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4/19
「拿走,不要丟錢給我!」
「好心給你錢你不要?」
「我不是乞丐。」
「那就算了。」
看著那名高中女生失望的走遠,我心中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愧疚。至今已經不知道幾個人丟錢給我了。我是個流浪漢,並不是個乞丐,我好手好腳有能力工作,我只不過是住在地下道罷了,給我錢的人通通都給我滾!愈遠愈好!
「你到底有沒有工作?看你整天待在這裡。」又是昨天那名女高中生。真是煩人。問我為什麼知道她是高中生?那是因為她一直穿著附近私立高中的制服。
「關妳什麼事。」
「我好意關心你啊!」
「多謝關心,不需要。」
「……嘖。」
她訕訕然的離開了,真搞不懂她怎麼會來跟我這種人說話,覺得有趣嗎?我可不覺得。
我咬了一口麵包。
「嘿,大叔,我又來了!」
「妳煩不煩啊。」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我。
「妳為什麼一直過來找我?這裡流浪漢多的是。」
「因為大叔你長的很像我爸。哈!」
「可惜我不是。」
「我知道,我爸在我還沒出生就死了,我只看過他的照片,你們都有一把濃密的鬍子,真的好像,哈哈!」
「可惜我不是。」我又說了一遍,轉過身躺下,不想再搭理她。
只因為我像她爸她就一直過來找我?真是好笑。我可也是有過家室的。
今天有工作了,是到附近的學校當除草工,嗯,就是那個女生所讀的高中。
應該不會那麼倒楣遇到她吧?我邊除草邊想著。
可能待會下課就會過來找我了。每天一直來找我,煩死了,同情也好,施捨也罷,我不需要。
學校的鐘聲頻頻響起,一聲又一聲的在腦中迴盪,所有下了課的孩子看到我這個渾身充斥臭味及髒污的除草工也只是厭惡的躲到旁邊。
嘖,走啊,儘管走好了!有誰會願意搭理我這個又髒又臭的流浪漢?
……那個孩子?
哼,等她來找我你們就知道了!我可不是人人都厭惡的那種類型!
但她卻沒有如我預期般的來找我。
明明一天到晚跑來找我,今天居然沒來?真是稀奇。
是因為同儕?因為我是個流浪漢?因為她來找我會被大家排擠?
……嘖,我在想什麼,別看到她最好,只是個煩人的小鬼。
領完工錢之後就回地下道吧,搞不好她會來找我。
而接下來幾天我都沒再看見她。
跑哪去了這小鬼?
……等等,我居然想看到她?我這是怎麼了,真是好笑。
我鑽進我用紙板鋪建的床。地下道的人如往常一般擠的水洩不通,但我這個流浪漢居然還可以有個空間睡,真是神奇。
「嘿,大叔!」
我驚訝地爬了起來,而她正用著她的大眼睛看著我,嘴邊還帶著好久不見的微笑。
對,是她。
我不發一語,只是將視線看往別的地方。
「有沒有想我啊?」
她笑嘻嘻的問,我這時才發現她頭上戴了頂綠色的毛線帽。現在是夏天耶。
「戴什麼帽子?看了就熱。」
「嘻嘻。」
「笑什麼?」
「大叔,我要搬家了喔!」
我心頭突然猛的一震:「搬去哪?」
「天國。」
「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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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吶大叔,你有沒有名字?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大叔吧?」
「隨便,我沒有名字。」
「隨便大叔--」
「不要那樣叫我。」
「喂,你自己說隨便的耶。」
接著她拿出了一張紙:「這是我們家的地址,想我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哈哈!」她停頓了一下:「我叫小綺。」
我接過那張紙:「我不一定會去喔。」我笑了。
「大叔你看,我的新衣服。」她又來找我了,她每次來找我總是有很多問題可以問,奇怪了,到底是哪裡來這麼多問題的?
我定睛看著她口中的新衣服,那是一件白色條紋上衣和白色的條紋長褲,看起來是一套的,但跟其他衣服不同的是上衣的左胸口刺著大大的醫院名字,而衣服還帶著濃濃的藥水味,而她的頭上依然戴著毛線帽。
「我快要搬去天國囉,快要去找爸爸了。」
「神經病,胡說什麼。」
「大叔,你當我這個世界的爸爸好不好?我去找天國的爸爸之後也不會忘記你的。」她歪著頭停了一會:「這樣我就有兩個爸爸了耶!好幸福喔!」
「……」我別過頭,眼前突然濛起一層霧。
「你答應了?」
「沒有。」
「小氣鬼!」她朝我吐了舌頭隨後離開。
今天幾號?
