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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山腳下的紅花

作者:InDer│激戰 2│2014-03-31 00:30:57│巴幣:1,008│人氣:466



  「您好,我是黛絲。」
  「我知道。」
  「瓦爾先生。」

  對於這短短的一句話,瓦爾他卻好像是是聽見了全世界最駭人的話一般,臉整個都垮下
來了,這比小雅向他告白時更令他覺得驚悚。

  『冷靜,冷靜。』他在心裡默默念著,透過這種不斷幫自己加油打氣的方式,他才
有鼓起勇氣的力量去回應這第五次的相同話題。

  「請、請說。」
  「你願意讓我與你同行嗎?」
 
  瓦爾像是失心瘋似地胡亂撥弄著他那頭略長的頭髮,一根根髮絲像是狂風中的麥稈
子一樣瘋狂的彈跳著,他的整個臉都紅了,不過並不是因為看見了情人所以害羞地紅了
臉,而是另一種極端的情緒──他現在被這個煩人的希爾瓦里弄得快要發瘋了。
 
  要是人類的話,瓦爾可以拍拍胸鋪保證,他會賭上他幻術師學院有史以來跳級最快
的天才的身分,用奧術震盪什麼的都好,直接把這人給轟得老遠去。雖然想了想後,賭
上了自己天才名譽的他還比較相信自己會用傳送術直接跑了個老遠,但面對這位希爾瓦
里他卻沒有辦法這麼做。
 
  他像是很熟練似的伸出了一隻手來,橫在他和那位希爾瓦里的面前。
 
  「我拒絕。」
  「但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感謝!真神在上,雖然問題仍然沒有解決,但她總算不
再兜著那話題的圈子轉了。
 
  有了改變,就是好的開始。
 
  「很重要?」
  「是的。」那位希爾瓦里下意識地去撥弄了下她在夜裡發著青白色螢光的葉片頭髮
。「你的身上有著我不曾在蒼白母樹的夢境裡頭見識過的東西,我感受得到,我想理解
它。」她輕輕地撫著她心窩的位置。希爾瓦里的胸膛裡頭也有心臟在跳動著嗎?
 
  「我?」
  「是的。」
 
  「為什麼偏偏是我?」『你她媽來找麻煩的嗎?』受過多年貴族般教育的瓦爾當然
是不允許自己說出這種讓家庭教師蒙羞的這種話,雖然這裡也沒有別人會聽到這些話然
後再傳回去,但這是長久以來不自覺養成的習慣。
 
  「這就是我所希望在你身上尋求的。」
 
  從她看他的眼神中,他感受到的只有真誠的好奇心,如果這情況套用在人類的話不
管她看起來再像是個再誠實的人都會令人懷疑這人肯定另有目的,但如果是一隻希爾瓦
里,那麼就完全沒有可以讓人有反駁的餘地了。
 
  這是一個新生的種族,一個二十五年前才突然蹦出來的種族,可以說是這個世界的
新生兒,對於這些探索著世界的新生者而言,一切都是有趣,而有值得探究的餘地的。
因為他們並不像人類,不像阿蘇拉,不像夏爾,不像諾恩人,甚至不像那些半人馬或巨
魔,擁有老祖先們傳承下來的智慧,能夠站在知識的巨人肩上去俯視這個世界,他們必
須用知識去灌溉他們名為蒼白母樹的幼苗,為自己的種族建立起一套屬於他們自己可以
傳承下來的知識庫。
 
  而為了這個知識庫的完整性,瓦爾已經被騷擾了第五次了。
 
  這個人……應該說這個希爾瓦里,竟然可以為了一件只是『感覺』不對頭的東西,
就這樣從凱利敦森林一路跟到了卡薩斯山腳下來,他們不懂什麼叫做放棄和禮貌嗎?瓦
爾暗中握緊了拳頭,不過並不是要一拳賞給這個不懂尊重他人隱私的希爾瓦里,他只是
單純認為握緊了拳頭有助於幫助自己下定決心而已。
 
  「請問蒼白母樹教給了妳什麼?」
  「啊,很多那,雖說不比你們人類悠遠長久的歷史,但汎特里石碑以及二十五年前
的先行者也為我們累積了足夠多量的知識。站在巨人的肩上俯視這世界,同時又不斷仰
望遙遠星空的人類啊,你想要從我這裡知道什麼呢?」
 
  瓦爾腦中的思緒快速的跳躍著,他記得希爾瓦里的『出生』。根據紀錄,就像是結
果子一樣,他們就是蒼白母樹的果實,時間到了之後就咚的一聲,來到這世界上……大
概吧?瓦爾現在心裡想的是:『這隻希爾瓦里肯定是在出生的時候不小心出了錯……可
能是掉下來的時候撞到頭什麼的。』
 
  「請問你們偉大的母樹有沒有告訴你人類之中的『尊重』是什麼意思?」瓦爾已經
用了他所能想的最委婉,同時又最能令人感到慚愧的諷刺語氣去說話了,他對自己說出
來的這番話在心中打出來的分數是很高的。
 
  「尊重?」叫做黛絲的希爾瓦里陷入了困惑。
  「是的。」瓦爾得意的抱著胸,這次總算將了她一軍,他好像已經看得見他接下來
舒服愉快的單人旅程了。
 
  「尊重……啊!是的!」
  『對!是的!妳還有點良知的話就快點放棄這種折磨人的行為吧,愚蠢的小樹人!
』瓦爾幾乎就要大喊了出來,但他壓抑著澎湃到極點的心情,想辦法讓自己看起來還是
很穩重體面。
 
  「是的,我之前的自我介紹實在是太過於簡陋了,對於人類來說並不符合在交際場
合互相認識的禮儀,請容我重新介紹我自己。你好,我叫做黛絲,在接受了汎特里石碑
的教誨後來到了這個世界上是第一年的第一個月,我在蒼白母樹的引領下選擇了成為一
位探討奧術秘辛的幻術師,原本的目的是為了前往人類的首都去向人類學習更加深奧的
奧術知識,但現在因為發現了更加值得去探究的東西而在這裡向你請求──你願意讓我
同行嗎?」
 
  天啊!六層地獄啊!
 
 
 
  瓦爾不使用傳送術來逃跑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因為源於貴族教育中的『禮貌』這
部分已經根深蒂固的讓他無法這樣去做,其二就是他害怕要是被她知道他也是一位幻術
師的話,她會更加堅定她要跟著自己的決心。
 
  「請問你的目的地在那裡呢?」
  「席娃山脈。」
  「您想去那裏做什麼呢?」
  「見一個人。」
 
  其實也不能說有了同伴之後完全沒有好處,瓦爾從洛達頂點出發之後,就一直懷疑
著自己是不是帶了太多的物資上路了?但從小因為家族分分毛毛的錢都得計較的風氣影
響了他,讓他實在是捨不得扔下這些東西在路旁,只好做出一些像是拿火腿來釣魚,拿
開水來沖鞋這種看似物盡其用的事情來消耗物資,但有了這位同伴之後,他終於可以不
用再進行那些令自己也心痛的奢侈行為了。
 
  不過就只是嘮叨了點嘛?
 
