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血紅。
廣闊的天空陪襯著一望無際的草原。
那血紅的太陽像是將一切染紅般,眼前的一切,全是一片血紅。
在一個所有東西都是相同顏色的地方,我僅能靠著明暗與陰影來辨別眼前的事物,這真的是很詭異。
但這裡是哪?為什麼我會在這種地方?
我看著遠方。
在那一片血紅的草原盡頭,有著一棵血紅的大樹。
那棵紅色的樹並不是普通的大,而是「非常巨大」,其大小是超乎想像令人難以形容的大小,就像是那座人類企圖征服天空的高塔般,那棵樹直達雲端。
「希洛莉德?」
雖然不太明顯,但我確信我在大樹底下看見了一個人影。
雙腳不自覺的開始朝著大樹走動著。
「希洛莉德,是妳嗎?」
當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在奔跑了。
「希洛莉德!潘蜜拉.希洛莉德!」我竭力嘶吼著。
在我眨眼的片刻,聽見了一聲巨響。
「碰!」一聲清脆的聲響伴隨著頭部的疼痛讓矽矼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的額頭正貼著桌面,他人正坐在椅子上,而他的手腳正被牢牢的銬在椅子上。
矽矼抬起頭來一看,這裡是一間只有一盞檯燈照明的昏暗小房間中,房間相當的骯髒,牆上到處都是黑色的污漬,沒有窗戶,眼前有著一張桌子,桌子對面坐著一個正在抽著煙、頭髮凌亂、滿臉鬍渣的邋遢大叔,而邋遢大叔身後有著一扇門,看來是這個房間唯一的出口。
「……」
「我們就廢話少說,直接開天窗說亮話吧,你現在在法務局,我是警察,你可以叫我李組長或是大大。」李組長用著矽矼熟悉的中文說著。
「法務部……?」
「碰!」李組長抓住矽矼的後腦杓用力往桌上一撞,現在他知道剛剛自己是怎麼醒來的了。
「我們重來一次,這裡是『法務局』,是專門處理『特別的』案件的地方,你為什麼會來到這個『特別的』地方,你心知肚明。」用著令人感到不悅的語氣,李組長在對話中強調著『特別的』這三個字。
——你為什麼會來到這個『特別的』地方,你心知肚明。
矽矼身體為之一震,李組長的話令他想起了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第二次昏迷已經結束了,現在還能夠保持清醒,那也就表示著自己並沒有被單詞給吞噬。
「我還活著……只有…只有我活著?……」矽矼的嘴唇抽動著,好像快哭出來似的。
該憤怒呢?該慶幸呢?該悲傷呢?矽矼現在腦中充滿著各種複雜的情感。
「抽煙嗎?」李組長手上拿著煙盒在矽矼眼前搖晃著。
「……」
「還真是老實的高中生啊。」像是在挖苦矽矼,李組長說著。
矽矼低著頭,雙手顫抖著,他的眼角與鼻子都相當的乾燥,似乎一點淚水也擠不出來,矽矼停止了呼吸,雖然流不出半滴的淚水,但他的內心卻是揪成了一團,十分痛苦。
他很清楚,不是他不想哭,而是他已經不是正常的人類了。
矽矼內心的痛苦全反應在他的面孔上。
「嘖!」李組長看著矽矼的表情又看著矽矼左耳上的黑色耳環皺起了眉頭。
這與他當初預想的有所不同,他原先以為這名穿耳洞的少年應該是個囂張的高中生,但現在看起來比較像是個人畜無害且內心纖細的娘娘腔,也正是李組長不擅長應付的類型。
「看你的蠢樣,照理來說我們該讓你先回家休息個幾天,等到你內心平復再來偵訊的,但是情況非常麻煩,光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就已經夠我們忙翻天了。」
「……昨天?」
「你昏迷了快一天,現在是八月七日的早上六點了。」李組長揮動著左手,矽矼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有著一隻金色的石英錶,隱約看得見上頭的時間是六點二十分左右。
「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大大我心情不會比你好上多少,所以你快點把你知道的說一說,大大我也會盡早放你回家的。」
