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唯一可以隻身前往的場所就只有圖書館,當局表示:「閱讀是提升人類知識與涵養的必要孑然」,所以這是唯一被許可的單人活動,但縱使書籍內容再豐富再多元、再怎麼能牽引閱讀者的想像空間,我也不想老是在一成不變的環境中閱讀,偶爾,我想在一個悠閒的假日午後,來到喧鬧並流洩著悅耳音樂的場所中,喝著喜愛的熱飲,慢慢地品味一本好書,但礙於現行規定,這只能是奢想。
往好一點的方向思考,至少我還賺了半個小時的這種奢想,不錯了!於是返家的步伐也稍稍輕快了些。
回到家,正巧撞見弟弟親吻著弟妹,結婚多年且育有一子,感情甚篤的倆人在客廳嘻笑歡鬧著,見我踏進家門,弟弟不覺尷尬地看著我手上拎著幾本書,脫口就說「去圖書館喔?」
「對啊~」我把古籍拋到茶几上,整個人癱進沙發中,坐得十分隨性舒適的樣子。
「一個人出門很不方便吧?」弟妹問。
「還好啦,我今天還一個人跑去咖啡館咧~」我面帶得意之色。
「那一定沒多久就被趕出來了吧!」弟弟隨即吐嘈,「妳很無聊欸,明明年紀也不小了,老愛跟這社會的既行規則衝撞,不結婚不生小孩,那好歹也去“配對”個侶伴嘛,有個人在身邊能互相照應不是比較有安心感嘛?“落單”有什麼好的,真搞不懂妳!」,自從母親過世之後,這些嘮叨的話彷彿是由他繼承似的,一逮到機會就耳提面命個沒完,偏偏我就是一個不成熟又愛“落單”的姐姐,“落單”之志,至死不渝。
不過我才不甩他的嘮叨,「你不懂,我愛上的是一個人的自在,除了我自己,沒有其他的別人適合跟我作伴。」
弟弟聽我這麼一說正要發作,被弟妹擋了下來,她邊使眼色邊巧妙地轉移話題說道:「把比~我們是不是該出門買追思會要用的東西了?」
「對喔!時間快來不及了~」弟弟猛地想起,匆匆拉著弟妹就要出門,不過就是買個東西,不曉得是在急什麼?
弟妹臨出門時交待,「小音他在房裡靜修,再三個小時課程才結束,晚餐就麻煩大姐張羅囉。」
小音是弟弟夫妻倆的六歲兒子,也是我那一點也不可親的姪子,他們這個世代,幾乎都是接受特殊教育的新新人類,除了知識的與才藝的養成,更重視心靈與特異功能的開發,性格沉靜穩重,早熟得不像是我們那年代的孩子;而我的這位姪子,更是這世代的新新人類裡,資質最好的其中一個,他能探知藏物和謊言,還能感應他人與他物的所在位置,在預知天氣方面,有著高達98%的準確度,非常之了不起,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人物,竟然降生在我們家,一種光耀家族門眉的神氣油然而生。
弟弟跟弟妹並不是透過當局的“配對”結成連理的,弟妹原本是我在遊戲社群裡認識的同好,聰明又美麗,雖然個性上有點愛鑽牛角尖,也有點神經質,但卻是個細心又認真的好女孩兒,家世也不錯,這樣的女孩只當朋友太可惜了,當然要拉攏來當家人囉,就條件上來說,雖然有點高攀,但我還是硬把自己的弟弟介紹給她,一開始兩個人還沒什麼火花,但不知過了多久,有了個莫名的轉折,突然間就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弟弟之於我們家,也算是十分聰明的人,學習能力強,反應又快,幾乎過目不忘,也懂得舉一反三,但就是陰錯陽差,沒能進到資優班就讀,母親在世時,常逢人誇讚弟弟聰明,我也認為如此,不會因為自己的頭腦比不上弟弟而覺得懊惱,不過因為個性的關係,弟弟雖然聰明,但卻懶散好安逸,而我比起弟弟多了那麼點認真,也因為如此,我的程度不比弟弟差多少,但弟弟的腦筋總是比我靈活得多。
那樣聰明的弟弟跟同樣聰明的弟妹宛如天作之合,難怪能生出我那天資絕頂的姪子,我深深感嘆地想著。
話說回來,明明晚餐都是我在張羅的,弟妹竟然還特別還交待我,未免也太刻意了吧,一種自己是外人的感覺突然從心上蔓延,令我有點小小地不快;事實上不只是晚餐,洗衣、打掃、備辦日常用品、偶爾還接送姪子上下學,甚至是祭神祭祖等等,自從母親不在之後,幾乎所有的家務都是我包辦的,家中有什麼物品器具壞掉,也是我來處理叫修,雖然我們名義上是一家人,但很明顯的事實是,弟弟、弟妹和姪子才是如假包換的一家三口,而我是依附在這一家子的--管家。
母親還在世時,大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這樣的狀況並不明顯,我會幫忙母親,母親也會幫忙我,但在她過世之後,那種疏離生份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像母親這樣如此重要的聯結一旦不在了,跟弟弟一家相處起來的感覺真的有差,手足之情怎比得上甜蜜家庭的完整性...又或是,其實弟妹根本也沒那個意思,但是生活中的太多不自在,讓我忍不住多想,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所謂的“落單者”,這明明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但這份莫名的嫌惡感是從哪生出來的,真是討厭!