  「見誰呢?」
  「不關妳的事。」
  「為什麼?」
  「妳不用問。」
  「但是我發問了。」
  「我沒有義務回答妳。」
  「為什麼呢?」
 
  啪。
 
  瓦爾也不是那種排斥看小說的那種人,此刻,他突然可以理解為什麼常常會有作家
使用『好像聽到理智線斷掉的聲音』這種譬喻了。
 
  「因為!我……沒事。」瓦爾咬著牙忍了下去,因為他意識到如果此時再繼續說下
去,不管說的是什麼,那都會成為黛絲繼續接下話題的理由,真是不可理喻的種族不是
嗎?
  「你好像有話要說呢,我會靜靜的聽著。」
  『我才不會上當!』瓦爾在心中吶喊著,他絕對不會再開口了,對於這種近乎騷擾
式的關心,瓦爾認為最好的方式就是漠視,儘管他也很好奇自己究竟要忍受多久才能消
磨掉這個希爾瓦里的旺盛的好奇心。
 
  不知道是她真的認為瓦爾在思考著如何為這艱難的問題開口,還是她記憶力差得這
麼快忘了還有問題要問的這件事情,總之對於獲得了一段時間平靜的瓦爾來說,這個短
暫的小確幸是值得他花費寶貴的心思去享受的。
 
  作為優秀的幻術師而言,放空心思是奢侈的一項行為,作為被選上的菁英中的菁英
,擁有良好的頭腦,過人的理解能力,才能獲得一張可以通往這世界上最複雜難解的奧
術學大門口的一張入場券。這是集天資、勤勞、機運於一身的人才能觸及的聖殿,是無
時無刻都不能忘了奧術學這門作為畢生志業修行的學問。
 
  而現在的瓦爾正放空承載著繼旅行到遠方的當代最偉大的幻術師之後,近代史上第
二優秀的天才腦袋。
 
  「請問您在思考嗎?」
 
  瓦爾像是被話給打了一拳一樣,差點跌倒在地上,在黛絲對於一個人類可以在平地
上行走而摔倒的奇異事蹟發出讚嘆之前,瓦爾就先重新穩住身子了。
 
  「請問您在思考什麼嗎?」黛絲再次發問。
  「對!對!你不認為打斷別人的思考是很不尊重的行為嗎?你應該要向我道歉!」
瓦爾已經放棄任何所謂的待人處事應有的一百種禮貌的說話方式之類的東西,反正這裡
只有他和她,他甚至不是人類,瓦爾最後還是決定忠於自己。
 
  瓦爾惡狠狠地轉過頭去望著面無表情的希爾瓦里……應該是說本來是面無表情,黛
絲的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碧綠色的眼球直盯著瓦爾的臉瞧。
 
  「對不起,」黛絲低低的撇過了頭去,瓦爾突然有種在漫長的僵持戰中勝利的感覺
 
  「我並不知道人類在思考的時候會流出口水來,我在夢境中接受的知識是:『人類
在發呆的時候才會流口水。』,所以我才會做出這樣的判斷,有時候知識是不能光是用
言語或書籍來傳達,最好的方式是親自見證並且學習,我再次為我的妄下斷言而道歉。
」黛絲很誠懇的用了凱珊人的鞠躬禮,大大的彎下腰去。
 
  「呃!沒、沒關係,我接受妳的道歉。」當代最偉大之一的天才正在彎腰擦著口水
,這姿勢就好像想要順便把掉在地上的尊嚴給撿回來一樣滑稽。
 
  「為什麼要特地說接受呢?」
 
  瓦爾看著遙遠不見盡頭的長路做出喪氣的表情,當然跟在後方的黛絲是看不見的。
 
  『反正也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大概還要走一個禮拜才會到獅子拱門吧?』瓦爾心
裡想著。

  「呃,因為我想讓你知道我已經明白了我對妳對我的……」瓦爾想了一下,這好像
有點太過繞舌了。

  「我明白了妳對我的歉意,我要妳知道我切切實實的接受到了,不會因此而懷恨在
心,這個回答妳滿意嗎?」瓦爾茫然地看著遠方化為一點的小路,漫不經心地說著。
 
  「為什麼呢?我雖然在這個世界上看的還不多,但為什麼人們都會特地說『我接受
』呢?就算接受道歉的對象一臉看起來是不情不願的,但是人們還是會說『我接受』,
我對於這一點也是很好奇的,儘管母樹早就給了我們答案,但就像是書中的花香還是要
親自去聞過才知道它如何的芳香,美麗的山景要親眼見證才知道它的壯闊一樣,我很想
知道人們這麼做的理由為何。」
 
  這個問題給瓦爾的感覺就像是為什麼早上就算見到不認識的人還會互道早安是一樣
的道理。
 
  既然是自己挖的坑,那就只能自己跳下去補了。
 
  瓦爾望著消失在盡頭的路抓了抓負有天才之名的後腦勺:「因為這是人和人之間的
一種尊重,如果妳已經誠心的向我表示妳的歉意了,但如果我卻不聞不問,那就是我對
道歉之人的一種汙衊了。」
 
  「這和母樹的答案相去不遠,但道歉的人不就是有錯在先了嗎?作為贖罪,簡簡單
單的幾句語言是沒有份量的不是嗎?」
 
  「因為那些人們並沒有互相仇視到需要透過犧牲更加有份量的東西才能表達出歉意
的程度,而且妳錯了,語言的份量是很沉重的。」
 
  「為什麼?」
  「他媽……一句話,一句承諾,可以換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人們可能會在道歉
的時候一邊拍著那人的肩膀說:『走,我請你喝一杯。』之類的話,或是簡單點的,就
是賠一些錢,這些就是為了讓一方接受另一方的語言所必須做出的犧牲。」
 
  「僅僅是這樣而已?」
  瓦爾拍了一下額頭,他從來不知道他可以在除了研究院以外的地方對於說話感到疲
累:「當然,要看話從什麼樣的人的口中說出來,一個王國的國王如果說出了對不起,
可能說出『我接受』的那一方,就能得到一片足以令起一個王國的土地。一位熾天使如
果下跪請求成為女王忠實榮耀的守護者,所付出的代價就是把一生奉獻給女王。想想最
簡單的,妳買東西的時候,也要老闆說出:『我接受。』妳才能把妳作為交換的東西給
予老闆換得妳需要的東西吧?這就是要令人接受另一方的語言所做出的代價。」
 
  黛絲給予了最簡單明瞭的回答。
 
  「喔。」
  瓦爾突然失望了起來,他已經完全準備好要接受下一個挑戰了,沒想到得到的反而
是這種冰冷無趣的回答。
 
  『反正我本來就只是因為無聊,這沒什麼好期待的是吧?瓦爾?』他歎了口氣,就
算少了一個排遣時間的事情做,身為一個流浪習慣了的人找事情來轉移旅程中的注意力
是基本技能。
 
  一顆石子,兩顆石子,三顆石子……
  「他媽的。」
  四顆石子,五……
  「啊!他媽的!」
  瓦爾一腳踢在一塊看似小石子,實際上是深埋在泥土裡巨岩冒出來的一角,痛得眼
前好像爆出了一片火花,不斷地有白色的小光點在亂竄著。
 
  「啊,是的,我就是想問你剛剛是不是想說這個詞呢?我正想問問這個單詞的意思
呢。」
 
  「噢,我的腳啊,天啊,是的,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黛絲歪著頭問。
  「因為,呃啊!這、這是一句粗鄙的情緒性字眼……唉唷喂,我的腳啊。」
  「這樣嗎?那你要給予我什麼來讓我接受你的道歉呢?」
  「咦?」
  「難道你不該給予我作為口出惡言的代價,足以換取我接受你的道歉的東西嗎?」
 
  這句話如果從人類口中講出來,那這人一定是個有著相當程度厚臉皮的無賴,但從
像是嬰兒般新生的希爾瓦里口中說出來,就變成只是單純的疑問句,瓦爾不禁覺得好笑
起來。
 
  「對,沒有錯,但如果這麼直接明白的講出來的話,也是一種不尊重,雖然聽起來
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但人類把這稱之為『禮貌』。」
 
  「所以我剛才也對你做出不尊重的行為囉?」黛絲用著沒有一絲起伏的語調說著。
  「是的,所以我要請求妳的道歉。」
 
  黛絲突然陷入了困惑,她一動也不動的望著瓦爾,連腳步都停了下來,瓦爾大半的
行李都在黛絲身上,他只好停下來等她。黛絲的臉上好像陷入了一串表情的輪迴當中,
困惑、興奮、領悟、徬徨、困惑、興奮、領悟、徬徨……
 
  「對不起。」
  「我接受,好啦,繼續趕路吧,我們還有一個禮拜的路程要──」
  「但是你也得對我道歉,因為你剛才也用明白的方式來要求我的道歉,所以你也必
須向我道歉。但我現在也用了明白的方式向你索要一句道歉,所以我現在在這裡先向你
道歉。」黛絲再度的做出了標準的凱珊鞠躬禮。
 