「喀!」李組長按下了錄音機的開關,把麥克風對準了矽矼。
「……」
「喀!」李組長關掉了錄音機。
「你耳聾嗎?我說快把你知道的說出來,說完我馬上放你回家。」
「……嗚啊!」在矽矼恍神之餘,李組長拿起嘴裡的香煙,用著矽矼的臉頰將香煙給熄滅。
「你幹什麼!」
「清醒一點了沒?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喀!」李組長再度開啟了錄音機,對著矽矼揮手示意,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別逼我。」
「……五號晚上,我只是出門幫朋友還書,沒想到就被那些人纏上了。」
就像是雪上加霜般,矽矼的心情差到了極點,但他終究還是個怕惹麻煩的普通人,他明白現在除了乖乖配合眼前的惡質男人沒其他選擇了。
「哪些人?」
「那些自稱來自異世界的人。」矽矼的語氣帶有不屑的回答著。
「總共有多少人?在哪遇到的?又發生了什麼事?」
「三……不,大概是四個,第一個是在街上主動搭訕我的,起初我對她的話半信半疑,之後我們去了咖啡廳,接著就出現了第二個人。」
「男的女的?叫什麼名字?」
「第一個是女的、第二個是男的,名字我都不清楚。」
——潘蜜拉.希洛莉德。
她的面孔以及名字從矽矼腦中掠過,或許是出自於罪惡感,矽矼不想唸出她的名字。
「嘶……」雖然呼吸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必要了,但矽矼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好讓自己放鬆心情。
「他們長什麼樣子?還有服裝是?」
「女的是銀色長髮,穿著白色的長袍、男的戴著面具,穿著黑色的長袍。」
「那又是誰放火燒掉那間咖啡廳的?」
「放火?這我不清楚,第二個人一遇上我們就攻擊我們,後來第一個人就這樣帶著我逃跑了。」
「之後呢?」
「我們逃到了附近的捷運站裡面躲起來,這時第二個人追了上來,但他好像因為找不到我們就突然抓狂,開始到處亂殺人,接著第三個人就出現了,是個紅頭髮的男人,穿著黑色風衣,他突然跟那男人打了起來,我跟第一個人就這樣趁亂逃跑了。」
「哼,那個紅頭髮的男人是我們的特務。」李組長嘴角揚起,冷冷地說著。
矽矼睜大了眼睛,李組長的話令他感到驚訝,他這才想起希洛莉德似乎有說過,那個紅頭髮的男人與他是相同世界的人。
——異世界人是真的,而這個世界也存在著超能力者,這實在太鬼扯了!雖然很想這樣大喊,但矽矼卻還是閉上了嘴了,因為他覺得親口將這些話說出很蠢。
「那後來怎麼了呢?」李組長打斷了矽矼的思緒,開口催促著。
「……之後第一個人就這樣消失了,然後我遇到第四個人,他也戴著面具穿著黑袍,聲音聽起來像是個男的。」
「他跟你說了什麼?」
「不知道,他好像不會說中文。他說的話我沒一句聽得懂,然後他就突然消失了,之後的事情我就都不記得了。」
「所以說你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昏倒囉?」
「對,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會找上你?」
「不知道。」
矽矼若無其事的編造了些謊言以及省略了相當多的部份沒說,他認為這樣比實話實說更省的麻煩。
「我知道的我都說了,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你不覺得你撒的謊有點多嗎?」
「……」
——為什麼他會知道我說謊?矽矼百思不解的想著。
常看電影為興趣的矽矼很清楚,測謊通常是透過心跳快慢來感應,但是現在自己不過是手腳被銬在椅子上而已,並沒有被裝上任何像是能夠測謊的儀器。難道是亂猜的?但如果只是憑直覺瞎猜,又怎麼會說出撒的謊「有點多」這麼具體的說法呢?
——難道他也是超能力者?
