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風過丘（上）

01

　　距離最後一次從海爾那裡收到短信已經過了五個月，要說長也算得上是很長，但是以距離來說，這段時間倒也可以變得毫無意義。
　　曲摺技術（Fold）好不容易獲得實驗成功的現在，時間的經過變得那麼模糊不清，就像當初海爾握著我的手經過那個可以看到曲摺實驗艦發射台的山坡上一樣，當時我們的表情早就不復記得了。
　　印象中只有強風不斷從我們相握的指縫間穿過的沁涼感，還有我隨風而舞的髮絲。

　　我拿起馬克杯到飲水機邊打算再沖杯咖啡，連續工作的後果就是一副近乎孱弱的身體，還有容易工作緊張的神經病。
　　廉價的咖啡粉包散發充滿添加香料的刺鼻味，連沖入的蒸騰熱氣也攻擊我疲憊不堪的雙眼，我收回硬壓的指力，微微斂下眼睫。

　　那年我們16歲，未來多麼光明。
　　那年外太空仍然如同深沉海中的海洋之星般成謎，而我們多麼無知。
　　那年我們，無知得多麼幸福。

02

　　「瑞亞，你在看甚麼？」海爾單薄的襯衫被風吹得亂糟糟，就連扣子也不安分得開始動搖，這讓高瘦的海爾看起來更脆弱了。
　　「那裏。」一早就被叫起來我精神實在沒有很好，但是在視野遼闊的山坡上，映入眼簾寬廣的軍事基地中，仍然令我移不開視線。

　　發射台的周圍圍了一圈，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螞蟻般，靜靜的等待，從來就空著的發射架，多了架不知所云的航艦。
　　接海的引水渠道已經就緒，在一陣警示般的鳴響之後，還未日出的清晨，人類的夢想就這樣踏進了遙遠的太空裡。
　　航空系統用的警告紅燈在艦側邊一明一滅，映在我無法離開的視線裡。
　　它拖著一條直長綿延的白煙直達天際，我的心裡卻淺淺樣起夏天時，我家和海爾的家人一起在這座山丘上細數滿布的天星，遠看照在另一端海上的月亮。
　　那個時候的夜空還很美，美得令人不容懷疑。

　　我想我知道那是我從來就不會注意到的世界，而我也不想注意到它，離我這麼接近，又這麼遙遠。

　　「瑞亞。」海爾在喚我。
　　「嗯，走吧。」我微笑，提起腳步緩慢爬上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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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我在臉上一片慘白的情況起床。
　　從公寓看出去的太陽幾乎快要被樓上的陽台遮住，宣告被睡眠佔去的半個假日已經回不來了。
　　難得的沒有想要再度鑽進被窩的衝動，一半是因為天氣很熱，另一半則是因為做了夢，可以的話希望不要再想起來的夢。
　　天氣好得讓我有難得的心情曬被子，正午的陽光可以不用在乎林立的建築穿進建物間。安頓好洗乾淨的衣服，我也不打算待在家裡了。
　　提著裝筆電的背包，我到接近鬧區的一家簡餐店享受有著冷氣的午餐時間。

　　人不算多，想若是在更接近一點市中心，大概也沒有這麼樣的閑靜了吧，我則揀了個靠著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坐。
　　一邊隨意地用著網際網路，一邊望著窗外熙來攘往的人潮，一群、一群的對向相湧著。
　　大概是禮拜天的緣故，經過的人海像是在水族館裡成群活動的熱帶魚一樣，忙碌的，或許是快樂的沒有停歇。
　　儘管試著在小電腦上試著專心做些甚麼，我的注意力卻沒有辦法從人浪裡穿進玻璃的慵懶日光裡移開，它又像那天打在我身上一樣的溫柔。

　　過了午餐時間，餐廳便換上舒服的古典音樂，和陽光一起，暖暖地、懷念地侵襲我驟然滿溢記憶的心緒。
　　我伸長了右手臂，像懶惰的貓般輕輕俯臥在桌上，左手則拿起了手機，點開紀錄中的簡訊。

　　『 五個月前│From: 海爾  上一次的先鋒艦帶了好消... ... 』

　　我闔上手機，並把臉深深埋進圍籠的雙臂裡。
03

　　「唔……」山丘上的風沙總是大得令我睜不開眼，就連細沙也一股兒捲進我眼角。
　　「別揉，轉過來。」海爾抓起我試圖揉眼的右手，把我扳到背風面，並且查看我的眼睛。
　　他輕聲笑了出來，把我的長髮箍起，淡淡的說。
　　「是頭髮跑進去了。」我紅著一隻眼睛，不開心地皺了皺眉頭，海爾只是笑笑。

　　我們在日出前及時攀上山丘，遠方的海面已經開始泛起白色晶亮的光芒，我望著與天際融成一片亮白的地平線，海爾輕輕牽起我的手。
　　像是喚醒了大地般，一瞬間，白霧般的光線從遙遠的那一頭快速包覆過我的上空，我反射性的想舉起手擋住陽光，卻又隱忍般地與它對視。
　　「別盯太久了。」海爾舉起手臂，想要替我擋下陽光。
　　「不、不、再一下，再一下就好……」眼睛微微發疼，我感覺到海爾握著我的手正在發燙，我的眼眶也像在燃燒一樣發熱。

　　我閉起眼睛轉身蹲下，打在我背上的陽光曬得暖和，風一樣和我的長髮舞動著，那麼舒服，那麼溫柔。

　　「海爾。」我低頭，讓熱流不為人知地滴進土壤中。
　　「我在聽。」

　　「一路順風。」
　　「嗯，我會發短信給妳的。」他揉亂我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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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有新訊息。 』

　　我被突如其來的震動嚇醒，一股慌張和衝動讓我措手不及，像是被針扎了般跳起來打開手機。
　　似乎在期待甚麼的溫熱感包覆在我的雙手上，我迫不及待的看著打開的新信件。

　　『 From: 主任　明天的會議臨時取消了，... ... 』

　　空虛的脫力感從流逝的熱力空隙中竄進我的胸口，我乾笑了兩聲，這是喜劇，還是悲劇呢。
　　我看著右手臂印上了的髮痕，和桌上隱約乾涸的淚痕，從窗外透進來的日光不知何時已經轉得有點暈黃，更顯得慵懶。

　　胸中一股悶氣，閉得我渾身不對勁。
　　嘆了一口氣，我幼稚的放棄思考，閉上眼睛，某個念頭讓我覺得這時直覺比甚麼都有用。
　　我感覺到接近落日的餘溫輕觸我的指間，手機震動的觸感還留在我雙疊的掌裡。

　　那個清晨不斷穿梭而過的強風，伴隨著細沙輕敲我們交扣的雙手，日出的光線太過刺眼，已經沒有印象是為了不能直視的日光還是他的離去而流淚。
　　那是個永遠有著奔騰的海風，可以在高處眺望海面和陸地的山丘。
　　我在那裏，看見劃破我們時間的飛機雲。

　　似乎眼角又開始騷動，我已經不想再顧胸中那股憤懣。
　　我的衝動，讓我不顧一切的魯莽蠻衝。
　　所以我回家收拾簡便的行李，撞上一趟遙遠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