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31(下)

時間來到五點十分，部隊呈馬蹄形圍繞在步三連的軍官外圍，他們用了上頭蓋著偽裝網的軍綠色篷子，下頭擺了個白鐵長桌，旁邊連個散兵坑都沒挖，就這樣設了個簡單的連指揮部，身旁的汽油桶早已燃燒殆盡，只留下斑駁的軀殼。翁近之旁是蒼蠅強，他的腮幫子鑲滿密密麻麻的鬍渣，第一排年輕的排長扳著那張馬臉佇立在前。細雨在翁近之的鼻尖匯聚成流。

連長首先發語「沒帶鏟子的出列」三連有20人響應。翁近之心存僥倖地在心裡竊笑。第一排有五人響應。

「你們去營部把工事建材的東西拿過來，就是鐵絲網沙包之類的拿過來」連長命令道。後面連長又找個三排的下士帶隊。曾有一種感覺，翁近之有種後悔帶鏟子的感覺。

接著連長命令排長帶隊到各排駐地，一排排長於是領著一排的弟兄前往駐地。雨變小了，可風變得更大了，對著翁近之的雨衣是又刮又打的。

隊伍呈兩路縱隊。行軍途中，翁近之瞧到右邊的小路有兩台罩著布的12頓卡車與他們背道而馳。「那是新的部隊嗎？」後面的步兵李澤裕悄道，這傢伙一向多話。

「死老百姓還在吵啊！」排長在前咒罵一聲。

「我看排長不磨練你們，你們皮就會癢的受不了」排長又再罵了一句，接著要求他們輪流喊精神答數，喊不出來的晚上就要100下伏地挺身。

首先發語的是排頭的蒼蠅強，這幸運的傢伙大喊了雄壯二字之後就不負責任地打了個大呵欠。接著輪到顏嘉兆，平平地喊出威武二字。再來是嚴肅，輪到了本排的無線電兵劉銘華，綽號「華哥」，背後的拐拐天線隨著腳步跟著左右晃，華哥答的有點結巴，不過排長沒多說什麼。後面的剛直到忍耐順序由庾良、湯維恩、黃偉國、齊斌鈞，綽號屁王、李建毅、彭秉御、陳國憲，都答的四平八穩，沒什麼爆點，直到機警時輪到了「那傢伙」，一時之間幾秒鐘世界歸於沈默，只剩下排長的臉在前頭越趨臭酸，劇烈的化學變化在幾秒內完成，這時排長的嘴可就比東風飛彈恐怖多了。

「二兵陳鵬宇。」排長在前冷冷的說，連頭都沒回「機警」。翁近之在旁噤聲待變。

「報告排長！機警」

「報告排長你媽逼啊。機警」

「機警！」

「喊給你媽聽還差不多。機警」

「機警！！」

「有人晚上要做伏地挺身嘍。機警」

「機警！！！」

「第一排今天晚上拿伏地挺身來加菜嘍。機警」

「機警！！！！！！！」

排長在前不發一語，只露出狡猾的微笑，直到一排的第二十一人林斯平也就是最後一人大喊沈著。

「停！」排長一聲令下，部隊猶如一班急剎的特快車，差點就撞在一塊了。此時的太陽逐漸沒入地平線，到達駐地時已經是6點了。翁近之為自己酸痛的腳咒罵一聲。在道路兩旁都是休耕的農田跟颯颯作響的防風林，入夜後這些防風林形若一面漆黑的高牆，令人不禁膽寒，路邊還有幾叢比人高的杜鵑沿著曲折的鄉道生長。

隊伍停下之後，透過月光勉強可以辨識出排長頭上戴的那頂小帽，而他的頭盔在掛在後邊，他環顧四周，將目光落在了一棟大宅「喂，一班的通通站過來」排長沒有要求整隊。香腸嘴、翁近之、屁王、阿雄、蒼蠅強、陳國憲、華哥，就這樣，第一班勉強湊出了七人。

