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涉名山兮,顧盼凶險。靈藥惑心兮,無畏凌燄。山窮水盡兮,絕途近漸。柳暗花明兮,生路化現。惡兮善所彰,非兮是所揚。物極必反兮,大通強陽。絕境逢生兮,道紀天常。兵強則滅兮,木強則折。山木自寇兮,膏火自煎。無物不然兮,胡可勝言?乃適彼危儼兮,神方以得。僊者又見兮,遺余丹籙。還居煉作兮,九十餘月。轉數臻足兮,鼎爐飛雪。大豫功成兮,服方寸匕。入喉俄頃兮,魂絕命止。長生不可求兮,人言不可信。金液還丹兮,送子歸陰。
吾誦了一回方著好的《歸陰賦》,想音韻是否能更為和諧……
「師父,你在唸什麼啊?」
原來是淡兒。吾感受著她一步一步跳至吾身後,不禁莞爾,好一個可愛的徒兒。
「先不論吾在唸什麼,你方才去哪裡了?」
「師父啊……啊……啊……」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淡兒,此非名山。說有山神,實乃山精。山精好作弄人,且不知分寸。妳可有小心?」
「有啦有啦!我都很小心,絕對不會去惹那些妖怪。」
「不是你不惹山精,而是山精會去找妳。符呢?」
「在此。」淡兒拿出一張符紙,正是吾交她用以避邪的。
「將符收起。」淡兒照作。「在地上繪出驅邪靈符,並走一圈禹步。」
「是,師父。」淡兒亦照作了。但她必趁吾背對,拿出符照畫。「淡兒……」
「啊!啊!師父有事嗎?」
「符紙因何在手?」吾故作微慍,好嚇嚇她。
「師父你……」
「淡兒,妳看吾何時需要雙眼看妳了?」
「師父你……」
見她幾句話都未能說出口,卻連連受驚。也讓吾看得不忍。「罷了,淡兒。」
「是,師父!」
「遊山玩水,務必眼觀八方,以不致於危殆。」
「是!師父!」淡兒趕忙跑走,怕吾再給她難題。但沒走多遠,她又折返了。「師父!你在唸什麼,你還沒告訴我呢!」
「拿去吧。」
淡兒興沖沖地拿走吾的賦,用志不分地觀視。良久,淡兒問道。「師父,你將這個金液還丹寫得好可怕啊!吃下去真正會死嗎?」
「呵,端看情形。若煉製有誤,仙丹實不異毒丹。」
淡兒一聲哀嚎,道:「師父,我以後不敢煉了啦!」
「抱歉,吾非有意要嚇妳。但妳若真因此不想煉,那吾也不勉強。只是若妳想要丹方,吾隨時可以給妳……」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啦!」
話沒說完,淡兒已跑遠。四周迴盪著淡兒的餘音,每次吾和她提起丹方時的餘音。
「唉。」
吾起身,繞過淡兒畫不全的符痕,又走向崖邊,凝望不遠處的北海。
吾想起那一日,讓吾變成如今姿態的那一日。吾曾屬之文中,但保存不當,因浸水而斷爛。記得是在樹林中顛顛倒倒後,便斷了下文。那下文是吾極想留存的,或該等有興致時,在紙上琢磨琢磨,以免忘卻。說到忘卻,吾還記得完整的那天嗎……
那一天,吾在林中顛顛倒倒,撞到巨木而倒下,而雲淡風輕,不以為意。當時,吾無有罣礙,忘懷生滅,心中不起憂慮,只餘清明,直到今日,亦復如是。要說牽掛,恐也只有淡兒。她是一名孤苦伶仃的孩童,無父無母,流落市井,得吾所救。吾之所以救她,就和吾師救吾一樣,是基於凡心動念而生的慈憫。
想吾與吾師初見,也是唯一一次的見面,也就是那日。那日,倒臥在地的吾。惚恍之際,忽感光華萬丈,不只照亮雙眼的朦朧,耳口鼻舌心,皆感到一股無匹的輝耀。
當時,吾聽到有聲音詢問:「吾子有一兒,兒死子悲乎?」
「弗悲,吾有此兒之前,此兒不存。吾喪此兒之後,此兒亦不存。其不存者一也,何故先弗悲而後悲?」吾答道。
「人十八尺,脩乎?」
「弗脩,稟受者自然,不為短,不為脩。」
「人不足二尺,短乎?」
「弗短,稟受者自然,不為短,不為脩。」
「吾地仙也,子有仙緣,今遺子藥餌、導引之法。」
語盡。霎時諸般道術,竟源源流入方寸之中。吾亦感體內有一口流轉不絕的仙氣運行,五感雖衰微依舊,但可官知止而神欲行,感應萬物。
後來,當吾站起時,吾師已然遠去,只留下一卷道經,記載藥餌、導引、符籙之法等,無所不包。並有一序,說明救吾之心。
雖吾師以此妙法救吾,但他亦有書道:吾之性命,長不過百年之期,雖身負奇能,還需吞服大藥而得長生。吾無此欲,百年之期足矣,並打算效法吾師,救一人,授吾師方術與丹方。吾要授的人,正是淡兒。吾師神能,吾得一二,不得八九,故不能以神識傳功於淡兒。只好依己所知,口頭教之。
如此亦不失為美事,淡兒可以學她想學的,放棄她不想學的。平時她熱愛道術,雖偶有懈怠,但終是進境神速。
但對於丹方,她不甚願意。孩子心性,難免懼怕失去。吾只有百年之身,而她卻壽齊天地。想她是怕到時候失去吾的陪伴吧!傻孩子。
想來,仙者自由自在,遨遊天地,卻鮮少人知,而常獨來獨往。那真正快樂嗎?吾不能揣測,因吾從不企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