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妙外傳.凍結的樂章
聖域水瓶宮……
雪花紛飛,凍氣瀰漫,兩個身影無言對峙著。
「冰河……了不起,竟然在這場戰鬥中完全學會『曙光女神之寬恕』,繼承了我卡妙的一切。然後……原諒我,為師……已經沒辦法替你作些什麼了。未來……雅典娜就託付給你們了……」語畢,已經無法支撐下去的意志力一口氣崩潰開來,卡妙的身軀向前傾倒。
回憶的走馬燈在他眼前飛快旋轉,千千萬萬畫面重疊,回顧著……回憶。
十四年前,卡妙六歲時……
法國貴族的下午茶時間,孩童們在庭院裡相互追逐,陽台上的金絲雀唱著精靈般的啼叫。
紅茶的香味、花朵的香氣,融合成另一種獨特的氣氛。
「愛依絲、雪諾,看好喔!」卡妙故作神秘地將緊握的手放在兩個玩伴眼前,眼神似乎在暗示手中藏著「不得了」。
兩個玩伴聚精會神地將眼神投注在卡妙的手上,連眨眼都捨不得。
一開掌,一團橘紅色的火焰衝出,把其他兩人「哇!」的一聲嚇得坐倒在地。
雖然只有那麼一瞬間,即便兩人看得不清不楚,但那的確是「火」。
火是自然界的一種現象,更是人類賴以生存、科技進化的指標。
卡妙的神情滿是驕傲,製造驚奇並沾沾自喜,似乎是水瓶座與生俱來的特質。
「卡妙,你怎麼弄的?教我!」雪諾抓著卡妙的手仔細檢查,試著找出一些端倪。
卡妙只是撥撥瀏海,笑而不答。
伸出手,又是下一個驚奇的開始。
先後秀了火球、火柱、火牆等等各種不同的火,每每都讓玩伴看得不亦樂乎。
若論「驚奇」有何不變,就是驚奇不時都在變。然而相對的,驚奇可以帶給人驚訝,也能帶給人驚慌……
「啪!」卡妙手指一彈,掌中的火焰燃起,卻不受卡妙控制,迅速地在空中蔓延開來。
本來,掌中是該出現一隻可以操縱的火鳥。然而,在三個孩童面前展開羽翼的,是一個長著火焰翅膀的英俊男子。
「天使吔,卡妙你好厲害!」雪諾讚嘆道,可卡妙一點得意的樣子都沒,只楞楞地看著睥睨三人的「天使」。
「少年……何以屢次召喚我前來?」天使的聲音有與面貌相符的斯文,也有與斯文不符的戰慄。
稍微環顧四周,天使即得知卡妙的用意。
「哼……炫耀嗎?」天使微微一笑,翅膀隨著嘴角的角度揚起。
天使巨翅鵬然一振,緊接哀戚慘叫一片。
只見卡妙身邊所有的事物沉入火海,豪宅、庭院、父母、花朵、樹木、走獸、昆蟲。
兩個玩伴就在他面前遭火焰燃遍全身,痛苦地、尖銳地、悲傷地、憤怒地、後悔地、無助地哀號著。
「要炫耀的話……就該有這種規模才像樣呢。」天使在卡妙耳邊細語著,並在卡妙身邊設下一個結界,雖是火進不了,卻讓人出不得,強迫卡妙「欣賞」自己所造下的傑作與罪孽。
用火的方式,唱著火的歌、跳著火的舞、奏著火的曲。
以最深切的方法,陰影就會透過眼觀、耳聞、鼻嗅,在卡妙的心中霸佔一個位置。
皮肉的痛會過去、身體的苦會消失;唯有心靈的傷害歷久不衰,即便十年二十年,創口淌血依舊。
「下次炫耀的話……記得召喚我炎天使──法路爾。」說完,天使融入火裡。留下卡妙一人發瘋似地掙扎。
有道是,天不從人願。
卡妙越想突破結界,其反噬的傷害就越重。有如以卵向石,砸得越是使勁,蛋殼就越是破碎。
數次、數十次、數百次,嘗試到不計其數的那一次。
雙手痛徹在內,腥血鋪沾於外。泣聲哭音傳天,悲苦涕淚入地。
這景象,仙看了會悲憫、人見了會同情、鬼知了會不忍。
唯獨死神在笑。
因人在面臨絕望時,總想從他人身上尋求慰藉。
即便這個人是死神也無所謂。
而當一個人「無所謂」,自然就能「無所畏」。
死,何懼之有?
