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捲起地上殘葉。蕭瑟的冷風,無法影響後院裡兀自挺拔的幾棵柏樹,風吹樹搖,青翠依舊。
溫玉面向柏樹,默默站在岳家後院裡,等待娟娟的到來。
「表哥。」嬌柔的叫喚在身後響起,卻不是期盼聽到的「阿玉哥哥」。
事實上,以溫玉目前的功力,早已聽到兩名女子一前一後朝自己走來的腳步聲,之所以沒有立即回頭迎向娟娟,起因於溫玉心中的矛盾。先前幾番求見未果,使得他的心中蒙上一層陰影,對今次的會面,既是期待,又是恐懼。
如果,如果……娟娟並不想隨我離開呢?
溫玉想起那日壽宴上的娟娟,嬌媚動人,穿著打扮不見往日的素雅宜人,倒是多了幾分貴氣,站在漢子身旁,微笑點頭的模樣,似乎過得很好。帶她走,會不會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想到這裡,恐懼在溫玉的心中陣陣蔓延開來。
娟娟在溫玉身後站了一會,像是不明白溫玉為何不轉過身來,帶著疑惑再喚了聲。「表哥?」
溫玉搖搖頭,甩開心中的恐懼。該面對的終需面對,否則自己為何而來。溫玉毅然轉過身,面對娟娟,娟娟距離自己一步之遙,帶著點擔憂的雙眸望著他。
瞧見娟娟的神色,以及發現她的婢女在遠處等候,溫玉心頭的懼意稍緩,娟娟……想必是明白我的,不然也不會讓旁人退開。溫玉心裡的希望悄悄萌芽,卻又讓娟娟接下來的舉動硬生生給震了回去。
娟娟退後半步,欠了欠身子,朝溫玉盈盈一拜。
「表哥,多謝你的大恩。若非當日你答應做藍姑娘的助手三年,娟娟是無法站在這了。」
看到娟娟這般疏離地道謝,溫玉的臉色白了一下,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娟娟……妳這是做什麼?為了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又何須言謝。」
在娟娟還未回話時,溫玉緊接著又開口:「娟娟,跟我走吧,跟我離開這裡。」
娟娟無奈地一笑,拿著手上的手絹,輕輕掩著溫玉的嘴,搖搖頭說道:「表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事已至此,這些話就別提了吧。你是我的表哥,我是你的表妹,以後,只能是如此了。」
或許心理隱隱料到這個結局,溫玉的情緒沒有自己想像中激動,他臉色轉白,用力握緊自己的拳頭,嶙峋的骨節突出。
當聽到娟娟說道「事已至此」時,溫玉已經明白了。但是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呢?那些,又算是什麼?難道在娟娟的心裡一文不值嗎?
溫玉以壓抑的語調,慢慢地吐出:「好吧。」
接著眼睛一瞬也不瞬,緊盯著娟娟的眸子,像要看穿她一般,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告訴我,妳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娟娟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心疼,她那自信滿滿,神采飛揚地訴說自己打贏了的阿玉哥哥,以這樣哀傷的眼神望著她。
「我……」娟娟開口想說話,卻又不捨地停下。
無聲,在兩人間蔓延。
靜默片刻,娟娟咬咬牙,下定了決心般,飛快地開口,一口氣說出:「我從未讓自己『能』喜歡上表哥。」
娟娟明白,自己終究洩露了自己的心意,是啊,她「不能」喜歡上表哥。既然不能,又何需說什麼喜不喜歡呢。那從未有機會成長的情苗,怕是在萌芽時,就因為失去自己的照料而枯萎凋謝了吧。
自己的父親是溫爺的手下之一,為了父親的盡忠職守,溫爺許諾要照顧自己,但是……自己畢竟不是溫家的女兒。「溫二少爺」,娟娟的心中冒出一個苦笑,表哥難道不懂,這個名號所背負的意義與責任嗎?
