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之後】王佳芝!上來阿!【色‧戒】

【散場之後】王佳芝!上來阿!【色‧戒】

我想這個中秋節前一週乃至後一週全台灣大概都陷入了一股李安潮，就算是附庸風雅趕流行吧，我跟看電影的最佳夥伴 ─ 我老弟 ，上個禮拜五到西門町看了這片子，如果要我對這部電影下個簡短的註解，我想李安已經在片名告訴你了...

【先來談談桌子吧!!】

開場第一幕麻將桌，四位太太正在打麻將，光是這第一場戲我跟老弟就直喊真屌，但是要說是突破的話，其實這李安老早就駕輕就熟了，在過去的父親三部曲中，李安就非常擅長在桌子上的戲，中國人的情感常常在飯桌、牌桌上表露無疑，看推手裡一張桌子所隔開的兩代東西男女老少，看飲食男女中飯桌上所產生的親情愛情的震撼彈，而這裡的牌桌，簡短的幾段交談，不是只有幾位太太們的東家長西家短這麼簡單；老公們的官位，社會的物價波動，中國當時的政治現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些個官老爺們都是咱這些太太們牌桌上派的』，才這第一場我跟老弟就被嚇到，也佩服這易太太(陳沖)的老練，而看到這裡我還以為王佳芝(湯唯)就只是個幹練的女情報員，殊不知這才只是個引子而已。

同樣是牌桌，第二幕不是很明顯的牌桌是來到的是王佳芝的舅媽家裡，『你還給她去上學阿』，盧燕雖然只是客串了一角，但這上海老太太的形象，真非她演不可，短短幾秒的戲，這句話道盡了當時中國雖然正在興起女性意識，卻仍然如老太太們一般受到守舊的束縛，明明當時的中國動亂不堪，在上海卻仍有麻將的牌局，而出了門王佳芝在街上看到的是被限制行動的外國人，一旁的角落有人正在查看倒在地上的人死了沒，如果看似斷氣了就丟上推車，進到了學校，黑板上正在講述的是日語的文法，日本人佔領期間的上海，就是這麼一個層層疊疊的地方。

精采的第三幕牌桌，套句"強者我朋友"說的話，『如果不是很懂麻將的人，一定不了解這兩張七筒背後所隱含的意義』，這會兒易默成(梁朝偉)上了桌，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麥太太看來更加的勾人，在自個兒老婆面前，其實就算是他現在就要了她，相信老婆也不敢坑聲；他還是給了老婆面子，並不這麼輕易的就顯露他的情慾，這兩張七筒，第一張打了出去給王佳芝吃，被易太太給碰走，易默成他立刻打了第二張，這樣的舉動同時隱含男人的宣示、威脅的警告、霸道的愛護、還有刻意的難堪，光這兩張七筒，我想牌桌上的四個人，就算是一旁無關緊要的馬太太也都無法不感受到這易默成的強烈『明示』。

【洋鬼子都說做愛，中國人為什麼老是不願意面對這裡面的愛??】

相信看過的人一定對三段做愛的戲印象深刻，如果探究一下文字跟文化，就會發現西方人認為性愛是有情感的，反倒是中國人一直以來老是把這當作傳宗接代的【工具】，並不願意放在檯面上討論，老實說，長到三十歲我還沒有性經驗，只能透過A片大概了解這是在做啥鬼，A片裡面的男女並沒有太多的情感顯露，只是單純的生理發洩而已...

但是李安的三段床戲，讓我嚇了一跳，不論是男女之間的姿勢體位關係，還是表情的變化，都有明顯的情緒跟符號在其中，為了她喜歡的熱血青年，第一次卻給了不相干的人，尷尬與不甘願，又有一些些的負氣，兩個鏡頭的體位，男上女下是王佳芝初次的性愛體驗，她忍痛的表情彷彿是在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國家民族，而看起來好像受到槍傷的巾幗英雄正在忍痛療傷，女上男下的關係，像是做功課般的，她已經將這一切當作了工作，新時代的潮流並沒有改變中國人的處女情節，當她捨棄了自身的貞操，大概只剩下『演戲』能夠支撐她了，然而當她接到了易太太來的電話，她努力壓抑的情緒跟幾近潰堤而出話語讓我第一次給湯唯打了一百分，只不過馬上我就後悔這麼快給分數，因為下面的兩段情慾戲，讓我不得不佩服李安怎麼有辦法將一個演員的能量激發到這種程度。