依稀,卡妙腦海裡浮現極樂世界的模樣。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那裡綻放最美麗的笑容。
滴著淚,卡妙的內心走向死神已經敞開的雙臂。
逃避需要捷徑,尋短需要勇氣。若把勇氣用於逃避,那麼尋短即是捷徑。
死神笑著,待著以懷抱迎接卡妙……
但誰知道,死神向來是不給人擁抱的。
時機一成熟,手上的鐮刀就取走項上人頭,好比取下那成熟的果實。
死神從未失手,只因沒人想過閃躲。
然而,又道是,人難順天意。
霎時間,一道冰霜似龍,掠過卡妙身旁,穿過死神的幻影,橫掃燄海一片。
欲以冰龍凍土,強鎮火鳳燎原。
一回頭,一個外貌稍長他幾歲的少年,正為了他的生命,替他奮戰。
少年身邊還有一位身著白袍的少女,只見她雙眼緊閉,掌上凝聚了一團冰息。
兩掌擊出,霜雪出擊。
烈火無情,冰雪更無情。凍氣化作百萬雄師,不多久便攻陷火城。
炎天使的結界隨著火勢消失,伸出援手的少女快步走向卡妙,少年緊跟在後。
「嘖嘖嘖……還真慘哪。」四周全是慘不忍睹,少年如此說著。不過一看到少女白了他一眼,隨即低頭閉上嘴。
「小弟弟,你沒事吧?」少女蹲了下來,湛藍的眼珠直視著卡妙。
「……」卡妙沉默不應,只靜靜地看著手上的血跡斑斑。
「你叫什麼名字?發生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少女兩手扶著卡妙的臉頰,拇指抹去他臉上的髒污。
「……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答非所問,卡妙用力掙脫開少女的手,對她吼著。
「死小鬼!你別不知好歹。」見此情景,少年開口警告,拳頭捏得咔咔作響。
「閉嘴!有你插嘴的餘地嗎?」少女頭也不回,光是語氣就能把少年震懾住。
少女深吸一口氣,兩眼直視著卡妙。
左手才按上卡妙的肩膀,少女的右掌已經打在他臉頰上,烙下火紅的手印。
「我在、問你、你叫、什麼、名字、還有、發生、什麼、事情、你是、不懂、人話、是嗎?」每停頓一次,巴掌就重呼一下;每兩個字,又是一個耳光。語氣很輕,下手很重,打得卡妙頭暈目眩、耳鳴吐血。
從小就受盡呵護的他,被捧得高高在上。只知道什麼叫做「吃得飽、穿得暖、住得好、玩得樂」。
「飢寒交迫、無家可歸、打罵懲罰」對他來說,幾乎是另一個時空才會發生的事情。
卡妙一時不知所措,傻傻地呆立著。
下一秒,少女緊緊摟住卡妙,成為他在絕望時尋找的那份慰藉。
「會痛嗎?會痛對不對?如果你也知道痛的話,那為什麼不替愛你的人想一想?為什麼要拿自己的命換給他們一個無法抹滅的傷痕?」一面說到自己也流淚,一面又把卡妙抱得更緊。
「我……我叫卡妙。」卡妙雖不懂少女的用意,卻感受少女流下的淚珠、擁抱傳來的溫暖,封閉了他走向絕望的路。
「卡妙嗎?我是芙雅,他是席恩。」少女鬆開卡妙,擦擦彼此的眼淚。
「芙雅……席恩……」複誦過一回,卡妙記住兩人。雖不知道要放在哪裡,起碼他謹記在心。
那時的他還天真地以為,這兩個人只是過客……
半年後……
西伯利亞的颼颼冷風,吹拂在卡妙跟席恩的臉上。
還不完全習慣西伯利亞的卡妙,即便套著毛衣,還是抑制不住身體拼命打顫。
然而憑藉一股毅力,他顧不得村人的擔憂,跟著師兄席恩出門修煉。
今日,是卡妙跟席恩重複了無數次的「凍氣強化」。每當芙雅因故不在,他們便自動自發地修煉這個。
對原本使火的卡妙來說,要學習使用凍氣比一般人還難上幾倍。以中國人常講的「氣」來說,若火是順行、則冰為逆走。
