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很痛,全身如鉛塊般沉重;特別是雙手,稍微動一下手指就傳出如千針扎下的痛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對了。
「……施法過度……」含糊不清的呢喃一句,張眼,起先還有點昏暗、模糊,數秒後才恢復正常,但還是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
掙扎了一下,勉強用手肘撐起身體,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身體的抗議卻數度使自己想放棄。掃視一遍週遭,盡是些從沒看過得景象。自己所躺的柔軟大床、金雕床杆與華麗刺繡的棉被;木頭圓桌設計得有如藝術品那樣華麗,地毯則是潔白的雪駒皮,當然也少不了從牆壁延伸至天花板上的驚人壁畫,廳房中央的水晶吊燈打亮了整個房間——這絕對不是當初投宿的旅館。
「……真嚴重。」阿柏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被誰包紮好了,卻還是能從乾淨的繃帶中隱約看到透出來的暗紅色。這處理得相當恰當。
「請問……有人在嗎?」試探性的喊著,沒有人回答,只有這寬廣房間傳來的短短回音。
現在怎麼辦?要在這邊等著嗎?問題是,這裡是哪?送自己過來得又是誰?有什麼目的?想著想著,頭又痛了起來。
「不行,先出去看看好了……」挪動狀似殘廢的身體,整個身體有如警鈴大作那樣瘋狂怒吼著,看來身體狀況告訴他「這麼做並不是明智之舉」。但,理智也如此提醒著「待在原地更不是辦法」。
床離門口不到二十步,可是光站立這個動作就耗費了將近十分鐘,拿來倚扶的雙手更是痛得說不出話,小心翼翼的走了幾步便氣喘如牛。這還是打從出身以來被傷得如此狼狽。
大口大口喘著氣,身體因痛楚顫抖不已;不過他面露微笑,因為出口近在眼前,只需再挪動那該死的幾步就……耶?
大門赫然敞開,這種狀態下根本無法閃避,眼看就要撞了上去……碰!
「阿、阿柏圖?你沒事吧!」多爾急忙彎下身去攙扶阿伯圖,罪魁禍首尹則是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臉頰才一起幫忙。
「抱歉啊,老兄。傷口應該沒怎麼樣吧?」尹抱歉似的微笑,阿柏圖搖搖頭,並不計較這種小事。他們將阿柏圖扶至桌邊的椅上,隨後進來的花曲提了一籃紫藍色的草葉。
「魯林楠,醫生說這對傷口的瘉合有幫助。」花曲指著籃子說道。
「謝謝……」看看花曲、又看看尹、最後把目光停在多爾身上,語氣顫抖有些顫抖說道:「……謝謝你們。」
「唉呀,謝什麼?正常人都應該會這樣……」
「你的確該謝我們。」多爾毫不留情的打斷尹說話。這動作使花曲瞪了他一眼,多爾不以為意,清了清喉嚨道:「抱歉,我有點話想和阿柏圖單獨說一下。」
「你竟然敢這……」
「花曲。」尹出聲,微笑且指了指門口。花曲知道是什麼意思,嘟著嘴巴大步離去並用力甩上了門。尹笑著說了聲「抱歉」後也跟著離開,留下多爾與阿柏圖獨處。
有幾分鐘,兩人只是對看沒有多說什麼,但多爾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氣,先行開口說出自己一直想問得問題:
「為什麼要把參加決賽的權利讓給我?」
「並不為什麼——因為那並不是我所要的目的。」雖然受傷頗重,但阿柏圖還是保有他特有的從容態度。
「不是靠自己實力爭取的勝利,這也不是我所要的目的。」
「……呵,那你為什麼不拒絕呢?你大不了可以把這個位置讓給下一名的傢伙,讓那幸運兒來參加決賽啊?」
「那更不允許。」多爾眼神堅定的看著阿柏圖道:「『他人借了自己什麼,自己定當以同等或是更好來回報』這句話,是我叔叔從小教導我的觀念。所以,我必須要對你有所回饋才行。救你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那不是很好嗎?兩邊都扯平了。」
「一點也不好!你也知道之前那個對手的實力吧?決賽時我也有機會和他碰頭!」
「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重點就是——我不是靠實力進入這個決賽!」多爾憤怒站起,兩隻眼睛直咬著阿柏圖不放,只因為對於這莫名奇妙的責任落到自己頭上感到相當生氣。