「報告，宋伯偉去.....」香腸嘴報告排長。

「有人叫你報告嗎？班長勒？」排長瞪著蒼蠅強。

「報告排長，宋伯偉去搬沙包袋」蒼蠅強不為所動，他的嗓音像是在爛石頭上磨擦的砂紙，總感覺他的喉嚨裡總卡著一坨陳年老痰。

排長繼續瞪著蒼蠅強「劉銘華，你留在我旁邊，其餘一班的人，你們的往後的任務就是駐守那棟大宅」排長高聲宣布。

一班的弟兄往後邊那神秘的大宅一瞧，圖個究竟。「摸魚啊，快動作！」排長在後抱胸，站著三七步。大夥們只得大步前進。

屁王跟阿雄摸著大宅外圍的牆走，翁近之則用手貼著牆緊隨其後，洗石子的牆面摸起來格外濕滑。忽然阿雄小聲的咒罵「幹，鐵捲門是關的」。後面的人圍在了鐵捲門的四周。

「要不我們找一個疊上去」屁王提議。

能給我多十分鐘瞇一下，叫我做什麼都願意，翁近之在心裡想著。「不然我先摸進去好了」陳國憲先跳出來自願。

該死的這傢伙⋯⋯，翁近之在心裡咒罵，隨後他接過陳國憲手中的五七步槍，踩著阿雄的背，戮力一蹬，差點沒給他飛過頭，就這樣離開了眾人的視線，直到幾秒後牆後頭才傳來了「我沒事」這三個字。

牆的另一邊可以推敲出陳國憲正在找方法開門，忽快忽慢的腳步聲在門邊穿梭。「找到方法沒？」屁王問道。

「幹我找不到」陳國憲在牆後叫道。

翁近之捏著步槍肩帶，想著叫其他人踩著自己上去，這種大無畏精神在他腦裡熊熊燃燒，可奈何一把雨澆熄了，畢竟我也只是這場戰爭中的其中一條蟲罷了。

此時陳國憲在牆後大叫「欸我找到一扇門，是開的！沿著左邊走應該就到了」

大夥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拐了兩次轉角。翁近之依稀看得一個不顯眼的鐵門，門口一些薜荔蜿蜒而下，陳國憲則在門旁等候，翁近之便將槍還給他。蒼蠅強直地衝了進去，直到他拐進前頭的轉角，隨後消失在人們的視線當中。「真他媽是個總統級的國軍飯店」香腸嘴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著。

後頭的一群人徐地走著，不一會，蹦！的一聲從正門的方向傳來，聽起來像是大門被甩開造成的。估計是蒼蠅強那瘋子撞到牆暈過去了，那樣最好，起碼我們不會被他的愚蠢害死，翁近之在心裡想著。

香腸嘴受驚嚇咒罵一聲，故作帥氣的端起槍，手指還勾著板機，幸好他根本沒拉槍機。

過了轉角來到門口的側邊，只見屋子的大門輪廓在風中左搖右擺的「幹，把你的槍放下啦」阿雄在香腸嘴後邊咒罵。但香腸嘴壓根沒理他

一簇人馬來到門口旁，明明什麼事都沒發生，翁近之的心臟卻跳的更快。在最前頭的是香腸嘴，隨後香腸嘴帶著一抹微笑「你們在外待命，讓我逮著那瘋子」，說完香腸嘴變拐了進去。

當後邊人馬接著要拐進去的時候。「幹你的！」裏頭傳來一陣香腸嘴的咒罵。阿雄端著他的五七機槍跑了進去，而在後的翁近之緊跟著前頭的阿雄進去。映入眼簾的是香腸嘴踉蹌地跌坐在地上，而前頭則有個人的輪廓依坐在玄關旁。後頭的陳國憲打開手電筒跑了進來。只見蒼蠅強抱著自己汩汩而出的血液所染紅的迷彩褲。

翁近之下意識的拉槍機，槍機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一枚三十年的7.62X51的步槍彈上膛待擊發，向入口警戒。阿雄則用力按住阿雄大腿上的傷口「幫我個忙，我的包裡有繃帶，幫我個忙把他拿出來。其他人上膛往裡搜。班長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堅定的面容或許藏著是害怕，但他藏得很好。阿雄輕拍蒼蠅強的臉頰。蒼蠅強的臉在光下皺成一團，很是憔悴。跌坐在旁的香腸嘴則吸了兩口氣，拄著五七步槍站了起來。

屁王很快的帶著香腸嘴往裏邊搜索並且讓子彈上膛，陳國憲則留下來照明「翁近之你跟著他們進去」阿雄命令道，手心緊緊按著傷口，好幾條暗紅色的細線從傷口輻射併散，翁近之便將他包包裡的繃帶遞給他。當翁近之旋身要跟上去時，忽然屋內槍聲大噪，阿雄嚇得咒罵一聲，翁近之倏地衝了進去。他抱著槍越過玄關，隨著音源向右跑到一處寬敞的空間，微弱的月光穿過窗戶與兩人的面孔相互輝映，槍聲也隨之停止。

