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發小說了,都等到我達人要被拔掉才發文XD
所以這篇也不打算設定成達人專欄了,怎麼說呢──果然還是不夠格。
其一是寫的速度不夠,從一個靈感開始醞釀,我會想很久,而這之中大多是空想,不切實際而拖累到寫作本身。
其二是寫的質量也不足,寫作技巧的不足和匱乏。
所以,有看到這中篇小說並願意讀完的諸位讀者,我感謝你們的支持,對我來說,有人願意看文就是一件高興的事情,收到回復更會讓我感到欣喜若狂呢。
接著簡單說明一下,因為完稿字數有點多,所以把這故事拆成三篇,現在先放上第一篇Dodder,最後兩篇會隨後放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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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Dod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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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需要陽光和水,就能生活下去。
我是菟絲子,沒有寄生、交纏著誰,綠葉將泛黃,面臨枯萎死亡的命運。
我卻希望,她能好好生活下去。我的花朵渺小而不值,我們的關係糾纏不清,只願那白色花瓣,能表示我的真心。
我愛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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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忙碌的工作騰出一點空暇時,她會開著經購買多年的金龜車,從交流道上國道,離開充滿物質文明的都市,來到附近小鎮。
這座小鎮離都市並不遠,仍保存著田園景緻,廣闊的翠綠田陌及鄉下傍晚瀰漫在老巷間的清閒氣息,是她喜歡來此的原因之一。
女子常常單日往返,她將車停在小鎮一家超商,超商位於該地最熱鬧的大街上。所謂的熱鬧,在平日僅有一些稀疏的人潮,即便到假日也好不到哪。這座小鎮並未有任何觀光的規劃,不管何時造訪都散發寧靜的氛圍。
她從金龜車裡取出小折,騎著腳踏車就能好好逛上一圈了,還能彌補平常運動不足的問題。
女子穿著易於運動的上衣與短褲,並將原本的長髮綁起來,仔細看她貌美的模樣,年輕得同朝陽閃耀,其實她已在三十的初端,於一家小公司內工作。
腳踏車的路線每次都差不多,先從主要街道開始,經過一些農田(常見白鷺鷥飛到田中央)、一座水泥拱橋(她曾經走下石階玩水)、同樣的農田景致。轉折點在一棟廢屋前折返,通常回到停車場已是傍晚。
路上遇到一些人,女子會打招呼、或是露出微笑,小鎮部分的人似乎認識著她。
不管安排多少條路徑,女子必定會經過這棟廢屋,並在此稍作休憩。這其實是一棟不起眼的屋子,兩層樓的水泥透天厝,周遭被雜草所圍繞,遠遠可看見空蕩的一樓有一些空空罐罐,陰森的廢屋在夏日下發出寒冷的氣息。
廢屋前門的附近有一棵老樹,已被菟絲子所纏繞,纖細的綠莖綁住樹的生命,開著不引人注目的白色小花。這棵樹木已經活不了多久,女子感傷得想著。
這裡蚊蟲很多,也很荒涼,女子卻是常來此處,她只是站在這裡、解放長髮,夏日毒辣的豔陽打在她的頭頂上。
女子不在乎紛擾,任由思緒隨清風而逝,她想了好久好久,只能在心中擠出一句話,妳過得好嗎?