原本打算去看電影的王佳芝，搭上了易先生準備的車，卻發現前往的並不是戲院，而是市郊的一所公寓，來到公寓之中，其實王佳芝已經有一些心理準備，這大概是時候到了，這場戲易先生以幾近狂暴的方式強暴了王佳芝，先前王佳芝還打算像個情婦似的慢慢的脫下她的絲襪藉以挑逗易先生，但是馬上的這樣的想法就被打翻，如果要說王佳芝是一個厲害的情報員，到不如說她是一個好演員，不知怎麼的我很多時候老是把她跟玻璃假面裡的女主角給重疊了，她真的忠誠的扮演了麥太太的角色，『我恨你』『我相信』，這一段對話王佳芝並沒有掩飾的將她的內心感受給說了出來，而這時候的易先生卻也將他壓抑的情感給釋放，他是極度壓抑的，他也是極端霸道的，他想毫無保留的完全佔有眼前的這個女人，這些情緒我居然可以很明顯的在這性愛的過程當中看出來...

當然!!第三段戲，內心的交錯更加複雜，易先生跟王佳芝在彼此嘶磨的過程當中，不斷的同時壓抑卻又不斷同時的衝擊自己的情慾，『他像條蛇，鑽進我的身子我的心裡，我只能[忠誠]地待在這個角色裡，也努力讓他要窒息的挺進，最後一次他總是特別用力，總是要讓我流血呼喊，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的存在，每次到這個時候我都希望你們有人衝進來斃了他的頭！』，這已經是一種警告，王佳芝警告老吳跟鄺裕民，她已經快要愛上易先生，即使易先生是用一種粗暴的方式來佔有他們之間的情感，但這第三場床戲不只是情慾上有所宣洩，愛情也在此找到了依歸，而李安也適時的讓這個中國人老是不願意坦承面對的區塊點到為止。

【這是一個大陸人不懂，香港人只能摸到邊，而我們現在居然要抹煞的故事】

這是一段網路上簡短的評語，對我來說這還是泛政治化了些，如果要我對這部片子下個自己的註解，那我只能說

【中國人哪......】

我絕對相信拍完這部電影大概去了李安半條命，在這麼一部作品當中他對自己的國家、民族、文化、情感同時的揮出拳頭， 但這並不是一計見血的重拳，而是輕輕的打在臉上，卻深刻的刺痛了我的心，六年級的我老實說除了沾到了一點戒嚴時期的尾巴，稍稍可以感受到那個唱國歌升降旗的歲月，並不像我的叔叔阿姨們，看著張愛玲的小說，讀著余光中的詩，徜徉字海，也沒有太多的熱情會因為海外的學子報論而熱血沸騰，但是就像是我每次從東港的爺爺家要回到高雄時，經過三多路圓環的【總統騎馬】，我就知道【家】已經到了，這些被當政者急於抹煞的政治符號，對我來說並沒有任何的政治意義，有的只是我對家的記憶如此而已，『它』其實就跟被燒掉的大統百貨和地下街一樣，只能存在於我的童年回憶裡面，而螢幕上的『色‧戒』，追回的並非愛國情操諸如此類的八股教條，反而是小時候對當代的記憶...

【孔子說一字春秋】

真的，英文的片名不足以代表『色‧戒』這兩個中文字的全部意義，色可以是指情慾，可以是表情的顯露，可以是情感的衝擊，也可以是慾念的釋放，戒字可以是戒律、壓抑、謹慎，甚至是戒指，單就算是戒指本身也隱含著一種制約跟圈住箍住的束縛，光是片名這兩個字，李安就已經玩很大，每當想這邊，我寫起文章來又多了分戒慎惶恐，在大家都呼喊著愛台灣的時候，他真的用行動來表示藝術家對於根的那分情感。