  但是黛絲在直到直起身子之後,瓦爾都沒有說話,只是似笑非笑的望著這個不知道
到底算不算得上是有禮貌的希爾瓦里。
 
  黛絲的臉上再度蒙上了困惑。
 
  「真是……太可笑了,居然像是討價還價般的討論這種不該用質量來決定的事情,
這根本就像是小孩子嘛……」
 
  「就某種意義而言,我確實是這個世界的新生兒沒錯,這是你們對小孩子、嬰兒的
定義對吧?」
 
  「哈哈!是,是的,沒錯。」
  「那你決定給予我尊重嗎?」
  「啊?」
  「就算是無知的新生兒也擁有被尊重的權利吧?夢境是這樣告訴我的。」
  「噢,妳說的沒錯,哈哈!我在此以高階幻術師以及擊劍士范倫的身分,向黛絲─
─蒼白母樹之女,夢境的開拓者慎重的道歉。」瓦爾也學著黛絲一樣,大大的鞠了個恭,
不過這是比較柯瑞塔式的鞠躬方式。
 
  「所以綜合起來的結論就是,雖然用言語以外的東西來表達道歉的誠意很重要,但
其實言語本身就足以擔當作為交換諒解的重禮了吧?我接受你的道歉。」黛絲伸出了一
隻手來。
 
  「謝謝妳的諒解。」瓦爾也把手伸了出去,緊緊的握住了黛絲意外柔軟的手。
  「對了,」黛絲一邊很有禮貌的搖著手,一邊問道:「你剛才說你是幻術師嗎?」
 
  慘了!
 
 
 
  五百一十一顆石頭,五百一十二顆石頭,五百一十三顆石頭──
  「請問瞬間移動為什麼只僅限於作用在單人呢?不是有傳送門法術嗎?但為何兩者
無法併行呢?我認為……」
 
  五百六十一顆石頭,五百六十二顆石頭,五百六十三顆石頭──
  「……空間傳送術的攻擊法術應用應該可以有更有效率的使用方法才對,穿越空間
本身就需要大量的能量,如果把奧術能量……」
 
  五百七十七顆石頭,五百七十八顆石頭,五百七十九顆石頭──
  「啊,請小心。」
  五百九十八顆石頭,五百九十九顆石頭,一雙鞋子……咦?
 
  碰!
 
  瓦爾感覺他除了鼻子痛得要死以外,但此刻更想為它譜一首淒哀歌曲的就是他的屁
股了。瓦爾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編號第五百九十九顆石頭正好在他向後倒的時候,不偏
不倚地待在他跌坐下去的地方。
 
  這個曠世天才遵循著簡潔大方的哲學為自己的屁股唱出了一首哀歌。
 
  「呃啊啊啊啊!我的屁股!」
 
  黛絲並沒有過去把瓦爾扶起來,天才就這樣躺在地上跳著奇異的舞蹈,來襯著同樣
奇異的送行曲。相較於這樣沒有同理心的行為,山壁先行動了。
 
  「啊啊啊!痛死我拉!他媽的,是什麼東……」
 
  天才噤語了,山就站在他的前面,用著傲視一切的神情,低頭望著在地上縮成一團
,渺小的人。它巨大得遮蔽住了陽光,胸前閃爍著黯淡的光芒,隨著山的緩慢的呼吸慢
慢的起伏著,山先開口了。
 
  「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留下!」
  山扭動了一下,抽出了一根亮得嚇人的玩意。
  瓦爾一隻手摀著鼻子一隻手揉著屁股坐在地上望著這座大山──一群山賊?居然還穿
著甲冑?
 
  「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留下!」領頭的巨漢舞弄著那把白晃晃的大刀,好像在宣
示著『留下你的錢,或是你的腦袋。』一樣,把那把亮得過頭的大刀左揮右晃著,把瓦
爾的眼睛弄得很不舒服。
 
  「瓦爾先生。」黛絲突然開口,把正準備偷偷抽出銳劍的瓦爾給嚇了一大跳。
  「什、什麼事。」瓦爾側著身小心的重新摸上劍柄。
  「你不應該道歉嗎?」
 
  噹啷!
 
  瓦爾,這個幻術與劍術的天才,現在把它像是命一樣珍貴的武器給落在了地上,能
讓這樣一個老練的劍手的劍落在地上,不是因為他碰上了值得一戰的勁敵,而是一位新
生的希爾瓦里天真的話語。
 
  瓦爾狼狽地把劍重新拿了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照理來說這些山賊有點腦袋的話,
就不會放任瓦爾重新撿起劍來,但他們好像也被黛絲的話弄得一頭霧水的,等他們意識
到自己錯過了大好時機的時候,瓦爾已經將銳利的劍鋒直指著那位像熊一樣強壯的帶頭
老大了。
 
  「可惡,快交出錢來!我就放你們走!」那位大漢手中的大刀握得更緊了,兩側拿
著斬矛的幾位小跟班聽見老大這麼一喊,都提了提膽子跟著湊了上來。
 
  瓦爾不禁想笑,這樣待會那個老大只要一揮動手,就會先解決掉兩個自己人吧?
  「你不道歉嗎?」
  這次瓦爾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他的臉色還是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樣難看。
  「你不是說了難聽的話嗎?作為請求接受你道歉的代價,就拿出他所要的東西吧。」
  「沒、沒錯!快交出錢來!」
 
  領頭的大漢聽了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竟然沒有立刻昏過去,瓦爾此時對他的敬意不
禁提高了幾分,但這不代表他就會乖乖地交出錢來了。他不擔心這幫山賊,他比較擔心
的是他天真的夥伴,瓦爾決定先轉過頭去用想笑的表情看著黛絲。
 
  「喂,妳真的知道他們是誰嗎?」
  「山賊吧?」
  「那妳還要我交出錢給他們?你該不會和他們是同一夥的吧?」瓦爾板起了臉來,
學著那個壯漢把手中的銳劍揮來舞去的,要是是一般人看到這樣的景象,可能會把整顆
心都提到喉嚨上了吧?
 
  「不是。」黛絲輕輕地別過頭去。
  「那妳為什麼要幫他們說話?」瓦爾的眼神更冷了。
  「他們也是人吧?」
  「那又怎麼樣?」
  黛絲回過頭來,但眼光不知怎的有點茫然的樣子說:「就連非人的我……你都願意
為了說出口的惡言而給予我尊重而向我道歉了,那麼同樣是人類的你們,你為何不願意
給予他一個尊重呢?」
 
  「喂!別無視我們的存在啊!」那個大漢怒吼著,雙手緊握著刀柄,一步步慢慢的
走了過來。
 
  瓦爾皺了一下眉頭。
  「黛絲。」
  「是。」
  「我們是同伴嗎?」
  「啊?」黛絲歪了一下頭想著,「同伴……是會互相為對方著想,也會互相尊重對
方的人嗎?」
 
  「是的。」瓦爾輕輕的拉著黛絲背包上的皮帶,帶著她向後移動。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是我的同伴沒錯,那麼我是你的同伴嗎?」
  「別讓他們繼續唬弄我們了!夥伴們!上!」
  「是的。」瓦爾輕輕地笑了。
 
 
 
  要把三四個成年人給像是小山一般堆起來是不太容易的事情,瓦爾踢了踢倒在地上
哀號的瘦弱男子,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搬起第五個人了。所以瓦爾只好用比較折衷的方式
──用拖的,把最後一名小嘍囉給拖到了人堆旁邊。
 
  『還行。』瓦爾滿意的看了下,但隨即又對自己這種多餘的愚蠢行為感到好笑,這
些人剛才還想揮刀把自己砍成兩截呢,現在我居然在為他們著想?『把他們就這麼丟在
大路上曬太陽的話好像是一件壞事。』這麼愚蠢的想法在瓦爾的腦中迴轉著,他忍不住
嘻嘻地笑了出來。
 
  『月亮還高掛在頭頂上呢。』瓦爾拿出了腰上的小水壺灌了幾口。
 
  就在黛絲編好了粗繩並把那個領頭的男人一圈圈的捆好了以後,瓦爾提起了那把斷
成兩截的大刀,目露兇光的走了過去。
 
  那個男人在被瓦爾呼了兩巴掌之後,迷迷糊糊地醒來,結果發現自己雙手都動不了
,急著想叫出來,但在他嘴裡的上衣使他只能嗯嗯啊啊的發出著急的聲音,他的雙眼瞪
得大大的,驚恐地看著瓦爾。
 
  瓦爾自認為對刀劍武器之類的東西見識的已經夠多了,但這麼爛的武器還是第一次
見到,這根本算是玩具了吧?他拿著那柄斷刀,在那男人旁邊蹲了下來。
 
  唰!
 