今日也是如此,她漫無目的來到此,工作和生活上所面臨的困擾似是隨著白鷺遠去。現在,她只置身於這個時間,她多希望時間能永遠結凍!物理意義上的、心理意義上的,那段夏日的溫度、蟬鳴聲沒能記下,而結局比想像中早到來。
眼前這片荒蕪,也是心理世界中的景象。她夠疲憊了,今後將要衰老,牙刷少了一隻,碗筷少了一對。人類的面容漸漸模糊,她的臉上將佈滿皺紋,而這些痕跡僅記錄著羞恥的過去。
女子明白飛機雲會淡化,也如這棵老樹將在菟絲子的寄生下死亡的悲劇,事物大都如此,不管突兀還是理所當然得結束,她在年輕時就懂這個道理。
她步到老樹前,這菟絲子生長迅速,甚至從老樹上垂下來,纏住地面其他植物,以老樹為中心的植物,幾乎被這些菟絲子所覆蓋,宛如一片黃色的地毯。
隨著視線往地上移去,突然一陣強風襲來,吹得枝條與樹葉作響,女子本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這陣風吹動覆在那孩子頭髮上的綠莖,雙眉似乎也因這陣強風而抖動一下──小女孩被菟絲子所纏繞著的景象嚇到了女子,她倒吸一口氣。
那小女孩年齡看起來不大,女子覺得約是國中的年紀,約是十三到十四歲。她已經有些女人的味道,甚至有妖媚感,胸部微微突起。女孩子背靠著樹、慵懶的坐姿,雙手自然垂放下來,不只那頭柔順的黑長髮被糾纏,赤裸的嬌小身軀也被菟絲子覆蓋,因為不夠密,能見到白皙的肌膚露出。她安穩得熟睡,接受穿透樹蔭的幾絲陽光。
女子第一次見到小女孩,從沒見過她。即便自己也說不清上次來這裡是甚麼時候,有可能是幾個月前,來得季節並不相同,她只是來騎腳踏車,散散心。女子心中莫名懷念,她想知道這小女孩是誰,為何以前從沒見過她?她是附近農家的女兒嗎?女子有好多問題想問她。
小女孩似乎睡醒了,頭緩緩抬起,視線捕捉到女子的存在,發出略帶愜意的聲音。
「我是菟子,請把我種在陽光,和水的地方。」
小女孩稱自己為菟子。接著說明,她是植物的一種,沒有移動的能力,雙腳曾是根、軀體曾是莖、而這人類的頭顱,是將要綻放的花苞。用語冷淡至極,反而不像在談自己的事情。
順著心中的想法,女子動身去除纏繞小女孩的菟絲子,這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弄得她汗流浹背。去除植物的菟子全身沾著泥土、枝葉及一些液體,她的樣貌就像是小妖精可愛,吸引住女子的目光。
「請把我種在有陽光,和水的地方。」她再次重複著。
女子以為菟子癱坐在樹前,也許她真得不能移動,於是順手抱起她,菟子意外的輕盈,雖然已是國中生的身材,感覺卻跟抱嬰兒差不多。
「妳家在哪裡?我等等載妳回家吧。」女子可以開車回來載她,雖然騎腳踏車回去停車場是一段不短的路。
「我沒有家。」
菟子雖然赤裸,但不像遭受過虐待,她全身的肌膚白嫩,看起來沒有任何傷口,若這句話並非出自青春期的叛逆,而是事實的話?女子覺得眼前的廢屋似乎在夏日陽光下扭曲,一切開始變得不正常。
「不要騙大人喔,妳不像流浪漢、也不像遭受家暴,像妳這樣可愛的孩子,不會沒有家的。」
「媽媽。」
「妳是我的寄生對象,所以妳是我的媽媽。」
那是宛如重擔的兩個字,女子突然明白,或許一切自是命運的捉弄。是呀,從一開始,她的心靈就一直被菟絲子寄生著,願意給她愛,以彌補她所缺乏的。
她把菟子放在窗台前的小木桌,菟子雖然有雙同人類的腳,但她無法走動,腳不具備支撐的功能,她解釋。女子讓菟子坐在桌緣,雙腳自然垂下,闔嘴安靜的菟子看來就像精緻的洋娃娃。
