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玟心起了一大早，她正滿頭大汗地坐在床上，雙眼怔得嚇人。「竟然是惡夢啊……」
把棉被蓋住臉，她又重新鑽回被窩裡。夢境詭異地很，當時她正和宇成在辦公室用中餐，沒想到他喝下一瓶柳橙汁後居然開始嘔吐。頭部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旋轉了起來，而口中的果汁猶如消防水柱般噴個不停。這讓玟心想起了經典的恐怖電影，她全身顫抖不停。
她自己有些氣餒，怎會在夢中遇見甄宇成呢？難道是自己對他改觀了嗎？雖然他的態度變好了許多，但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嘆了口氣，她現在完全不想解出這個問題。鬧鐘響了，玟心感覺眼睛有點浮腫。將自已昨晚準備好的咖哩飯放進袋子裡，大約半個小時後她已經開車上路了。聽著晨間的古典愛樂電台，玟心希望能壞心情一掃而空。這時，她突然看見宇成的敞篷車跟在後面。「他怎麼又在跟車啊？時間也抓得太好了吧？不知道昨晚的布置弄得怎樣了。」玟心有些無奈。
面向正東方開車上班是一種痛苦的事情，太陽就在正前方刺眼地不得了。綠燈亮起，突然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從右邊傳來！碰！一台機車撞到了玟心的車，車內搖晃了一下，踩下剎車，玟心嚇了一大跳趕緊把車子靠邊停好。事情發生得太快她完全來不及反應，只知道自己撞到了別人但不曉得對方傷得怎樣。
「唉呦，我的腳……」一位中年男子倒在地上被自己的摩托車壓到。附近的行人看見了但沒有人上前扶男子一把，他們的神情有些奇怪。
「先生，你還好吧？」玟心趕緊上前去幫他把摩托車抬起來。
「你有沒有長眼睛啊？車子開那麼快要害死人啊！我從來沒看過像你這麼莽撞的人。太超過了，實在是！」男子忿忿不平地瞪著玟心。
「這……要不我們先叫警察來處理吧？」摩托車太沉了，玟心完全搬不動它，指甲弄疼了卻毫無動靜。
一個熟悉的男聲。「讓我來吧？」
「啊？」
宇成突然從玟心身旁走過來，一隻手就將摩托車扶了起來並且牽至人行道上。
中年男子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走路搖搖晃晃，膝蓋和小腿有幾處擦傷。「小姐！你現在到底是要怎樣？要叫警察就叫啊！要談就去警察局談嘛！我告訴你，你用這招想嚇唬我是沒用的啦。」
玟心被他的氣勢有些嚇到。「先生，你別這樣嘛。我有幫車子買保險，關於理賠的部分保險公司可以賠償你的。你別擔心啦。」
「賠償？好啊。這麼大的事情不知道你要賠我多少耶？機車修理要好幾萬，看醫生也要好幾千。我的工作又是體力活，你害我賠上了好幾個月的工資，萬一又害我被開除你是要怎麼賠啊！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啊！」中年男子講話激動地口沫橫飛。
「先生……你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玟心感到十分頭痛，沒想到這人如此不講理。
「啊不然你是要怎樣？現在社會還有天理嗎？我是被害者耶，你都要害死我了還可以講話這麼大聲？」他咆嘯著。
「那你要多少錢？我開給你！」忍不住氣，宇成突然抽出了一本支票在他眼前晃啊晃。
「臭小子，你誰啊！」
「你幹嘛？別這樣。我有保險公司可以處理。」玟心趕緊拉住宇成的手。但宇成尷尬地趕緊把手抽回去。
宇成輕咳兩聲，他瞪了那男子一眼。「你問那麼多幹嘛？我的錢不是錢嗎？二十萬夠不夠？」精緻的鋼筆在支票簿上寫出洋洋灑灑的貳拾萬元整，宇成帥氣地把支票撕了下來遞到他的眼前。
男子看著支票上的金額有些欲言又止。「……這根本不夠啊……我一個月家裡開銷要五萬多的，你好歹也給個五十萬吧？」
