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審訊紀錄
審訊官:
知道我是誰嗎,逃兵先生?
逃兵:
是能認出你的樣子,但我很難相信是你,審訊官。看你這樣彬彬有禮的,我知道也你很難過。我以前聽說,審訊官應該會一進門就給罪犯一拳才對。
(鼻樑被打斷的巨響)
審訊官:
像這樣嗎?
對,我很想這樣,你這該死的叛徒!
為了那些黑皮膚的惡魔,就開蒸汽機甲殺掉上百個弟兄?我看過那些影像,雖然是從水晶球傳回來的,但是我真的看過,小子。你腦子真的他媽有病啊,真的。
不只這樣,你那件事還搞得全民主國亂成一團,我朋友被你殺了,掛了一堆。全世界都在看我們笑話,股市大跌,我的退休金也沒了。
看到那把鑽子了嗎?我真該把你的喉嚨鑿一個洞,然後放血讓你死。
但是,我的上司希望你活著,我上司的上司也希望你活著,國防部長特別指示我不准讓你受傷,所以我剛剛一拳打下去是要被懲處的!國會大廈外面還有一堆支持你的憤青在抗議!哇操……你知道還有更扯的嗎?首相在全國轉播的時候說,因為你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使徒,所以我們不會殺你,而是要了解你、感化你,教育你!呼……早知道就不投給那個婊子了。
逃兵:
如果你將來真的被懲處,我很抱歉。(啐了口血沫)所以,你們不會殺我?
審訊官:
暫時不會。
那些官員和學士們想知道你的故事,逃兵。如果你把話說明白,然後認罪,我們就可以考慮給你緩刑——也就是一直當兵,直到你年紀一大把在機甲裡暴斃嗝屁為止。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真的。你當初明明是菁英啊!你帶著全國人民的祝福去剿滅沙漠裡的黑鬼,結果……結果你逃走、鬧失蹤,然後忽然就變成對方的打手。怎麼會這樣?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逃兵:
你是否完全相信你的所見所聞?
你是否曾經懷疑,自己是為了真理而戰,還是被謊言欺瞞?
審訊官:
小子,說人話!
逃兵:
我不會認罪,但我願意說出自己的故事。
這顆水晶球看起來不大,所以我會儘快說完。就從我「逃兵」那時說起吧!
沙漠子民在我們國慶日時,用魔法攻擊炸毀了首都雙塔的其中一座,並導致上千名參與國慶典禮的民眾慘死。為了替受害者伸張正義,我國派出遠征軍,而我自然在內。
遠征軍裡有個隨行宗教學學者,跟我從小就很要好。他告訴我,按照他對沙漠子民的研究,他們的宗教觀裡並不崇尚暴力,會對我們發動攻擊肯定是有原因的。某天他去質問軍團司令,問他我們遠征的真正原因,以及我們到底做了什麼,才讓沙漠子民對我們拔刀相向。兩個人吵得很兇,聲音大到我隔著門板都能清楚聽見。
隔天我朋友消失了。我到處向同袍和上司打探,卻沒人給的出答案。結果我在廢棄建築的地下室找到他。
他渾身皮開肉綻,整個人被釘在牆上,手掌和腳掌的被鋼釘刺穿,跟聖子犧牲的雕像一模一樣。
我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告訴我這一切全是司令派人做得好事。我還想繼續追問,但他已經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當晚,我啟動我的「真誠者」機甲,帶朋友一起逃走。數十具蒸汽機甲緊跟後頭,我們就這麼在沙漠裡摸黑追逐。當時我還在猶豫,所以只顧著跑,沒有攻擊,後頭的機甲卻不斷朝我發射魔力光束,有些使者在追上的瞬間就立刻伸出巨劍,劈開我的機甲外殼。