女子將菟子全身沖了一遍,草味被家裡沐浴乳的香氣所取代,幫她穿上一件胸口有荷葉邊的白色洋裝,還有同一顏色的長裙。將淡橘色窗簾稍微拉開讓部分夏日陽光透入,這樣的陽光足夠嗎?菟子點點頭。
放菟子的房間也是女子的臥室,整體很乾淨,沒有多餘的雜物,一張床一座衣櫃、一台小電視,顯得單調無趣的擺設,日光燈的亮度甚至不足以照亮房間,散發出的冰冷氣息像是囚房。木桌上放滿公司要用的資料,女子結束一天的工作時,回到家裡仍需處理未完的部分。
有時女子會感到不耐煩,這時她會丟下手邊的工作,從梳妝台的抽屜拿出梳子,梳理菟子的頭髮。菟子的美貌猶如妖精,個性並不調皮,幾乎保持著安靜,偶爾會哼些奇怪的旋律,女子常常偷偷觀察著她,也好奇著當她丟下菟子去上班時,一個人會不會寂寞。
「孩子會吵、會鬧,會惹出一堆事情。」
女子閒著的那手拂起她的髮絲,流順到令她不敢相信,菟子也許是妖精的一種,跟水有關的妖精,雖然她看似從植物中誕生。
「小菟子不會。」
梳理完後,她摸了摸菟子的頭,後者對此仍是沒回應,女子感到一點失望。
女子將超商買來的瓶裝水轉開,倒了一杯水給菟子,咕嚕嚕得喝下去,菟子說她只要水,女子有給過她糖果餅乾之類的,她不是不吃,而是吃得很少,只咬一口嘗鮮的程度。
女子有點擔心,畢竟是人類的外貌,這樣會不會營養不足呢?有時菟子喝完水後就會睡去,她有一段時間都維持在睡眠上,所以女子跟菟子交談的機會並不算多。
她有去查詢菟絲子的資料,其實不查也清楚菟絲子是一種寄生植物,維持菟絲子的養分大都來自於宿主。女子想起菟子說過的話,但身體並未感到任何不適。
我是她的寄生對象,女子反覆咀嚼著這句話的涵義,最終卻看見過去醜陋的自己。
睡前,女子搖了搖頭,來到桌子前,雙手捧住菟子的臉頰,輕輕往她的額頭親下去,晚安,我的女兒。
記憶中的那女孩縮在角落,斜眼瞪視著她,跟眼前沉睡的妖精形成強烈對比。她們是不同人,女子從那時開始就試著說服自己,一切早已化為塵土。
雖然她抱走了菟子,跟這孩子的互動,卻是充滿挫折。
沒有過多的語言、沒有親暱的動作,她就像草地裡一朵美麗的向日葵,向著陽光取暖、早晨的露水滑入土壤裡。路人駐足欣賞之,她不加以理會,只是沉默著接受陽光的沐浴。
這樣冷漠的菟子,女子一直很難將他當作人類孩子看待,始終讓她坐在桌上,與自己保持一段距離。
改變的契機,是一場雨。
夏日的午後,下雨了。
先是一兩滴雨水降下,最後嘩啦得像是倒水,在台灣很常見的午後大雨,伴隨著幾聲雷響。整個都市陷入陰暗當中,她拉開窗簾與窗戶,窺見鬱悶的天空一角。
菟子相信雙腳不能動,不過她的雙手多少有點力氣,她能用爬的方式緩慢移動,雖然範圍也脫離不了這張木桌。爬到窗邊看外頭的事物已經不只一次,她不會怨懟媽媽未帶她去見這世界,因為這是她的命運。
命運真是捉弄人,菟子知道自己從何誕生,又該做些甚麼。
她知道一天媽媽會帶走她,可能到一個更辛苦的環境,堅硬的桌面比起那棵樹下,菟子還是喜歡泥土的柔軟、陽光的溫暖,她吸取著那棵樹維生。這房間白天悶熱、沒有蟲鳴聲,菟子不太能接受。
窗外是一棟又一棟的灰色大樓,多數建築高度不高,所以視野還算寬敞,雨中的景象變得朦朧,白天偶會看見幾隻麻雀飛過,現在當然看不到了。
開了窗戶一下,菟子發現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外頭的雨勢遠超過她的想像,而窗戶正好迎著風向,她趕忙將窗戶關起來,可大雨已將她淋得全身濕透,窗外轟隆一聲似乎在嘲諷她。