兩人呆滯地看著他倆眼前的一具死屍，死屍的身上有數朵紅花綻放開來，他的還右手抱著一把五七步槍。

「有人可以他媽告訴這裡發生什麼事嗎」翁近之瞋目看著兩人，用槍指著兩人，手指沒有靠著板機。

屁王依然看著前方，隨後他徐地摘下自己的鋼盔，鬆手丟下自己的步槍，碰地應聲落地，他將視線轉向翁近之「我想我....把他幹掉了」他結結巴巴地吐出幾個字。香腸嘴還是呆滯地看著前方。

忽然一束晃蕩的光束從從門後射進來，陳國憲帶了手電筒疾步駛入，他見著地上人形輪廓，便將光打在他身上，只見那個人的脖子被打出一個大洞，鮮紅色洞口裡的組織被打成了一團糨糊，香腸嘴見著終於跪著長聲嘶叫，聲音像是吃了數記悶棍的可憐蟲。翁近之見狀把陳國憲手上的手電筒拍掉，陳國憲旋身，乾嘔一聲。

翁近之的呼吸轉為急促，他跌坐在牆邊，看著前方香腸嘴的輪廓跪坐在地，是又哭又叫的「我殺人！我殺人」聽起來又比之前還更尖銳，後邊的屁王則大口吐氣。翁近之覺得這些人都瘋了，他試著想方法解決這齣鬧劇，但是總有一股力量否定他，就像他在自己過往的人生當中似蚍蜉一般渺小，又況且，他只是這場戰爭中的一條蟲罷了。「咦？這人是打哪冒出來的？」翁近之暗忖。

2018 1/31觀音沿海 陳新禹 少尉

「混啊？你還有三十二下要做」一排排長陳新禹在二兵陳鵬宇旁大聲訓斥，陳鵬宇幾近癱軟，膝蓋跪在柏油路上，身上的衣服吸飽了雨水，變得又濕又重。在旁的官兵們只得埋首挖掘自己的散兵坑。

忽然從海灘的方向吹來了一股帶著水氣的強風，逼得陳鵬宇打了個強顫，隨後他勉強做出五下伏地挺身。「我可以慢慢跟你耗沒關係，你還有二十七下」排長蹲坐在他面前，用他那結實的臂膀撐住自己的下巴。

砰！！砰！一陣槍聲嚇得人們抱頭鼠竄，排長倏地跳進路旁的水溝，後邊的士官兵拋下鏟子往未挖完的坑裡跳，有個人應聲朝海邊的方向胡亂開了兩槍，陳鵬宇拋下背上的步槍，朝後面狂奔。排長顫抖著把頭盔戴上，有那麼一瞬間，他為自己的顫抖而感到羞恥，但是下一發出膛的子彈打斷了他的思考，並接著思考下一步。

排長首先觀察到了槍聲根本不是從海邊傳來的，他再仔細地聆聽，第一發是在後方；第二發他很確定是右後方，槍聲戛然而止，世界徒留下海風的狂嘯。

槍響結束之後排長探出頭來「庾良，你去把陳鵬宇給我抓回來。劉銘華、林斯平、李建毅、彭秉御上膛跟我走，其他繼續挖洞，誰要偷懶，我就軍法論罪」陳排長起身刮掉靴子上的泥巴，而且他也不懂得軍法。但才起身他的手就沾到路邊乾掉的泥巴，害得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咒罵，而他找來的人馬背著後面的裝備，左搖右擺的走了過來。

排長領著兵朝向音源移動。上半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肩膀緊緊抵著五七步槍的槍托，解放軍的傘兵摸上來了？！演習可沒有這段！不行陳新禹！停止思考，排長在心中給自己下了個命令，頭上冒出汗珠，但隨即被強風給吹走。

錯不了錯不了一定是一班的人搞得鬼，他們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所以才決定開槍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人絕對是解放軍，這邊的人老早就撤走了，排長心裡暗忖。

