快的走入另一名同穿緋紅素衣的侍女,小巧臉蛋上從容帶笑, 一雙精明的黑瞳閃爍著。那行動時機就似早已洞悉門內的一切動靜,她徐徐走近床旁,蹲下嬌小身軀替甄著上三寸金蓮,扶起甄走向案邊坐下。只稍略一眼便將主子的心思識之於心,提心拿起上等藍玉陶壺,注挹一樽天山雪蓮恭敬奉上。
甄美艷動人的瓷顏依舊不作表情,纖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其實面無表情並不是高傲和冷漠,確切來說,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保護色,從年幼便因太后忌諱而除皇女之名,所幸以神女之姿入住降紅之殿,但凡管事下官至服侍下從各各冷面已對,她已漸漸從受傷害到全然麻木,最終被迫以漠然處世,為的是不再敞開傷痕累累之心。
碧和這名侍女,是唯二忠心侍奉甄的貼深宮女,對於一切皆漠然相待的碧就似在情感上封閉己心的甄;而這名眼明手快的侍女則像處理政務時犀利靈敏的她。
「主子別為著碧太過操心了,她雖死腦筋,卻不至於累垮自個……因為她呀,還等著回來侍奉主子您呢!」那名侍女退至三步後俯身開口,講到最後還抬頭俏皮一笑。
主子和碧的個性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們三人平常就相處再一塊,主子是個熱心腸,卻無法清楚表達自己的好意,像是這次,擺明著不讓她回來,其實是想讓她在外地多休息幾日,碧這個一頭栽的個性常常是顧不上自己,但這個死腦筋,就是不懂主子『字面下』的意思,她為此常常給兩人作翻譯,倒也樂不亦乎。
「……是嗎。」雲淡風輕的語氣惻臆不出多少擔心……看來只有眼前的小女子能聽出此言真意有幾兩重了。
「京,替妾更衣吧,時候不早了。」甄輕放下空杯,對著眼前緋衣侍女下令,一面伸出左手。
「是的 主子。」京快趨上前扶起甄,一面替她穿起墨綠色綢紗長袍,將一頭流瀉而下的烏絲梳了一撮同心髻,高垂耳後的髮髻上又別上一支翠玉髮簪,溫文儒雅的甄著裝後便直接驅駕前往襄午亭。
之所以厭惡此地,多半和『神女』離不開關係,原本該是備受寵愛的嬌貴千歲......落到了今日這般田地,四周冷面相待也就罷了,更令人無奈的是,受到禁戒保護的神女,一輩子只能待在降紅之殿中,十多年來.......這捆綁她的牢籠,包括這個亭子......她恨!她在心中一次復一次想親手毀了此地。
「......罷了。」
『手無縛雞之力的吾......連脫身都困難了,何來親手毀棄之想 ?』
輕聲的嘆息散落一地,甄閉上杏眼,僅憑印象就穩妥走上玉階,要不是出於辦理政務之心,她實在不想見到這裡。於她而言,牢籠於此啊。
俯首跟在三步後的京何嘗不厭惡此地,她也深深為主子惋惜啊。
若不是女兒身,諳有慧根又無師自通,自幼便熟讀四書五經,對於旁人無計可施政事,又總能一針見血點出精要。如此可遇不可求的人間奇才,朝廷上下屈指可數,只怨主子下錯八字生辰......別宮皇女都出落在花好月圓,要不是晴空萬里之時,偏偏主子出世....那可是『閉月羞花』四字形容了,那夜非但無月,連花兒都羞的越開越紅越嬌豔。
跟在後頭的緋衣小侍女心裡默默給前頭佳人下註解,可當主子走入山水屏風後,她立馬收起二心,換上一臉肅然立定在屏風外頭。
因為埋首於政務,不必牽涉到世俗紛擾,在那兒,主子可拋開枷鎖的盡情發揮己身長處,毫無拘束、自由自在的思想著......
身為侍女,京只想戍守主子幸福的笑靨,那便是京此生唯一夙願。
雖說韓飛取回宰相御章,卻不影響甄辦理政務,神女行政本有一套獨立程序,只是某幾代神女並不擅政而不常被啟用罷了。
甄提起桃心木製成的雪狐毛筆,用筆尖沾取朱砂,一行行清秀赤字便在一本本批摺上落定。
著上奏議的批摺由京親自送到專責擬定政策的參論院,再由院中樞密使查驗來源,確認末頁有無赤紅菱印,通過的批摺裹上錦布,差樞吏送往最後機關—聖御院,此院為皇族獨立對外傳達政令之機關,平時與施政的項務院平行運作,大抵上為神女御令執行的派出機關,何宰相之行政流程互不相干。
『廣積糧,疏溝渠......』輕放毛筆於架上,甄左手四指微曲,以無名指第三指節輕沾朱砂,再覆於末頁尾端,左手移去,潔白紙上便多了一赤紅菱印,上頭蜿蜒線條似有若無形成一個奇巧『甄』字。
回首一看,甄在左手無名指上帶著一只拇指大小的銀指環,上頭鐵色凹陷處因深淺落差,在光線照射下成了一朵鐵血牡丹,凸起處印上紅印又曲折成『甄』字,是一名匠曠世之作,馨皇后託人鍛造給予甄的唯一飾品。
為避免與朝廷執政相觸,神女的行政範圍都是聽察民意,解惑破災安定民心。
寫了許多批摺,頓時忘了時辰,甄輕放下毛筆從榻上站起身子,伸展一下雙臂,眨眼間,好似瞧見從屏風裡吹出一陣山嵐,清新白霧一縷縷從山水中襲來,令人不禁心生嚮往......
迷茫著雙眼,甄緩緩移動身子,抬起纖手向空無一物伸去,直至指尖觸及絲滑屏風,霎時,四周的風像是受到召喚,狂亂湧向屏風中,一旁書案上的批摺早已翻覆依團,墨綠長擺和柔長烏絲也被吹的狂舞,順著風勢,甄朦朧黑瞳覆上一層迷離霧氣,出於無意識地,步入屏風中。
針繡屏風的表面蕩漾陣陣波瀾,直至最後一塊衣角沒入才復平靜。
一切進行得迅速,以至於剛送完批摺回來的京竟絲毫未覺—甄不見了 !
後記 : 啦啦啦~
最後留下了一個驚人的結尾呢 !
女主角不見了
到底這個小說能不能平安繼續呢 ?
【 3 】- 難以顯明的身世
敬請期待 (ゝ∀・)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