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保證,一輩子愛我的女兒嗎?」
「這孩子的未來,只有無法阻止的崩潰而已。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我不想要害你,要放手的話,趁現在吧。」
「確定有這覺悟嗎?我一直相信年輕人的甜言蜜語,只是不著實際的謊言。」
「盛,你還年輕並不明白,但你應該認真去思考了。也許你哪天厭倦,就會愛上別的女人。坦白說,比嫣條件還要好的女孩,還有很多。」
「雖然,一段愛情會漸漸淡去,不一定是誰的錯。」
「但是,嫣可能沒辦法承受,你那無情的選擇。」
「所以,要放棄,只剩現在了。」
「你的答案呢?」
不知道哪個時間、又在哪裡,曾被這樣逼問著,那時候的我有做出回答嗎?要愛著一位女孩一生,多麼浪漫的想法?
直覺告訴我,我沒能說出來,求學結束到踏入社會,這段時間我的情感不會變質嗎?我不敢保證。
不得不反思,那時的自己很糟糕,放著幸福溜去,卻又想得到它。
或許像是未吸水的海綿,急於投入這一段感情中,吸盡愛情的養分。卻沒有能力、也沒有建立起相應的心態。
最終的結局,小嫣無奈跟我分手了。
但是──想不起來自己做錯什麼呀!對於過去那個我,已感覺是比陌生人還遙遠的存在。
她的形象有如水中的倒影,模糊不清。想擁抱,結果撈起一攤池水,沾得全身骯髒。她哭著說,將關於我的一切忘掉吧,我卻想拼命記起來,倒影的本尊,那明月的皎潔。
結果,只有傷害到更多人而已,包括妹妹。
手術室的警示燈亮光始終沒暗下來,身旁的小琴將疲憊的臉埋進雙膝,大概是睡著了,不打算將她叫醒,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長椅。
潔白的長廊上不見任何人影,記得前一刻,才看到妹妹倒在地上,還沒確認她是否還活著就先昏倒了。醒來時妹妹早進入手術室中,我們只能疲憊等待結果。
醫院內部的燈光昏暗,經過病人等待看診的座位區(當然一個人都沒有),在轉角附近發現通往上下層的樓梯。
不知道這裡位於幾樓,不過只要持續往下走,遲早會到一樓吧,我想出去透透氣,很不喜歡內部滯悶的氛圍。
結果沒走幾階,就撞見表情落寞的雙馬尾女孩,她提著塑膠袋,已經換上普通的便衣和短褲了。
我想起那晚在廣場所見的禮服,意外適合嬌小的她。現在擠不起勇氣跟小嫣打招呼,倒是她先開口。
「小琴醒來了嗎?我幫她買了一些熱飲呢,當然有我最愛的可可囉!」大概是刻意裝出來的,充滿活力的語氣。
明明才吵過架呀,不禁在心中苦笑,不管經過多少風浪,她們都能重修舊好吧。搖了搖頭,雙手插在口袋,直接從面露猶豫的她身旁走過,才沒跨出幾步,衣袖被扯住了。
「能借──幾分鐘說話嗎?」
「你不會有很多問題想問嗎?」
我沒有回頭看小嫣,情緒比想像中平靜,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咬緊牙根、忍住內心的煎熬,勉強說出那幾個字。
「沒有了。」
沒有了,我只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渴求能得到平靜的一死。感覺現在的我,已活得不像人類。
人類、至少還有完整的記憶,和感情。
當我踏上下一層的地板時,背後傳來微弱、幾乎快要哭的聲音。
「阿盛……」
「你,不愛我嗎?」
沒有回答她,放棄轉身的念頭。
就是喜歡妳,才不想將所有的問題拋給妳,造成妳的困擾。
畢竟,是妳期望我繼續無知下去……
在情人眼中,愛情變得盲目。
醫院附近有種植一些綠樹,坐在緊鄰樹下的一張木椅,月光穿過枝葉灑在椅背上,心情好茫然,見不到月亮。
突然想買包菸來抽,雖然我完全沒抽過吧?不曉得是怎樣的滋味,還很討厭二手菸的味道。只是,想找件事做讓心情好轉。
一隻手放在椅背上,世界要毀滅了?現在想來真可笑。妹妹倒下了,所謂美好的記憶,對我來說只剩下無所謂的空虛與疑惑。