  「下次別拿這種玩具出來嚇人了,今天我放過你們,你們根本不適合做打劫這一行
,趁早找個正經工作去吧。」
 
  瓦爾鬆開了插在男人跨間的那把大刀刀柄,他皺起了眉頭往後跳了幾步,因為他不
是很喜歡尿騷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的感覺。
 
  瓦爾拍了拍沾滿汙泥的褲管,重新背起了那個雖然小了一號,但看起來還是很巨大
的旅行包。
 
  「黛絲,走吧。」
  「好的。」
 
 
 
  瓦爾會說這些山賊很外行的原因有三個,第一,他們居然在大路上打劫,第二,他
們的身手實在是太癟腳了,就和他們看起來像玩具的武器一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們居然在驛站附近打劫。
 
  望著道路盡頭閃爍著的火光和裊裊升起的煙,瓦爾的心情不禁好了起來。
 
  熱騰騰的馬鈴薯濃湯,驅散黑暗的溫暖篝火,還有免費提供的毯子。瓦爾忍不住搓
了搓手,他很懷念這些比較屬於人類胃口的食物,待在凱利敦森林裡頭讓他幾乎要成了
素食主義者了。
 
  他轉過頭盯著黛絲。
 
  「對了,希爾瓦里對於人類的食物習慣嗎?」瓦爾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己問錯話了,
他怎麼會問一個來到這世界上還不到一個月的希爾瓦里人類的食物好不好吃呢?
 
  但黛絲並沒有因為這種愚蠢的問題而給白眼看,她盯著泥地靜靜的回答。
  「習慣,但我還沒有親自嘗試過,我很想試試看。」
  瓦爾微笑著看這個好奇心旺盛的年輕希爾瓦里。
  「走吧,我帶你嘗嘗卡薩斯山中最好喝的馬鈴薯濃湯。」瓦爾伸出了他的左手。
 
  黛絲也微笑著伸出了她的手,但就在快碰上瓦爾的手時,黛絲遲疑了一下,手就這
麼停在空中。
 
  「怎麼了嗎?」瓦爾歪著頭問。
  黛絲就這樣怔怔地望著瓦爾,臉上的表情都略顯呆滯了,瓦爾收起了微笑,但並不
會令人感到嚴肅。
 
  『來吧?等什麼呢?』瓦爾伸出的手這樣子說著。
  一動也不動的黛絲就像是一叢美麗的花一樣,突兀的生長在這條只有滾滾沙塵的大
路上,青白色的螢光襯著她鮮紅的髮葉,襯著她翠綠的新生之軀,青白色的螢光像一顆
顆上好的寶石靜靜地環繞在她的胸口上,樹葉編成的外衣縫隙,透出了就算是夜,也吞
噬不了的美麗的光芒來,這是蒼白母樹賜予祂與大地之女黛絲的禮物,屬於黛絲的一串
最美的項鍊。
 
  直到黛絲把右手輕輕地放在她胸前時,瓦爾才發現自己也看得入神了,雖然對方並
不是人類,但以往的貴族教育告誡著他直盯著女性看是很不禮貌的事情。瓦爾微微的甩
了甩頭,重新眨了眨那張了太久的雙眼,重新複述了一遍。
 
  「走吧,我帶你嘗嘗卡薩斯山中最好喝的馬鈴薯濃湯。」瓦爾想了想,補上了一句
,「現煮的。」
 
  花兒重新動了起來,展開了微笑。
 
  「好的。」
 
 
 
  「天啊,重新再看到你真好,凱利敦森林裡的那些食物很特別吧?從你臉上我就看
出來啦!」
 
  「呃,這倒是沒錯。」
 
  「哈哈!難怪今天從西邊吹起了一陣清爽的森林之風,我早就有預感了,湯已經煮
好了,你快去用吧,毯子我待會拿來。」那個肩膀過於寬闊的男人大笑了幾聲,就晃著
晃著晃到了帳篷的後方去了。
 
  「是你的夥伴嗎?他很為你著想呢。」黛絲歪著頭說著,紅色的髮葉也隨之晃動。
  「夥伴?如果按照你的定義來說的話,是的,他是我的夥伴沒錯。」瓦爾彈著手指
,順便舒展了一下一整天下來勞累的身軀。

  「如果不只是夥伴,那他是你的什麼呢?」
  這個問題觸動了他那時在極北的席娃山脈中旅行的回憶,瓦爾撇過頭去,臉微微的
沉了下來。
 
  「是很要好的朋友。」瓦爾甩了甩頭想,試著甩開那些至今仍糾纏著自己不放的暴
風雪,但最後他還是決定用最簡單的方法,「湯會冷,我們快去喝吧。」

  「好的。」
 
  
 
  鍋蓋在沸騰的湯拼命的跳動下,在鍋子上方跳起了舞來,這讓瓦爾有點無從下手,
滾燙的熱湯也同樣的把鋁製的蓋子燒得十分燙手,面對極北冰獸都不曾躊躇的瓦爾,現
在正懊惱的看著眼前這個沒有木頭把手的鋁鍋蓋子。
 
  「我來吧。」
  「別……」
 
  瓦爾還來不及阻止她,悲劇就發生了。黛絲雖然沒有叫出聲來,但是從那在地上不
斷打滾著的鍋蓋,和黛絲飽受驚嚇而睜得圓通通的碧綠色大眼可以看得出來,她被燙到
了。
 
  「真是……」瓦爾熟練的翻開了自己的那個大背包,像是變魔術一樣從物資堆裡頭
拉出了一條絲帕來。
 
  「手給我。」
  不等黛絲回答,瓦爾就已經先抓起了黛絲燙傷的那隻手,瓦爾他不知道希爾瓦里是
不是和人類一樣,但根據他的經驗,就算最不起眼的小傷口,都有可能變成要了你命的
最後一根稻草。
 
  瓦爾好像又看見了飛舞的雪花。
  『該死,屬於過去的時間,別再來糾纏著我了。』瓦爾選擇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
他用一隻手把水袋裡的水小心的倒了出來,沖著黛絲的微微腫起的手指,但好像已經有
點太晚了,黛絲的手指已經微微的浮起了一顆和鍋沿有著相同形狀的水泡。
 
  瓦爾搔了搔那顆相對於幻術師來說是天才般的腦袋,他一時之間想不出起來該用什
麼藥來擦才好,但他至少還記得被破掉的水泡所感染的傷口是可以很致命的。瓦爾把那
張絲帕用牙齒咬著,撕成了兩片,將其中一片當作繃帶,仔細的幫黛絲一圈圈纏上。
 
  這可不能讓小雅看見,她肯定會把我燒了拿來做餐前酒的下酒菜。
  黛絲的手指在絲帕做成的繃帶下,一明一滅的閃爍著螢光,就和她的項鍊的顏色一
樣。
 
  「好了。」瓦爾還順從了他的玩心,打了個小蝴蝶結在上頭。
  「下次小心點,母樹難道沒教你滾著水的鍋蓋不能用手拿嗎?」瓦爾裝作生氣的樣
子扠起了腰來向黛絲訓話著。
 
  黛絲低著頭,輕輕撫著那腫起的指腹。

  「有的,但……我不知道會這麼令人……」
  「驚訝嗎?」瓦爾笑了。
  「是的,驚訝,或者是說驚嚇更為貼切,是的,我被嚇到了。」黛絲像是看著玩具
的孩子般,細細的翻弄著她的手。
 
  「坐吧。」瓦爾拿起了兩個附有雙邊木頭握把的大鐵杯,這是剛剛穆倫順手放在這
裡的杯子,瓦爾擦了擦手,習慣性的用手指抹了杯壁一圈--乾淨。
 
  瓦爾拿起了勺子,把兩個杯子都裝得滿滿的之後,小心的交給了黛絲。

  瓦爾早就吞了很久的口水了,就在黛絲接過了杯子後,瓦爾馬上就匆匆忙忙地拿起
了小湯匙,一邊吹著,一邊像是旁邊有人拿刀逼著他一樣猛吃著。
 
  一個人類,一個希爾瓦里,偎在火堆旁。
 
  就在瓦爾準備盛上第二杯湯的時候,才發現黛絲手中的湯連一口都沒碰過。
 
  「討厭嗎?」瓦爾一邊說著一邊動起了腦子,希爾瓦里會喜歡吃什麼呢?
  「不,不是的。」黛絲靜靜的任由杯中僅剩一絲的熱氣拍撫在她臉上,「你為什麼
會突然對我這麼好呢?」
 
  「啊?」瓦爾手中的杯子差點沒掉了出去,幸好裡頭是空的,不然可就要浪費食物
了--說起來自己沒多久之前不也還幹著這種事情嗎?
 