菟子第一次感到害怕,她不敢想像媽媽回來時看到這一幕的想法,心中的恐懼逐漸放大,她自己也不懂為何如此反應過度,相信著媽媽會原諒她,眼角卻流下一滴淚水,就像做錯事而後悔的孩子。
以前,也是重複犯著錯誤。不能躲起來不能躲起來,菟子哭著說服自己。
晚上女子回來時,當然嚇了一跳。
她沒有問太多,將雙眼通紅的菟子抱到浴室,洗完澡後換上新的衣物,濕漉漉的長髮則是用吹風機很努力得吹乾,女子每天都會幫菟子洗一次澡。只是女子有點擔心她會不會感冒。
「對不起,我沒把窗戶關好吧?」
通常她都開別扇窗戶(那扇窗戶不會使雨水進入)保持通風,她心裡也清楚,或許是菟子偷偷開了窗戶吧!她沒有說出來。
菟子只是沉默著搖頭,見到這孩子充滿悔意的表情,女子自然不會責備她。梳完頭髮後,她抱起梳妝台的菟子,將她輕放在小沙發上,而非那張木桌。沙發上的菟子驚訝得望著女子溫和的表情。
「媽媽租了片電影,一起看吧。」
一起做某件事情,或許能增進親子間的感情,女子思考著,決定先從看電影開始。她好奇菟子的心智年齡,看似剛升國中還有小女孩稚嫩的外貌,看恐怖片會不會對他心裡留下陰影呢?女子最後選擇了自己有興趣的愛情片。
電影開始放映,場景一開始出現異國蔚藍的海岸,女子的心思似乎也飄遠了,腦海中浮現菟子爬到窗前窺視外頭的孤獨背影。由於工作,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伴在她身邊。
至少──至少她該安排一趟旅遊,只要能挪出時間。可以在有美麗海岸的城鎮過夜,女子知道她需要,作為一種贖罪的方式。
大概對大人的愛情不懂,菟子靠著椅背先睡了,女子按下暫停鍵,將她平躺在床上。
途中菟子似乎揉了揉眼想說甚麼,女子對她露出微笑,並將棉被拉上。第一次,她讓菟子與她睡在一起,之前畏懼著,最多只給在木桌上的菟子一顆枕頭和薄被。畢竟,這孩子與她相似,卻不是她,或許是植物、是妖精、是某種跟人類不同的存在,近一個星期相處下來已經清楚了。
然而,她無法不愛菟子。所以想試著接受,電影來到女主角生下寶寶,老公想著幫寶寶取名字,她關掉了電視。狹小的床要擠兩人有些勉強,女子為此開心得笑了。
有多久旁邊沒躺著別人呢?不管是好朋友、男朋友、還是她,有人躺在身旁,或許感到一點不好意思。而菟子熟睡的模樣,讓她感到溫暖與安心,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菟子會夢見自己當學生嗎?她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以她外表的年齡,是應該去學校上學的。雖然,女子不認為她有上學的必要,想獨佔菟子,卻又希望她有同年齡的好朋友。
女子回想起,還在當學生的時候,曾經談過好幾次戀愛。對於愛情的分寸越放越大,卻也越沒有真心。
大學的時候,聽著周遭朋友一個一個脫離單身的情況,也想要交個男朋友,她認為自己姿色也不算差,後來在一次聯誼中跟一位男生投緣,兩人開始交往、最後同居。
這對情侶的家世背景相差甚大,她只是普通的雙薪家庭,有著良好的成績,只要維持下去,要上頂尖的研究所並非難事。
他出身在富裕的家庭,常常表現出闊氣的一面,課業不太好,因開朗的個性有很多朋友。女孩對他直率的性格有些反感,也不覺得能交往下去,女孩嫌他的缺點外,直覺認為他們沒辦法長久,甚至走上紅毯的那端。