我的朋友死在我面前,我當時也顧不得悲傷,因為我也意識模糊、頭破血流。
那天是滿月,對,我想起來了。號稱軍團最強「黃金戰神」從天而降,光滑的機殼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他落在我面前,揚起一陣沙霧,四條鋼臂先是一頓暴打,胸甲敞開然後射出激光,把我轟到百公尺外。
他又跳躍了。我看見他在空中,右側的兩條手臂合為一體,前臂還變成了一把巨型彎刀。
黃金戰神重重踩在我身上,幾乎快把「真誠者」壓扁。戰神艙內的駕駛員用擴音器對我說:「我知道你是個正義之士。既然你也知道真相了,我只好把你解決掉了。」那把巨刀隨即貫穿整具「真誠者」,又正好從我的腹部左側切進去,一路劈到肚臍附近。
閃耀的戰神把我高高舉起。那裡有道懸崖,於是我就被扔下去了。
審訊官:
所以……你真的逃走了,然後被黃金戰神解決掉。那你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逃兵:
沙漠子民,是他們救了我。
他們安葬我朋友,並指派一位名叫「烈娜」的女巫照顧我,
我不滿周歲就能說一口流利的國語,沙漠子民的語言我卻遲遲無法學會,他們的飲食更是讓人難以習慣。但他們都對我沒有敵意,反而是我比較排斥他們。
我經常被關在沙穴裡,感覺卻比「囚犯」好過許多。烈娜女巫更有意教導我、帶領我、讓我明白他們的文化。當時我只是一知半解,經常看著烈娜的臉發呆,惹得她很生氣,但我又聽不懂她在罵些什麼。
直到某天,他們的村莊被傳說中的沙漠狼群。我大可以趁機逃走,但是我沒有。當烈娜被領頭那隻魁梧狼怪攻擊時,我拾起一柄掉在沙地裡的黑刀,縱使衝撞惡狼,然後俐落的劈開她的皮肉,在牠身上畫出一個衝擊符文。我大聲唸咒,惡狼瞬間爆炸,我被燒焦的骨肉噴得滿臉。
我抹掉臉上的肉泥,發現狼群四散奔逃,附近的沙地子民也放下手中的武器,一個個全用感激的眼光看著我。
他們替我把身體清洗乾淨。
當天同樣也是滿月,烈娜女巫輕吻我的額頭,並在我的手背上畫出螺旋狀的符文。一股溫暖的靈氣湧進我的心頭。烈娜輕輕一笑,然後說:「謝謝你。」
我清楚聽見那三個字,感覺跟母語一樣熟悉。藉由那個符文,我終於學會他們的語言。
審訊官:
你說的烈娜,是傳聞中跟你發生關係的女巫啊?怎麼,瞪我幹嘛?我有說錯嗎?
逃兵:
並沒有。那天,烈娜帶我走進村莊附近的、一片被魔法力場隱藏起來的綠洲。
她告訴我一切。她坦承族人對民主國犯下的一切罪行。她也告訴我,沙漠子民是因為民主國長年竊取綠洲內神聖的「冰滴之心」,並追捕能製造「冰滴」的女巫,才會加以報復。
沒錯,我們國家把冰滴之心當作能源,並聲稱冰滴是由北極工廠製作的,那些全是謊言。
烈娜的故鄉原本是片草原,現在卻因為我們的濫墾濫伐淪為一片沙漠。維持綠洲穩定的冰滴之心被我們竊走,女巫們被我們囚禁,在「北極工廠」裡被榨乾靈力致死。所謂的遠征軍,其實只是假復仇之名、搶取之實的國家盜匪集團。
她向我坦承,向我哭訴。我也向她保證,我會盡我所能阻止悲劇重演。
就在那天,我們相擁、親吻、結合。
審訊官:
這就是原因?這就是為什麼你寫出「我是逃兵」的文宣在國際間發表,鬧得沸沸揚揚,同時又不斷偷襲我們的遠征軍團?就為了那婊子,跟她所說的滿嘴屁話?