矽矼開始對眼前的男人感到警戒。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說過了,我們是『警察』。」
「鬼扯!」矽矼大叫著。
「呼,你就老實點吧,你只要肯乖乖配合就好了。」
「至於其他的事情你沒必要知道。」李組長伸手用力捏著矽矼的肩膀,似乎是想讓他放鬆,但肩膀傳來的刺痛感反而讓矽矼更加緊繃。
「幹你娘。」我忍不住破口大罵著。
額頭傳來的灼痛感十分強烈,我用手輕撫著額頭,似乎已經消腫了。
隨著我說謊的次數增加,那警察的態度就逐漸變得惡劣,最後我只要一說謊就會拉著我的頭髮撞桌子一次。
最後我也不得不一五一十的將所有事情吐出,包括許多我並不想再去回想的過程,當然也包括了我被「單詞」附身這件事。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他能夠那麼準確的知道我有沒有說謊?
最後他解開了手銬,把我送出了那間房間之後,他才剛關上門,我一回頭就發現我在公寓大門前了。
老實說我真沒想到那警察還真的就這樣放我走了,原本還以為會被監禁之類的……
該怎麼說呢?或許是因為太過於驚奇,反而讓我不怎麼驚訝,或又該說歷經了那一晚發生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麼事能夠讓我吃驚了吧。
我抬頭看著天空,陽光很刺眼。
說不定這一切只是一場該死的夢,我只不過是在從租書店回家的過程中跌了個大跤,撞到了我的額頭,讓我暫時失憶,忘了我是怎麼回到公寓的。
「為什麼到現在還是不願意接受事實呢?」
腦中傳來了像是希洛莉德的聲音說著。
是啊,我想騙誰呢?這並不是夢。
在我生死交接的那一晚,那名叫做潘蜜拉.希洛莉德,為了我犧牲了她的性命——是我害了她。
「……笨蛋,妳死了啊!妳為了我這個認識根本不到一天的陌生人死了啦!妳不是要拯救妳的世界嗎?難道說我這個陌生人的生命比你的世界還要重要嗎?妳這個大笨蛋!我根本不會感激妳的,妳這麼做只會害我往後的人生,都會因為妳的死感到罪惡而已!妳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難道妳要將拯救世界的重任託付在我這個陌生人身上嗎?妳這個笨蛋!」
我自言自語的說著,我希望她立刻回答我,我這個陌生人到底有什麼理由值得讓她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拯救?
看著眼前,長滿青苔的石牆、有點生鏽的鐵門、滿是污垢的門鈴按鈕、歪了一邊的郵筒,原本應是我所熟悉的公寓,突然變得好陌生,這裡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世界嗎?
異世界人、超能力者……這真的太鬼扯了。
我伸手摸索著口袋,拿出了鑰匙,但我沒找到我的手機,八成是弄丟了。
我將鑰匙插入,打開了公寓大門。
充滿灰塵放滿雜物的樓梯間,霉味很重。
位於公寓三樓的家,變得好遙遠,踩在階梯上的每一步,好沈重。
當我將鑰匙插入房門的時候我發現了,門沒有鎖。
仔細想想,我那晚確是沒有將房門鎖上的,還有他可能正在家。
我推開了房門,馬上就聽見了那熟悉的電子吉他聲,也在客廳看見了戴著耳機,手上拿著電吉他的他,正背對著我,專注的彈奏著電吉他。
在一旁還擺著麥克風、貝斯、爵士鼓跟電子琴還有一些我記不起名字的儀器,貌似是用來調音還是做什麼用的,零零總總加起來幾乎快要將整個客廳給佔據,那全部都是他的。
那些並不是裝飾用的,包括作詞跟編曲,他一手包辦了整個樂團的所有工作,他自稱是個全能型的音樂人,實際上也確實是如此,我認識許多與他一起玩音樂的朋友都形容他是天才,我也很喜歡聽他所創作的音樂。
「偉仁,我回來了。」我刻意提高了音量說著,深怕他因為戴著耳機沒聽見我的聲音。
他拿下了耳機,轉頭看著我,見到他臉上那招牌的淡紅色墨鏡,讓我放鬆了不少。
「阿磊,你回來啦。」
王偉仁,我的室友,縱使在家,也還是穿著一身龐克風的服裝,那淡紅色的墨鏡搭配著他狂野的髮型,總是令我想說一句:「真是帥爆了。」
雖然我也曾經暗自嘗試過那樣的穿著,但總覺得不適合自己……