「五十萬嗎？可以啊。」宇成衝動地寫了一張伍拾萬塞給了他。
「等一下，你在幹嘛？」玟心趕緊把那張支票搶回來。
「喂！」男子咆嘯。
「把錢給他就沒事啦，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宇成不解地看著玟心。
「不行！就算你很有錢也不能這樣花，這錢是你自己賺的嗎？」玟心的話讓兩人都冷靜了下來。「……這件事保險公司會幫我處理，我很謝謝你的好意，但請你不要幫我花那麼多錢，這人情我還不起……」
宇成覺得她有些過於認真。「既然這樣，那支票就送你當作紀念品吧。」
「啊？等等，這可是五十萬耶！」玟心看了一眼手中的支票，伍拾萬元整的大字讓她喘不過氣。而簽名處的潦草字跡突然讓玟心覺得自己眼花了，宇成的字再醜也不會寫出這樣的字啊。「甄郝遍？這是誰的名字啊？」
「喔，那我爸的名字。」宇成突然有點想笑。
「你代簽？」玟心突然看不懂他的表情。
「啥？真好騙？少年哩，你是在開我玩笑嗎？」男子突然氣得爆跳如雷，粗口飆罵不停。
「被你發現啦？」宇成故作輕鬆的態度讓他更為不爽。
「你……」後知後覺的玟心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啥啦！當你爸我白癡啊！」男子作了一個挽袖的動作，似乎打算動粗？
「你夠了吧。」宇成輕輕一推，那男子立刻跌坐在地上甚至連手都扭傷了。「所有人都看十分清楚。你還想誣賴？明明是你闖紅燈撞了上來，卻還想把事情推到別人頭上？」
「你──！不要光只會出一張嘴，證據拿出來啊！」男子忍痛坐在地上但仍然不干示弱。
「證據嗎？你等等。」宇成突然轉向玟心。
「你手機借我。」
「手機？你要幹嘛？」玟心雖然十分疑惑但還是把手機借給了他。
「先加一下連絡人……」
「啊？」她不懂宇成為什麼這時候還在要連絡方式。
叮咚兩聲，宇成把自己拍到的照片傳到了玟心手機裡。一張張清晰的照片讓男子看了啞口無言，連續十張截圖很清楚地顯示他橫向直衝撞上玟心的車子，也難怪兩旁路人完全不想上前去搭救他。這時，警察和保險公司雙雙趕到了現場。在證據充足和保險公司的威脅之下中年男子才認栽了。好不容易辦完了手續，兩人終於可以離開了，但玟心的車子暫時要給保險公司檢查一下不能立即開走。於是玟心只好將鑰匙交給了他們，請他們事後幫她把車子開至學校。
「上車吧？」宇成坐進了駕駛座。
「喔……」玟心第一次坐他的車感覺有些怪怪的。繫上了安全帶，狂風開始在耳邊怒吼，玟心早上細心整理好的頭髮一下子就毀了。
「你第一節有課嗎？」
「沒有。只是早自習有個小考，但考卷已經放在我桌上了。」
玟心四處張望。「對了，剛才的照片你怎麼拍的？你車上沒有裝行車記錄器，難道你買了新手機嗎？」
「呃，對啊。」宇成尷尬地乾咳，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手機。
「如果你是用手機拍的話，為什麼要傳到我的手機呢？你直接拿出來給他看不就好了？」
宇成一陣錯愕，他在考慮要不要乾脆說是藉故要加她好友算了，反正這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其實呢，我只是想說加一下好友也沒關係吧？反正我們都是同事嘛……」
「是唷。我以為是你不想讓他弄髒了你的手機……」玟心感到有些害羞，她似乎誤會了宇成的話。
「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啦。」宇成傻笑著，他怎麼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理由。
敞篷車駛進了校園，兩人因為坐同一台車還被警衛虧了一下。「唉唷，載妹妹去兜風唷？」
「才不是啦！」玟心高聲抗議。而宇成卻是在偷笑，她的反應十分有趣。
車子才剛停妥，玟心便立即跳下了車。「謝謝你載我一程，抱歉，我先失陪了。」
