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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刀

作者:考現學社│2015-07-02 23:11:19│巴幣:4│人氣:152
  我曾經有過一把武士刀,那並不是把什麼了不起的刀,不是出於什麼名將之手,只是從我父親那裡繼承來的刀,父親健在的時候他總是愛惜那把刀,每天會親自為它擦拭,父親總告訴我,這把刀從我祖父的祖父那代就被繼承下來,據說我的祖先其中一人曾是將領,我的父親望著這把刀的時候,總想著自己能為國家報效,希望能以一名武士最後馬革裹屍,但他沒有實現這個願望,他的一生都在台北的芝山巖一帶當著老師,在完成他春風化雨的使命之後,最後是死於肺病,他死後沒有幾年,日本向中國宣戰,二次世界大戰也開始了。

  那把刀最後它折了,在戰爭的後期,我在馬尼拉和一個落單的美國黑人士兵短兵相接,我的百式衝鋒槍沒了子彈,所以我用那把刀從椰子樹跳下來刺進他的胸口,他在最後說了句「I wanna go home.」就斷了氣,刀子也在那一刻斷了,父親在冥冥之中守護了我。但日本也失去了希望,美國人奪取了沖繩首里城,已經能毫無窒礙的入侵本島,在兩顆原子彈被擲入了廣島和長崎後,不久天皇宣告戰敗了。

  我以為會馬革裹屍的人是我,但我沒有死,我苟活了下來,成為俘虜,帶著敗戰的屈辱,我遣返回到了台灣,那時候的我一下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悵然若失感,父親至少教授了不下百人的學子,而我什麼也沒有完成。

  回到了家,等待在家的人是個穿著花衫的女孩。

  「你回來啦。」

  小玉是住在我們家的孤女,比我小三歲,她是個台灣人,她在五歲的失親,後來,母親待她如自己的女兒。因為她總是照顧著家裡養的雞,所以我常又喚她玉子(日語雞蛋的意思)。

  聽說台灣人有人養育孤女做童養媳,母親曾想過要將小玉許配給我,但我以為,人應該自由決定自己的戀情,所以從不主動親近她。

  她卻視我為兄長般,從小就跟在我後面,卻又常常跌倒,好似那些裹著小腳的閨秀似的,她跌倒了,我卻無法放她不管。

  我曾為她的頭上插著素馨花,誇讚她很漂亮,她總會臉紅著,像是初長的蘋果。

  小玉已經不小了,但她亭亭玉立,堅強的活了過來,感覺還是一樣的年輕,不,應該說我是老了,戰爭讓我老了一次,戰敗又再讓我衰老了一次。

  「你辛苦了。」

  「我沒能為天皇效忠,死在戰場上。」

  「不要緊的。」

  一瞬間,我覺得我潰堤了,我流出滿滿的眼淚,男人不應該輕易地哭泣,尤其身為日本的男兒,身為武士的末裔更應該如此,但我不是武士,在維新以後,武士階級已經消失了,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應該握著武士刀,血流了,刀斷了,我為什麼活了下來?

  「我不應該活下來的。」

  「不要緊的。」

  我抱著小玉,我不曾那麼激動過,她就像扮演起了母親的角色,我就像強褓的嬰兒哭盡了足夠我一生的淚水。

  當時我記得很清楚,天空降下了霜雪,台北不會下雪,就連東京也不曾結過這麼大的霜,那時候飛舞的是一張張的白紙。




  整個台北當時陷入了滿城風雨,當時中國的軍機從天上灑下飛舞的紙張──一張張的「告台灣同胞書」,住在殖民地的台灣人,人們都懷著欣喜卻又不安的心情,等待著象徵祖國的中國,從本島來的日本人,卻帶著戰敗的恐懼,我能感受那種心情。

  那時候,台北城到處都是台灣光復的字眼,不久以後國軍搭乘著軍艦,台灣做為日本的殖民地已經達了數十多年之久,台灣人所欣喜的將是不再做為二等公民的喜悅。

  國軍所到之處都受到莫大的歡迎,戰爭結束的喜悅也浸染所有的人,我想著不會再有人因此死於異地,即使失去了勝利和光榮,但是至少每個人在接下來都能慢慢走向幸福的日子吧,我是這麼以為的。

  但是狀況不常,當時從中國內陸的外省人和台灣的本省人,發生了許多傾軋和衝突,單是外省人和本省人就有語言溝通的困難,雪上加霜的是,受到日本文化感染許久的台人已經有和外省人不一樣的民族性,兩方常常衝突。

  尤其之後,國民黨官員上台後,遲遲解決不了經濟問題,社會問題衝突不斷,同時國民黨官員爆出貪汙的風暴,加劇問題的嚴重性。

  同一時間,在中國內陸,國民黨和共產黨的戰爭開始爆發,國軍卻開始節節敗退,在台的國軍懷著惴惴不安,人們總以為戰爭終於有終止之日,然而事實遠遠超出想像,美蘇的對立開始慢性蔓延到全球,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的陣營加劇社會的動盪,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陰霾,降臨了全世界各地。

