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龍譜之封龍鎮　第七章　預言

作者：41│2018-11-05 11:32:31│巴幣：2│人氣：77

　　聽見黎定安要離職的消息，許多學生都感到不捨；既不捨，到教職員室道別的人定然極多。

　　可是黎定安並沒有回去。

　　有人說黎定安沒有需整理的物品，所以下課後便直接離校。他帶來學校的東西，永遠只有準備在課堂中發表的內容，而這個內容他只會記在心中，寫在板上，說在口裡，傳承至學生們的生活。

　　撲了空的學生們一臉憂愁，並不約而同地替以後的武術課感到擔心。

　　全校唯一一個找到黎定安的學生，是張子旋。

　　校外有間複合式餐飲，是學生間的熱門集會場所，張子旋幾次上學遲到，都是在裡面度過。有次遇見黎定安，黎定安表示自己也愛這裡的食物，而且老闆娘人很好，總讓自己簽帳，所以交情匪淺。

　　這個離奇的男人要走了，想要見他，只剩這個方向。

　　張子旋翻牆外出，想碰碰運氣，而她運氣不錯，真的在那遇見正在吃鍋燒麵的黎定安。

　　「唷！」黎定安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嘴裡嚼麵，笑著說：「這個時間點妳不是都在睡覺的嗎？這回怎麼不睡啦？」

　　「什麼時候睡都可以，幹嘛一定要在中午睡？」張子旋像在跟一個極其熟識的朋友說話，散散漫漫地朝黎定安走去。「我真想睡的話，從下午第一堂課睡到放學，也未必有人敢對我怎麼樣。」

　　黎定安又塞了一口麵到嘴裡，邊咀嚼邊說：「我從沒上過學，所以沒辦法享受上課睡覺的樂趣。」

　　張子旋驚訝地問：「封龍中學的徵師制度也太奇怪了吧？為什麼沒唸過書的人也能當老師？」說著拉開椅子，大落落地坐在黎定安對面。

　　「我的課程，字義上是武術哲理，但用白話一點的方式去翻譯，我就是一個武官。」黎定安夾了一團麵條，用呢喃的音量說：「好像某個時代的武官，是不用經過文書考試的……」

　　「哪個國家的哪個時代啊？」張子旋身姿前仰，好奇地看著黎定安，「話說你現在離職了，我好像不用再把你當成老師了喔？」

　　「本來就不用把我當成老師啊，那多拘謹。」黎定安將麵條咬斷，含糊不清地說：「我呢……只是你們成長中的一個過程……即使沒有我……你們也是要長大的吧？所以那只是某個短暫的經歷而已……至於用什麼身分去參與……其實並不重要……」

　　張子旋長長地哦了一聲，說：「那請問一下安哥，你最後一堂課的課程……是不是專門為我準備的啊？」

　　「確實是為了要讓妳有所啟發。」黎定安燦笑，「我知道練武不能操之過急，本來是想要慢慢傳授，可是我家中發生了一些變故，讓我不得不在這個月內辭職。我觀察了幾堂課，發現妳很討厭所謂的老師，所以才……」

　　「你不敢用老師的身分找我說話，怕我沒聽完就約你校外單挑？」

　　「就是這樣啊！」黎定安忍不住拍桌。

　　「這麼說，你偏心的很嚴重啊……」張子旋似笑非笑，神色曖昧。

　　「不是偏心。剛才我教給同學們的東西，其實對大家都有益處，只是要真正發揮全部功效，只有妳家的玄心功才有辦法。」黎定安回答的十分從容，看起來不像說謊。

　　張子旋點點頭，表示接受。

　　課堂中的一番解說，令她對武功有了另一番領悟，而她估計，一般的內功心法並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腦海中閃過一些念頭，張子旋不再說話，於心中複習今日課程。

