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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龍譜之封龍鎮 第十一章 心之所向
作者：41│2020-05-03 20:48:03│巴幣：0│人氣：117
陰暗潮濕的樓梯間，此刻正迴盪著密集的踩踏聲。
從複雜的頻率中可以判斷出正在上樓的不止一人，而且他們似有急事，上樓速度已近狂奔。
這是通往高中部拳擊社的唯一途徑，上樓人分別為一男一女。
男的是關豐耀，女的竟是杜采芯。
這兩人翻牆入校，一路衝刺，至此不知跑了不知幾百公尺，杜采芯家學功底甚深，曾在課堂上表現出濃烈的武者風範，體力自是不差，但關豐耀卻是個勤奮好學的讀書人。
先前平路奔跑，已經耗費他大半體力，一遇階梯，雙方差距立即顯現。
此時才剛到二樓，關豐耀便蹲了下來；他右手扶著階梯，不住喘氣，斗大的汗珠很快便在地上形成水漬，體力已然見底。
杜采芯一直跟在他的後方，就是怕他太過勉強自己而發生意外。此時情況雖是在預料之中，杜采芯仍是驚呼了一聲，大步上前查看。
只見關豐耀臉色煞白，雙目圓睜，一副隨時都會暈倒的模樣，杜采芯眉頭深鎖，左手輕拍關豐耀背部，說：「他們在上面已經好一段時間了，肯定已經開始談判，說不定嚴擎天有認真道歉……阿旋他們也已經要離開了……」
「嚴擎天不是會道歉的人……」關豐耀又喘了幾口氣，這才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杜采芯見他臉色好轉，稍感放心，又說：「可是就算讓你到場……你也不可能改變上面的情況啊……」
杜采芯向來心直口快，不喜歡做作造假，心裡想什麼也就說什麼了，並沒顧慮到關豐耀的尊嚴。
「采芯，謝謝妳用內功助我順氣。」關豐耀挺起上身，呼吸幾乎無礙，那雙看著杜采芯的眼睛，就如那一夜，散發著自己對張子旋述說理想時的炯炯神采。
「你……」杜采芯將手收了回來，「你知道我在幫你……」
「我雖然不會武功，但還是能感受得到自己身體正發生的變化。」關豐耀往上踏了一步，「我知道我不能改變任何事情，也知道若不是妳陪我過來，我甚至連那堵牆都翻不過去，可是妳我都清楚，我們必須要來幫子旋。」
「那……那你想怎麼幫他？」彷彿是受到了關豐耀的影響般，杜采芯似乎已不再輕視關豐耀的行動，這句問話竟是謙虛受教的成分居多。
「上去勸架是幫，上去打架也是幫，我們倆能做的事並不同。」關豐耀又再上了一階，背對著杜采芯說：「是妳跑來通知我，我才知道這件事情正在發生。妳弟是嚴擎天手中的受害者，所以妳來了，具體該怎麼做……只能盡自己本份，盡力而為了……」
杜采芯輕輕點了點頭。
打從她聽聞張子旋帶了大批人馬過來尋仇時，她就有股想來助拳的衝動。
不僅僅是因為她想幫張子旋，還有很大一部份是為了弟弟。
易風行受邀約去司令台後方時，小杜采芯一歲的杜在宇也隨其前去，不料這是對方險惡的伏擊，四名國中生都受了傷，易風行的傷勢最為嚴重。
杜在宇於隔天傍晚出院，並將實情告知姐姐，所以杜采芯雖和他們那一掛毫無聯繫，卻能提早得知這個行動。
當她在放學途中徬徨無措時，恰巧遇上了關豐耀。
關豐耀正對張子旋在籃球場的行徑感到排斥，但又因兩人關係的破滅而不知如何進行勸說，聽聞張子旋還有第二波行動時，他曾一度想前去民團，告發這場即將發生的暴力事件。
可是後來想想，民團正面臨著人手吃緊的困境，據說晚上還有上山尋人的任務，就算有人在民團總部且願意定案，但想阻止張子旋一甘人等，機率極低不說，還必定會在散場後害張子旋被安上非法集會與傷人等罪名。