阿柏圖沒有立刻反駁。他靜靜地看著多爾,約莫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了一句:
「……你知道嗎?運氣其實也是實力的一種,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其他有同樣能力的人卻不會有同樣的際遇?明明是做了同樣的事情,為什麼不會有同樣的回報?運氣所影響的就在這裡,不過如此而已。」
「我可不是為了聽你的運氣論才把你救起來的。」
「那你想要什麼?」
「……出賽……」
「呵,要我出賽?我這種樣子上去連小孩子都打不過吧?更何況是決……」
「我的意思是——看我出賽,直到最後。」一聽,阿柏圖頓了一下。
「喔?很有趣的條件。為什麼會想這樣?」
「我說過了,這是彼此交換。既然你把進決賽的機會留給我,我能不贏嗎?那我要如何贏了又讓你知道?那當然是看完我的比賽。」
「……你知道嗎?」阿柏圖把玩繃帶上不太工整的蝴蝶結微笑道:「你的想法真的很特別。也罷,反正我也需要在這邊多待一陣子療傷。抱歉,到時候又要麻煩你們了。」
兩人相視而笑,雖然這是個不怎麼樣的辦法,但總算是暫時了結了彼此間的心結。
赫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打破這短暫的平和氣氛。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門口,阿柏圖首先猜測道:「是你朋友他們吧?我們也聊得有點久了。」
「不,就我的常識認知裡,尹要不是等我們聊完請他們進來,不然就是直接開門。我還沒看他在熟人的房間門前敲門過。」
「假如是那女孩呢?」
「第一,花曲不曾有獨自一人進我房間的意思過;第二,就算真要進來,她除了直接開門,要不就根本不從門口進來。」
「你的朋友還挺有意思的……」
兩人不敢輕舉妄動,畢竟這裡是亞帝王,全部決賽參賽者所住得旅館——這正代表著就算有人想要趁夜偷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雖說亞帝王多少會在每個房間設下結界屏障,但那種東西對於晉級到決賽的怪物來說有沒有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多爾拔出劍準備且緩緩靠近門邊,而負傷的阿柏圖只能緊抓著桌沿不放。豎耳傾聽門外動靜,多爾深呼吸一口氣,問道:「請問你是誰?」
「呃……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您好,我是康楚.狄福倫特.密來茲耶。請問阿柏圖.特坦在這邊嗎?我聽服務台的人說這間房間有請他們出去找過醫生,所以想知道他人究竟在不在這……」
「……啊啊?」多爾轉頭看向阿柏圖,阿柏圖立刻開口問:「外面是誰?」多爾用嘴型說出了康楚的名字。
「嗯……讓他進來吧。這裡可是旅館,相信他也不會做什麼誇張的事情。」
收劍便將大門敞開,門外站著不久前差點取走阿柏圖性命的死神。康楚的髮絲垂在眼前,慢慢步入房中,臉上掛著親和微笑。最後,走到了阿柏圖面前。
「抱歉。」
兩人大吃一驚。
不只是說出「抱歉」而已,康楚更彎下了腰表現自己的誠意,戰鬥時不可一世的態度完全被謙卑感取而代之。即使是阿柏圖這般從容的人面對此種情況也會慌了手腳,要知道,眼前對自己低頭的年輕人可是能夠輕易使用高階魔法,更別提他不顧魔法會導致出什麼結果的態度。說實在話,很不習慣。
「只是一個決鬥卻差點奪人性命,還波及到旁人……真的非常抱歉。」
「這……魔法決鬥會發生這種情況也是無可避免的,再說我也只受了一點小傷而以……」阿柏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臉頰,但傷口的疼痛使他皺緊眉頭。
「我會的法術不多,但我希望能夠減輕一點您的傷痛。」
「喂喂,會的法術不多?別開完……」話還沒說完,康楚已經有了動作。
雙手平舉交疊,掌心浮現出細小咒文排列而成的同心圓;藍光如水流般自圓心溢出,落至地面時幻化成帶有香氣的藍色煙霧;忽地數條白藍色的觸手從同心圓中竄出,逐漸拉出本身藍紫色相間條紋的橢圓型本體,一顆黑棕色的眼睛在身體正中央骨碌碌地旋轉。