有一個月了吧?還是更久?從那次她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該去找她嗎?我躺在床上看著她給我的紙條。
算了吧,反正去了也只會被轟出來,因為我是個骯髒的流浪漢。
咔嗒!
什麼聲音?
我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是一個女孩跌坐在地上,旁邊還有兩把枴杖,看樣子是拄到了積水吧。地下道,難免的。
「大叔……」是她?那個高中生?
「小綺?」
我幾乎是用飛的上前扶她:「妳白癡啊,身體不好就別出來了!」
她虛弱的倒在我懷裡:「大叔,你剛叫了我的名字耶……」
「不要說話不要亂動,我送妳回醫院。」
我撇見她衣服上的醫院名字,還好,離這裡不會太遠。接著我開始拔腿狂奔,有幾年沒這樣跑了呢?我最後一次狂奔也是這樣,抱著我的女兒前往大醫院,那時的我根本付不起龐大的醫藥費,於是我女兒…我女兒她……
……
女兒死後老婆也離家出走,我無心工作也無心生活,把老闆交給我的事情弄得一團混亂,最後終於受不了而開除我,而我漫無目的的到處流浪,最後來到地下道當起街友。
我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絕對不會!
「醫生、醫生,快點,她快不行了!」看著小綺在我懷中已逐漸陷入昏迷,我開始慌了:「護士小姐,拜託一下好嗎?」
我使命的喊,但所有人看到我卻都躲得老遠,還不忘摀住口鼻……
拜託,救救她……
「我是她的主治醫生,跟我來,快點。」
我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醫生在加護病房內看著小綺,我卻只能在門外看著,我很焦慮,焦慮的好像我是她爸爸……
『大叔,你當我這個世界的爸爸好不好?』
我後悔了,原來後悔這麼痛。
好,我懂了,我願意當妳的爸爸……我願意……
咔咔。
腳步聲。
我抬起頭並擦掉淚水:「醫生?」
但醫生卻只是搖頭。
怎麼會呢?怎麼會?我剛剛還跟她說話的啊!怎麼會!
「深感遺憾。」醫生只給了我這句話。
我死命的搖著醫生,醫生跟我說她住院已經有三年了,是從國中開始的,她一直很想上高中想穿高中漂亮的制,但病情絲毫不允許,因此她只好買了套高中的制服過乾癮,有時還會偷溜出醫院,就穿著那套制服。
不過最近她溜出醫院的次數變多了,說是去找爸爸,但大家都知道她的爸爸已經不在人世間……
「找爸爸?」
「是啊,不知道是認錯了人還是怎麼了。」醫生停頓了一下:「可以請您通知她的家長嗎?」
此時醫生說了什麼我完全聽不見,我腦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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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下道,我的家。
我不知道我怎麼回來的,我不知道我怎麼度過如虎口的馬路,我不知道我怎麼無視路人異樣的眼光。我只知道她死了,因為我。
因為她每天來看我,我是不是間接成了殺人犯?我還有資格做她爸爸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今天星期幾?
我喝著酒,我不知道。
有沒有什麼東西吃?我翻著紙板,想找一點餅乾。
嗯?這是什麼?小紙條?
我將它翻開來瞧著,上頭是一個個歪斜的字,寫的似乎是一串地址。
地址……?
『這是我們家的地址,想我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哈哈!』
我起身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幢白色的透天屋,大概有四樓吧,在屋前佇立著的竟是靈堂……黃色的靈堂。
怪了,那是誰的靈堂?我來找小綺的,她人呢?
我喝了一口酒,步履蹣跚的走上前。
裡頭還有好多人,好多人在哭,邊哭邊燒著紙錢,燒給誰呢?
我仰頭看到了照片,那熟悉的笑臉生生的擺在我眼前……
小綺?妳怎麼變成一張照片了……?
一位婦人注意到了我,她紅著眼眶,緩緩的朝我走了過來:「先生,請問你是……?」
「我是她爸爸!」
我終於壓抑不住,淚水有如洶湧海浪的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