當運行的方向不同卻要強行改變時,除了下更多功夫外,反轉時只要稍有不慎,很容易就此葬送一條小命。何況卡妙已因修煉了火,讓那股氣運行地極為強烈、甚是快速。
宛如一個以右手舞刀十年的俠客,突然要他以左腳弄劍。是同樣地荒謬,同樣地不可能。
但操火,誰也動不了法路爾。
於是,芙雅跟席恩徵求了卡妙的同意,替他強行反轉那股稱之為「小宇宙」的東西。他還記得,當兩人的小宇宙在體內流竄,他只感受到五臟六腑擠壓糾結的痛楚。
疼痛令他想起過去,復仇之火一燃,小宇宙又走入「火」道;席恩跟芙雅的力勁卻不減反增,在卡妙體內各處兩相衝突,爆發出以痛為名的戰火。
折騰了好一陣子,自稱「射手座黃金聖鬥士」的少年插手,瞬間便鎮壓雙方的小宇宙。他所注入的小宇宙調和了「水火不容」,緩緩將卡妙的小宇宙轉換成冰的型態。
本來,要火直接變成冰本身並不可能,但若先讓火升為風、次以風落為水、後將水凝為冰。以循序漸進的方式,不可能也有可能。
事情一結束,卡妙整整躺了三天。後來聽說芙雅跟席恩被那個「射手座」狠狠訓了一頓。原因是那種亂七八糟的行為有害無益,即便反轉成功,卡妙的身體也會嚴重受損。屆時不要說什麼修鍊還是復仇,光四肢不要癱瘓就是奇蹟。
所以,卡妙很慶幸他能坐在這裡跟席恩一起修煉,很感激村人們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他再度擁有家、擁有夥伴、擁有幸福。
半年來的種種讓卡妙是邊修煉邊發笑,席恩見狀,冷不防地一甩手,凍氣向卡妙直取而去。
凍氣尚未至,警覺即先驅,卡妙急忙一滾閃過,精神、神經緊繃著四周。
「叫你『專心』……不是叫你專心傻笑啊。」席恩雙眼緊閉,口氣帶些嚴厲。
「啊……是。」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卡妙也無從反駁。
兩人各自重新凝聚凍氣,在掌中創造屬於自己的冰晶領域。
說也奇怪,隨著冰息逐漸成型,內心一股不安莫名油然而生。寒氣溫度越低,不安就越是強烈。
突然間,兩人手中的凍氣不約而同炸散開來。兩人雖未受傷,卻直覺性感受到災禍已經降臨,相繼往村里方向望去。
果不出其然,一道黑煙宛如擎天巨柱,佇立在村子中央。風聲中除了相互廝殺的吶喊,更有著些許腥味。
兩人深覺不妙,三步併作兩步地狂奔在連結村莊的路上。
卡妙的心思紊亂地無法控制,心跳也被負面情緒牽動著,如脫韁的馬、狂野的牛,一時靜不下來。
當村莊映入眼簾那一刻,他們直傻愣住。早已面目全非的村莊還冒著火,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殘廢鰥寡,有死、有傷、有悲、有苦。
僅剩一團被敵人包圍的少壯兵士殘存下來,持著槍劍,吐著白霧。雖是悽慘,卻在眼神裡灌注視死如歸的信念。
「冰.走劍!」席恩單手一揮半圓,地面隆出無數冰劍筆直疾走,硬是在圍成圓形的敵陣中殺出一個缺口。
「卡妙……你還在幹什麼!?」對卡妙連看都不看,席恩的口氣跟招式一樣具有魄力。
「……」困在心靈打擊中掙扎裡頭,卡妙試著發動攻擊,卻無奈連冰息都聚集不出來。
半年前的陰影在此刻籠罩了內心,黑暗一片,沒有光芒就連驅使凍氣的方法都尋不著。即便以觸找物,恐怕也只是事倍功半。
席恩緊盯著無數仇視的眼睛,此刻的席恩是隻貪心至極的狼,放眼望去的敵人皆是獵物,沒打算放過任何一個。
村民們沿著冰劍逃出敵圍,來到席恩所在的地方。敵兵本打算趁機襲擊,然而冰劍像是有生命般,一有敵人接近便慘遭冰劍貫刺,毫不留情殺無赦!