　　黎定安低頭看她，見她表情認真，彷彿入定，知她正在用功，於是也不說話，於沉默中吃完食物。

　　餐飲店的忙碌時段均在早晨和傍晚，負責外場的是個中年婦女，給黎定安送餐後便沒出現。

　　張子旋也有餐點，是黎定安替她點的奶茶。

　　寬敞的店內悄無聲息，本是師生關係的兩人面對面坐著，卻沒有因即將分道揚鑣而盡情暢談。

　　張子旋複習完畢，正在放鬆，左手托臉，右手翻著漫畫，神色著迷。

　　黎定安則剔著牙，專注讀報。

　　良久良久，黎定安才放下報紙，問：「妳特地出來找我，是不是要問我辭職原因？」

　　「沒錯啊。」張子旋沒有抬頭，靈動的視線徘徊在漫畫上。

　　「那妳還不問？」

　　「你希望我問哪個部份？」

　　「譬如……譬如我幹嘛要啟發妳……或者……我的家族就只剩我一人，照理說該無牽無掛，可我剛說家裡出了變故，難道妳不好奇……」

　　「你要是想說，你自己會說啊！我臉皮比較薄，如果問了後人家不想講的話，那種難堪的感覺會讓我整個崩潰。」張子旋抬頭，「安哥，你不會想看見崩潰的我好嗎？」

　　「原來如此……」黎定安尷尬一笑，「所以妳其實是想知道，但妳希望別人主動說給妳聽。」

　　「對啊，不行嗎？」

　　黎定安點點頭，眼裡盡是無奈。

　　「我們封龍族，一直被封龍鎮人視為神聖的存在，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對我敬重過了頭，不敢越矩。唉……辭職信遞了一個多禮拜，竟然沒人問我家裡出了啥事。」

　　張子旋呵呵兩聲，卻沒有鮮明的情緒，只是淡淡地說：「大家都以為你家裡沒人吧，辭職肯定是對當下的生活厭煩了。」

　　「是嗎？」黎定安瞪大眼睛，「有人這樣說我？」

　　「為什麼沒有？」張子旋闔上漫畫，認真地看著黎定安，「我也這樣認為啊！」

　　「妳也這樣認為？」黎定安感到震驚。

　　「不然你快跟我說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把戲……」黎定安無助地看著天花板，「難道我竟是會玩把戲的人？」

　　張子旋見他臉色瞬間變得悽苦，笑著說：「安哥，鬧你一下而已，別在意好嗎？」

　　「好。」黎定安輕咳兩聲，「接下來要進入重點了，拜託妳別再看書，認真聽課。」

　　張子旋翻了翻白眼，還是在看漫畫。

　　黎定安的解釋為：他們封龍族中一直聘有兵器師傅，代代傳承，手工精純，是族中重要的部門之一。

　　部門中有位老師傅，名為秦玄公，年過七十，幾天前在封龍族的遺址中過世了。基於對長者的敬重，還有對部族奉獻之人的感念，黎定安認為自己必須回去，並妥當地處理秦玄公的後事。

　　「做兵器？類似軍火庫之類的嗎？」張子旋插嘴。

　　「比那個還厲害。」黎定安一臉自信。

　　「那你怎麼還沒被政府通緝？你可是國內最大的軍火商呀！」

　　「這個國家不能用外界的環境來評論，就好比東山角的發光效應。」

　　「發光跟做武器有啥關係？」張子旋嘿嘿一笑，「我不相信你們族裡的武器有多先進，如果有，為什麼不繳納給政府，讓他們可以控制亂源？」

　　無意間扯上社會亂象，張子旋不由想起為了政府而外出平亂的父親。

　　黎定安看出她的落寞，竟也似乎猜透她心中所想，笑了笑，說：「政府平亂不是為了百姓，也不是為了國家，而是為了政治，但妳爸爸參與其中，卻是真真正正的為了天下太平。子旋，想念他是對的，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想當個盡責的父親，妳會想他，表示妳也知道這點，是吧？其實妳一點都不恨他。」

　　張子旋喝了口奶茶，撥弄亂髮，誠摯地問：「黎老師，你和我爸……」

　　聽見張子旋喊自己老師，黎定安知道這是對方尊重的方式，這意味著張子旋不會在他面前繼續叛逆。可是黎定安卻沒有半點愉悅，反而比平時多了點謹慎，也多了些嚴肅，彷彿自己正在對談的對象，足以影響自己的未來。

　　「是朋友，但沒有很熟，可是我知道他懂我，我也明白他的為人，這就夠了。」

　　張子旋點點頭，眼中並無懷疑，沉默了半晌，說：「老師，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覺得我爸接受徵招的事情有點奇怪……」

　　封龍鎮原是河川形狀，西向靠崖，東向靠山，僅有南北邊可出入境，可是南面通道被一陣濃霧遮蔽住了，造成了多年的道路癱瘓。

　　南庄區因霧的存在，變成了鎮內最貧困的地方，許多物資都得來最近處的東山角補充，而這陣霧不只影響到南庄人的生活，也令落後的封龍鎮更為封閉，外界人想要入鎮，只能從北城道而行。

　　封龍鎮人雖因霧而阻礙了鎮區發展，卻也因此而處在與世無爭的狀態，即使擁有自治的民兵武力，但怎麼想都不會成為政府平亂的戰力之一。

　　城市中已有異能者的部門編列，這是黎定安在課堂上所說的，那也就表示比起武師，政府要更依賴異能者，而自己父親是個純粹的練武之人，旗下弟子更是專心一意地在學武功，根本沒有認真去發展異能用途。