到底從哪時候開始,自己變得這麼不堪呢?好希望,日常生活能再回來。
就像回應我的期待,充滿稚嫩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大哥哥──有沒有空陪我玩呀?」
伴隨刺耳的笑聲,妹妹頭小女孩倏地在我面前現身了。
與在圖書館時所穿的洋裝無異,一身黑色彷彿溶進樹影裡。手裡仍握住那把開山刀,一滴又一滴持續落下、像極心跳的節奏,是血。
「這麼晚還不回家,小心爸爸媽媽會擔心喔。」
「呵呵,我的密室推理好玩嘛?」完全忽視我的話,直擾核心。
我聳了聳肩,不耐煩的語氣:「完全不及格,妳根本不是人,我們再怎麼推理也沒用。」
妹妹頭小女孩的笑聲更尖銳,非常沒有教養。我收起想揍她一拳的衝動,平靜詢問:「那麼,妳是想在妹妹後面,順便搓我一刀?」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露出令我感到不安的笑容。
「大哥哥你怎會認為,是我砍了妳妹妹呢?」
「妳手上那把開山刀在滴血啦!」
她發出嘖嘖的聲音,接著說:「拿刀的人,不代表就是兇手喔。“借刀殺人”這句成語有沒有聽過?兇手還有其他人選喔?」
「不懷疑妳,我想不到要懷疑誰了。」
有想過是面具少女,不過──總覺得不可能,偏心認定著。
小女哈哈大笑,露出那排潔白的牙齒,眼神裡充滿輕視,完全不被她看在眼裡。
「如果我是兇手,這個推理故事還真無聊。而且,動機在哪呢?呵呵,你什麼都想不起來吧?做為被害人,你當得好失敗呀?要不要臣服在我這偵探之下,我的腳趾可以讓你舔喔?」
我沒有奇怪的興趣呀,真想吐回去,這妹妹頭小女孩也太恣意妄為了。
「再這樣下去,你遲早都不會知道“真相”。」
「沒差,反正我也不想問了,她也不會告訴我吧。」明明是我放棄得知真相的權利。
等我意會到這句話所洩漏出的不滿,足以招致危機發生時,開山刀的尖端已經碰觸在我的喉頭上,冷汗從額頭滲出,口水不敢吞下去,小女孩淒厲的表情映在我眼裡。親自感受到了,死亡的前一刻,原來如此令人絕望、恐懼。
「砍了你妹妹的人,是那戴面具的少女。」
「別說我沒告訴你,仔細想一想吧!她連那個家都敢燒掉,還有何不敢做?對那人而言,她要下多大的決心?」
「你根本不懂,不是“你所認為的世界”要毀滅了!」
「而是她對這世界的依戀,已經來到倒數的階段。」
「我就先砍了你,再去做掉你現任女友。傷害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小嫣送的那把槍甚至還留在家裡,要死了嗎?原本以為會出現的人生跑馬燈,卻一幕都沒有浮現,是因為我失去重要的記憶嗎?
突然想笑了,身為人,卻沒有作為人存在的證據。為此感到好可悲,就這樣結束了,阿盛的一生,在遺憾和空虛中劃上休止符。
「住手!」
「妳,連我的話都不聽嗎?」
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轉動眼球,意外出現在我倆前方的小嫣,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妹妹頭女孩發出嘆息聲,隨即將開山刀收回,迅速往遠方逃跑,沒有人追上她。
此時正看向小嫣的我,表情大概很複雜,也不指望她能講清楚了。
結果她接著所說的話,只留下更多苦惱。
「妹妹的手術成功了,大概到明天早晨就能講些了吧。但是……」
閉緊嘴唇,像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小嫣終於接續下去。
「但是,小琴被綁走了。」
小嫣只讓我一人進去,她說她不知道該跟我妹妹講些甚麼,也對自己沒及時找到妹妹自責。
「我想要靜一下,你就和妹妹好好聊天吧。」於是沮喪的她就靠坐在走廊的牆壁,有著巨大蝴蝶結的雙馬尾垂落,一動也不動化成雕像。
推開病房的門,久違的陽光刺得我雙眼頓時睜不開,同時感到困惑,剛剛在醫院外時還是半夜,為何一進來就變成白天了?