儘管封龍鎮治安鬆散，一切律法皆由民間自理，可是涉及人身安危的罪證一但落實，還是要由鎮長上書至山下的司法機構。政府對於山野間的人身安危並不重視，也許不會馬上派人通緝，可是之後呢？弄個不好，張子旋隨時都有可能要離開封龍鎮。
架打了，後續又將對張子旋不利，這個想法便決不能實踐。
足足想了十多分鐘，關豐耀才穩定了心神，並決定趕來夜校幫忙。
就如他剛才所說，幫忙方式不止一種，全取決於自己的能力與心意。
杜采芯思緒流轉，心中迷網漸失，看著關豐耀毅然決然的背影，她知道自己刻苦去學武功是有意義的，而最具意義的時刻就在今夜。
拳擊社那張曾被數百人包圍過的桌子，今天仍在原地發揮它的作用。
即使整個走廊乃至社內門口，全都擠滿了來此尋仇的國中生，賭局依然持續著，而且圍賭的人有過半都泰然自若，跟本就不將那兩百人當一回事。
二十一個高中生，兩張桌子，氣勢卻絲毫不遜於多達十倍的敵人。
張子旋首次夜間到訪，卻沒有上前圍觀，已是奇象，但更神奇的是，打自張子旋認識嚴擎天以來，她便沒有用不善的眼神看他過。
此刻的張子旋雙手負在後方，眼神內斂，下巴微揚，頗有睥睨天下的氣勢。而她就只是一直這麼站著，一直這麼看著賭局，也一直這麼看著嚴擎天。
——彷彿就是在用眼神告訴他說：「老娘今天就是要來削你的面子，看你失態發瘋，有種的現在就跟我動手，反正我早就準備好要揍你一頓了。」
嚴擎天總是笑臉迎人，卻又給人一種笑裡藏刀的感覺，張子旋今天就想看看，嚴擎天生氣的模樣，到底有多恐怖。
歐大元不在，張子旋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召集更多人手，這兩百人已是她的極限。
其中有七十多人參與過下午的球場事件，對張子旋充滿敬佩和信心，或許能在鬥毆中派上用場，但因是湊熱鬧的心態居多，臨陣怯場也並非不無可能。
可是另外的一百多人就不一樣了。
張子旋打架時一身狠勁，本身就是不良少年少女的偶像，加上個性所致，經常替人打抱不平；而封龍鎮雖已此山命名，實為山中主要宅區，但山高地闊，其中更夾雜了四個社區，倘若包括山下近處，人口之多當真不輸於正規城市。
這些區所都有校園，學生大多充滿野性，有些血氣方剛的少年少女，總愛上山尋求刺激，而這所謂的刺激，自然包括找碴鬧事，拳腳相向。
但凡有外來人入鎮鬧場，張子旋二話不說便要趕去助陣，這一百多人或多或少都受過她的幫助，向心力自然更強。
雙方要真的打了起來，這些人將會是國中部的主要戰力。
可是他們就這麼對峙了十分鐘，沒人主動發難。
就像是一場放慢播放速度的黑幫電影，氛圍沉重卻少了渲染人心的力道。
然而今天的嚴擎天，賭運特別差，尤其是在這群人包圍拳擊社之後。眼見張子旋毫無動靜，只是沉默示威，嚴擎天著實已經按耐不住。
人不是他打的，他不過是沒有阻止而已。
雖然高中生有參與伏擊，但這件事他是事後才知道，對此違反武道的行徑也感到相當不齒，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張子旋問都沒問就帶人包圍了拳擊社，那等於是主動挑起戰鬥，而主動找上門的架，又哪裡有拒絕的理由？
嚴擎天心裡暗想：「學妹再繼續裝模作樣，那就是在瞧不起我了。」心念及此，眉頭緊縮，手中那還未出完的牌被狠狠地拋去旁邊，旋飛如花綻放。
導火線已出現火光，雙方之戰一觸即發！
便在極度這個緊繃的時候，社外門口處忽然有人叫著張子旋的名字。