　　綜觀以上——張毅山會被政府徵招，根本就不合邏輯。

　　除非，是他自願出走的。

　　「我相信妳爸並非刻意瞞妳，只是不希望妳太早干涉世事，而其中用意，應該是希望妳能專心學好家傳武功。」黎定安說，神色越漸凝重：「子旋，我就要離開這裡了，而妳已經成熟，有些事讓妳知道也無訪。」

　　「有些事……所以這裡面真有內幕？」

　　「妳爸去平亂的對象，其實不是人，而是妖怪，要對付天生體質強過人類數倍的物種，單憑異能根本不夠，武師才是最佳的武器。」

　　「妖……」張子旋抬頭，「妖什麼？」

　　「這世上是有妖怪的，只是沒人願意去正視牠們。」黎定安說：「四年前，首都神武市受到了妖怪的偷襲，傷亡慘重，很多百姓都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死去了。當政府反應過來時，妖族殺掠領地已經過半，情況之慘烈猶如戰爭。」

　　張子旋神色呆滯，好像全然無法吸收黎定安的話。

　　「我們封龍族之所以神秘，是因為族中只剩我一人，但賦予族人傳奇的理由，是因為我們天生就是要殺妖怪的，那所謂的族中兵器，大多能造異象，扭轉現實，用來對付妖族最是合適，就好比南面的那陣濃霧，它的作用正是要防止妖邪入鎮。」

　　「妖……」張子旋張大嘴巴，搖搖頭，表示自己仍然覺得迷茫。沉澱了半晌，張子旋恢復了思路，便問：「你是說……有妖怪要入侵我們鎮上……所以你才弄出了那一團霧來隔離牠？」

　　黎定安點點頭。

　　「用科技……不能對抗妖嗎？為什麼非得要我爸……還有那陣霧要阻擋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還有……如果妖怪真的偷襲了人類，造成那麼多的傷亡，為什麼直到今天，我們都不認為妖怪是真實存在的？」

　　「妖是由天地靈氣所昇華而成，本就是大自然的一部份，隱蔽其身與人類隔絕，對牠們來說是最基本的求生能力，所以人類從來就不知道妖的存在，直到四年前的那天，這個國家的人才真正認識到這個物種。」

　　黎定安說時沒有半點遲疑，雙手十指交扣，顯得極是真誠。

　　「四年前那場戰役，政府反應並不慢，很快就將妖族震住，並用了一種特別的方法令民眾禁聲，所以事件遭到扭曲，這才會變成了是人和人之間的爭鬥。至於妳爸為什麼要因此而出征……其實是和政府私交有關。」

　　張子旋一驚，心想：「所以我爸真的是自願的——」

　　「我……」張子旋先是低頭，但又迅速抬頭，堅決地說：「老師，不管我爸被徵招的理由是什麼，對抗的又是什麼，但光憑有妖怪這點，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黎定安嘆了口氣，面色充滿憂愁。

　　因為他始終認為扭曲事實的方法全是邪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但妖族存在的事實被政府抹滅，口說無憑亦難令人信服，看起來爽朗樂觀的他，多年來卻一直為此事而感到苦悶。

　　現如今，一個令自己坦誠相對的女孩，卻不願相信自己所說的話。

　　「封龍鎮不是有個關於龍的傳說嗎？龍也是妖怪的一種。」

　　「那只是傳說。」

　　「那妳怎麼去理解會發光的路紋？」

　　「一群白癡的做路工人幹得好事。」

　　黎定安垂頭，顯然已經感到無力。

　　可是他還沒有放棄。

　　「子旋，我就跟妳說兩件事吧，妳可以不信，但要牢記在心。」

　　張子旋挺直了腰桿，沒有半點輕視之意，之前的所有否認，其實也是在等一個可以完全令自己信服的說法。

　　「封龍鎮的發光路紋，其實是龍的蹤跡，用比較好懂的方式去形容這個物種，那就是妖的上級，神的下級。封龍山曾經有一條龍盤踞於此，而且時日相當長久，白麟山線這條路是龍族替我們開的，用得就是牠自己的身體。」

　　「那條龍名為風逸，是我們封龍族所收服的第四條龍，身軀潔白，自帶光輝，就像妳在東山角街上所看見的那樣。那些鋪蓋在龍印身上的水泥，因龍氣影響而變成了龍的形貌，同時保有龍麟特質，格外堅硬，而且光輝不滅。」

