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德羅爾
以前我養過一隻叫做門德羅爾的兔子。那是十幾年前的夏日、我的住處有一個只容得下三人同時站立的陽台,那地方就是牠終身的牢籠
我永遠無法確定他在想甚麼:他的眼神富有活力與聰慧、像個鬼靈精怪的傢伙,但寧願成天不做任何事的他實在奇怪
他會花整天的時間在那幾吋見方的陽台繞來繞去、或是像蠢貨般咀嚼我扔的垃圾
我依稀記得那時會趴在窗邊看著門德羅爾、想著他為何要庸碌於成天在毫無突破點的環境中繞圈子,搞得像是時間很多還是這樣的人生會有趣一樣
也許我很忌妒他可以啥都不做、大可安心於當個毫無用處的哺乳類,但我很確定那份悠哉是假象。若他安逸於此,便不會如此般每隔個一小時就焦躁於這牢房了
我與門德羅爾的關係毫無愛與感情、就只是我把這傢伙帶回家照顧而已,但我依舊享受他在家的時候。缺了門德羅爾,就好像某天回家赫然發現東西被搬光了好幾件的落寞
另外,我非常喜歡坐在躺椅上看著門德羅爾。他的悠哉像是種使命感般賦予了我一些動力...一些靜下心的動力,這點能夠由其閉錮反映在我身上
每天我都會花時間做上述那樣事情...就算一分鐘也好。這微不足道的例行公事像是支撐著我、告訴我尚有這每日期待我來完成的長期目標,使我忘卻是否真有結束的一天
但我知道他很焦慮、因為他曾啃破自己的腳趾,這是躁鬱症患者常有的病態。我不喜歡太放縱他、但我知道門德羅爾的情況非常糟糕,他的眼神逐漸渙散
開始某幾日我會思索他的人生是否只有這樣....到處遊蕩、笨蛋般如同缸中游魚、好似這種生活是有成就性而能被滿足的,他甚至不該認為這是不好的、因為不會有過多希望
有天晚上我從夢中驚醒,全身被冷汗浸溼、而且有股奇怪的惡寒,我覺得很痛苦。我不知道緣由,但當我由面前的牆壁向上看天花板時、居然覺得我一個人睡這張大床實在很孤單
有股衝動驅使我下床、孤寂感由單單一張床擴大至這虛無般空蕩無人的住所,好似對空谷吶喊後卻得不著任何回音。這無關人生榮譽或成就、單純是股現行的社交疏離感
隨後我走到客廳、頭件想到的居然是想去看看門德羅爾...但這次不一樣。一滴滾燙的野性本能告訴我要終結他的性命,要達成這點只需要雙手用力地掐住他頸子就好
這份殺意濃厚到難以避免、像我手上憑空多出一把刀,而唯一的解脫便是捅進門德羅爾的肚皮內。我的想法很簡單,我要終結那生命毫無建樹與自由的可憐蟲,這將會是種解脫
然而直至明早我也未下殺手,因為我發現我其實想留門德羅爾在身邊更久些...就算這是種幽閉一樣的折磨。但我寧願折騰他那須臾的人生,我大可說他的一條命是我恩准的
還有一件事便是我很喜歡那對招風耳,好似裡頭藏著宇宙天地所有的玄奇與詭計多端。但我常認為他在裝傻,實在因為他就算有智謀也無處可用
門德羅爾的人生日復一日、但我樂見於此,我希望他與我一樣不要有太多的改變。就像我每天進門期望第一個看到的東西除去門口的雨傘外便是他了
過了幾年門德羅爾死了
以兔子來說他貌似算短命的。我曾思索過要是我給他多點空間或多點健康的食物吃會不會好些,但這些想法隨著看到他那安詳逝去的面龐後煙消雲散了
我信上帝、耶穌、瑪麗亞、佛祖、真主,但我不曾上過教堂、也不曾拜過偶像。我只是信奉他們為世界的法則,這無關乎哪個神有哪個名分和教規、因為這很蠢
就像水往低處流、月有陰晴圓缺、所有生命也都有其盡頭,光是這樣想就會覺得釋懷。他活不活不是我的事情,這一直在意料內、他的死像是預告般擺在我面前好久了
但我很珍視我與他的那份回憶,雖說我們沒有超然的互動或友誼。但我很確定真正消失在世上的不是哪條生命,而是當我體認到他的離去將是不復返後那不必再提隻字的經歷
我不認為我該為此高興或感傷,而我也折磨這傢伙夠久了。我真不確定他為何能如此平穩地離世、好似背後沒有任何被他扔下的東西,這實在使我生惑
我以折騰他為樂,就好似我偶爾會在他死後依舊坐在躺椅上看著窗外陽台...也許是一年後、五年後,直至現在。這點滋味卻是餘韻無窮,好像他的死對我是種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