找個機會,女孩決定跟他分手,一次發現男朋友手機裡曖昧簡訊的偶然,更加深她的決心。
然而,那孩子卻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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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同事為討論工作上一些企劃,跟女子約在熟悉的咖啡館見面。
這位同事待人謙遜合理,而且做事效率很好,圓潤的臉蛋與略濃的眉毛,長得一副老實臉看似易被騙,女子明白他骨子裡精得很,升遷也只是遲早的事情。女子對工作就沒太大的熱情,巴結上司討好客戶並非她擅長。
將公事談妥後,本來女子打算東西收一收,準備回家陪伴菟子。這時同事拿出兩張票,女子仔細看才發現是兩張飯店的折扣券,可以看見海的家庭套房。
「因為還有一張票,我想邀請你家一起來玩。最近的工作告一段落後,我們應該能跟上司爭取吧。」如果依靠他被倚重的情況,要跟老闆拿到假期確實不困難。
我們的關係算好嗎?女子很難不把男同事這一舉動視為一種利益交換。進一步思考,男同事比他年長許多,已經有家庭,也不會是討好她的約會。最後女子決定將她理解成好意,他們在工作上合作得很愉快就是。
她能夠帶著菟子出去玩,到時謊稱是某親戚的孩子就好了。她沒打算帶父母同行,自那件事後跟父母關係已經降至冰點,她也沒臉回去找他們。菟子行動不便更是一個困難,男同事那一家能理解嗎?假如他有同齡的孩子,會不會看不起她寶貝的菟子?
除這些擔憂外,菟子最近的身體狀況也說不上好。
怕長時間待在家裡的菟子會無聊,女子買了一些小說和漫畫給她,不曉得會不會產生興趣,不過回到家總發現菟子手中抱著書睡著了,多少還是有從中獲得些樂趣吧。
只是,菟子最近常一睡就很久,而且很沉,沉到搖了很久都醒不來。她的睡眠開始超過活動的時間。
這不是最開始的症狀,更早是在幫她洗澡時發現,原本白嫩的腳指頭,浮現泛黃的斑點,那黃的顏色如同枯葉,現在已經擴散到小腿。她看了心疼,將黑色長襪物覆住,遮掩那些骯髒的顏色。
問說會不會痛?菟子說不會。
「大概是最近陰天比較多,光合作用比較少的關係。」她冷淡得說著,雙眸裡不見一絲情緒起伏。
雖然不了解菟子的生存機制,女子猜測她在說謊,因為雷陣雨只發生在午後,而且時間大多不長,不至於會有陽光不足的問題。菟子為何說謊?她只希望菟子能永遠陪伴在身邊,到她白髮、到她看到菟子長大成為少女──不,是她期待著過去的那孩子如此。
女子撫摸著菟子柔順的長髮,蓋著棉被熟睡的她,長長的睫毛抖動,她是上天賜予的妖精。而心中的惡魔正低語著,它將再度奪走一切。
她們現在的相處或許不同於母女,因為真正的孩子不曾像菟子乖巧,她不會要求過多,只需簡單的生活條件。
最初只是沉默的娃娃,在長久的相處下,她似乎漸漸獲得一些感情,她會為因工作所苦的女子擔憂、受故事感動流下淚水(但她表情仍是麻痺的)、陰天時會皺起眉頭。她未曾笑過,但這已是很大的進步。
努力成長著的菟子,雖然外貌已是剛踏入青春期的女孩,心智仍舊稚嫩。女子還記得,幾周前的菟子只想要陽光、水,這些便滿足了。現在則悄悄改變著,她想要看一些書、她想要接受女子無條件的愛,最後安穩陷入沉睡,那些與蟲鳴星月陪伴所得不到的。