還算寬敞、呈現純白色調的單人病房,穿著粉紅色病服的妹妹就躺在病床上。一半的身子背靠床架,潔白的棉拉到大腿,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她還能彎起身體看窗外的天空,實在不可思議。
妹妹看向我,眼眶泛紅的模樣讓我心生愛憐,做為哥哥的我,到底有為她付出過什麼嗎?現在問自己也失去其意義了。
「肚子餓了。」結果卻是這句話。
「喂!妳就不能說些感性的話嗎?」
「不要,我又不是你的誰。」
總覺得這句話有更深的涵義,我收起紛亂的心思,坐到病床旁的木椅。起初,兄妹倆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起看窗外的景色,那片吞沒應有的都市街景、無邊無際與天空互比著藍色的──海洋?
「姐姐她們,沒有進來嗎?」
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妹妹小琴被綁走的事情,想想還是算了。先養身體要緊,我不想再失去更多了。
「那麼,有些話比較能說出口了。」
「是要告白嗎?」
「白癡喔!」
妹妹拿起墊背的枕頭丟向我,我輕鬆接下。當然是玩笑,不過對於妹妹的情感近乎不存在,是無可置喙的事實。
這一點尤其詭異,因為我小琴和小嫣,多少還有一些過往相處的瑣碎情感,就算寶石碎到只剩下一小片殘骸,卻還是有著奪目的光澤,這是我對小琴和小嫣大體的感覺。
但是,我對妹妹本身,除了這層關係,我完全記不起來,她曾有的光芒。
「在那之前先回答哥哥的問題吧──是誰砍了妳?」冷不防,我以嚴肅的神情質問她。
妹妹垂下頭,抓緊棉被而沒有回答我,是不知道兇手,還是明知道兇手是誰,卻不願說出來?咀嚼著妹妹頭小女孩說過的話,妹妹的沉默可以有很多種解釋。
更可以說,妹妹不願意信任我,因為她在我眼中,或許誰也不是,我傷透了她的心。
「吶,一開始我以為,我們的父母出國工作,妳是我的親妹妹,既然只有我們兩個,想要好好照顧妳,妳是在台灣唯一的親人。」
我指了指頭腦:「可是,幾乎空白的記憶無法證明甚麼吧?對於妹妹妳就是。深呼吸一口氣,表達我的想法:「我發現,無法確認我對妳的情感。」
「我對妹妹妳的印象,宛如創作中的“人物設定”,妳是我的妹妹,就只是這樣,對不起。」
既沒有親情、更不會有愛情的白,就是這病房的色調。好像從一開始,我們住在一起就是理所當然的情況。事情發展到現在,才開始懷疑自己本身。
所以,我所認為的我,即是真實的我嗎?所窺見的小嫣與小琴、還有妹妹,如果沒有記憶和未來,我能真切感受到他們的存在嗎?
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妳是──誰呢?」所以,這問題自然就脫口而出了。
「這問題,很難回答呢。」
「哥哥,你相信這世界會如此荒唐嘛?」所以妹妹先避開了,至始至終,所有人都在逃避我的質問。
我搖搖頭,只有這問題,從頭到尾答案都沒有改變過。完全不能相信,一直有股飄離現實的虛幻感。
「這樣呀!哈哈……」妹妹苦苦笑著。
「那麼,計畫可以說是完全失敗了呢。」
「果然,人心沒辦法輕易改變吧,還是她留了一手呢?」
她的雙眼失去活力,全身因此頹靡,看來很沮喪,最後似乎感到不好意思,搔搔臉頰接著說:「能幫我──跟小嫣姐姐說聲對不起嗎?」
「嗯?」不太懂,妹妹有虧欠小嫣什麼?