姪子在房裡靜修,弟弟跟弟妹出門去,家裡安靜得很,偌大的客廳只有我一個人,泡了杯熱茶,我就窩在沙發上看著上個世紀的設計類古籍,裡面介紹著各式各樣的建築與家具設計,我很愛這類復古的風格,現代的空間營造的都有些過份的光潔,那種逼近刺眼的金屬質的明亮,反而使我深深愛上木質土質等手作物的樸實之美,也希望能有個屬於自己的地方,打造成我喜歡的空間。
其實我還蠻想找個房子,搬離這個家自己住,母親還在世時,我曾經跟她商量過,為了不讓我“落單”,她還願意離開正值最可愛年紀的孫子與我同住,當時她還俏皮地這麼跟我說:「孫子再可愛也只會黏著媳婦,能跟女兒相依為命才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現在想來真是令人不勝欷噓。
母親既樂觀又健康,身形苗條又活力充沛,雖然總會叨念著要我找個好對象結婚生子,卻也從不強迫我,而我也一心期盼著與母親兩人共同生活的日子,但不知幸還不幸,一年前,母親竟在一場睡夢中安祥地上了天堂,也徹底打亂我意欲搬家的如意算盤。
母親的離世對已結婚生子的弟弟來說並不是什麼重大的打擊,當然傷心難免,但對我來說卻是影響甚鉅,想一個人獨處時,母親不會出聲干擾,但出門若是沒伴,她非常樂意奉陪,跟其他人比起來,母親溫婉的性情和幽默的個性,絕對是最適合我的生活侶伴。
如今,搬出去住的念頭在母親過身一年後又開始萌生,弟弟跟弟妹兩人雖和善好相處,但幾乎不碰家務的他們,對於我打理家裡上上下下的瑣事,卻是視為理所當然,有時弟弟還會嫌我煮的菜不合他意,又從外面抱了一大堆有的沒的鹹酥雞或滷味回來,把自己吃出一個鮪魚肚,簡直要把我給氣壞。
「姑姑,我肚子餓。」結束靜修的姪子踏著飄忽的腳步走出房門,把正專心看書的我嚇了一跳。
「知道你爸媽在哪嗎?」我問。
姪子有著遺傳自弟妹容貌的漂亮五官,但表情卻很冷然,見他歪了一下脖子後道:「在私房菜。」,那是市內的一家高級餐廳,得在半年前預約才吃得到,若超過預約的時間,就又要再重排一次時間再等上半年,難怪他們會這麼匆忙地就出門了。
什麼嘛,明明就是去約會,說什麼買追思會的東西,我就想咧,場地跟外燴我都已經預約好了,是還要去採買火大的喔~不想吃我煮的就說一聲嘛,弟妹很擅長說這種善意的謊言,但碰上姪子就完全沒輒。
「那我們也去外面吃個什麼好了~」我跟姪子提議道。
姪子以一付小大人的口吻說著「我剛結束靜修很累,沒氣力出門,我們在家吃好不好?我想吃姑姑煮的炸醬麵,要加生干貝。」,六歲小孩說什麼要加生干貝,但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想了想冰箱內的材料「好吧,那你要喝什麼湯?」
「紅蘿蔔鮮菇湯,要加三種不同的菇,雞湯湯頭。」姪子說,也是冰箱裡有的材料,可以!
二十分鐘後,噴香的麵先上桌,湯還在爐上滾著,我在廚房顧著火侯,讓肚子餓的姪子先吃麵,六歲的姪子個頭雖小,但食量頗大,兩三下就把一碗公的麵吃光光,我在他把麵吃完之前,即時將熱湯端上,還切了一盤西瓜,帶上一個作為飯後甜點的布丁。
用餐完畢之後,姪子很難得的說聲:「我吃飽了!」,也沒有先行離座,陪著後食的我用餐,最後還幫著我收拾碗盤,這種平常沒有的貼心舉動,簡直快把我嚇壞了,怎麼靜修前跟靜修後差這麼多?我心裡雖訥悶,但口頭上還是好好地誇獎了姪子一番,說他越來越懂事了。
不過,這樣的誇獎對這種小大人來說是如此地淺薄不具意義,但他還是淡淡地扯了個客套的笑容,看起來像是對你表示「不用客氣。」,但在我眼中卻更像是「少假了妳個大人!」,讓我有些沒好氣的。
跟姪子相處,會覺得自己怎樣都很愚蠢、怎樣都很幼稚,這種不得人疼的小鬼卻是這世間最貴重的人材,哎!大人真的好沒用~
「你真是個不可愛的小孩。」我竟然對一個六歲男孩動氣。
「姑姑妳才是長不大呢。」姪子冷冷地說道,但聽他這麼一說,我反而笑了,說的真好啊!
「接下來我要繼續看我從圖書館借回來的古籍,你呢?」我問姪子。
「再15分鐘有課,網路函授。」,今天明明是假日但卻還有課要上,未來的菁英份子真是辛苦,我不由得以同情的眼光看著姪子,看到我這付表情,姪子反而一臉嫌惡地走回自己房間去不再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