  「你沒多久之前不也還厭惡著我嗎?」
  瓦爾手中的杯子滑了出去,他慌忙的讓杯子在手中跳躍著,直到他準確地握住了杯
子的木製把手。瓦爾本來想再盛第二杯的湯來填飽自己的肚,但現在光是要想著怎麼樣
講出來才比較不會傷人,就讓他沒胃口繼續吃下去了。
 
  「是。」
  瓦爾找不到更好的回答了。大人會撒謊,儘管是善意的謊言,終究還是謊言,瓦爾
他沒有辦法對著一位這麼單純的人撒謊,就算他現在馬上改口說『妳想太多了,喝點湯
吧。』黛絲應該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吧?
 
  「你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嗎?」黛絲發現杯子好像不太燙了,所以換成用手掌捧著。

  「什麼意思?」
  「那些山賊。」黛絲說,「你也是先厭惡他們,甚至口出惡言,但到最後還是開始
為他們著想,是因為他們做了什麼,才成為了值得你去尊重,值得你去關心,值得妳去
幫助的夥伴呢?」
 
  『要是說那些拳頭和恐嚇算是關心的話,小雅寫的詩就可以當作暢銷書籍在書架的
第一層大賣特賣了。』瓦爾心想著,但他還是認真的去思考了這個問題,其實這就只是
單純的同情心發作罷了。
 
  「他們不是我的夥伴。」
  「所以你會無差別的為所有人著想嗎……而不是某些對你來說比較特別的人?」
  瓦爾的心揪了一下,『特別的人?』他想到了那個愛吵愛鬧的小雅,臨走前,本來
吵著絕對不會來送行的她還是帶著這個手帕來找我了。瓦爾的手指規律地敲打著鐵製的
杯身,每敲一下,嘴角的笑容就越來越明顯。
 
  「當然不是,只有重要的人我才會特地去為他們著想。」瓦爾說。
  「所以那些山賊也是你重要的人嗎?那--」
  「不,不是的。」瓦爾打斷了黛絲的話,因為他話講得太快了,所以急著想修正,
但他自己意識到自己做了這個沒禮貌的舉動時,黛絲已經安安靜靜的坐在那邊聽著瓦爾
要說的話了。
 
  「如果妳在路旁看到了一個哭號著的小孩子,妳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去問問他發生什
麼事情,如果是迷路了,就帶他回家,如果是跌倒了,就拍拍他,哄哄他。我對那些山
賊做的是同樣的一件事情,『因為不希望他們就這樣倒在路旁,太難看了。』所以就不
由自主地對它們伸出了幫助的手。」
 
  「所以……為別人著想,幫助他人並不是特地為誰去做,而是必須去這麼做囉?」
  「妳說那些山賊嗎?呃,是的,我必須去幫助他們。」
  「不……我……了解了。」黛絲的頭低到快埋進了杯子裡頭,閃爍著青白光芒的紅
色葉片無力的向前垂著,遮住了黛絲大半的臉。
 
  「當然,不只是這樣的。」
  黛絲的臉又重新抬了起來,青白色的光點在夜光下閃耀著,就好像有千百隻螢火蟲
圍繞著她跳舞一樣。
 
  「在這個世界上……嗯,還可以多劃分出兩種『為別人著想』的情況。」瓦爾沉著
臉,勺起了熱湯倒到了自己的杯子裡頭。
 
  「有些人去幫助別人,是為了得到一些什麼,有目的性的去幫助他人。」
  「得到一些什麼?」
  「嗯……其實我剛才舉的例子也可以歸納到這個裡面。」瓦爾瞄了黛絲一眼,黛絲
聽完了瓦爾所說的以後,用力的吞了口口水,在荒野的山中,尤其是夜里,什麼聲音都
會變得特別大聲。
 
  「喝吧,再不喝就真的冷掉了。」

  「……好的。」

  「嗯,剛剛講到哪了?喔,之所以我說可以分類再一起的原因是,我是為了獲得自
己良心的讚許,或是他人的讚許,才會去做出看似毫無報酬的事情,其實是有的,是有
報酬的,我們會獲得名為『道德』的讚許。」
 
  「『道德』?人類是會為了這種虛無的東西才去幫助別人的種族嗎?」
  面對這不帶任何諷刺語氣所講出來的嚴厲指控,此時身為人類代表的瓦爾也只能用
傻笑來自我解嘲。
 
  「很可笑吧?還有比這更無法令人理解的呢。」
  「比為了獲得虛無的讚許去為別人付出更愚蠢的事情?」
  「對阿。」瓦爾傻笑著看著杯子裡冒著煙的湯說著。
 
  「是愛喔。」
 
  「愛?」
  「是阿,就是愛。」
 
  「但,冠上愛之名的行為,不也算是一種為了報酬為目的而進行的行為嗎?為了獲
得所喜歡的事物而付出心力,為了獲得喜歡之人的青睞而付出心力,這些在我看來並沒
有甚麼不同,只是可以稱為比較……嗯……」
 
  「高尚。」
 
  「是的,比較高尚的行為,但我不認為本質上有什麼不同。」黛絲依然沒有去動那
杯已經快冷去的湯,但她不再望著手中的湯杯,而是望著遠遠的山腰邊,一小團一小團
的營火。
 
  瓦爾搖搖頭,腦海中浮現著小雅煮菜刺繡的滑稽模樣。
 
  「愛在這個世界上,意義早已被扭曲了。」瓦爾想到了他的父親。
  「以愛之名,把孩子像是娃娃般,以自己的意志扭曲成自己喜歡的樣子。」瓦爾沉
默了一下,低頭望著手中溫熱的湯。
 
  「以愛之名,用紙筆做為刀劍,抵著深愛著家園的士兵,讓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
戰死成了荒野的無名屍;以愛之名,用信仰做為脅迫,迫使相信神的忠誠信徒,為了所
敬愛的神,獻上只會進到祭司口袋裡的辛勤果實;以愛之名,迫使自己所愛的人綑上了
枷鎖,永遠失去了在這片天空下自由飛翔的權力。二十五年的歲月,你們應該看盡了很
多在這美麗的大地上,黑暗醜陋的事情吧?」
 
  「儘管你的例子的好像過於負面,但在那些回饋到蒼白母樹身上的記憶中,我所見
到的愛,就不過是以另一種名義,來為進行獲得自己所想得到的東西的行動添增正當性
而已。」黛絲仍然望著遠方化作一點一點星光的營火,杯裡頭的濃湯已經不再冒煙了。
 
  「就連蒼白母樹都要求以我們的死亡後的回饋,來換取出生之時,獲得窺探祂無限
知識的鑰匙,以及行走於世上的權力。」
 
  「還是有的。」瓦爾閉起了眼睛,小雅飄動的金髮,隱沒在狂暴的風雪之中。

  「有?」黛絲撇過了頭來,望著閉起眼來的瓦爾。
  「妳有真正感受過愛嗎?」瓦爾嘴角微微勾了起來,也轉過頭去盯著黛絲閃耀著祖
母綠般光輝的綠色大眼。
 
  「感、感受愛?」黛絲的眼神慌了,寶石般的雙眼不安的游移著。
  「愛有很多種,但我很不幸,也很幸運的只感受過其中的一種愛。」瓦爾騰出了一
隻手,放在自己的心窩上頭。
 