逃兵:
首先,烈娜絕對不是婊子。我從碎頂基地完訓後曾經放蕩過一陣子。跟當年認識的拜金女相比,烈娜好太多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的連結愈來愈強烈,從搭檔、愛人,到後來我們體內的靈氣完全相通。我大腦的「理性部份」告訴我,烈娜正是我從小被提醒要小心的那種人,膚色黝黑的惡魔之女。她明白我有這種想法,她也明白另一部份的我對這種想法嗤之以鼻,每當疑慮再度從腦海裡深處浮現時,不只我會感到罪惡,她也會替我感到難過。她的痛苦和開朗表情背後的憂傷,我也感同身受。
你曾經如此深愛一個人嗎,審訊官?我很瞭解她,甚至藉由她,讓我更瞭解自己。
至於偷襲的部份……我的確用了許多潛行詭計,並用沙漠子民替我改造的全新「真誠者」大鬧了幾個軍營,但殺人從來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去救人的——拯救那些被捕的冰滴巫師、趁神秘綠洲枯萎前奪回冰滴之心,還有那些被民主國軍官凌辱的男童和女性。
別這樣瞪我,審訊官大人。他們經常這樣幹,你去跟司令告狀也沒有,因為他就是這麼搞上來的。我當初沒發現,是因為軍官們都以「私下詢問俘虜」的名義把他們帶進畫有「靜音符」的房間,在那裡無論他們怎麼叫,聲音都會被符文吸收,在外頭的我們自然不會多問。
暗殺、逃亡,機甲用鐵拳和鋼刀互相碰撞……我和烈娜他們成功保住五座綠洲,拯救上千名沙漠子民,我當然殺了許多民主國的遠征戰士,沒記錯的話,光是機甲使徒就二十多位。
審訊官:
看來你在那些惡魔眼裡是個大英雄呢!那你現在幹嘛回國自首?
逃兵:
因為她死了。
每次救出俘虜,我們就得一直逃。逃了幾十回,遠征軍終究追上我們了。
我還記得,那是沙塵暴蔽日的一天。曾與我並肩作戰、又與我反目血戰過的機甲軍團步出層層沙幕,龐大的黑影從黃沙中漸漸浮現,其中幾具機甲的胸口發出能直接穿透沙塵的強光。那一刻,他們更像惡魔。
沒有激勵人心的演說、沒有暖身預備,我們這群累壞了的沙漠子民硬著頭皮,迎向我們最慘烈的一戰。我讓「真誠者」潛入沙中,直接竄到黃金戰神面前,趁它反應過來之前搶先扭斷它的一條右臂,然後我從「真誠者」的拳眼伸出爪鉤,將魔力灌注在那記上勾拳,把黃金戰神打得垂直飛入空中;年輕的部落酋長騎著獸駝,跟他的兄弟們一齊衝撞民主國的冰冷鋼鐵;烈娜和一眾冰滴巫師從後方支援,她們造出沙瀑布,並以此擋下天外飛來的光束,她們還用意念粉碎了建築物的石牆,並將石屑凝聚成矛,接著擲矛反擊。
戰地記者的水晶球轉播只捕捉局部的戰爭畫面,卻刻意避開了某些機甲撕裂沙漠子民的血腥畫面,哭泣、吶喊、垂死的哀嚎也全被省略,以至於全世界的觀眾根本無法體會那場血戰的殘酷。
「真誠者」用右手拾起自己斷掉的左手,把斷臂當成材料,再以我體內的靈火融解金屬,形塑出一把筆直鋒利的劍,在黃金戰神震驚之時朝他突刺而去,貫穿了黃金機殼與艙內的使徒。說來諷刺,他可是我當天第一個擊殺的對象。
後來我用瘸腿斷臂的「真誠者」成功擊敗另外五具敵機,又在第六具機甲朝我發射胸口光束前及時逃生,「真誠者」卻就此報廢。最終,我們獲得慘烈的勝利,酋長犧牲自己引爆了那具機甲,烈娜被一顆魔法狙擊彈從遠處射殺,我心中的連結頓時斷開,其他巫師則非死即傷,沒有法力的村民傷亡更是慘重。民主國的遠征軍撤退了,據說還成功逮到一個冰滴女巫。
我把烈娜葬在我朋友旁邊,在墓塚守了幾天,但一滴淚也擠不出來。
之後的故事你也知道。我逃走了,然後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徒步走到民主國邊界,並且在虛脫前被熱心民眾救起,鬧了很大一則新聞……我就來到這裡了。
審訊官:
很棒的故事,建議你寫書出版。再多掰一些細節,把內容編得再可歌可泣一點,出版社肯定願意出你的書,那些憤青就算看不懂字也會把你的神作買回家供著。
好啦,水晶球的容量差不多滿了,我就紀錄到這裡。(起身,沙發墊回彈的細微聲響)
逃兵:
那個女巫,莎娃納。她是被送來附近研究機構嗎?
