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沒提過你還會用槍?」
「三百年的歲月可以學會很多事情。」
「哈......也是。」
才沒過幾天,法里傑朦朧的暗夜中便處處隱藏著未明的殺機,上至王公皇族的城堡大廳,下至地下情報網中心的罌粟酒店,彷彿放眼所見就只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影子在胡亂移動似的,詭譎至極。
索娜喘吁吁地跪坐在地上,一滴滴的汗珠沿著她蒼白的肌膚向下滴落到懷裡的漆黑短手槍上頭,看得出來她已經靠自己徒步奔波了一段時間。
「妳還好嗎?」男人在屋頂蹲下身,紅色的眼睛直直盯向屋簷一角,那裡是唯一可以讓外人跳上兩人所在的地方。
「要我講幾次啊,」索娜疲憊的笑道,「說話時要看著我......」
魯吉嘖了聲,仍是看著原來的方向,「病號就給我住口。」
-
稍早時,魯吉慌慌張張衝回罌粟,但當他到了目的地,卻訝異的愕見店門已經毀損,牆壁上還殘留不少雜七雜八顏色的油漆漬。遲了嗎......他邊想邊四處張望,滿滿都是油漆的餐桌、各種髒兮兮的客製椅、首次被弄髒的吧檯以及幾個半破的玻璃杯。
就是沒有看見罌粟的老闆娘。
「她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我真的遲了嗎?」
每個月,索娜都會有一陣子身體特別虛弱的時期,就像得了什麼重感冒之類的病那樣,症狀包含長時間高燒不退,呼吸節奏絮亂、頭昏腦脹、四肢發軟等等,偶爾也會神智不清。通常,那幾天的罌粟店面會交由魯吉暫時代班,直到老闆娘身體恢復到能夠下床走動為止。
雖然客人們曉得美麗的老闆娘每會月總有幾次不見人影的時候,但比起詢問真相,他們更樂於自己猜測原因跟分析事件,也因此不管真假,這時都特別容易莫名傳出許多關於索謬娜絲的神秘幕後傳奇。精彩到連本人聽了都不禁拍手叫好,還打算暗中派人調查編造故事的吟遊詩人是哪位的程度。
至於傳說內容呢?
不外乎便是一些參雜神化人格的杜撰劇情,原形故事一般都很讓人匪夷所思。諸如每次老闆娘只要消失,隔天法里傑某處的擾民怪物或殺人重犯就會突然不見、或是早上會聽見提爾國王的悽慘哀號聲等。而人們不會知道那其實是代替索娜接收情報的魯吉趁著月黑風高跑去解決情報事務的結果。
眼見搜找無效,魯吉沮喪的垂下肩膀,但很快又重新深呼吸。「她那副樣子走不遠,一定還在附近。」他打起精神仔細思索,「我記得他以前說過......」
我很懶惰,所以只會躲在最好找,大家又看不見我的地方。當然,可以踩在眾客人的頭上更好。
「......有講沒講一樣的女人。」魯吉結論,隨即轉過身走出凌亂的工作場所。他站在門口抬頭望向懸掛而出而且意外沒有沾到半滴汙漬的招牌,暗自嘆了氣。「什麼爛啞謎。」
某方面來說,魯吉愛搗怪的劣性子招數有大半都是來自和索謬娜絲的相處中習得的。喜歡保持神祕的老闆娘總慣於用看似淺顯的謎題層層包裝自己,再在那些謎題中灌輸一點點真實的自我。魯吉則是習慣了那份神秘。
他雙腳壓低,伴著風聲一躍便上了屋頂,隨即紅眼掃過所有陰暗處。果不其然,索娜就蜷縮在其中一角進可逃退可守的單向死胡同,正處於病情極為危險的階段。