「太好了!你終於來了!」、「得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出現的。」村民的感激化作言語、化作崇拜,圍繞在席恩的周圍。
「……」席恩一句也不回,全神貫注地看著獵物。掠食者在狩獵前從不多言,免得打草驚「羊」。
一個眼神示意,村民們紛紛移向遠處,順便帶走還未回過神來的卡妙。他們深知,席恩主宰的戰場裡,不存在「安全」這種事。
「……接下來,你們的敵人是……我!」語畢,席恩一躍而起,雙腳踏在冰劍上奔入敵陣。
敵人似是早有準備,拉弓向席恩瞄去。一聲令下,千箭齊飆。風聲颯颯,矢聲殺殺。
席恩毫不在意,如狼飛躍半空,輕鬆避過悉數箭矢。翻身數圈,只見數顆凍氣冰球砸向敵人密集處。
敵軍舉盾防禦,殊不知對手不吃這套。席恩口哨響開,冰球爆散成為利刃,成為槍戟,成為沙場上的任何兵器。同時,亦吹出足以凍結生命的寒氣。
冰之兵器射向四面、凍之殺氣散往八方,有盾無用,有命無幸,殞命者不在少數。
才安穩落地,就見數十敵兵提劍來襲。席恩臉上卻無慌張神色,右拳一握,勝券在握。
敵兵算準時機全員分散,一個個堵在席恩疑似會逃走的路線上。戰場上爾虞我詐,誰較能將對手算得清楚,就能把對方算入戰功裡作數。
一晃眼,初步估略出敵手約莫三十,各個手腳穩健,散發一股身經百戰的將士之風。
對他來說,攻破敵陣並非難事,但若不步步為營,只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席恩環視四周,突然就朝最大的敵陣缺口拔腿奔去。敵兵早有準備,幾個身材嬌小的士兵從死角出現,擺出槍陣擋住去路。
敵人佈下此陣必有狡詐,所謂最大的缺口同時也是最大的虎口。
眼見狼入虎口,席恩卻非省油的燈。先是一步止住行動,緊接回身一蹬往後躍去,面對蜂擁聚來的敵兵他毫不膽怯,只因勝利還抓在右拳中。
正欲短兵相接,未料席恩只是虛晃一招,他飛快躥上高空,蓄勢待發的右手鎖定著下方的敵眾。
「冰.奈落!」席恩大喝,右手噴出一道白霧,封鎖已久的凍氣如巨蟒出閘,見人就殺。
情勢逆轉地太過突然,敵兵尚未知曉狀況,即被壓倒性的力量給欺凌地無力還手。凍氣侵蝕有如針扎,自身上每一個角落發難,就連臟器也難以倖免。
凍僵的身軀連發抖都做不到,更遑論取劍自盡。僅能在萬般痛楚裡苦等死亡使者降臨,方能自束縛中解脫。
「奈落」一詞意指「地獄」,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此刻,還有什麼比「地獄」更適合?
剩餘的敵人紛紛逃之夭夭,再沒人捨得拿命作籌碼。佇立在雪丘上的席恩,睥睨著他們慌亂的腳步竊笑著。
右手上結著一層冰霜,底下凍傷滲著鮮血,那是為了勝利所背負的重大代價。幸好敵人嚇得落荒而逃,否則他也沒戲可唱了。
「真是厲害,不愧是人稱『霜將』的席恩。」突然出現的聲音就在身後,這讓他相當驚訝。席恩直至目前為止都還注意著四周動向,沒理由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接近。
席恩緩緩回首,一個紅髮青年正微笑看著他,白潤的皮膚上纏繞著許多繃帶,手臂上極富神秘感的圖騰烙紋格外顯眼。從無聲無息出現評估到散發出的危險感,應該是流浪武僧一類的人物。
警戒,是席恩當下第一要務。凶狠的雙眼瞪得紅髮少年很不自在,就算席恩突然出手也並不奇怪。
「你是誰?來這裡幹甚麼?簡單回答別廢話,否則不保證你不會葬身此地。」席恩開口即不留情,聽似猖狂傲慢,卻是扎扎實實的下馬威。
「呃……我叫布雷茲,來見人稱『雪姬』跟『霜將』的芙雅跟您。」紅髮少年高舉兩手,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我師父因要事在身,不便見客,由我代替就可以了。至於我,我不好惹你也見到了。」不因對方的態度而軟化自己,席恩仍下了逐客令。除了看對方不順眼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真打起來,自己難能全身而退。
「這樣嗎?真是可惜,那麼我只好……」布雷茲緩退幾步,轉身離開。
「……只好殺了你了!」布雷茲口氣一轉,身形一旋,右臂一勁,回馬一槍!