是女孩的聲音，聲線微弱。
由於即將開打，氛圍緊張，眾人都屏息以待，故而這人聲音雖小，卻仍清楚地傳入了眾人耳中。
這裡的人皆是張子旋找來的幫手，彼此相熟，加上同屬不良份子，並不會對這種場面感到怯場，若有人不敢在這裡大聲說話，那只有一種可能。
這個呼喚張子旋的女孩子，是外面來的。
張子旋光聽聲音便知道來者是杜采芯，只是嚴擎天神色劇變，隨時都會開戰，現在時刻最是危險，偏偏杜采芯這個副班長出現了……難道要為了她而分神，進而忽略嚴擎天當前的動態？
猶豫期間，同一個方向又有聲音傳來。
「張子旋——妳給我出來！」
——又有人喊了張子旋的名字，而且這次是男生。
這裡或坐或站兩百多人，沒有一個敢這樣對張子旋說話，所以這聲音傳開之後，瞬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且眾人頗有默契，或蹲或躲，立刻開出了一條路，讓張子旋能夠看見說話的人。
但就算他們沒有清空視線，張子旋又怎會不知說話的人是誰？
這聲音她從小聽到大，即使有刻意調高或壓低，她仍然不會認錯。
「妳的小情人特地過來給妳打氣，學長我好人做到底，給妳五分鐘過去說話。」嚴擎天冷冷一笑，對身邊一人說：「把我的牌撿回來，這場賭金加倍。」
「學長，放尊重一點。」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和旁人曖昧，就算是張子旋這樣的人也會感到窘迫。但她不願表現出來，只是臉色鐵青地說：「就五分鐘吧，五分鐘後，我希望能聽見你的懺悔跟道歉。而且，你要去醫院對我朋友說。」
「收了我五千塊，口氣還這麼囂張？」嚴擎天恢復了以往的隨興，低頭看牌。「妳帶來的人都知道妳平常有在收我錢嗎？養條狗比養妳便宜。」
「拿錢辦事沒什麼不對。」張子旋轉身，「而且我沒有做過違背良心的事，也從來沒拿你的錢去讓生活頹廢。雖然是好賺了點，可是我拿這些錢，一點也不感到心虛。」
當張子旋走過自己帶來的尋仇陣容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著她。
而她說話時沒有猶豫，亦無和旁人對眼，就像這世界只剩下她和嚴擎天存在。從她態度便可看出，這個女孩子，對於自己過往做過的事，決無半點後悔。
旁人不知，但她心思澄明。
她記得易風行說過的話，而她已將其視為準則，沒有人能夠動搖那經由易風行開導而轉變過來的心態。
「關豐耀，你的臉色很差。」這是張子旋站到走廊後的第一句話。
「子旋……我……」關豐耀畢竟是一時衝動才大聲叫喊，其實他對這種場面仍不習慣。當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他便開始心驚肉跳，後悔自己做了蠢事。
可是他轉念又想，要不是為了子旋，身為資優生的自己不用來淌這渾水。要不是為了子旋，自己不用費盡力氣衝來這裡。若真想為了子旋好，即使剛剛的氣燄會激發旁人的敵意，他也不能站在遠處漠視一切的發展。
「阿旋，能不能不要開打？」杜采芯神色著急地說：「我知道妳很生氣，可是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什麼解決方法？」張子旋露出輕藐的笑容，「沒記錯的話，妳弟也是易風行那掛的。妳會來這，表示他也因為那件事而受傷了？所以妳才會在上課期間外出？才會在白麟中路跟我說話？」
