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５
我閉上眼，也沒打算再睜開了，我靜候死神的來到。
但是，死神的工作效率，似乎媲美政府部門的慢，十秒鐘過去，我遲遲沒有感覺到半點疼痛，十秒耶，按照重力加速度來算，我已經落下了超過五百公尺了，而且在我心算的過程中又過了好一陣。
最終，我還是睜開了眼。
出現在眼前的是商業大樓的玻璃帷幕，但白天玻璃從外面看來就等同於鏡面，我看到的是半空中的自己。
起初，我以為這事件幕後的人故意讓我掉落那麼久，但我卻赫然發現，我的身軀……似乎沒有移動？
我以為像之前六樓變成二三十層樓高一樣，大樓變得相當相當高，使我不斷墜落，但若是那樣的話，一層一層樓地掉落也該看得出來才是，但玻璃帷幕上的我卻是靜止在那一層樓。
不動了。
「時間也是。」一道男音。
誰？
「我。」
那人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想循聲音的方向望去，但頭卻動不了了。
一位男子緩緩走入我的視線，他身穿制服，腳踩在玻璃帷幕上，整個人與大樓成九十度，他抬起頭看著空中的我。
那個人，我認得。
「你不是那個店員嗎？你出現做什麼？」
「我不僅僅是店員，而是……主謀，我很欣賞你的表現。呵呵……」他笑了笑，現在的笑容似乎比書店時不虛偽了些，但不怎麼討人喜歡這是真的。
而且，他說他是主謀這點，我完全無法苟同，在我來看，主謀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羅傑，二是未出現過的幕後人士。
而店員他兩者都不符，他當初的出現，並沒有給我很好的印象，讓我發狂殺死他也使我完全不懂店員他到底怎麼想的。
我感覺得出他是幕後人士，但棋子的味道很重很重。
「不是呵，我不是棋子，是主謀。」他跟羅傑一樣，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他擺出招牌的店員微笑，那笑容真是虛假到一個境界了。
我深吸一口氣，沉住想往他臉上打的衝動（雖然我嘗試的結果是手也動不了），問：「既然如此，你把這一切說清楚吧。」
令我意外的，他點頭了。
原本想說他會說：「被玩弄的人沒資格知道真相。」或「你負責當受害者就好。」這樣的話來搪塞過去，沒想到他真的肯說。
「你應該有感覺到一切圍繞著你轉吧？因為這一切，本來就是為了你才存在的，呵阿……你要高興啊，你將成為神了！」
……啊？
「你最後為了宇柏，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對吧？你……合格了！恭喜你！」
我必須說，這是我第三次看到這位店員，但他講得話我真的是有聽沒有懂。
「你看看你，講太快祈仁都被你搞糊塗了，唉……你先撤吧，這裡交給我。」又一道聲音，而且這聲音不是……
我看店員帶著那虛偽且僵硬的笑容往旁邊走了，看來要離開了，也罷，我本來就不是怎麼聽得懂他的話，而且，剛剛那人的聲音，是……
「你為什麼在這裡？直梁。」
對，出現在我眼前的，是與我同班的摯友——江直梁。
「因為，『我們』是主謀，那店員也是，這一切只是場試煉，你，夏祈仁這個人早就死了，在那棟房子裡！也就是說，在你死第一次前，我們這些幕後人士所做的，是『竄改』真實世界，但之後就是把你送來這參加試煉了。」
「至於為什麼要來，因為你有潛力……成為神的潛力，就是同理心，這是現在社會最欠缺的了。簡而言之，你就像是被神偶然挑中參加測驗的人，然後通過就可以成為神了。現在……跟我們一起成為神吧！」
直梁向我伸出了手，我的右手此時也可以移動了，他看著我，雙瞳中充滿的盡是期待和嘉許的眼光。
我瞪了回去。
直梁，你一開始就是幕後的人嗎？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是的，我一開始就是，我無法否認。但希望你諒解，這都是為了試煉出有同理心的神。」
……這什麼鬼理論！
你們讓一個人受了那麼多，你的死我可是為你哭過不知道多少淚耶，現在居然跟我說我只是對著一個試煉裡的人，對著遊戲NPC般的人哭？我哭心酸的是嗎？
而且，這一切……只是試煉？只是個考試？
你們把一個人，不……照他們的說法，在那房子裡也死過的宇柏應該也是，所以你們把我們兩個拉下水，經歷了那麼多事，心情無數次起伏，淚水哭了又哭，現在跟我說這一切只是……測驗？
我還算好，因為我通過了，但宇柏怎麼辦？他可是喪失了純真的善良啊！就為了一個測驗……
「直梁，不……你們這些神！你們沒有同理心！」
還好意思說是「為了試煉出有同理心的神」？這事件本身根本沒想過受測者的心情，和失敗者的以後的問題，測驗的本身就沒有同理心！