「嗯。」
玟心的步伐飛快，甚至還用小跑步走上了樓梯。她不知道自己在慌張什麼，總覺得腦中一片混亂。正當她到達辦公室的樓層時突然撞見了學務主任，他僵硬的笑容似乎心情不太好。
「早安。」玟心打了個招呼。
「陳老師，麻煩跟我來一下，有件事我得好好問問。」江主任的口氣完全沒有給她討論的機會。
「嗯……」
幾分鐘後，在主任的領路之下，他們來到了玟心自己班級旁邊的樓梯，只見一大片誇張的噴漆汙染了整面牆，上面還不乏有些骯髒的字眼。
「身為班導師，你怎麼會讓學生這樣肆意妄為呢！」江主任的音量很努力地控制在他們能聽見的範圍。
「這是我們班學生弄的？不會吧。」玟心完全無法想像是哪幾位調皮的學生做出這麼誇張的事情。
「你要不要去看一下班上的垃圾桶？罪證確著。」江主任指向教室後方幾個大型垃圾桶。
玟心才一踏進教室，學生抱怨的聲音此起彼落。
「老師，那些噴漆罐是昨天教室布置後才丟掉的。」
「我們才沒有破壞學校公物！」
「對啊，老師。這根本不能證明是我們作的！」
「教室的門又沒有鎖，任何人都可能闖進來啊。」
「好了好了，你們安靜點。」玟心深怕學生的言論惹怒了主任，事情便很容易一發不可收拾。她抬頭一看，一幅壯麗的星系宇宙彩繪讓她震驚不已。豐富的噴漆上色和立體的景深構圖，她完全難以想像這是花多少時間畫出來的。在誇張的畫面呈現中，麥當勞龍貓反而顯得和藹可親多了。
走上了講台。主任俯視著全班。「有人能告訴我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嗎？」
台下一片靜悄悄，所有人都閃避著主任的眼神。玟心感到不太妙。「是這樣的。昨天晚自習的時候──」
江主任打斷了她的話。「陳老師，我是請學生回答。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好吧，那有誰可以回答主任的問題呢？昨天有留晚自習的同學？」
有一位學生膽怯地站了起來，她悄悄地看了陳老師一眼。「昨天我們和美術老師一起製作教室布置，當畫到一半的時候老師突然說要用噴漆重畫一遍，結果他就去買了許多噴漆回來。但是噴漆的方式太難畫了，而且味道又很臭，所以大家都提早回家休息了。我只知道這樣子。」
「謝謝。」玟心輕拍了她的肩。
「但這件事仍然沒有辦法解釋噴漆不是你們班弄的啊？噴漆罐仍然還沒用完，任何一個人只要提早到學校就可以拿到它們。不是嗎？」主任氣得拍桌。
「主任，話不能這麼說吧。照你的說法不就任何人都可以拿到嗎？」一位同學高聲抗議。
「對啊，對啊！」
「這又不能當證據！」
主任清了清喉嚨。「咳咳！不管犯人在不在你們班上，那一塊地方還是你們的打掃區域！你們還是得把它清乾淨！」班上一瞬間抱怨聲四起，主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話不能這麼說吧？」
「這完全不合理啊！」
「我沒聽過這麼誇張的事。」
玟心眼看著即將失控的狀況，她只好狠下心來罵人了。「夠了，安靜！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記一支警告！」同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的導師，每個人都敢怒不敢言。玟心走到江主任身旁小聲地說：「主任，這件事我來處理，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江主任怒視著全班，不發一語地走出了教室。
等腳步聲漸漸遠去，玟心才語重心長地跟全班說話。「你們知道這樣講話很沒有禮貌嗎？」
「老師！這樣完全不公平啊！」
「他總不能用垃圾桶來栽贓我們吧？」
「我們不能吞下這口氣吧？大家說對不對？」
「好了，大家冷靜點。」玟心輕拍著講桌要大家閉上嘴。