  「一種愛?」
  「是阿……那是愛情喔。」
 
  「愛……情?」黛絲不知所措的摸著自己的手,瓦爾笑了,他雖然看著黛絲,但眼
裡卻出現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當你真正把心交給了一個人,那麼你就完完全全屬於她了,這時候不管什麼都是
沒有道理可言的。只要想著那個人,就會不由自主的感到喜悅;只要見到那個人,大陸
上最善辯的賢者也會成為天真的傻瓜;只要那個人在你身旁,就會感受到加速的心跳,
和無限的情感充斥在空氣中,好像只要吸一口氣,都會令人腦袋發昏般的滿足。」
 
  瓦爾把杯子放在一旁的地上,抽出了一塊被撕成一半的絲帕。
 
  「你會願意為了她的悲傷,翻越整個山脈,只為取得一朵他記憶中曾經開在那顆小
石頭旁邊的野薑花;你會願意為了她的笑容,宴請整個王國的人民為她的喜悅一同歡笑
;你會願意為了她的憤怒,將銳利的劍尖對準一百隻上古巨龍。」
 
  「瓦爾先生……」
 
  瓦爾的心揪了一下。
 
  「如果她笑了,就算世界即將被撕裂,你也會因認為這是世界上最令人感到滿足的
時刻而笑出來。她就是你的世界,有她在的地方,有她的笑容的地方,就算是地獄深淵
也會變得美好,就算是死亡,也可以很平靜的面對……」
 
  瓦爾的話一時之間梗在了喉頭里,發不出聲音來。
 
  「如果……如果,沒有她的世界……」
 
  滴答──
 
  『下雨了嗎?』
  瓦爾看了看天上,天空一片晴朗,由星星織成的絲帶輕輕地捧著月亮,他的愛也在
那裏看照著他。那麼為什麼他的臉頰還是濕潤了呢?
 
  「對不起……失陪一下,我失態了。」瓦爾放下了那杯熱湯,用袖子抹了抹雙眼,
往營地外頭走去。
 
  「瓦爾先生。」
 
  被呼喚之人用朦朧不清的雙眼看去,只看見了上千上百隻螢火蟲圍繞著一叢鮮豔的
紅花,紅花輕輕地伸出了枝枒,葉瓣在午夜的山風中飄盪著。
 
  「如果……這叫做愛,那……要我怎麼樣才能感受它呢?」
  瓦爾勉強將嘴角擠出了一個微微的弧度,他閉起了雙眼,這讓他本來被風吹得涼涼
的臉頰,又再度感到一絲溫熱。
 
  「用心喔。」
  瓦爾轉身離去,只留下一株在風中守望著他的背影的紅花。
 
  「好……好的。」
 
 
 
  瓦爾對自己的行為不禁感到好笑,都一把年紀了還會為了陳年往事而在外人面前哭
了出來。
 
  『多久了呢?』
 
  瓦爾現在離營地有點距離,在沒有營火的山裡頭吹著風不是正常人會做的事情,山
風又快又急,就像是一把把的刀刃,會不斷的取走來往旅人身上的體溫,要是沒有做好
禦寒措施,他很快就會成了卡薩斯山裡頭眾多遊蕩靈魂中的其中一條。
 
  『冷死了。』瓦爾不禁想再多套幾件大衣把自己包得緊緊的。
  『但和席娃山脈比起來,這裡還算暖活多了。』
 
  瓦爾擦乾了眼淚後,閉上雙眼想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



  北風挾著堅硬的冰雪,像是冰雪製成的刀劍一樣,毫不留情地對這群渺小的旅人怒
吼著。
 
  有一個男人受不了了,決定離去,他們甚至大打了一架,男人輸了,但最後還是獲
得了離去的權力。
 
  追尋者們仍然上路了,向著極北的山脈而去,但,北風發現僅僅揮舞著刀劍不足以
去擊倒這群意志堅定的人們,祂生氣了。
 
  成千上萬,從雪中孕育出的孩子,和相比之下如螻蟻般的旅人們對峙著,拿著銳劍
的一男一女,意志堅定的牽著凍得發紫的雙手。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
  四個人,五個人,六個人。
  男人倒下了,他原本昂然挺立著的銳劍,再也無法和北風對刀了。
 
  北風發現了一個比他的刀刃更加有利的武器──人。
  就在男人砍下了第七個同伴的頭顱時,他哭了。
  女孩輕輕地拍著他,用了最後一顆馬鈴薯,煮了一碗冷冰冰的馬鈴薯湯。
 
  『說好了,我們要一起回去喔。』

  『好的。』
 
  
 
  「還在發呆?」
  瓦爾睜開了眼,雖然沒了營地裡的火,但在月光的照射下,他還是多多少少能看清
眼前這個人的樣貌。
 
  「沒有。」
  「少來了。」
 
  瓦爾沒有去看他,他知道他在想什麼,既然這樣,他也沒有必要給他好臉色看。
 
  「抽根菸嗎?」
  瓦爾搖搖手:「不了,我不抽『很久』了。」
 
  穆倫叼著菸的手尷尬的停在空中。

  「你還在生氣嗎?」穆倫把菸隨手一扔。
  「你知道的話還問?」

  要是其他人,可能早就對瓦爾這種小孩子式的彆扭脾氣大罵出聲了,但穆倫知道,
是他有錯在先──是他先拋下他們的。
 
  而他為了生存下去,只能再做出一次屈就自己懦弱的事情。
 
  「對不起。」
  「我不接……唔呃……」
  「對不起。」
 
 
 
  白色的風暴切割著眼前的空間,瓦爾感覺自己快變成冰塊了,體內維持著他生命運
作的鮮紅之泉從全身各處大小不一的洞孔中湧出,現在就連眨眼都變得困難了。
 
  雪盲症和漸漸失去的意識讓他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但他不只是想看而已,他想
動起來,只要一下子,只要給他五秒的時間……
 
  在令人眩目的白雪之中,有著一個特別突兀的東西,金色花瓣的飄舞著,轉著圈,
在這極寒的雪白大地上跳起了舞來。
 
  就像是在慶祝即將完結的舞蹈般,金黃色的花旁開出了一叢叢鮮紅的小紅花,伴舞
的是身形扭曲的巨大生物,怪物的嘶吼聲就是主題曲,強勁的北風就是舞台,以金黃色
的太陽花為主軸,這是一齣詭譎的舞台劇,演員們以最後的生命讓這唯一一次的表演能
夠完美落幕。
 
  最終,怪物不再嘶吼,花兒全都落地了,北風不再吹拂,整個席娃山脈都噤聲了。
 
  那些沒禮貌的演員們,演累了就這樣躺了下去呼呼大睡,只有那朵太陽花,為了謝
幕,乘著最後一絲尚未平靜的北風飄落到了唯一的觀眾面前。
 
  「對不起,我先走了。」

  拉上黑幕之前,瓦爾看見的,只有凍結的微笑,以及開了滿地的腥紅血花。
 
  
 
  「這人身上值錢的東西還真不少喔?」
  「當然,他是個新興的貴族家主。」
  「家主?那我們應該可以靠他弄到更多錢……」
  「對不起,我只能幫你們到這裡了……我打算收山了,我不想在沾染這麼多的……」
  「閉嘴!你想自己夾著尾巴逃跑嗎?就像你對待你以前死在席娃山脈的那些朋友一
樣?」
 
  「咯哈哈哈哈!」
 
  瓦爾睜開了眼,剛醒過來的他打了個冷顫,夢裡頭那冷得透骨的感覺還殘留在他身
上。
 
  剛才的夢弄得他很疲倦,昏昏沉沉的,他幾乎就要再次躺下去了。但後腦杓傳來火
辣辣的熱度讓他驚醒了過來,他本來痛得想叫出來,但還好他的嘴裡塞了一塊破布,所
以在篝火前的那些男人並沒有發現他已經醒過來了。
 
  夢中的風雪還對他的視力造成著影響,他的鼻子也因為血花的腥味而麻痺了,但等
到瓦爾意識到其實是因為眼睛的部分曾經被人毆打過,嗅覺是因為血液和這塊酸臭的破
布而麻痺的時候,那些圍在火堆前的影子已經走了過來。
 
  先前他們放過的那個粗獷男人惡狠狠地站在一旁,但在他身側的,是一個瞎了一邊
眼,身形更為壯碩的男子,他們兩個靠了過來,看著眼睛腫了一大塊的瓦爾。
 
  啪!
 