幸好,席恩早料一計,對地一打,冰牆一豎,砰然一聲。
擋下敵手突襲的冰牆,裂痕卻也密密麻麻。將足以承受巨象撞擊力道的冰牆摧毀到這個程度,席恩不禁興奮地一讚:「高手!」
說歸說,戰還是要打;席恩後腳蓄力一推,左手擊出時已成冰錐利刃,騰騰殺氣直往對手臉上撲去。
布雷茲嘴角略揚,身上的烙紋一閃赤光;席恩才覺不對勁,就見冰刃在碰觸敵人那一刹那即被融化蒸發,分寸不留。
臉頰如燒紅的鐵,逼得席恩在擊中的瞬間痛得收手。拳面因燙傷而紅透一片,灼熱的刺痛感幾乎讓手掌作廢。
右手凍傷、左手燙傷,真是窘境;攻沒招、守無式,進退兩難。
「啪!」布雷茲手指一彈擦出火花,星星之火擴散開來,覆蓋了整條右手。
下一刻,卻毫無動靜。
勝負分曉,佔盡上風的布雷茲卻遲遲不出手;明明僅需一擊,眼前這頭威風不再的狼就會乖乖閉嘴。
生死已斷,屈居劣勢的席恩卻遲遲不逃走;明明只要一遁,眼前那隻齜牙咧齒的獸就是插翅也難追。
戰況陷入莫名的膠著,形成剝離了時間的次元。
這才發現,雪姬──芙雅已經在布雷茲身後擺出戰鬥姿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芙雅面無表情,一語不發地壓縮兩掌間的凍氣;如箭在弦,言語成了一種多餘。
毫無預兆,芙雅兩手一翻,順勢將掌中凍氣推出。
在掌中被壓抑住的力量半失控地膨脹,捲起一陣暴風向布雷茲衝去;光暴風就足以壓得人喘不過氣,若真讓凍氣擊中,可真的是未知數。
布雷茲轉身向後甩出火球,在火球稍稍拖延凍氣的時刻,他成功逃離暴風侵襲的路線。
凍氣仍朝著原方向──席恩的方向挺進,肆虐著路徑上的一切;卻不見席恩臉上一絲擔憂。
此時派上用場的,是於對峙時趁機治療的雙掌;兩掌輕易接下凍氣,如野獸遇到馴獸師,再怎麼兇猛的野獸,也只能乖乖臣服於鞭子前。
席恩在凍氣中混入自己的意念,內部似是產生了些變化。
一出掌,冰封球不同於之前的狂亂暴走,改以迅速且華麗的風格進攻;路線曲折而迂迴,把「不讓敵人逃走」的規則,隱藏在途徑的不規則裡。
布雷茲再度進入備戰狀態;全神貫注,雙眼鎖定著來犯的侵略者;神經緊繃,意識離不開危險的二人組。
燃燒的雙手快速變換著手勢,似是為接下來的攻擊作準備。
須臾,布雷茲向後踏足,兩手反方向往前揮出,頓時火矛齊射,交織著攻守並重的戰陣。
火矛飛竄四面八方,雪姬、霜將不約而同架起全方位冰盾,防禦下交叉刺來的火矛。
不料布雷茲的攻勢只是作作樣子,只為轉移兩人的注意力,進而讓冰球失去控制。
詭計一得逞,冰球刁鑽的路線蕩然無存;布雷茲放膽向前,囂張地與冰球擦身而過。
完全失控的冰球在遠處應聲而炸,揚起白茫茫的冰與雪。
雪霧裡,依稀有個矮小瘦弱的身影;霧散去,卡妙正站在那裡。
仇恨的情緒全寫在臉上,卡妙的力量帶著一股陰邪。
「……火嗎?」卡妙的聲音,細如麻雀,卻能讓所有人都聽見。
布雷茲沒有回應,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十足的「不將卡妙放在眼裡」。
卡妙也沒有追問下去,然而在他身上,力量正在產生奇妙的轉換;變化的過程似曾相識,醞釀出與原本截然不同的氣息。
如同下滿雪的死火山,將壓抑了數萬年的炎熱揮灑出來,由冰冷轉為炙燙。
心在憤怒、意在執著、情在混亂,這樣的思緒使他再度化身火的使者,決心以火上陣。
「卡妙!回去!」席恩出聲叱喝,卡妙卻無反應。
在右手靜靜凝聚出的火球,就是卡妙寧死不歸的答覆。深知卡妙的個性的芙雅跟席恩,一笑以置之。
「那……自己小心了。」芙雅的話就像隱藏著攻擊命令的暗號,聲音方出,卡妙跟席恩同步演出攻擊的戲碼。
兩人各持一技,自前後雙方包夾布雷茲。
布雷茲冷靜應戰,雙腳在地滑出一圓,便見火焰自腳底捲曲上來,以半球的形狀護住四面八方。