「現在已經不是抓犯人的問題了。當你們群起質疑主任的猜測時，你們想得到什麼結果？是道歉嗎？」玟心環視著全班。沒有人敢在台下講悄悄話。「現在完全是反效果！你們這樣反而會讓主任沒有台階下，只好繼續堅持他的看法，到最後吃虧的人絕對不會是主任，反而是我們自己！不是嗎？」
有一位同學小心地舉起了他的手。「老師。那現在這樣我們該怎麼辦呢？不會要我們去跟主任道歉吧？」他的話引起了其他同學的不滿，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辦法理解老師說的話。
玟心嘆了口氣。「你們只要別再惹主任生氣就好，其他的事情我來解決，趕快念書吧……」
下課鐘響。連鐘響都來的這麼不是時候。玟心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辦公室。「怎麼可以一大早就這麼倒楣啊？我到底是遇上了什麼瘟神……」她看見宇成在座位上便前去搭話。「那個……可以問一下昨晚教室布置的事情嗎？」
「嗯？怎麼了嗎？」
「昨晚教室布置是不是花了你太多時間？學生說你突然改成用噴漆創作。」
「嗯，對啊。因為它的顏色鮮艷而且比較節省時間，但是味道一時之間可能無法散去，所以門窗可能需要打開讓它通風。」
「事實上呢……」玟心突然眉頭一皺。「昨天晚上不知道是誰在我們班附近的牆壁噴漆，上面有許多不雅的字眼和圖案。結果主任懷疑是我們班同學的傑作，我現在被這件事弄得很頭痛。」
宇成站了起來，他歪著頭左思右想。「應該不太可能吧。昨天我十點多離開的時候半個人都沒有，不會有人特別在那麼晚的時間跑去噴漆吧？」
「十點多，那真是辛苦你了。但是，這件事情可能找不到犯人了，那附近又沒有任何監視攝影。也沒有人出來自首……」
「那就只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把它清乾淨囉？你是要說這個嗎？」
「嗯。但是主任剛才到我們班上被學生氣得半死，害我只好站出來阻止學生起鬨……我看得出來有些學生對我很失望……」玟心嘆了口氣。
宇成突然把桌上一盒綁著緞帶的餅乾遞給了她。「這送你。事情別想得那麼多，那麼複雜。他們只是學生嘛，總有天會長大的。」
「喔，謝謝。」玟心聞到烘培的香氣感到心情放鬆了一點。
「結果主任有繼續追究嗎？」
「應該算有吧。我猜他還在氣頭上。突然覺得我眼前有一大片烏雲……」
「是嗎？」宇成突然拿起玟心桌上的小電扇往她臉上猛吹，表情有點逗趣。
玟心愣住了。「你這是……幹嘛？」
「幫你把烏雲吹散啊，這樣有沒有好一點？」宇成一副幼稚又好笑的樣子。
玟心把小電扇搶了回來。「還真是謝謝你啊！你乾脆幫我禱告算了？祈禱我等下見到主任的時候他已經氣消了。」不知不覺，她感到開心了許多。
「可以啊。你等一下。」宇成拿出早上那本支票簿畫了些奇異的圖案後交給了玟心。
「這什麼？鬼畫符？」
「你說對了。這符可靈驗的，不信你拿去貼在主任頭上？」
「最好是啦！我真的會被你氣死！」玟心不小心笑了出來，圖案上是江主任的可愛版大頭照。
「很像吧？」宇成很開心她笑了。辦公室許多老師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呃，沒事。抱歉打擾了。」他們尷尬地結結巴巴。
鐘聲響起。「我先失陪了。祝你好運。」宇成拎著手提包走出了辦公室。
「多謝了……」玟心把那張畫收進抽屜裡，臉上充滿笑意。
稍晚的時候，當玟心作好準備要去向江主任解釋的時候，主任卻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直到放學前都完全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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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