「祈仁……我不知道你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而且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對現在的你說，其實……宇柏也是幕後的一份子。」
……你說什麼……我問……我問你說什麼啊！
「快說！」我吼了出來。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這就是事實，我也好店員也好，宇柏也好靖婷也好，全是幕後人員，就是這樣。」
……所以說這在事件中，真實的只有我嗎？
你們……全是演員，然後我為你們哭為你們掉淚，為你們自殺，為你們從高樓上跳下來。
這一切，都是為了配合你們這些演員的戲碼嗎？
……幹！
我是個不說髒話的人，但我有生以來頭一次那麼想暴粗口！
我的情感可是真的啊！眼淚也是真心流的啊！現在看來我那些傷心算什麼？簡直就……詐騙！這根本就是詐騙！
「不不不……我們的記憶都是刪去的，我們在這事件裡，我們的難過，我們的害怕絕對都是真實的。」
那又如何？
你這樣跟承認賣別人假貨又說自己的商品仿得有多像一樣，一點都沒有安慰人的作用，只有更多的反效果！
什麼同理心的神？不說別人，直梁你看看你自己！你自己是多有同理心啊？
你們根本不配被稱作神，有辱神這名號。
「……祈仁，神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當的，沒有這樣的試煉，你也不會成長，你倒說說原來的你，有能為人犧牲生命的精神嗎？」
……沒有。
「這樣你懂了嗎？」
可是……
「別可是了，這世界上哪件事是有同理心的？家庭有給嬰兒選嗎？學校考試有問過學生想不想考嗎？難搞的老闆是很多人說不喜歡就能不奉承的嗎？這世界就是這樣，如此的缺發同理心，所以……你才可貴啊！」
直梁他再度伸出手。
「祈仁，我不會害你的，加入我們吧，一起當神，雖然偶爾會有工作，但生活可是很快活的，這可是一般人很難得到的機會，只有像你這樣有同理心的人才能夠有的權利啊！」
我……
我猶豫了，這些話……真得很動人。
我看著直梁，可是此時我的目光卻被另個東西吸引過去了——他身後的玻璃帷幕，因為此時似乎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的情況了。
一層樓看過去全是辦公桌，我目光掃過去，看到一本極大的書本。
它的書頁翻開來對著我，上面寫著……
「作者序言：祈仁，你需要掌聲嗎？若不那就選擇堅持，人活著就只有兩條路，為了自己或屈服現實。」
……是「你」啊。
……你出現的正是時候啊！我……我不再猶豫了。
「直梁，我才不需要什麼快活的神仙生活，有些事，不……有些道理，或者說是自己所信仰的想法，是需要被堅持的，你們對我來說，我就是沒辦法認同。」
「祈仁，我希望你再想想……」
讓時間開始走。
「祈仁！」
讓時間開始走！讓我掉下去！讓我……死！
「別無理取鬧了！祈仁，別耍什麼小孩子脾氣，長大點好嗎？」
若長大是變得現實，那我寧可永遠當個小孩。
「沒有人能永遠當小孩的。」
那就讓我死。
這樣不就解決了？
「祈仁……適當改變是必要的，堅持，不是做一個什麼也聽不進自顧自向前走的人，不聽別人轉彎的建言，自己掉下懸崖你不覺得這種人活該嗎？」
我跟你要的，不就是墜落嗎？
「我敢說你墜下時會後悔的。」
不，我會對自己說：「我做得很對。」
「你這麼自我的人，根本是自討苦吃，懶得管你了！」
直梁……請體諒我，我知道我這樣子做，後果會使我會很痛苦，但若我不堅持這樣做，之後我會更痛苦。
不過，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會懂，因為你們缺乏「同理心」啊。
「祈仁，你把生命看成什麼了？生命是很寶貴的。」
為了別人，或是一個理想，亦或是一個道理，將自己的生命不當一回事，這種特質不是你們一開始想試煉出來的嗎？
其實說生命也太過火了，簡單來說，不顧自己可能有什麼後果，堅信一些「對的事情」而去做。
像是冒著被排擠的風險，跟被排擠的同學做朋友。
像是冒著兩百或一千萬消失的風險，把發票投進捐款箱裡。
這些人，支持他們這麼做的理由，不就是相信他們這麼做是對的嗎？可是你看現在社會，人們是什麼樣子？
貪小便宜、自私自利、自掃門前雪，別人家就算死人，不關我的事就好。
這樣的改變，真得適當嗎？
直梁，我這是擇善固執，或許有些時候是賭氣，但這次，絕對是擇善固執。
所以，算我求你了，讓時間走動吧，讓我掉下去，讓我……死吧。
「祈仁……」
直梁沒接著說下去，只是靜靜地走，直到走離我視線範圍為止。
我用終於可以動的頭往下看，下面是空無一人的柏油路面，我……也開始感受到地心引力。
時間的指針開始走動。
我墜下，然後，掛了。
第六章待續……
創作內容
＜短篇＞心境小說工作室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