「召喚法術……沒想到你還會這種東西?」阿柏圖驚訝問著,看來魔法師會召喚法術這種事情相當稀奇。
「我個人認為自己最擅長的大概只有召喚魔法了。」康楚紅著臉答道,還不忘對自己召喚出來的生物下達指令。
只見接受命令的生物轉了轉眼珠子,登時把阿柏圖當作目標,那數不清的觸手瞬間就把阿柏圖層層捆住令他動彈不得。多爾雖然驚訝卻不會呆站在原地,下意識的本能反應立刻拔劍,正當自己要攻擊那隻召喚獸時,康楚直接以肉身擋在多爾面前。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多爾咆哮,從以前就看不慣這種趁人之危的手段。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康楚微笑,並轉頭看向後方呢喃道:「現在的我絕對不會想去傷害任何人。」
順著康楚的手指看去,就看阿柏圖在觸手中冷汗直流,但他既沒有哀號也沒有請求幫助,只是被觸手纏住的關係苦著一張臉而已。坐姿也很怪。
「阿柏圖……你沒怎麼樣吧?」
「你過來給牠纏看看就會知道有沒有怎麼樣了。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波姆茲,療傷系的召喚獸。」康楚解釋道,並關心問了一句:「現在覺得如何?」
「撇開這些觸手不談,似乎真的好多了。」阿柏圖瞪大眼睛看看身上這隻奇怪的生物,原先疼痛不已的傷口竟然在觸手包覆之下逐漸減輕疼痛。
「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天使,但這小傢伙還是能夠加速一下傷口的復元,全身以魔力構成的液態身體也能同時注入魔力,對於法師類型的人療傷算是相當恰當的生物。」
阿柏圖完全同意康楚的解說。在波姆茲的治療下,阿柏圖逐漸可以挪動自己的四肢,頭腦也越來越清晰,整個人的精神完全回復以往,即使看上去依然有些疲憊,但總比一開始還要好太多了。
波姆茲的身體隨著魔力輸出不斷變小,最後小到原來的十分之一大小時,牠扭了扭身體,隨即跟著一道乍現的藍光憑空消失。
「別緊張,召喚時間到了而已。現在身體還會怎麼樣嗎?我不敢擔保能夠百分之百治療好……」
「好很多了,真的。」阿柏圖逕自拆下手臂上的繃帶,本來是佈滿傷痕的雙手,如今只留下許多淡淡的細長疤痕,證明了曾經一時的粗心大意。
但事情總不會這麼簡單的。
「說吧……為什麼要幫助我?我不過是個手下敗將罷了。」阿柏圖嚴肅問道,縱然很感激康楚,但他還是很清楚所謂的立場。
「像你這種擁有強大實力的人,敗在你手下的肯定不少吧?那為什麼會對其中一個輸家如此對待呢?」
「想這麼做,就這樣。」
「就這樣?」
「對,就這樣。」康楚抬頭迎向阿柏圖的目光,兩人有短暫的幾秒不再說話;站在旁邊的多爾默默把劍收起,但對這情況顯然沒有法子可以應對。
「……既然好的差不多了,那我也先離開啦。」康楚笑笑,不再多做說明,後退幾步轉身就走,離去前還不忘和兩人各道了一聲晚安。
沒過多久,門又被打了開來,房內的兩人立刻起身準備好迎敵的姿勢,但看到進來的人是一臉無辜的尹之後,兩人才又安心退回椅子上大口呼氣。不了解情況的尹看看滿臉汗的多爾、再看看傷口幾乎全癒的阿柏圖。
「我有錯過什麼嗎?」尹問。
「你不會想知道的。」多爾和阿柏圖異口同聲。
◆ ◆
沿著扶梯行走,即使亞帝王在半夜依然燈火通明,但他還是走得躲躲藏藏,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自己就此憑空消失還比較恰當。在心中忿恨不平得嘀咕一聲,這裡的結界實在過於強大,手上的魔導具幾乎無法發揮它原有的探測功效。
到底哪一個房間才是對的?每一扇門都是如此金碧輝煌,每一個都代表著亞帝王最高等級的貴賓,要從中擇一真的是過於困難……即使這樣,還是得找。
時間所剩不多了,他猜。
他很清楚與自己訂下承諾是什麼人,即使再怎麼完善的契約都一定會被那些人找到漏洞,進而做出與悔約無異的事情。畢竟他們只是走狗,奉承才是他們的專業領域,思考則否。
「還有一個小時……」掏出胸口的銀色懷錶呢喃。光是偷溜出來就已經耗費了大把力氣,更不用提走廊上到處摸索所消耗的時間了……只剩下一個小時,搞不好更少!