審訊官:
莎娃納?……你說她啊。怎麼?難道她是你的另一個「靈魂伴侶」嗎?
逃兵:
算是吧。
審訊官:
哇靠,她看上去不到二十歲。你連這種小女孩都吃啊!
逃兵:
女巫發育很快,生長一年等同於普通人的七年。莎娃納還只是個孩子。
審訊官:
呿,隨便你怎麼鬼扯。明天就會做出判決。既然你完全沒有要認罪的意思,逃兵先生,那就祝你被關到死吧!
逃兵:
再見了,審訊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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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通訊節錄片段
緊急情況、緊急情況!特殊牢房剛剛發生爆炸,逃兵CD1997已經從從牢房逃出來了!我也覺得很誇張,但是親眼看到了,他是真的徒手打穿牆壁逃走的。總之,快叫其他人攔住他,然後趕快叫使徒去啟動所有機甲,絕對不能讓他坐到機甲裡面!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剛剛的爆炸是怎麼回事?
怎麼可能?我不是告訴你們一定不能讓他……(後面幾句話被機甲踏碎地面的聲音掩蓋)
他現在人就在……(雜音)
喂!現在所有人,立刻趕來西側鐘塔支援!快點過來!CD1997正在跟我們的兩具機甲發生衝突……發生什麼……等一下!
(金屬切割的刺耳聲響)
呵,我的腳……
(碰撞聲、尖叫聲、地面震動的隆隆聲)
其中一隻機甲倒地!重複,一隻機甲倒地!無法確定駕駛的狀況!
那是什麼?我可不記得我們的機甲有安裝大砍刀!
(巨型齒輪脫離轉軸與石磚粉碎的聲響)
鐘塔即將崩塌,所有人務必遠離鐘塔!所有人……
(通訊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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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逃兵的獨白
我轉身遙望後頭的研究園區。或者該說,園區的廢墟。
那裡還飄著濃煙,煙裡還能看見烈火焚燒。巫醫們忙著拯救傷患,大量的亡靈也讓法師們忙不過來,援軍也要好一陣子才會到。到時候,我早就已經遠走高飛了——是真的高飛啊,因為這具機甲真的有飛行功能。
我體內的靈能消耗得差不多,真的很累,機甲隨時會停機,但一切都值得。因為……他們沒有傷害莎娃納。小美女現在睡在我旁邊,也就是機艙的右手邊,睡得很香甜。
烈娜,妳看得到嗎?我成功了。我成功救出我們的女兒了。
現在的我,又從階下囚變回逃兵了,而且還帶著莎娃納一起逃。
我想逃離這一切,烈娜。我想帶她去我們一直想去的那個地方,眾巫的根源地,「普悠瑪」。
烈娜,真希望妳能聽見我的聲音。
我好想妳。
附圖:真誠者vs黃金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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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為了社團第一次創作,如有不足之處,還請見諒。
畢竟從發想、撰寫到繪製插圖,其實不到24小時。
文中有些伏筆,有些未來發展的可能性。
如果有任何問題、吐槽、短評、好評或負評,歡迎到下方留言區。我是應該都會回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