「幫我跟她道歉吧。」
「只是,哥哥跟小嫣姐姐都一樣,不要藏住自己的想法。」
「你們這樣裝模作樣,只會讓小琴姐姐更加難受。」
妹妹突然就從床上爬下來,還沒驚訝到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時。她已經站在我面前,彎下腰捧起我的雙頰,美麗的雙眸近在眼前,有些濕潤。她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無語的表情反而訴說著,一切已無法回頭。
「時候已到,再見了。」
「不需要記得我。」
「我誰也不是,只是存在於過去的亡靈。小嫣姐姐說的對,我不該糾纏住你……」
「好感謝你和小琴姐姐,陪我度過這段不多的歲月。」
「人世的食物很好吃、小琴姐姐的溫柔、還有哥哥的愛。突然無法明白耶,想當你是哥哥,卻又對你有不同的感情。可是,我們終究留著同一家族的血液。」她拂去眼角的淚水,露出堅強的表情。
「哥哥想知道世界的祕密嗎?」
「
可故事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了喔!」
「所以,要好好保護──自己得來不易的未來喔。」
片刻歸於虛無,妹妹的身形從雙肩開始,往全身擴散的崩解,化為塵土。突如其來的那陣風,將她的殘影捲走,將有關她的最後,一次送入無邊的藍天。
那片平淡、寧靜的藍。
臉頰明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我伸出手想抓住些碎屑,淚水已經無法止住,因而潰堤了。
失去親人的痛苦,痛徹心扉的感受,明明是不會騙人的,但在此之前,我卻對妹妹沒有任何感情。可是,好痛苦、已經痛苦到泣不成聲了,發自靈魂內心的哭喊,無法言喻的空洞。
源自血緣的羈絆,深深纏繞住我,讓我無可自拔,失去了現下的自我,沉溺於悲傷當中。
毫無疑問,她就是我的親妹妹呀……
還是跟之前一樣,說消失就消失呢。
當能夠帶著平靜的心情走出病房時,小嫣早不在原地,留下一張紙條,手槍壓在上頭,乍看之下跟她送給我那把相似。將武器收進輕薄黑外套的口袋裡,紙張上只有一行字。
「一切結束了,去北邊的山丘。」
將紙張揉成一團丟到地上,離開了醫院。
這就是,世界末日嗎?小嫣不斷提到的那座山丘,從醫院出來,就能見到翠綠的山頭,聳立在都市的北方,以現下的狀況,也只能慢慢走過去了。
看過一些有關世界末日的創作,印象中會有令人絕望的氛圍,人類的文明受到毀滅、都市的大樓紛紛倒塌,火球或更為致命的打擊從空中落下、擊中倉皇逃生的人群,沒有人再露出微笑,殘缺的屍體掛在鋼筋上,天空也不再重現湛藍,而是象徵終結的灰暗、或者一片火紅。
但──現在的天空卻是萬里無雲的藍,腳底感受著冰涼的海水,在微風輕撫下帶起一波波微浪,若非醫院和那座山丘還存在,我會以為自己站在海洋的中央。
儘管,人類不可能平穩站在海面上。
或許不是海洋吧?只是眼前給我的遼闊,給我直覺認為這片水域是海洋,所以我試著嚐一口水,確實帶有鹹味。
美景不禁使我鬆了口氣,拿出小嫣還給我的兩條粉紅緞帶,始終靜靜躺在我的口袋裡,雖然忘記緞帶背後的故事,我緊抓住它,希望能帶給脆弱的自己一點力量、哪怕微不足道、哪怕會讓人更加悲傷。
將新鮮的空氣吸入肺臟、挺直了背、在這片晴朗的夏空下,我踏出第一步,濺起了水花,不管未來的路途有多遙遠、有多艱辛。
終將走下去。
妹妹的遺言終於點醒我,想要明確讓小嫣知道我的想法,管這世界會怎麼發展下去,毀滅也好、消失也罷,我要告訴她,在世界的終點吶喊心聲。
我呀!明明一直都喜歡著妳呀!