席恩略有遲疑,卡妙則視若無睹,仍頭也不回直衝而去。
卡妙燃燒的手刀雖成功突穿火盾,卻無法對操火的布雷茲造成任何傷害;然而無妨,攻擊本來就不是卡妙的本意。
卡妙的手刀變換成爪,一把掐住對手頸子,硬是將布雷茲從火裡拖了出來。
同一時刻,席恩將凍氣轟在布雷茲的胸口;由於時機與默契搭配得過於巧妙,讓他是防不勝防,瞬間遭受的損傷超乎其想像。
他痛倒跪地,劇痛不停干擾著他的思慮,頓時令他喪失對策。
對他來說,造冰的席恩是對付他的王牌,操火的卡妙更是一張不折不扣的鬼牌。
可是,鬼牌這種東西,蓋起來就好了……
布雷茲腦子一轉,計謀的藍圖頓時成形。雙手結印,速度飛快;如百萬雙手,甚是撩亂。
「火式!養火!」布雷茲合掌,吶喊在冰上震撼出一圈痕跡。
「什麼?『無上限』的火焰強化術式──養火!?那麼……!」席恩才剛反應過來,便見卡妙的火焰急速增強;不消數秒,全身已讓火焰吞噬其中,敗下陣來。
「哼!得意忘形的下場。」布雷茲奸笑一聲;笑,不單是因為計謀得逞,也因卡妙缺席的組合,已是不足為懼。
然而,他卻沒想到……說時遲那時快,芙雅幽靈般出現在布雷茲身後,雙手壓住其背脊,逆轉情勢只在轉眼之間。
「論得意忘形,你也是不遑多讓啊……」芙雅輕聲細語,卻是氣勢萬鈞。
同一刻,另一個鬼──席恩乘隙切入布雷茲的領域;手中以冰塑造的猛獸,正發出駭人的咆哮。
比起布雷茲防禦的速度,席恩攻勢技高一籌;手中磅礡的凍氣全在布雷茲的身上盡情肆虐。
上一回的攻擊尚未完全散去,布雷茲又吃下一招;前後兩股凍氣裡應外合似的融合,破壞力頓時更上一層樓。
鮮血溢滿布雷茲的嘴角,他身子一虛,卻未癱軟倒下;只因他身後的芙雅揪住其衣領,自背後奉上「冰冷」的一掌。
凍氣的三重奏在他體內恣意地歌舞,痛楚更在他心中烙下名為「恐懼」的痕跡。
「我……太小看他們了嗎?」腦海裡,這個想法揮之不去。
連挨數擊,就是布雷茲也吃不消。「碰!」一聲,布雷茲應聲倒地。
緊繃的戰況霎時間舒緩下來,席恩跟芙雅卸下戒心,隨即飛奔至卡妙身旁。多虧了卡妙得天獨厚的馭火能力,所以火焰紋下的傷並無大礙。
在兩人合力治癒下,卡妙睜開恢復意識的雙眼。
未料,自布雷茲身上再度散發一股邪氣,截然不同的邪氣。就連身經百戰的「霜將」、「雪姬」也不禁背脊發涼。
一回首,布雷茲的身軀像個傀儡娃娃似的,以極不自然的方式從地上爬起。
兩眼有瞳卻無神,不時還竄出火苗。不祥的預感襲來,席恩跟芙雅再度上陣,並把卡妙護在身後。
一波波陰邪之氣不斷擴散開來,布雷茲的力量不停地隨之恢復,甚至超越了原來的界限。相反地,兩人的無論是力量或戰意,都已較原先大打折扣。
「……喝!」布雷茲猛然大喝一聲,這讓席恩跟芙雅陷入更深的迷惑。就在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的時候,一道洶湧的火熱如海浪般傳來。
熱浪影響的不只有敵手,連地上的白雪也難以倖免;隨著白雪火速融化,讓陽光能在若干個世紀後,接觸到西伯利亞這塊千年凍土。
約莫直徑五十公尺以內的地域,都燃燒著四十度的空氣。然而以外的區域卻依然白雪靄靄,看來是布雷茲設下的結界。
長年習慣於低溫環境的芙雅跟席恩,對於急遽改變的環境毫無招架之力,不消多久便被奪去戰鬥能力,跪倒在地。
「這……才是我的戰場。」布雷茲睥睨著兩人,開口的聲音卻與之前大不相同。
那聲音……就算化成絲絲灰燼,卡妙也認得出來──炎天使法路爾。
雖然不明白布雷茲何以變成炎天使,然而眼前的敵人乃法路爾是不爭的事實。
過往的畫面湧上心頭,卡妙的怒火以「爆炸」的姿態燃燒至極限。
復仇的心情,使他齜牙咧嘴。
報讎的念頭,使他雙拳緊握。
雪恨的想法,使他忘卻傷痛。