「好幾天沒見到你,你上哪去了啊?手機也打不通。」
該來的還是來了,我該怎麼對他說呢?誠實的跟他說我被異世界人攻擊嗎?不,說出來只會被當玩笑話看待吧?果然也只能選擇撒謊這個選項吧。
「因為有急事,所以我回去老家一趟了,手機好像在火車上搞丟了。」
「這樣啊,那怎麼沒先跟我說一聲呢?看來真的是非常緊急的急事呢,你還好吧?」
「沒事……」
輕微的指責過後,立刻就給了我台階下了,且絲毫沒有去懷疑這是否為謊言,與狂野的外表相反,他依然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又溫柔體貼,身為同居兩年的知己,王偉仁啊、王偉仁,向你說謊,我真的是很對不起你啊……
「對了,阿磊,我有件事想問你。」
「啊?」
「關於租約……升大學後,我還是會住在這,因為這裡的隔音很好而且又很便宜,但是阿磊啊,在你升大學後,還會繼續住這嗎?」
這……貌似是個比如何拯救異世界還要更難回答的問題……
現在我的身體變成這樣。基本上我想我是太不可能繼續往學校跑了,嚴格說起來,或許會有異世界人突然殺進我們家想要我的命,這都不是不可能。
但是說不定我有可能找到方法讓身體恢復原狀,也就代表著我依然得面對我往後的人生,沒錯,我是否該繼續升學?
「這……」
「你也要高三了,關於未來的志向,是該開始考慮了,但是阿磊,這並不是我愛囉唆啊,是租約已經快到期了,得快點決定續約該要定幾年。」
他的每一句話都將我拉回了現實,說到現實,我突然想到,這幾天都沒去學校上課……
「……再給我幾天考慮吧。」
「那我知道了,若你真的很煩惱,可以跟我討論,畢竟我也因為是否要繼續升學考慮了許久。」
「謝謝。」
我走到了沙發旁,癱坐在上面,看著天花板上的壁癌,突然覺得好無力啊……
「欸,阿磊。」
「啥?」
他用手指戳了自己的墨鏡一下。
「你近視了?」
近視?……原來如此,他以為我的紅色瞳孔是戴了隱形眼鏡,話說他是怎麼看出來的啊!他不是戴著淡紅色的墨鏡嗎?
「……嗯,回老家的時候順便配了一副隱形眼鏡。」王偉仁,對不起我又跟你說謊了。
「紅色的很適合你呢。」
「……謝謝。」
「話說這幾天你有在看新聞嗎?」他突然開口問著,他放下了吉他,坐到了沙發的另一邊。
「新聞?什麼新聞?」該不會……
「這個啊,超嚇人的。」他拿起了放在沙發上的報紙。其實我剛剛坐到沙發上的時候就住意到了上面放著報紙,只是我一直不想去看它。
「北市治安危機?幫派份子火拼燒街!」他用著誇張的語氣將那斗大的標題唸出。
如同電影情節般,官方掩蓋了真相,捏造出了這個世界該有的現實,我是不怎麼感到意外啦,畢竟總不可能大剌剌的寫著「北市治安危機?異世界人入侵!」
「就在捷運那附近呢,還死了不少人呢,你這幾天沒回來,害我擔心好久呢。」
——還死了不少人呢。
當他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身體震了一下,希洛莉德……
「對不起……」
「哈,不用道歉啦,反正你沒事就好了。」他笑著說,他的笑容讓我莫名愧疚。
「不過這真的是太誇張了,警察把那幾條街都封住了呢,好像到現在都還沒開放,這下我們要坐捷運跟公車都得多繞點路了,還真是麻煩呢……阿磊,你有在聽嗎?」
「啊,我有在聽。」
「你好像從剛才就不太對勁呢……還在對未來煩惱嗎?還是回老家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了?」
「這……」
「看你一臉為難,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你越是體貼,我越是愧疚啊,能的話我也很想把一切都告訴你,但是說出來又能如何呢?頂多只會讓無辜的你被捲入而已。
「開玩笑的,阿磊。」
「啊?」
「你裝傻還裝得真徹底,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就是了。」
他轉頭看著我。
他拿下了那淡紅色的墨鏡。
他的瞳孔,是白色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