不知道是路途太過遙遠,亦或時間流逝比想像中快更多?來到山腳時,已是太陽將要落入地平線的時候。
在夕陽的餘暉照耀下,雖然這山沒這麼高聳,但也不足於被稱為“山丘”才對。對小嫣的用字有些感嘆,不久後順利在附近找到步道的入口,佈滿落葉的石階被幽靜的森林所吞沒,站在海與山林的交界處,心底有種奇妙的感受。
除了環境的差異、更有互相在侵奪領土的緊張感,很奇怪吧?明明在人類眼中,它們都屬於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卻感覺它們存在著“意識”,森林抗拒著海洋的入侵。
一回神,水已猛然漲到腰際,連忙撤退到水線上方,因為帆布鞋已經泡爛了,索性脫掉鞋子,希望不會踩到奇怪的蟲子才好。
但是──我的憂慮顯然多餘。
皎潔的月光穿過枝葉,灑在步道旁的巨石上,在這座寧靜的森林裡,竟聽不見任何生物的鳴叫,只有葉子因微風帶起的窸窣聲,每隔數十公尺,孤單的路燈指引方向。
身處在這片詭異的森林,會以為快失去所有身為人的自知,溶入暗夜。
除了這條步道外,森林幾乎保持著原始的林態,巨大的蕨類、茂密枝葉的低海拔樹種遮蓋住天空、腐朽的木欄上覆了一層苔癬,潮溼而黏膩讓人心情無法平靜。
當我向上走了一段後,遠方的路邊橫倒一個奇怪的東西。在閃爍燈光的映照下發出折射金屬的光亮,靠近後才發現──竟是大量的刀,瑞士刀美工刀藍波刀手術刀菜刀開山刀水果刀軍刀牛刀太刀斬馬刀……
從各個方向與角度,完全不符合現實的邏輯與限制,插在那東西上,就像前衛的藝術品,一隻金屬刺蝟。
我扶住護欄,差點吐出來。從那不成人樣的東西依稀能辨認出黑色洋裝與嬌小的體型,雖然以趴著的姿勢慘死,沒能看到面部……
無疑,是那名妹妹頭小女孩,鮮血滲進木板間的縫隙,血腥味飄散在這空間裡。
想起她說過的話,太慘忍了,是那面具少女痛下殺手嗎?充滿變態的惡趣味,沒機會詢問她了,顫抖著確認武器還放在外套的口袋裡。
這大概是到現在為止,真正看到死亡的一次。
之前的經歷都像兒戲一樣,使我過度放下警惕的心。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有舉起槍、並且射殺面前敵人的勇氣嗎?
可是,關於面具少女的身分,有一個很不安的答案。
真心希望,不是她。
捏住鼻子繞過妹妹頭小女孩的屍體後,沒有多久,步道就到達了盡頭,穿出幽暗的森林,狹窄的平地映入眼簾,從這能眺望吞噬整座都市的大海,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離開步道的現在,已是月亮高升的時間點,但是頭上的星空讓人恐懼,梵谷的《星夜》所呈現的鬼魅感,就是我現在所見。
不過,圓月的存在更大到驚人,幾乎佔領整片夜空,連月坑都清晰可見,彷彿下一刻就要撞上地球表面,終結這一切。
「阿盛!」
漆黑的鋼琴旁邊,離懸崖只有幾步之遙,小琴和某人就站在那邊,她的打扮與在廣場那天無異,身穿淡粉色的肩帶洋裝與燈籠褲。
小琴想往我衝過來,卻被那比她矮小的長髮女孩強硬阻擋。以純白百褶連身裙背影迎接我的她轉身,面無表情的面具卻像在嘲弄所有受害者,面具少女的手裡握著一把小刀,閃爍冷光。
她才是兇手。
大概知道正確的用槍方式,槍口對準了面具少女,卻遲遲扣不下扳機。萬一,面具少女的真實身分是她的話?
而且如同要證實我的預測,小琴竟擋在面具少女前面,抱住了她,在我這角度看來,像是要用肉身擋住子彈。
「不要開槍!」小琴哭喊著說,我只有將槍放下,靜觀其變。
「沒辦法彈奏鋼琴又如何,還有很多事情能做呀!不要再自責了!這根本不是妳的錯!」
堅定的視線如同要穿過那張面具,小琴將雙肩放在面具少女的肩上,露出了微笑:「一起回去吧,讓這故事結束。」
「所以,才說你們太自私了。」
僅僅在眨眼的瞬間,面具少女猛地一推,對這動作沒防範的小琴也沒有踩穩下一步,背後是那吞噬夜空的月亮,連吃驚的表情都還沒有浮現,向後一倒墜入山崖。
卻給我被月亮吞掉的錯覺。
背景為巨大月亮、佇立在懸崖前的面具少女,是映入我眼底最後的景象,還有熟悉的聲音傳來的冷淡話語。
「不是說了嗎?要毫不猶豫射殺她。」
「阿盛──果然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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