　　「老師，我有問題。」張子旋舉起右手，彷彿是在課堂上發問。「我朋友說白麟山線大部份都是普通道路，只有幾個地方會自動發光，如果這條山線都是龍的身體開出來的，那為什麼……」

　　「做路工人上山之前遇上了暴雨，造成多處坍方，面目全非，所以這條路蓋偏了。距離東山角最近的發光處是在一公里外，成圓狀圖騰，隨後蜿蜒上山，被厚土跟竹林掩蓋。妳如果不信，明天就可以找朋友過去查看，看是不是像我說得那樣。」

　　「那地方我知道……只是一直覺得那是人為所造……」

　　「嗯……」黎定安點點頭，同時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拿出了一包菸，從中抽出兩根。

　　一根是要給張子旋的。

　　張子旋微一錯愕，但很快就適應了，取菸點火，動作如平日一般豪邁。

　　「子旋，戒不戒菸在妳，但我這包抽完就決定不抽了，希望妳也一樣。」

　　張子旋只是吞雲吐霧，並未多加理會。

　　「既然在這裡碰了面，那就代表妳我有緣，我覺得我應該把這些事情告知於妳。」黎定安語調轉為沉重，說：「啟發妳的武功機制，除了跟妳爸的交情之外，還有我對妳私心的認同。雖然妳未必相信我剛才說的話，可是妳絕對不要否認危機就在近處。」

　　「封龍鎮有那麼多人，只有我一人有危機意識又有啥用？」張子旋說。

　　「妳父親從零到有，將整個武師系統建立起來，妳母親雖然不懂武功，卻也有著俠骨仁心，曾用醫術救了許多苦難之人，所以妳真的繼承了非常優良的血統。我相信如果有人可以化解此次危機，那這個人將會是妳。」

　　「因為血統因素而跟我說了這麼多，要我相信有妖怪，要我知道封龍鎮的前身，又要讓我知道你們封龍族的傳奇，老師你……會不會太瞧得起我了？」

　　「唉……」黎定安將菸吐盡，臉上多了疲倦，「妳知道這些話不是對誰都可以說的……雖然妳未必相信……但至少聽我說完了……我覺得人生成就得到解所……就算明天死掉也不會遺憾……」

　　張子旋先是噗叱一聲，覺得黎定安的話相當逗趣，但見他神色之真誠，全無破綻，竟開始相信那些事件的真實性。

　　「那你認為我……應該走我爸的後路……去參加那什麼鬼民團嗎？」張子旋問得小心異異，就是想知道自己先前的決斷，是否存在錯誤。

　　「走不走在妳，但我已經完成我的任務了。」黎定安似要做個總結，但結束之前，卻又臉色嚴肅，沉聲說：「子旋，最近天氣燥熱，導致作物難活，是因為那妖怪的成長速度更快了。釋放那陣霧的寶物年久失修，半個月前已經損壞，現在的霧只是一種障眼法，是我用其它東西做出來的，等到那隻妖怪發現真相，封龍鎮立刻就會遭到牠的襲擊。」

　　「現在是夏天，天氣燥熱是正常的吧？」

　　黎定安拉低衣領，露出胸口上一片摺皺的疤痕，竟是燙傷。

　　「那隻妖怪積怨很深，為了入鎮，已經換過八條行徑道路，但每次都被我從中攔截，最後一次交鋒，牠已經變得相當厲害……」

　　「牠會用火？」

　　「我知道我即將離開，所以用盡全力跟牠搏鬥，最後勉強傷了牠的妖質。這妖質大概就是古籍中說的道行。按照常理推算，牠要再次入鎮，至少要乖乖修養一年，所以這一年，妳要學會保護自己，也保護妳在乎的人。」

　　「真的……只有我能辦到嗎？」張子旋驚出一身冷汗，「連你都對付不了的怪物，憑什麼指望我能打倒牠？而且……而且民團那些大叔們……」

　　「也不一定是打倒。必要時，妳要掩護家人避難，而這個動作需具備良好的體力。但如果妳能夠像妳父親一樣，訓練出一批戰士，那也許……」黎定安說到一半，搖搖頭，說：「不行……這是天方夜譚……妳年紀太輕……修為不夠……能夠自保和保人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這一番話，等於宣告了封龍鎮將有重大災難。

　　張子旋心中縱有不安，縱有再多疑問，黎定安終究是要離開了。

　　話題結束後，黎定安結了賬，留下幾句告誡。

　　他要張子旋考慮戒菸，用心練功，不要在南庄逗留，也不要對別人提起這件事。

　　不等對方回答，黎定安便直接走出大門，沒有停步，沒有回頭。

　　而他們下次再見……封龍鎮便真如黎定安所言，真的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