只專注地瞪著眼前的死敵,一言不發兩手抓著師父跟師兄,回身奮力將他們拋出結界外。
「卡妙!」席恩跟芙雅不約而同地喊著卡妙的名字,但卡妙卻視若無睹、充耳不聞。法路爾的結界無比堅固,即便合兩人之力亦無法動之分毫。只能無助地祈求上蒼。
「少年……你很有勇氣,不過你不覺得這是一種有勇無謀嗎?」法路爾的神態自若,比起怒不可遏的卡妙,有著相當程度的反差。
「聽你在……」話還沒說完,卡妙的身形消失在眼前。布雷茲警戒地後退數步,豈知卡妙正欲從後方突擊。
「……鬼扯!」察覺聲音來自後方時為時已晚,卡妙的踢腿快過聲音,早一步攻進布雷茲的毫無防「背」。
受創的布雷茲往前踉蹌,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大地。
與生俱來的直覺驅使著卡妙乘勝追擊,他急奔驅步前進,朝布雷茲背後的破綻一連招呼十幾拳,精準地以火拳跟焰勁連擊要害,大幅削弱布雷茲的生命力。不消數秒,已讓法路爾元氣大傷。
此刻的卡妙雖身是怒火衝天,但心是靜如止水。
向來只知道欺凌敵人的法路爾哪能承受這種屈辱,回身殺出一記破空手刀。
大動作的鬥技反而讓身形嬌小的卡妙佔了便宜,一個低身便與奪命攻擊擦肩而過。下一刻,卡妙橫腿一掃;下下一刻,布雷茲已摔倒在地。
卡妙躍上半空,全身燃起火焰,翻轉如風火輪,隨即將腳跟化作戰槌,兇猛地撞在布雷茲臉上。
布雷茲的身軀早就被芙雅、席恩給摧毀得殘破不堪,加上法路爾對卡妙的輕忽、以及卡妙本身精湛的火之武技,無一不是法路爾的敗筆。
攻勢結束,可戰鬥尚未結束,卡妙往後退步稍作喘息。
動彈不得的身軀無法再負荷炎天使的操縱,於是法路爾的火之羽翼在布雷茲胸口綻放開來;翅膀奮力一振,法路爾就像靈魂出竅般被「抽」了出來。
「少年,你小小年紀就能有這般資質,非常難得。如果跟我定下契約,借助我的力量,屆時你的能力就不可限量了,如何?」
撇了一眼渾身是血的布雷茲,卡妙開口問:「那就是跟你訂契約的下場?」
「Oh……No,那只是他不自量力罷了。」法路爾回應,並帶著一絲笑容。
「哼。」法路爾的態度,不禁讓卡妙嗤之以鼻。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沒有交涉的餘地了。」法路爾收起輕鬆的態度,伸手示意要卡妙放馬過來。
蓄勢待發的卡妙對敵手下的戰帖怎能無視?踏步一踩,旋即以閃電路徑急速逼近法路爾,更不時放出火球干擾敵手。
法路爾單手輕易擋下悉數火球,豈知這些迷惑戰法只是虛晃一招,只為了掩護鬼魅般出現在身後的卡妙。
兵法有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卡妙,凝聚已久的火傾刻宣洩而出,燄之朱雀展翅翱翔,朝著法路爾直討而去。
但畢竟以炎天使姿態應戰的法路爾不是泛泛之輩,面對直擊過來的朱雀非但不迴避防禦,更振翅往前進擊。
來勢洶洶的朱雀不敵炎天使的雙掌,法路爾雙臂一開,便將朱雀撕裂成兩半。
眼見此景的卡妙沒有太多訝異,他深知炎天使究竟有多麼可怕;然而卡妙並未死心,以心運力擊出雙掌,兩條火龍自卡妙手中出擊。
法路爾振翅飛離原地,兩條火龍窮追不捨;法路爾一面飛翔一面閃躲火龍的追擊,神情動作裡都透露出他的從容不迫;與其說是在死鬥,不如說是玩著關係到生死的捉迷藏。
突然間,法路爾俯衝而下,直逼飛向卡妙。然而又刻意避開卡妙,只從他身旁衝過。還不明瞭法路爾的居心不良,張著血盆大口的火龍便接踵而來。
卡妙吃力地扛下火龍的衝擊,但仍因重心不穩翻倒在地。
「你的身體……我要定了!」法路爾走近,單手掐著卡妙的頸子。他奮力抵抗掙扎,但法路爾絲毫不受影響。