「是！」不同於關豐耀，杜采芯說話時不亢不卑，大方地承受著所有人的目光。「我是想跟妳說，只要還沒開打，民團就沒機會核實妳的罪刑，而他們將要處理的對象，很快就會變成當天闖入校區伏擊我弟的高中生們。」
「那不是我們這種人想走的路，也不是最適合我們的路。」張子旋不再看著杜采芯，而是看著封龍高中外的夜色。「我很感激妳來這裡勸阻，可是妳不懂我們的生活。小混混或幫派大哥，都不會因為不想受傷而找維安機構來替自己、或自己重視的人來討公道，因為那太慢了……慢到我們的血性會在生活中流失……直到完全失去自我……」
杜采芯聞言，瞬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說來奇怪……
她其實也很想不顧一切地去弟弟報仇，想用的方式和張子旋沒有兩樣，只是從小接受的教育皆不容許自己這麼做，循規蹈矩去優化周圍人的心境、彼此力爭上游、努力求學才是正道。
可是心頭一股怒火始終壓抑不下……這也是不可改變的實情。
她當然還是希望張子旋能夠放棄私鬥，只是籃球場已經打過一架，想完全撇清關係已不可能。再說了——若真能看見嚴擎天低頭道歉或大聲求饒，就算真的承擔了刑責，她知道自己也不會後悔。
只要別殺人就好……其他的都無所謂。
花了半晌時間來理清自己思緒，杜采芯忽然縮短了和張子旋的距離，語氣堅定地說：「如果有人想要傷害妳，我一定會站在妳旁邊陪妳戰鬥。」說時狠狠地瞪著正在打牌的嚴擎天，眼中全是習武者獨有的高昂戰意。
「那你呢？」張子旋沒有回頭，可是聽見這句話的人都知道，他是在問關豐耀。
「唉……」關豐耀低頭，落寞地說：「我只是恨自己追不上妳的腳步……」
這簡單的一句話，令張子旋回想起前陣子的一段告白。
同樣的話，同樣的人，卻身處在截然不同的場景中，此刻憶起當真恍如隔世……
「關豐耀，你其實什麼都不用做……」張子旋重拾視線，卻發現眼前的男孩越來越是模糊。可是她很快就將因感動而出現的生理反應給控制住了，那男孩的身影又恢復了輪廓。
關豐耀抬頭，眼中充滿驚疑之色。
打從自己有記憶以來，就已經和眼前的這個女孩一起上學，下學。他們一起走在白麟中路的次數要以千次計算，一起說過的話則數也數不清。
關豐耀詫異的是，他從沒聽過張子旋用這麼溫柔的口吻去叫自己的名字。
「子旋，只要妳想做，我就會支持妳。即使那是一件錯事。」關豐耀緊握拳頭，文弱的他此刻充滿了男子氣概。「雖然我能力有限，但我絕對不會逃跑。妳信不信，等那個嚴擎天流著鼻血求饒時，我也會是站在他面前的其中一個人。」
張子旋笑了，眼前又再度模糊。
她心想：「我張子旋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別人的真心支持？而且還不止一個？」
若然涉及暴力，回應旁人支持的最好方法，就是無傷凱旋。
張子旋正在調適心情準備戰鬥，猛一轉頭，驀然發現拳擊社內部大亂，充滿驚惶與惡意的咆嘯聲接連響起。
原來在三人對談其間，內部氛圍正因一件小事而急速惡化。
張子旋等三人眼中所見，室外的兩百多人正激動地往前靠攏、推擠，幾個性格剛烈的人正朝著內側飆罵髒話。有些人因前線充滿人潮，無法靠近，便抄起幾張破舊的椅子往內拋擲，不用猜想也知道他們的目標定是嚴擎天等人。
張子旋和杜采芯對望一眼，互相點頭。
她們知道上陣的時候到了，而且這場架，絕不容許自己保留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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