  這可不是女人的手,而是一個粗獷大漢的巴掌,這一巴掌打下去,瓦爾的眼中爆出
了一團青白色的光點,在他像是快瞎了般朦朦朧朧的視線中亂竄著。
 
  啪!
 
  「還是這臭樣子適合你,啐。」
  『噁心死了,這是巨魔的口水吧?』瓦爾感覺臉上濕濕黏黏的,但他的雙手被綁在
後面動彈不得,他只能憤怒地盯著那些一張張得意洋洋的臉。
 
  「看?看什麼?你不高興?」瞎了一邊眼的大漢扳著手指,一邊接過了旁邊小弟拿
來的金屬指環。
 
  「來,笑一個啊?」
  「呣哼。」
 
  一拳,一拳,又一拳地打在瓦爾的肚子上,他只能吸著那酸臭的布,不斷的發出悶
哼聲。
 
  「嘔噁──」
 
  瓦爾直接把那塊布和晚上吃過的東西,和著膽汁一起吐了出來。

  「這樣順眼多了,但……你還能再看好看一點,去。」大漢把手中的指節環丟給了
一旁的小弟之後,向身旁那個也身形也同樣粗獷的男子的腳邊啐了一口口水。
 
  「別弄死人了。」
  那個男人邪惡的笑了出來:「是,老大。」
 
  時間流逝的很慢,瓦爾現在可以確信每個人所擁有的時間感是不同的,他感覺好像
過了一整個晚上,腦袋裡頭像是有人在敲鐘一樣嗡嗡響著,肚子裡頭能吐的都吐完了,
舌頭也被咬破了好幾個洞,他沒想過眼皮可以這麼沉重,他努力的把眼睛給打開了一條
小縫,卻看見坐在火堆旁的小山賊才正要補柴而已。
 
  一個人走了過來,他就算不睜開眼睛,光聽腳步聲都知道是他,但他沒那個力氣去
和他打招呼了。
 
  「瓦爾……我、我很抱歉,但我只能這樣做了……對不起。」
  『呵呵,難怪驛站附近竟然會有山賊出沒。』瓦爾心想,他早該發現的。
  「瓦爾,我……會打輕一點,拜託你昏過去了,拜託了。」
 
  咚!
 
  『媽的,居然還拿棍子。』這是瓦爾最後昏過去前唯一閃過的一絲意識。
 
 
 
  「小雅?」
  「瓦爾?」
  「小雅!」
  「瓦爾……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眼前把一頭金色長髮盤在頭上,還插著一朵鮮紅的花在耳際的女孩,用詫異的表情
看著瓦爾。
 
  「整整衣服吧,你還是一樣這麼邋遢,你為什麼要歪著臉?口水都流出來了。」她
那雙比大海還要澄澈深藍色雙眼,和反射著燦爛金光的長髮,是正統阿斯卡隆後裔的證
明。
 
  「呃,喔,不對,小雅!」瓦爾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這句話:「妳知道
我這陣子有多想妳嗎?」
 
  「喂!喂!」
  瓦爾張開雙手準備把女孩抱起來的時候,女孩後退了幾步,伸出了手擋在瓦爾面前。
 
  「你沒洗澡吧?好臭,你該不會從席娃山脈回來以後都沒好好打理過自己吧?」女
孩皺起著眉頭對著幻術學院幾十年來難得一見的天才,極北山脈的冰獸殺手,柯瑞塔獨
自成家的新興貴族,高級擊劍士瓦爾,下了一個極差的評價。
 
  「你唷──」女孩無奈的笑著,將手偷偷的藏到了後面,「連我妹妹送你的手帕都弄
成這樣,這樣要讓我怎麼放下你這個糊塗蛋走人呢?」
 
  「妳又要走了?」
  「對阿。」女孩的笑容更苦澀了。
  「不,我不會再讓妳離開我了。」
  瓦爾撲了上去,但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女孩走了過去,在一臉茫然的瓦爾身前蹲下。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女孩輕輕的用手把耳際上的紅花給捻了下來,往瓦爾那叢雜亂的頭髮上隨意一插,
咯咯咯的笑了出來。女孩的嘴角滲出了血,狂野的北風再次襲來,瓦爾用手緊緊的護著
雙眼,以及耳際上的那一朵鮮紅的花。
 
   「去代替我向她問好吧。」



 
  「……。」
  「……!……,…………!」
  『好吵阿,』
  「…………?」
  「……,……。」
 
  眼皮黏的很緊,眼淚和血讓眼皮變得很難睜開,但更多的原因是因為瓦爾自己已經
沒有力氣了,這時候他還挺慶幸他們不是把他丟在一旁,而是至少找了一根柱子給他靠
著,要是沒有和這根柱子綁在一起,他大概會直接倒在地上吧?
 
  「呃!」
 
  瓦爾的臉狠狠地砸在了土裡,他很想破口大罵,但卻沒有其他力氣,他的肚子感覺
像是快爆炸了一樣,腦袋的指揮機制都停止了,任由思緒到處在裡頭亂竄著,他的手腳
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像是要提著線才能勉強動起來的粗製木偶,就算是最好的操偶師
,也不會想提著線來用這種破東西演出的。
 
  一雙輕柔卻冰冷的手,顫抖著將瓦爾的身子輕輕捧了起來。
 
  那是一朵鮮艷的紅花,周圍有無數的螢火蟲,散發著青白色的光芒,襯托著這朵美
麗的大紅花。
 
  「小雅……」
 
  瓦爾伸出了手,想捧住這朵小雅送給他的餞別禮,但手指根本就不聽使喚,像是壞
掉的魔像一樣顫抖著。
 
  那朵花自己伸出了枝枒,纏繞住了瓦爾的手,瓦爾可以感覺到從那纖細的枝枒傳上
頭傳來的微微溫度。
 
  「黛絲?」
  「是的……」
 
  瓦爾稍微醒了過來,他可以聞到四周有濃濃的血腥味,但趴在黛絲膝蓋前面的瓦爾
,枕著黛絲用葉做成的裙襬,卻可以從中聞到一股甜甜的香味。
 
  他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滴在額頭上。
 
  瓦爾吃力地把頭轉了過去,心頭不禁揪了一下──那是一根長長的斬矛,或說本來應
該是斬矛,但現在只剩下一根木柄直直的從黛絲的腹部穿了出來,琥珀色的生命精華一
點一滴的沿著碎裂的木柄尖端滴在了瓦爾的臉上。
 
  瓦爾慌了,他想試著做點什麼,但殘破的身軀並沒能好好的讓他享受身體的主導權,
只要一動,腹部的劇痛就會傳來,腦袋就會冒出無數的火花。黛絲身上的傷,就連瓦爾在
一旁看著都不自覺得像是腸子被人絞過了一般,為什麼她的表情可以這麼平靜呢?
 
  「痛嗎?」瓦爾放棄了,他只能勉強讓身子轉正,好正臉看著黛絲。
  「痛……不痛……」
 
  瓦爾感覺眼眶裡頭有什麼東西濕濕的,他知道黛絲不行了,雖然人們總是說真神會看
照著我們,但瓦爾已經超過那種會把這番話當真的年齡了,但他還是希望有什麼奇蹟出現
……像是剛好避過了各個臟器之類的。
 
  「嗚噗──」
 
  黛絲突然摀住了嘴,嘔出了一口金黃色的液體,雖然她忍住了,但希爾瓦里的金黃之
血沿著手指的縫隙潺流而下,還是不小心落了一滴到瓦爾的臉頰旁。
 
  她忍著痛苦,側著頭微笑了一下,用那隻綁著繃帶的手指擦去了瓦爾眼中的淚和滴在
他臉上的血液。
 
  「不……哭……你哭……我心……痛……心……」黛絲擠出了一絲暖融融的笑。

  瓦爾也慌張的試著想擠出一個笑容,但要這樣邊哭邊笑著,瓦爾自己也覺得肯定笑起
來也不怎麼好看吧,而且他的肚子像是火燒般的劇痛仍然沒有消去,他的臉很快的又沉下
來了。
 
  「痛……就不……笑……哭……也沒……」
  「好好,妳,咳咳,妳少說句話吧。」瓦爾的話中其實多多少少也有對自己說的意味
,但他自己和黛絲的痛苦比起來,實在是差太多了。
 
  「瓦……爾……先……」黛絲的聲音,每多說一個字,就變得越來越模糊。
  「我聽著……」
 
  「我……高興……認……你……」
  「我也很高興……很高興……」瓦爾的腦袋裡嗡鳴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說……用心……感……愛……呃咳咳……為了……開心……而……開……為……傷
……無償……付……死……感……美好……」
 
  「對,對,沒錯……」瓦爾只能不斷的點著頭,結果到最後,這個天真的希爾瓦里一
開始竟然就是想搞懂這件事情嗎?
 