【如果改台詞我就死給你看】

李安的自我要求跟對人的要求看起來是不需要用在梁朝偉身上，因為光是這部片子的咬字發音抑揚頓挫，以及用在台詞裡面的情感，梁朝偉都已經是火力全開，因應好萊塢的時空背景，臥虎藏龍是一個向外國人介紹中國『江湖』的電影，裡頭的發哥楊子瓊都只是盡力的把普通話給說好而已，但這易先生，如果是一個廣東腔岔了氣的老廣，那他就負了影帝的名號。

我的朋友深深的為易先生在最後一幕感動，流著淚對易太太說『如果有人問起，你就對她們說麥太太回香港了。』然後因為10點的鐘聲響起，心頭一振，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淚水，但是也充滿改變不了一切的無奈，這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棋子，即使是看似位高權重的易先生，卻還是受制於自己的秘書，六個大學生的行動其實造就被這秘書給掌握了，所以那份簽呈他是不得不簽，因為他身在一個不得已的位子上。人都只是一枚棋子!!

但是我其實從粱朝偉一踏進門，拉著陳沖的手說起手上的鑽石太重沒法子打麻將，以及跟太太們的寒喧，乃至兩張七筒的情緒變化，都著實被懾服，本來以為傷城裡面那個心態轉變的殺人兇手已經夠讓我吃驚，他卻又在這裡告訴你，梁朝偉還不只這樣。

【王佳芝!上來阿!】

其實我跟老弟都有一種共同的感覺，我們好像看到十幾年前的吳倩蓮，我很難不去相信李安是花了多少的心血在找尋這個女演員，並且把她帶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當她化起粧換上艷麗的旗袍，和易太太同車出遊的那一刻起，她就是麥太太，多少少女孩提時代印象中的『千面女郎』，我都還認為王佳芝更勝一籌，對!!沒錯，我說的不是湯唯，而是那個愛上易先生的王佳芝，是湯唯演活了王佳芝，還是王佳芝演活了麥太太呢??

【什麼叫做愛台灣??】

看到這邊可能有人以為我要泛政治化，但是我要說的是一個藝術工作者真正為台灣用行動作的事，即便這部電影的男主角梁朝偉、配角老曹錢嘉樂是香港來的，湯唯、陳沖來自大陸，就算撇開ABC的王力宏，剩下的大配角可都全來自台灣，上海老太太的曹燕、重慶特工老吳的庹宗華，飾演賴秀清的朱芷瑩、演粱潤生的柯宇倫、演黃磊的高英軒、演特務秘書的『唐先生』的樊光耀等，雖然基於商業市場的考量李安他並沒有辦法讓台灣演員傾巢而出，但至少在他所拍攝的『台灣電影』裡面，台灣演員並不寂寞，當大家還在猜測李安的政治傾向，他卻只是默默的在作一個電影工作者能夠為台灣所作的最大努力。

光是劇情以及演員的張力就讓我發現我寫不完這篇心得了，而不溫不火的配樂，不是那麼的令人印象深刻卻又缺一不可，一貫溫暖的色調，還在寫這篇心得的同時我找到了原著短篇的小說，赫然發現張愛玲的小說中是更內斂更輕淡的訴說那微妙的情感，但也不得不佩服李安說故事的功力，把這原本蘊含於內的短篇小說，化成令人懾服的影像。

【謝幕】

這"強者我朋友"最愛的是粱朝偉在床前聽到10點鐘聲響的一幕，這裡是他看完這部戲的落款，而我，卻深深的為砂石場上，當四個朋友都軟弱無力的啜泣，而王佳芝卻和鄺裕民面對而笑，鏡頭回到了那個看台上，賴秀清喊著王佳芝上來阿!!這或許是一念之間的差異，但給我的感覺卻有如男女主角謝幕似的，他們倆的笑容是如此的平淡從容，這六個大學生不平凡的遭遇，卻只像是過了一個驚奇的暑假般，幕落戲盡。

李安掏出來的，是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對過去的回憶、對情慾的壓抑、對大時代的無奈，對女性意識的無力、對來不及的愛情惋惜、甚至是對當政者忽視電影工作者的諷刺、更甚至是對政治者的厭惡感。不論你看完有什麼感受，那就是什麼的了!!不是嗎^^"

剩下的就讓歷史來評價李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