「喲——怎麼在這邊閒晃啊你?」一音輕聲問後,那語調的滑膩感使他震驚,但也馬上就猜出那是誰的聲音。
「沒什麼,年紀大了就會想出來走走。倒是……」轉身迎上來人的目光,語氣盡量保持平穩道:「……藍馬大人起得還真早啊?」
「別開玩笑了,老提芬。對我這個隨扈而言,王子休息的時候我哪敢休息呢?」
「那還真是辛苦您了。」一句與臉色不太相配得關心。
「哪兒的話。對了,老提芬,你真的只是出來散步嗎?不會有什麼……類似背信棄義的舉動吧?啊啊,不用在意我話裡面的意思,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我哪敢?不過希望您也不要出現您所謂的背信棄義啊。」
「當然、當然,只要對方不親自找上門來,我哪敢呢?再說這一路上還是需要有一個打雜的才行,我再怎麼忠心也無法親自完成那些『下人的工作』呢。」安勾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虛偽微笑。「好啦,你也趕快回去休息吧?」
「是。」
轉身,提芬頭也不回一下,在轉入轉角後,他以超越自己年紀的速度狂奔離開,希望離安勾越遠越好。還有時間,他不能就這樣放棄機會。
但問題又回到原點——該怎麼找?
按照情況來看,除非出現所謂的奇蹟,不然根本就……
「喂——起床啦——!」一人大聲吼著,當場讓提芬嚇了一跳。
那是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在這梅爵爾最高級的旅館且還是凌晨五點多的時候,他自顧自的大力敲門甚至咆哮,壓根不在乎會不會吵醒其他的投宿者……一定是競技賽的參賽者吧?也只有那些戰士不懂禮節為何。
還是先離開這裡比較好吧?倘若那個安勾又被引來的話可不是什麼好現象。想到此,提芬選定另一個方向準備快步離去……那男子又開始大聲嚷嚷了。
「我說你啊,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睡?給我清醒點!」
「……我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凌晨五點多,以旅館內的時鐘來看是五點十四分,嗯……所以我可以繼續去睡了嗎?尹!」應門者不甘示弱的回嘴,嗓音有些稚嫩,但音量不會比黑衣男還低。看來又是一個不懂禮節的傢伙了。
「多爾,我相信你也很清楚比賽剩沒多少天了吧?這正代表我們要加緊練習!你還得多教我一些劍術上的技巧呢!當然啦,我會傳授你體術技巧最為回報。」
話聽到這,提芬愣了一下。
那黑衣男稱應門的人多爾?再仔細回想方才應門人的聲音,雖然跟印象中相比有些低沉,但對於音調的變化還是有點記憶,難不成……難不成……
提芬轉過頭,登時感到口乾舌燥。
有多久了?他如此問著自己。過去那一段時間,他只能乾瞪著魔導具回傳的片段影像,還要忍受旁人三不五時的出言恐嚇,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身看到多爾,比起之前所見的影像,現在所看到的更使自己無法控制情緒,雙眼頓時濕潤了起來。
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了,有些話要儘可能的傳達,那才是提芬冒著生命危險想達到的目的。
驅策著自己發抖的雙腿,提芬一步步往前邁進,他不知道第一句該說什麼好,是要先問候?還是等多爾先出聲?又或者是先說出自己所要說得還比較好?提芬的思緒混亂、雙手冒汗,雖然以前在心中排練了不少次重逢的情景,但說跟做完全是兩回事。
「多……」
死神將鐮刀抵住了他的喉頭。
細長手臂環住提芬的脖子,前臂上不知什麼時候裝了一把腕刃,刀尖正好輕陷皮膚,流出點點血絲、點點威脅性的疼痛。