  小玉在去買菜的時候也常常被騷擾,一個外省士兵常常會對她說些不堪入耳的北京話,她也只是佯裝著聽不懂默默走過。

  不久,在台日人開始被要求遣返本島。

  我雖為日人,但是卻在台灣出生,也就是所謂的灣生,雖然我台語說不大好,但對我來說,要被迫離開這個故土,跟當初被徵召前往南洋的心情是相當的。

  我不願離開小玉,明明那麼久沒有見面了,卻為什麼又要被迫了分別呢?小玉或許可以一個人活著,但我無法這麼做,男人的心是脆弱的,不用表面的東西故做堅強掩飾就很難活著,我不能沒有小玉。

  「同我回東京吧,小玉。」

  但她搖了搖頭。

  「那是不可能的,武哥。」

  表情有點哀傷。

  「小玉,跟我走吧,我是不能沒有妳的,我們可以過安靜的日子,我會在本島找一份好的工作,我讀過很多書,可以安個好生活的。」

  但她還是搖頭。

  「如果是身分問題不用擔心的,我們就結婚吧,我們就算同一個家人,去到日本那裡,我會保護妳的,不會同他人所欺侮的。」

  「我們早已經是家人啦,武哥。」

  「我能娶妳嗎?」

  小玉的眼裡閃爍過一些光芒,那是某種期待呢?還是某種悲傷呢?我在戰場久了,已經太久沒和小玉說話了,是不是她早已經改變了呢?

  我的心晃蕩著,小玉是我想守護的一個人,我不能放下她。

  「我不能跟你走的。」

  她這麼說:

  「我終究是台灣人,我既生於台灣,就想活在這裡。」

  我知道了,小玉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總是事事總依賴著我的小玉了。
    



  戰爭剛結束沒有多久,這本來微妙的和平,在某一天全部垮了,在天馬茶房前方有一個賣私菸的老婦遭到毆打,緊接著在當地義憤填膺的本省人群湧而上,有警察因此開了槍,然後暴動開始了,整條街上都有人被毆打,傷害事件頻傳,無論本省人還是外省人都捲了這場風波。

  外省人說這起暴動是日本人和本省人煽動,本省人則以為是外省人迫害本省人,也有人說共產黨趁隙入侵台灣,不管什麼都是負面消息。

  到處都有廣播宣揚著「不要相信奸人的惑言」,但在謠言滿天飛的時刻,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相信,緊接著都傳來叛亂的消息,行政長官發佈起了戒嚴,狀況開始難以控制了。

  當時我是少數還沒有被遣返回去的日人,我用了很多方法拖延了回去的時程,我不想要離開小玉,我不能在這種時候回去。

  「武君,你回去吧。」

  小玉這麼說。她已經不喚我是哥了。

  「你待在這裡會很危險的。」

  「難道妳就不危險嗎?」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她卻閃爍其詞。

  這個社會在很多意義都在朝向戰場的方向變化著,這個台北城已經慢性地染上鮮血的味道,我可以認出這種感覺,我殺過至少一打以上的美國人,我可以察覺,小玉的眼神已不似一名女子了,而是一名士兵。

  「狀況變了,武君。」

  她說:

  「你不適合戰場,你應該像父親那樣當一個老師或著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你不應該在留在這裡了。」

  「妳在想什麼!小玉,如果妳說這裡即將是戰場,那妳就更應該跟我走!到東京去,我在橫濱的親戚──」

  但她抵住我的嘴。

  「在武君上了戰場以後,我已經明白了,我不可能同你在一起,當戰場再次發生了以後,你一定會離開我,我痛恨和你分開的時間。」

  「既然這樣──」

  「不!武君,不管到了哪裡都會有戰場的!就算你去了日本,也依然會有鬥爭的存在,即使你熬過了那種生活,戰爭的陰影不會停止的,那會似烏雲般覆蓋在我們的頂上。」

  小玉繼續說:

  「所以我必須和你決裂,只要你還在,我就不可能過著能心安的日子!只要你再離開我一次,想到你可能會因為戰爭而死,我就會再次無法隨欲,我會受盡痛苦折磨,我只能央求你離我遠遠的,好讓我忘了你。」

  「既然這樣!妳也沒必要留在這裡,我可以感覺到,台北遲早會出事的!走吧──至少我們先去了東京,至少讓我相信妳可以活著。」

  「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錯,都是因為你們日本人的失敗,卻害的我們台灣人要來承擔。」