兩人漸漸長大,自己在表哥的心意與夫人的勸告間左右為難,或許,不是從未喜歡上阿玉哥哥吧,而是自己從未想過兩人會有在一起的一天。
娟娟的心裡泛著苦澀。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自己現在是岳家的媳婦,勇平對自己很好,自己也很滿意現在平穩的生活,不需要再提心吊膽,也不需左右為難。去年年底的選擇,果真是對的吧。
但是,為什麼現在看到阿玉哥哥顫抖的身子與慘白的嘴唇,會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臉,說自己願意和他走呢?
娟娟一震,抓回游離的心思,暗中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要自己別傻了。難道真要阿玉哥哥拋下一切,帶自己離開嗎?溫、岳兩家又將陷入什麼風暴?自己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來。
一切早在來見表哥前就想明白了,不是嗎?
娟娟逼迫自己開口,對溫玉說道:「表哥,我現在過得很好,勇平很照顧我,請你放心。」
「也請你好好照顧自己。」娟娟說完最後一句話,朝著溫玉深深一拜。接著,像用完全身的力氣般,對遠處的婢女招手示意,在婢女的攙扶下離去了。
娟娟沒有回頭,她不忍再看溫玉的臉,也不忍注意他不動的身子。兩人,離開了後院。
自從來到北方,溫玉就察覺自己的內力讓自己不畏寒風,就算只穿著一件袍子,也不至於會感到寒冷。此時,他卻發現自己孤獨一人站在柏樹前,北風,毫無預警地冷了起來。
月色皎潔,繁星閃閃,漆黑的夜空連朵雲都摸不著。
「酒不自醉人自醉。」溫玉手上拎著半壺酒,語調模糊地唸上這麼一句,假裝自己喝醉般,腳步不穩地搖晃著。
在南方溫家,可不能如此飲酒。且不說身上沒銀子讓他這樣揮霍,就算有吧,每次酒剛落喉,家裡的人就尋自個兒來了。現在可是到了北方,自己好歹算是個領頭的,既有盤纏在身,要做什麼,誰管得了自己。
借酒消愁,哈哈!不過,喝酒又有什麼意思呢?這時溫玉想怪自己的內力過人……要醉,很難,要忘記不想記起的事情,更難。
溫玉獨自徘徊在深夜的大街,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打更聲。本來也是,大半夜的深冷夜晚,人人還不躲在家裡安眠,誰會像他一樣,獨自走在街上。
明日,就要回去了。自己這次代表哥哥前來岳家賀壽,也算給溫家贏了一個大大的面子。不過,手下向自己稟告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溫玉心思翻轉,又想起不該憶起的往事。
「啊~~~~~~~~~~~~~」
「呀~~~~~~~~~~~~~」
「救命啊~~~~~~~~~」
淒厲的慘叫聲撕破安寧的夜晚,不遠處的大宅裡傳來此起彼落的聲音 – 慘叫聲、凌亂腳步聲、還有不知名物體劃破空氣的聲音。溫玉悚然一驚,發生什麼事了?
才過不到一會,慘叫聲就少了許多。
溫玉一把扔開酒壺,運起輕功,朝傳出慘叫的大宅奔去。
大宅的大門開著。
遠遠地,空氣裡就飄來一陣陣的血腥味。
溫玉朝門內看去,一個人站著,手上滴著血,四周散落著數十個屍體。
白色的頭髮飛舞在空中,消瘦的臉孔與凹陷的眼眶,臉色與髮色一般是毫無血色的白,眼睛卻佈滿血絲,薄唇緊閉。他,穿著一身黑衣,頭上繫著一條黑色髮帶,攔住了垂下的髮絲。
這人踩在逐漸蔓延的血腥泥濘中,臉上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兀自冷笑著。
他一雙眸子泛光,緊盯著猶在奔逃的人們。眼見一人朝溫玉所在的大門口連滾帶爬的衝去,就像老鷹般整個人高高躍起,五指若爪朝那人的後心抓去。
眼見被追的人與追人的人就要來到眼前,溫玉從驚詫裡回過神來,大叫一聲:「住手!」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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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尋仇 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