「『話多的人通常活不久』,聽過這句話吧?老提芬,雖然我不知道你未來還有多少歲月可活,但我可以肯定你再繼續剛剛的舉動,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安勾笑道,但雙眼已經微張,充滿著過人的殺氣。
「離開吧,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難道你想當個毀約人?這似乎不太適合你耶……」
「……你怎麼知道的?」
「我雖然不聰明,但卻挺精明的。」安勾用手指在提芬的肩膀上輕捻某樣東西——一個幾乎看不清楚的細鉤以及綁在鉤子後端的細線。提芬見狀,只能無奈嘆氣。自己實在是太過天真了。
安勾.藍馬,身為親衛隊中的一份子,追蹤一個普通老頭比吃飯還要容易。
「好啦,看夠就回去了,趁他發現之前。」
「……抱歉……」無力感充滿全身,希望破滅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我突然想到,某些事情只要用動作就能完全傳達了。藍馬大人,您身上這件衣服或許得另外找人幫你洗吧。」提芬微笑道,雙眼充滿覺悟。趁安勾還沒醒悟過來前,提芬就已經扯開嗓門,大聲吼叫。
「多爾——……」
一個名字,甚至連姓都還沒喊出來,便已成為提芬的遺言。
全程有如慢動作般呈現在多爾眼前,那短暫的數秒成了今生難以忘懷的記憶。
安勾右腕用力一拐,腕刃剎那間便深入提芬的喉嚨;提芬全力顫抖且掙扎著,但這並不會停止安勾一連串的致命行動;手臂輕輕一挪,傷口便這麼往旁擴張,深廣的窟窿中激噴一道血泉,染紅了安勾的上身、染紅了整片雲彩黑的地板。
驚訝與驚嚇相互參雜,無法負荷的感情使多爾腦中一片空白,他想釐清一些問題,但唯一能夠回答的人卻在自己眼前死去,如此不明不白。什麼時候回過神來的?多爾不知道,他只知道能夠動作的時候,是在殺人者大聲咒罵且踹著屍體的時候。
與殺人者對上了目光,對方看了看多爾,嘴角浮現一抹微笑,立刻轉身就跑。
「站住!」全身的餘悸尚未退除,多爾馬上急起直追,把不知所以然的尹給拋在腦後。但在轉過一個轉角後,多爾只能看見空蕩蕩的旋轉梯,什麼人有都見不著。
他又奔了回去,憤怒被著急取而代之,哀痛也使多爾不自覺的流淚;思緒繁雜,腦袋混亂,問號一個接著一個冒出,問題馬上就會被更新的問題取代,唯一沒有的就是針對這些東西的答案。現在,似乎只有一個動作——馬上去救提芬!
尹已經蹲在提芬身旁。見到多爾回來時,他望著多爾,神情嚴肅的搖搖頭,那即是答案,難以令人接受。
「我不信……」
「多爾……」
「我不相信!」多爾大喊出聲,或許是想喚回某種東西。可能的話,他希望提芬現在就坐起身子,大笑道例如「一切只是個玩笑!」之類的話語。
但,這並不是整人。
房門一扇扇敞開,有的尖叫、有的皺眉、有的嘆氣,祈禱死去的靈魂受到眷顧;服務人員也慌忙跑來,看到現場情況再叫更多人手過來幫忙。多爾無視身旁的混亂,拖著沉重的步伐跪倒在提芬的遺體旁;他伸出雙手,輕輕將提芬攏入自己懷中,想說些什麼,但字句卻一直梗在喉嚨裡,只能發出一些沙啞的哭泣聲。
尹沒有任何動作,他默默的站道一旁,並請服務人員準備一些喪禮該有的用具。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樣吧?雖然看過不少人在自己身邊死亡,但每每遇到相同的情況都無法說些什麼安慰的話。
和當事人一起悲傷勝過任何安慰。他想。
良久,服務人員先抬了一架擔架過來,得先把屍體移走才是。尹湊到多爾身邊,沒有多說什麼,指了指擔架並給予一個苦笑。多爾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獨自一人把不輕的提芬抱到擔架上,便跟著擔架一起離開,尹也跟在身旁。
