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籠鳥，也就飛不回自由的日子。
總不像人，一生一世為了追尋自由而奔波，又害怕過得自由而自覺不踏實，看著日子過得安逸就自感卑賤，而也就因此打了退堂鼓。
倒不如做回囚中鳥，不愁自不自由、反因渾然不知於是感到開闊。
無知該有多美好啊！然而我也就抱著如此僥倖的心態思量餘生，淘選關於往後的我，也就這樣年過三十。
外公的叮囑，也時常扒光了我這不切實際的中二幻想。他總是這麼說：「想當鳥啊，不如做隻豬！還有機會逃出豬圈呢！」
聽鄰居說，外公的過世不像早期電影劇情般轟轟烈烈，也沒有子孫圍繞著他於是安然離世。他當時不過燃起一根菸，看著外婆的照片，就靜靜地在煙霧瀰漫中驟然歸於土壤。
你問我為什麼是土壤？
他將一生栽於田地，也把我當成田野似的灌溉養育。我恨透被腳上的泥絆倒，更懼怕隨時從土裡竄出的萬物與蟲鳴。
一直到外公過世後數十年，我從城市中返鄉，眼看任歲月風吹雨打也沒倒塌的老家，和那片早已乾涸的田地，我才開始對一切感到惋惜與眷戀。
外婆總說，園裡的花草果木有外公柔軟的心腸，然而對於當時年幼的我，外公不過是身襲時代潮流的衣裳，但脫光後便滿身古老的道德觀。
這片田地承載了外公的記憶，卻也相對地代表著折翼的我。
當時我不願待在鄉下，與他一起過著一輩子耕田的生活，這片土地再多麼廣袤，也不及我對於城市的渴望與想像。和外公爭吵後，我就一股腦兒地跑到台北定居。從那天起，再也沒回過老家。
現在看來，歸離於城市和老鄉之間，我所追求的超脫不過是笑話！
但也不可否認，這個時代將要被潮流淹沒。站在田的正中央，手機響起，終於蓋過天空萬物奔鳴。
「你好。」
「今天總算可以開始動工了吧？」對方不耐煩地問。
「你在哪裡？」我看見遠方高大的機器，它的影子完整吞噬掉我整個身體，「我看見你了，你往前看，我在田中央。」
「還在不捨追憶呀？這個工程已經為你延遲很久了，希望今天我們可以聽到滿意的答案。」
「今天就可以開始動工了。」
我掛上電話，這片土地有著無法衡量與計算的價值。我走進老屋，裡頭的燈已經不再發光，水也被停了，那些報紙的墨水都已經逐漸褪去，連外婆常看的書也泛黃過了頭。
我坐在外公的搖椅上，地上有燃盡的菸頭和外婆的舊相片。
一段時間後，我站起身，看見窗戶外的挖土機。機械聲轟隆隆地開始運轉。
頓時間，所有鳥語蟲鳴戛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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