「報告排長，我們該從哪裡搜」李建毅先問道。

「除了一班駐守的房子裡，這裡沒別人了吧」彭秉御弓身四處張望。

「閉上你們的死人嘴，不想等下解放軍就往你們的屁眼上打一梭子子彈就安靜」排長低聲咒罵，這也是他當排長的少數娛樂之一。

或許真的是一班的房子，但他媽的如果我進去發現跟不是他們開槍的，那這一切，包含我，不就成了個鬧劇！該死的，我只想做個好排長。排長停頓著了，陷入無止境的臆測，各種情緒從他的身旁倏忽而過，隨後回頭望向自己的人，劉銘華呆地看著排長，真想揍這傢伙，排長心想，他又看著林斯平跟李建毅也在盯著他看，當他發現這件事之後，他的眼神又像鼠輩一樣，畏縮卻又靈巧地盪向最後面的彭秉御，排長先是看到他的褲子，然後向上攀登，S腰帶、衣服、領子，他的脖子、以及一張簡潔，幾乎沒有輪廓的小臉、再來是像三明治邊角的鼻子最後，是一雙盯著他看的小眼睛，他們四目相交持續了好久好久，互相猙獰又畏縮地看著他。陳新禹的腦袋一片空白。

「報....報告....排長，我們什麼時候要進去房子找一班的人？」彭秉御勉強吐出這些字，他們依舊看著彼此。

排長的頭快地扭了一下，眼睛眨了五次，隨後深吐一口氣，他打從心底感激「對.......一班...一班...我們....我們要進去找一班的弟兄，跟我走」排長結巴地說著，並帶著人馬步入一班的駐地。

排長帶領的部隊穿過大宅側邊被打開的小門，排長首先穿過鐵門之後，一叢比人還高的灌木擋住了往右邊看的視線，接著劉銘華、彭秉御、林斯平、李建毅穿過鐵門，形成單排縱隊。

一個轉角之後，地板由草地變成鋪磚，讓縱隊的腳步聲變得響亮，而大門就在前面。排長擔心一班已經被解放軍傘兵無聲無息的幹掉。他命令縱隊停下，接著隻身來到門口檢查。不料門裡有個人型的輪廓正拿著槍對準他

「阿雄？」排長愣地一問。

那黑影從門口倏地步出來，排長認出了阿雄古銅色的膚色和方正的臉。阿雄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帶到門口，他拿出腰上的手電筒，白光映著已經奄奄一息蒼蠅強。

「他怎麼搞的？」排長看向被染紅的迷彩褲。他異常鎮定的問。

「報告排長，只有一個轉角，他的大腿就跑出一條食指長的傷口，他背上的步槍也不見了，馬的....，馬的只有一個轉角，他們搞不好逮到他了....就在剛剛。」語畢，阿雄的手依舊壓著蒼蠅強腿上的傷口

「劉銘華，幫我向連部通知這裡有個中士受重傷需要批准後送，林斯平你在這裡保持警戒，彭秉御跟李建毅跟我走，記得把你們的步槍上膛」語畢，陳新禹看著蜷縮的蒼蠅強，他的世界定格了一秒，冷地，首先栽進身後的黑暗。

排長將槍口朝向自己胸口高度的前方，冷凝的眼神看著前面的玄關，一弧形白光映在一乳白色花瓶的邊角，它在玄關的櫃子上佇著。冰冷地槍管無聲地轉向右邊的入口，一樣是胸口的高度，後頭二兵的橡膠鞋墊與地面摩擦了一聲。隨後前方發出一陣尖叫，再接下來是一段碰撞，後頭有一些躁動，是裝備碰撞發出來的聲響，大得像鋼琴上起舞的羽毛，最前方的槍管還是同樣的高度，只是它悄地移動了六步，他越過，前面有道光打在地上，是一隻手電筒，三把槍的金屬部件與之互相輝映，中間的走廊兩側象牙白的牆壁嵌著兩扇深色的木門，他們越過木門，越過光源，羽毛最終被風吹飛，伴隨著巨大的撞擊。

那個人影從排長的右邊突入，粗暴地扭住他的領子，將他撞到牆邊，那人影僵硬地騰出右手摸到S腰帶上的刺刀上，排長倏然將他肥短的左腿絆倒，隨後熟練地把他壓制在地上，從圓頂落地窗滲進的月光撒在他臃腫的臉上。這人肯定是香腸嘴，排長打了個冷顫。後頭兩個鄰兵杵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