  「妳怎麼說這種話!我們是兄妹不是嗎!」

  「武君,我喜歡你,但現在這件事情你們已經是局外人了,剩下的事情要讓台灣人來承擔。」

  「小玉──」

  「你我的事情已經結束,你是日本人,我是台灣人,我必須有要做的事情。」

  再一次地,我看到了一名士兵的眼神。




  「外省人都說我們是兄弟!為何要這樣對待我們。」

  當有一個人這麼喊著的時候,一顆子彈穿過了他的腦袋。

  開槍的人是軍人,是荷槍實彈的士兵,他們有確實的武器存在,。

  蔣中正的軍隊來了以後,國軍所到之處都是屠殺,不分外省人和本省人都是如此,只要哪裡有叛亂的消息,他們的裝甲車就會到哪裡。

  普通的平民根本不是武裝部隊的對手。

  「快讓我們上車!」

  說話的是士兵!他們要他把他們載往叛亂地點。

  但開著計程車的男子卻突然嘶叫一聲!他打滑起方向盤,直接用力撞向了其中一名士兵,但隨後有人開著槍,那個男子就這樣慘死車內。

  在另外一邊,有一大群本省人拿武士刀意圖偷襲國軍,但是事情敗露,他們在尚未行動以前就遭到了肅清。

  其中一人不願死於國軍之手,要求同胞幫他介錯,真是一個勇敢的男人,至少比起苟且偷生的我強大許多了。

  像這樣事件不斷發生。

  其他的縣市也發生了類似的事件,還聽說原住民也組成的義勇軍反抗著軍隊,高雄甚至還有人組成了自衛團,人人自危。

  剩下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了,我的訊息來自報紙,但報社似乎在最近幾日被查禁,我無法得到進一步得知,而且我已經被放在強制遣返的名單,似乎是因為日本政府的要求,但是現在我什麼也不明白。

  小玉在跟我對話後的那天,就離家出走了,我四處搜尋她都找不著,在我眼裡,小玉已經不是過去的小玉了。

  我來到了火車站,這裡都是最後一批要移送到基隆港的日本人,在基隆港上則有接返我們回去的船。

  而在周遭有很多的士兵手裡拿著槍械,對附近經過的人戒慎恐懼著,似乎是要嚴防最近幾日的暴動。

  有一名看起來像是軍官的男人從我身旁走過,他的眼神帶著對我們這批日本人的輕蔑。

  但這個時候,突然有人高喊一聲:「納命來!」

  就有一群人跳了出來!他們有人拿著手槍和刀棍,和軍人展開了械鬥,身邊的日本人也有人遭到波及。

  子彈在我們附近掃過了,到處都聽的到有人嘶吼、哀嚎的聲音,我感到害怕,我想起我在南洋的叢林裡,那個幽暗與恐懼密布的地方。

  然後我看到我旁邊的軍官大驚失色,臉上整個刷白。

  原來在他的面前,有一名女子衝了出來,她手裡拿著一把刀,長長的一把武士刀,那把刀我看過,那是我們家族的刀,那是一把本來應該被我折斷的刀。

  那個人是小玉。

  軍官開了一槍,但沒有打中小玉,接著她用力把刀子刺向了眼前軍官的心臟,軍官大吼一聲,旁邊的士兵見狀,立刻對小玉開了一槍,這次擊中了,血花四濺。

  小玉披頭散髮的,鮮血已經沾染了她的全身,她看著我、我看著她,她對我微笑,但我無法微笑,我只能眼看著這樣的悲劇,還有她手裡的刀。
  
  頓時我明白了,那把刀是父親給的,父親知道我沒有成為武士的天資,所以把那把刀交給了她,然後把粗製的刀交給了我,我從來不是武士,更從來沒有過武士刀,而我從來就不是屬於戰場的。

  小玉倒了下來,而被她刺中的那個軍官也吐出了鮮血,他用著迷濛的表情,最後卻看著我。

  「俺想要回家、俺想要回家。」

  他的山東口音最後這麼說著。




  我想起那個被我殺死黑人士兵曾經這麼說著:「I wanna go home.」

  我也想要回家,但我的家在那裡呢?

  我從來沒有看過東京──但對我而言台北早已經是人去樓空的地方了,我想要尋找新的家,但真的有那樣的地方存在嗎?

  正如小玉所說,到處都是戰場──

  所以她成為了一名武士,為了守護自己所想守護的而戰,誠如那些保家衛國的烈士,但沒有人會知道的,她的名字不會被記到神社,也不會有人把她放到廟裡祭拜。

  我難過。

  我已經真正沒有可以守護東西,天皇、日本、家庭、未來,什麼都沒有了,對武士來說,沒有可以效忠的主子和信念,那又和死了有何分別?

  我不是武士,或許我曾經是,但小玉死了,我的家人死了。小玉為了不讓我走向戰爭,所以她自己走向了戰場,我又再次苟且偷生了下來。

  我搭著開往日本的船,但我要去那裡呢?

  我不明白。

  我只是看著太平洋波粼的海平面,然後默默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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