然而,連這些奢望,也只會被時間的洪流沖去。
在接受男同事邀約後的那個夜晚,菟子伸出小手搖了搖女子的肩膀,現在她們擠在同一張單人床睡,女子能聞到緊靠著她身上的味道,宛如清晨森林的味道。以及感受到菟子的體溫,不同於人類的低溫。
同時意識飄得很遠很遠,那段錯誤的歲月,那在搖籃裡嚎啕大哭的孩子。
現在,她覺得跟菟子相處得很快樂,兩個人住在一起,比一個人住要開心很多。菟子會靜靜聽著她的訴苦,只要注視著她美麗的雙眼,就能讓心情平靜下來。
想維持著這樣的日子,菟子遲早會更有感情,也許──她能真正成為自己的女兒。這樣子幸福的夢,卻被現實所打破。
輕微搖晃使女子醒來,她打開床頭燈,驚覺菟子的表情很虛弱,乍看像人類的發燒,實際沒這麼簡單吧。她摸了摸菟子的額頭,不是發燙,而是冰冷。她發白的雙唇和渙散的眼神讓她非常緊張,卻又不曉得該怎辦。
菟子張闔著嘴想說些甚麼,聲音微小聽得並不清楚,女子側著頭貼近。她的要求簡單,女子雖然納悶,最後仍是聽從菟子的話。
女子的紫外套穿在菟子身上顯得過大,希望這外套能給她一些溫暖。她抱著菟子,她的身子好輕盈,搭乘電梯來到地下的停車場,幸好金龜車停在不遠處。
手錶時針指著一點,明天工作會一蹋糊塗吧?現在只想把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引擎啟動,車子離開停車場,在深夜的都市加速前進。接二連三的紅燈只讓她更加焦躁,最後總算上了國道。
女子瞄了瞄後照鏡,菟子雖闔著雙眼,表情卻相當痛苦。事態已發展至此,她仍懷疑菟子的要求,她已經不再年輕、不該衝動了,她應該為孩子做最正確的抉擇才對……
但是,過去的自己,就有傾聽過孩子的話嗎?不間斷得責備、鞭打。孩子還小,怎能明白大人的辛苦?他們肩膀如此纖細,卻把自己的憤怒強壓在她們身上!女子哭了,視線因淚水模糊,前方的國道延伸到遙遠的彼端,無法窺探命運的未來,她再次害怕起那失去光芒、不被寬恕的灰色道路。
如果能夠有未來,只希望──至少能跟她旅行一次。
連時間都不想去確認了,她慌忙打開車門,懷中的女孩大口喘著氣。藉著車頭光,還有女孩的吩咐,她溫柔得放下女孩,將她倚靠在那東西上。
那棵被菟絲子所纏繞,將要結束生命的老樹。
不同於第一次見面,現在的菟子穿著人類的衣服,她也漸漸出現不同的表情。她會不滿、她會傷心。
所以,這次她露出了笑容。
「媽媽,能不能讓我有個秘密?」
「不希望妳看到接下來的景象,請轉頭吧。」
「像是捉迷藏的鬼,開始倒數,數到我說好了為止喔。」
那勉強的笑容終究落下幾滴淚水:「可以嗎?對不起──我這麼任性。」
聽不太懂菟子的話,但是女子沒有拒絕,任誰都會有秘密呀。所以她決定包容菟子,作為愛她的母親。女子轉過了身,開始倒數,一、二、三……
「抓到妳了喔。」推開了廁所旁倉庫的門,她永遠只會躲在那邊。
小女孩哭哭啼啼得衝過來,抱住了小腿。記憶中的我,這時應該厭煩得想甩開她,並且丟下幾句惡言弄哭她吧。
我抱起了她,她在我懷中哭得好傷心,短暫的生命,卻得不到家人的愛;我不知如何彌補,已經沒辦法挽回了。
黑暗而髒亂的倉庫,卻是女兒最喜歡的秘密基地。也對,女兒只有蹲在這裡,才不會受我挨罵,這就是她所擁有、唯一狹小的世界。
如果往事能夠迴溯,我希望她不會降生在這裡。
因為,我是最沒資格當媽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