「索娜。」魯吉衝上前脫下風衣就立刻將上司逐漸冷冰冰的身子給緊緊包裹在裡頭,「不會有事的,妳別死......」
「哈、哈哈......蠢孩子,這、這種時候啊,先道歉自己晚到會比命令更讓女人安心才是......」索娜病懨懨地邊咳邊說,「呵,『永不結凍的黑夜』果然實至名歸啊......我看你八輩子的人品都用在這寶貝大衣上了。」從語氣聽來顯然是保暖效果發揮了作用。「那,現在什麼狀況?」
「簡而言之,百年戰爭吧。」
「哦?貴族平民大戰啊?」
傳說在遙遠星際某個星球上的某兩個國家曾經發生過一場延續了百年的戰爭......平民大戰貴族的爭鬥。最後由聖女起義,偉大的領導精神使得節節敗退的平民在戰爭中逆轉取得勝利,即使聖女後來被當作女巫遭到無賴信仰的烈焰焚燒,她所秉持的自由信念仍堅定的停留於後人心中。
「這次的任務好像是追擊貴族,用這個,」魯吉從腰間摘下一把短手槍遞上,「漆彈。」
索娜一臉嫌棄的撇過頭,「我這種炮臺型的柔弱神秘女郎不是該拿個遠鏡狙擊槍妥妥地當坦之類的嗎?」她噘起嘴埋怨道。
魯吉沒理會,只管把槍放她懷中,「是相反。正因為妳弱,安全逃走就是妳主要的職責。」他說,「小手槍重量輕,彈匣又好撿,以妳的才智要用來製造空檔是綽綽有餘吧。」
「嗯,你這傢伙也會說受用的話呀~要是遇到強敵呢?」
聞言,魯吉馬上變了臉。他伸手抓住上司兩頰,狠瞪道:「不要想著殺死對方。想怎麼活著逃走就對了!」
「沒禮貌欸死員工,」索娜笑說,「火氣小一點才得人疼啊。」
「多謝雞婆。」
-
「快逃!」
「沒帶上妳我逃個屁啊!」
紛紛擾擾的黑夜裡,米德加爾特的中央廣場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身影。有體型矮小卻活動迅速的精靈,有高大強壯的獸人和某些喜愛製造混亂的樹人,當然也少不了全宇宙最愛湊熱鬧的人類,而他們的共通點便是披掛於全身上下的豐富色彩與手上肩頭腰間腿邊的多類槍種。
魯吉盡可能的抱著上司一邊逃竄一邊擊退不斷進逼的貴族,索娜過輕的體重理所當然不會成為殭屍男人的負擔,但多帶一人便會多增加一份被擊中的風險這點卻是始終不變的,因為大家都會追著貴族打,只要有貴族在的地方就可能會有人攻擊自己。魯吉速度再快也從來不會是他們煩惱的問題,畢竟貴族沒有反擊的力量,只需要一直增加自己的同伴或是等待對手自投羅網即可,除此之外他們的身份在活動中算是挺愜意的。
「惱人。」魯吉向前一個箭步將索娜拽移至身後護住,同時斜眼橫視最近距離的敵人們,緊接著他飛快拔出負在背上的獵鷹機槍,「砰砰砰砰砰」數十聲連環槍響一下子便融入周遭尚未停歇的槍林彈雨中。索娜疲憊不堪的眼睛稍微瞄見機槍槍管端甫生熱的彩色硝煙,眼珠子才正要朝下移動到那些倒地的貴族時,一隻大手猛地將她托起,「抱歉,忍耐點。」魯吉說著並用更快的速度繼續往原方向狂奔──南林的精靈幻境。
由於自我管制嚴苛,南林諸多種族都是自成一格的共同團體,領導人也對這群愛好和平的森林物種們感到十分地放心,所以非但沒有如同其他地方那樣分派眾多的衛兵在當地駐守,國王還親自下達嚴令,凡是傷害亞爾夫海姆一草一木的人,無論階級性別種族一律得受重罰,基於這般管理,南林也變成稀有動物和研究士的理想天堂。