  「瓦……先生……」
  「是。」瓦爾閉上了眼,他不願意看著黛絲的雙眼去回答這個問題。

  「如……這就……愛……的感……的話……那我……心……屬……你了……」

  瓦爾的淚流了下來,黛絲應該活不過今晚了吧?人們臨死之前總是希望不帶遺憾,心
滿意足地走完最後一程不是嗎?這個天真的孩子只要哄個兩句她就會心滿意足的安然睡去
吧?
 
  「對不起……我不……我不能接……接受。」

  瓦爾的力氣已經用盡了,他的雙手無力的垂了下來,他在昏迷前努力看了一眼黛絲,
她的雙眼有一點不甘心的幽怨,但她還是平靜的笑了一下。
 
  「好……的……」
 
 
 
  「嘖,這裡還是一樣令人討厭阿,喂!別吸我的血阿混帳東西!」

  幻術學院幾十年來難得一見的天才,極北山脈的冰獸殺手,柯瑞塔獨自成家的新興貴
族,高級擊劍士瓦爾──現在還要多了一個頭銜,夏恩摩的英雄。這樣的一個人獨自在曼
谷瑪森林中對著空氣揮舞著拳頭,要是不知情的人肯定已經轉過頭去叫熾天使來處理了吧
?雖然這裡不是神聖流域。
 
  瓦爾氣呼呼地罵完那些不知羞恥、父母親比畜牲還不如、以後孩子會短命的那些蚊子
以後,整理了一下心情,來到了希爾瓦里們的聚落裡,雖然瓦爾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裡要叫
做小樹叢,但這其實和他沒什麼關係。
 
  「是瓦爾先生嗎?我們有耳聞你在神聖流域幹出來的大事呢。」
  「呵呵,那種愚蠢的稱號就算了吧。」瓦爾苦笑著。
  「您要休息一下嗎?雖然我可以明白人類對於希爾瓦里的食物有點排斥──」
 
  瓦爾揮舞著手拒絕了:「我想直接去看她,我最近有點忙,都沒空找時間過來,我馬
上就得走了。」
 
  「噢……是嗎?我還想說能聽到您的一些冒險故事……」那個年輕的希爾瓦里失望的
放下了手中用葉片裹起來的食物。
 
  「改天再說吧。」瓦爾跨步穿過了他的身側,順便摸了摸他那有點割手的髮葉。
 
  「好的。」
 
 
 
  瓦爾他自己也覺得好笑,可能是那對凱珊人父子對他的影響有點深刻吧,人死了會希
望回到他的出生之處下葬,他不知道黛絲是怎麼想的,但瓦爾他自己也不願意隨隨便便找
個地方就把他的救命恩人給埋了。
 
  同時也是深愛著他的人。
 
  瓦爾不禁皺起了眉頭來,難道他天生就是這樣,有一股愛著自己的人就會死的氣場存
在著嗎?而且都還是死得不怎麼好看的那種。
 
  小雅口含鮮血,腸胃外露的樣子,以及黛絲因為路途實在太遙遠,而屍體在路上就腐
爛發臭的畫面,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他還記得他居然愚蠢到在下風處焚屍,結果搞得只能對著山壁亂吼亂叫,連骨灰都沒
收集到多少,只剛好能用剩下的那截破絲帕包起來的程度而已。
 
  「真是對不起阿。」瓦爾吐了吐舌頭。
  「今年我沒帶什麼東西來看妳,我有點忙,最近換了個髮型有點不習慣……呃,手帕
我還是有買了一個,不知道妳喜不喜歡。」
 
  沙沙……沙沙……
 
  就算知道沒有人會回應,但還是會做一些沒有回報的愚蠢之事,這就是人類。
 
  瓦爾自己咯咯地傻笑著,一邊在葬有僅剩的一點點黛絲骨灰的那棵樹下,再度綁上了
一條刺著繡的漂亮的絲質手帕。
 
  瓦爾雖然知道神聖流域裡頭的那些人,此時肯定發了瘋的在找他,他雖然不想讓教團
等著,但他已經很久沒來看黛絲了,所以就挑了一天,在把戴門和菲爾兩個小鬼頭送走之
後自己也連夜偷偷跑了出來。
 
  『還好騙過了管家……不然我可能就要在睡夢中被押送到教團去了。』瓦爾拍拍自己
胸前沾著的泥塵,跳了幾下把身上沾著的樹葉、露水、花瓣通通抖掉。
 
  「我下次會待得久一點的,真對不起阿,不過我也不能太常來,小雅會吃醋的──什麼
?妳怎麼可以這麼貪心呢?呵呵。噓,小雅會聽到的……」瓦爾搔了搔後腦杓呵呵地笑著
,絲毫不害羞的講出了這番看起來像是一人分飾多角的可笑對話……反正也不會有人聽到。
 
  「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咚!
 
  瓦爾倏地跳了起來,不過不幸的是,他正好一頭撞上了一根特別粗重的樹枝。
  「哇阿!痛啊!呃,你好。」瓦爾一邊抱著頭,一邊狼狽地一路跳過去,向那個好奇
的希爾瓦里伸出了手。
 
  那個希爾瓦里看見如此有趣的景象,不禁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著。
 
  「你好。」她接住了瓦爾伸出的手。
  瓦爾看了一下她,是位女性的希爾瓦里,頭上頂著的髮葉是由一叢叢不知道什麼名子
的金黃色花朵構成的,她的雙眼和黛絲雙眼的澄澈的碧綠色很相似,她歪著頭若有所思的
和瓦爾對望著。
 
  「我好像曾經在夢境中見過你呢?」
 
  撲通──
 
  瓦爾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怔怔地看著那位噘著嘴唇思考著的女希爾瓦里。
 
  那位希爾瓦里好像也發現了這個奇怪的視線,有點驚訝的用手指著瓦爾:「啊,先生
,你的口水。」
 
  「唔,抱歉,我失態了。」
  「不會,我接受你的道歉。不過面對著一位好像很熟識的人,卻明白我們完全不曾有
交集,這是一項很特別的體驗呢。」她用微笑回應著瓦爾。
 
  「嗯……也許我們以後找個時間可以聊聊,但我時間其實滿趕的,你認識在西瓜田那
邊幫忙的伊塔洛嗎?我和他是好朋友。」
 
  「這樣啊……」
  「對了,能不能冒昧的請教一下妳的名子呢?如果只告訴妳別人的名子然後叫妳來找
我的話,好像不是什麼有禮貌的行為吧?我叫做瓦爾。」
 
  「啊,你好,我是黛雅。」那個希爾瓦里微笑著彎腰鞠了個恭──這是標準的凱珊式鞠
躬禮。
 
  「黛雅……黛雅……好,我記住了,那麼我還會再回來的,只好請妳等待我到那個時
候了,再會。」瓦爾一邊倒退著,一邊揮舞著手和黛雅道別。
 
  「好的。」黛雅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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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穆恩‧狄瑟斯
竟然看到了六層地獄這個詞啊!!
XDDDDD

04-21 18:24

InDer
嘿嘿04-21 19:05
黑崎一護
天下的巧合還真是多啊[e34]

05-25 21:53

InDer
對阿[e17]但可惜她就這樣死翹翹了~~而且還被吹走惹[e21]05-25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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