法路爾瞳孔泛出紅光,漸漸地,卡妙的意識開始不受控制;慢慢地,頭腦裡出現了法路爾的聲音。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充滿溫暖的火讓卡妙重拾意識,進而驅除法路爾強行侵佔的意念。
這道火焰不僅將法路爾彈了開來,更構築出球形的結界來抵擋法路爾;原本這種程度的防護罩是小意思,但是帶有「善念」的火正是最讓法路爾感到棘手的。
卡妙睜開眼,才發覺布雷茲的手正抓著自己,不斷地傳送充滿善意的火。
「卡妙……接受我全部的力量吧,這樣你一定能戰勝法路爾的。」半死不活的布雷茲沒有動口,但卡妙深知這就是布雷茲最後的話語。沒多久,布雷茲的氣息斷住,身上殘存的能量一口氣傳往卡妙體內。
兩道火焰在卡妙體內互相融合、相互排斥。痛得卡妙噴出淚來,但是為了戰勝法路爾,他別無選擇。
火焰在卡妙體內纏鬥,時間拖得越久,痛苦就越劇烈。這痛苦讓他想起把小宇宙從火轉為冰的經驗,也想起射手座黃金聖鬥士幫助他的手法。
於是,卡妙一念專心致志,把格格不入的火焰用小宇宙加以融合,配合上射手座親自教導的技術,終究將火焰轉化為對自己有利、對法路爾則非常不利的寒冰。
雙方無言對峙相持,只靜靜地為下一招作準備;在這種特殊的僵局中,哪一方先發制人,誰就能取得優勢;但哪一方先輕舉妄動,誰就佔定了下風!
幾乎是同時!兩方集中在手裡的殺意一齊放出。
法路爾的火焰乘著風,以長槍般的尖銳、隕石般的力道墜往卡妙的所在地。
而卡妙卻像是預料出法路爾的攻擊招式,離了手的凍氣變作亂流的球體,像盾牌一樣嚴陣以待。兩技在半空中對撞,亂流的冰封球干擾了風的流動,進而大幅削弱了火技的威脅性。
炎天使不甘示弱,聚精會神地將力道灌注在火技上;但少了助長的風,再強的火技也無法制止冰封球在火焰中逆行而上。
眼見自己無法阻止冰封球進犯而來,法路爾索性放棄面對面的抗衡,側身閃過危險的一瞬間。
手一甩,火焰又燃上手臂,法路爾壓身準備來個老鷹式的突擊,但地面上卻遍尋不著卡妙的蹤影。
說時遲那時快,方才閃過的冰封球爆裂炸開;從爆散的白霧中現身的,是神出鬼沒的刺客──卡妙。
如箭上弦的右手使勁一握,紛飛的白霧纏繞在卡妙的右臂,並蛻變成螺旋紋理的鋒利圓錐,咻咻作響地奔騰著。
一時之間的劇烈變化讓法路爾反應不及,情急之下揮出的防護罩轉眼就被瓦解;如百萬雄師攻破紙糊的城門一樣易如反掌。
見大軍壓境,法路爾故技重施地展翅迴避;但意圖早已被卡妙看穿,置在身前的左手從剛剛開始就一刻也沒閒著,不知不覺地以絲狀的凍氣捆住法路爾的雙翼。被賦予雙翼的天使,此時在人類前被剝奪了自由,成了名副其實的籠中鳥。
卡妙的身子在半空中迴旋,左臂向後拉扯,順勢擊出右手的暴風。
凍氣的風鑽直搗黃龍,一路摧毀法路爾的防禦架式跟軀體,徹底將法路爾消滅殆盡。
法路爾的身軀裂成碎片,幻化成無數羽毛,隨風而逝。而隨著法路爾灰飛煙滅,火之結界也喪失了能量,黯淡地消失。
卡妙抓緊了其中一隻羽毛,讓它靜靜地、久久地躺在自己懷裡……
兩個星期後,芙雅、席恩、卡妙從決戰中完全康復,全心全意投入村子的重建工作。
據說,村子重建的經費,是由遙遠的希臘聖域全面提供。
代價是……
「卡妙,為了村子的重建,委屈你了,以後到了聖域也別忘記大家,好嗎?」對著卡妙不斷地耳提面命,芙雅對這個半路多出來的弟弟總有操不完的心。
語畢,芙雅解下身上的項鍊,繫在卡妙的頸子上,那是一個拇指大小的銀色水瓶項鍊。
「……」卡妙正想發問,卻被芙雅攬進懷裡,感受著彼此的心靈。
隨後,射手座黃金聖鬥士──艾奧羅斯牽起卡妙的手,揮別了眾人,揮別了西伯利亞,前往他今生的歸屬之地……水瓶宮。
卡妙外傳.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