「那裡也有貴族!!!」
「是流氓!他抱的人看起來也是貴族!!」
「那是索娜小姐啊!」
「等等,那裡也有,那個才是!」
「火力空啦!」
「換彈匣!快!別讓他們跑了!」
魯吉常常很佩服自己星球人們天生便深深扎根於體內每一條基因的戰鬥本能,那樣狂野的本性造就了法里傑星從創始最初就存在至今且不曾消弭的混亂。從出生的那刻就是為了擊倒別人而活下去的強烈生存本能讓他們喜愛挑戰一切既定的人事物,下層人民完全陶醉在追殺上層貴族們的舉止便是這文化最明顯的體現。
他小心翼翼把索娜放下,大略查看了她整體的狀況,然後指向南林入口說:「妳進入森林,一直往前進,不久會有中土的巡邏遊俠護送妳到幻境。」
「丟下老闆很沒品欸。」索娜嘆道。反正白講的。
「我要守著入口。」
看吧。「知道了,自己當心吧。」為了不成為員工累贅,索娜毫不猶豫地就轉身跑入森林。
魯吉點了點頭,原本擔憂的紅眼瞬間轉成銳利的視線,他抬高下顎、嘴角揚起一絲淺淺的弧度,彷彿傲慢的地痞流氓頭子居高臨下的瞧著自不量力的廢物般。
「我已經好久沒有體驗到一次解決完垃圾的快感了。」他笑道,「讓我看看你們有多大本事闖進去。」
語畢,一雙雙發亮的眼睛緩緩從黑暗中憑空冒出,他們身上的珠寶金飾沒有因為漆彈而受到汙染,似乎那些珠寶就是他們的照明用具一樣。
男人抬起獵鷹機槍,神情狂放的望向那一大片沒有攻擊能力卻煩人的貴族。他的眼白逐漸被血充填,上下排牙齒也興奮地顫抖不已。「來!!」他吼道,「和我一起玩吧哈哈哈哈哈!!!!」
此時早已被遊俠護送在半途的索娜忽然渾身打起哆嗦,虛弱地跪倒。
「......罌粟女士?!」反應機靈的遊俠第一時間就攙扶住一旁貴客的細腰,他是正直的樹人,現在只想著為何對方體重會輕得如此異常。
索娜的眼皮沉重到只要一閉上就暫時不會再睜開的程度,「我聽到......那孩子的吼聲......」她說,「提姆先生,能拜託您一件事嗎......?」
提姆是很久以前被索謬娜絲意外救起的一株鳳凰花樹,他從未忘記過那份恩情,也因為當年索娜一句『要是這裡能永遠這麼美就好了。』而毅然決然自願投入中土招募的巡邏遊俠隊中。
「罌粟女士有何吩咐?小人必定盡心辦到。」他畢恭畢敬地說。
只見索娜抓住他的衣領,拼命擠出沉睡前的最後一口氣......
「幫我......帶那孩子回家......回我身邊......」
-
昏昏沉沉的意識催化下,魯吉茫然地睜眼,他環顧四周,形態迷人的花精樹精正忙碌的替客人們準備茶水跟臉盆。他注意到自己是趴在暖呼呼又清新的青草推上,身旁的花叢大床上橫躺著他那仍在昏睡的上司以及一位衣著華美但乾淨順眼的中年精靈男子,可其實男子外貌極為美型,美到令常人實在很難判斷出他的真實年紀。
「歡迎來到幻境,孩子。」男子說,「你睡了三天呢。」
魯吉拍了拍自己還是有些痛的頭頂,點頭道:「我知道。她呢?她沒事吧?」
「提爾陛下的活動總是充滿活力。」男子似答非答地說,「不過就我看來,這位美麗女子一切安好。」
「這樣啊......」魯吉露出這些日子來最安心的笑容,「那就太好了......」
隨後,他又不由自主地趴回青草推上,這會兒才真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