一路上,多爾都在望著提芬的遺容。也許是太久沒有見面的關係,提芬比記憶中蒼老了不少,頭髮也斑白許多,臉頰也略顯消瘦。但,提芬看上去卻是十分祥和……為什麼呢?這一樣是無解的問題。
「……對不起……」多爾無聲說道。
「……提芬叔……對不起……」
◆ ◆
「旅館的氣氛好像有點奇怪。安勾,你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嗎?」羅伊恩問。早上他自個兒在走廊上欣賞亞帝王無與倫比的雕飾時,發現有不少人帶著慌張的神色交頭接耳,內容好像是亞帝王裡面出現死人之類的。
「不清楚呢,殿下,或許只是些小謠言在亂傳吧?如果真有什麼大事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知道的。」
「說得也對。」羅伊恩拿起茶几上一杯紅茶,輕輕啜飲一口,微微皺起眉頭。
「……這杯紅茶不是提芬泡得,對吧?味道比平常還要淡,香氣也不怎麼夠。」
「抱歉,其實這紅茶是我請服務人員幫忙泡得,畢竟我實在不會處理這種事情……如果您覺得不對味的話,我立刻找更好一點的人重新泡過。」
「不必了,只是有點不習慣而已,不需要那麼大費周章……那,提芬他人去哪了?話說我到現在都還沒見到他呢。」
「提芬他回去了。」
「回去?米佛嗎?」
「嗯,隊長吩咐我到梅爵爾的時候要把近況回報給他知道,於是我請提芬把這消息先帶回去了。會帶他過來也是為了這個目的,隊長不太信任一般的郵件系統,他認為那些人除了處理事情的時間慢之外,把信弄丟的事件也是層出不窮。」安勾笑著解釋這些無中生有的謊話,講得時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只見羅伊恩恍然大悟般點頭,完全不疑有他。
「那還真是辛苦耶……對了,回去的時候記得提醒我一下,我打算要發點獎賞給提芬,這陣子也真辛苦他了。」
「是。」
「啊,還有。」
「嗯?」
「是在明天對吧?決賽。」
「是的。小的相信殿下一定能夠大獲全勝,替米佛再度增添上一份光彩。」奉承的內容依然肉麻,羅伊恩也不在意,這種事情習慣就好,聽久了還真有點得到自信的感覺。
羅伊恩將紅茶飲盡,放下茶杯,他走到房間另外一頭,華麗的盔甲被人擦拭得閃閃發光;安放在一旁的長劍靜躺著也不減其傲人光輝。羅伊恩輕撫劍翹,指尖滑過劍鞘上的每顆寶石,也不忘摸兩下盔甲。神情陶醉其中,那小小的個人世界。
迅速抽劍,只聽一聲刺耳,羅伊恩舞劍揮擊空氣中的假想對手,假想自己如何防守、假想自己如何拆招、假想自己如何打出致命一擊。他全然不管在旁觀看得安勾。羅伊恩踏著輕快的步伐、揮下沉重的攻擊、但呼吸節奏全程保持不變。他似乎能看到對手在自己的攻擊下漸漸處於弱勢、漸漸被打亂節奏、漸漸滿身傷痕——轉身!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羅伊恩一記上段斬劃過茶几上的玫瑰花束。
只見花束輕晃一下,一朵玫瑰翩然躍起,輕盈轉圈,最後滑落在地。
羅伊恩彎身撿起玫瑰,嗅聞一下它的香味,有如憐愛般在花朵上親吻一下。撇眼看見安勾還站在原地,他走到安勾面前並遞出手上的玫瑰。
「送你。」
「……謝謝殿下。」接過玫瑰,安勾看也不看便將之收進口袋裡。
「安勾,你知道嗎?我現在很興奮,幾乎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羅伊恩再度走回放著盔甲與劍鞘的圓桌旁,把劍收回的時候速度不會比抽出慢。
「希望時間再過快一點,我已經等不及了!」
「是嗎……」看著羅伊恩孩子氣的舉動,安勾笑答:
「我也是。」
這個微笑,殺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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