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問水(藏劍) x 李傲血(天策)
杭州西子湖畔。
那是名動天下的藏劍山莊,氣勢磅礡,周圍淌過西湖碧綠的湖水,青石地板鋪滿了金黃色的銀杏落葉。風吹,葉落,宛若下起了金色的春雪。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ㄗㄤˋ)?」書聲琅琅,只見李傲血半坐在橋邊柵欄上,一身紅衣披著銀亮的鎧甲,河裡的蓮葉映著他認真的側臉。
驀然,李傲血的後腦勺被拍了一下。
他哀號出聲,摀著頭,神情有些不解的問道:「唉唷,你幹嘛打我!」
來者是他的摯友葉問水,是藏劍山莊的二少爺,未來的繼承人。他上身多是白黃色的服飾,點綴著些許灰黑,頭髮整齊的束在後方,一絲不苟。
黃色是山莊的代表色,也是銀杏葉的顏色。在李傲血眼裡,黃色也是最適合葉問水的顏色,代表光明、成熟、溫暖與智慧。
「呆子,說了多少遍了,是秋收冬藏(ㄘㄤˊ),藏就是收藏的意思。」葉問水笑罵道,不厭其煩的糾正李傲血錯誤的讀音。
李傲血很是無奈,垂下了頭,小聲咕噥,「都說了我不喜歡念書……我喜歡學打仗!」說起打仗,他握緊了拳頭,眼裡閃著亮光,似是在訴說願捨身為國的鴻圖大志。
「你連盡諸宵小天策義都不明白,如何打仗?」葉問水搖了搖頭,輕笑的反問道。
他擺了擺手,轉身欲離去。
「問水——」李傲血跳下柵欄,追了上去,「你知道的,你來教我!」
「不教——」葉問水邁開步伐跑了起來,拉開了與李傲血的距離,原處徒留他的笑聲,像是得逞的孩子那般。
也許,葉問水不過是想留下一個能讓李傲血依賴他的地方罷了。
——那樣他便不會離開自己。
心裡的人,藏於心底,無可告人。
藏,細心收藏。
那日,李傲血約了葉問水至山莊附近的涼亭,欲將他要參軍的消息告知葉問水。
葉問水前來赴約時是笑著的。一如既往的,嘴角微揚,眉眼輕彎,眼裡帶著看不出的寵溺。
「問水!」李傲血向著門口招了招手。葉問水大步的走進涼亭內,撩起長袍坐定在李傲血的身旁。
「問水,我決定要參軍!」李傲血晃了晃頭,期待在好友的臉上看到興奮抑或是高興的神情。
一陣靜默,葉問水的臉上沒有如預期出現高興的情緒,反倒是蹙起了眉頭,欲言又止,很是憂愁。
吞吞吐吐,最後只化作一句疑問,「當真要參軍?」
李傲血躍躍欲試,興奮的應道:「嗯!」
「……你要知道,出了這藏劍山莊,我便再護不了你。」葉問水輕嘆悵然,似是喃喃自語。
再護不得你了啊,傲血。
終究還是離去。
李傲血笑了個開懷,「那時,便換我來守護你罷!」
憨厚老實,且有些遲鈍。李傲血絲毫沒有感受到分別之苦,只沉浸在即將從軍之喜。
看著李傲血期待的樣子,葉問水最終還是牽動嘴角,露出些許不捨的微笑。
「那,我等你回來。」
輕如鴻毛,承諾如山。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李傲血握住了葉問水的手,粗礪的厚繭在放手時擦過了問水的手背。
「那是自然。」
西湖藏劍,君子如風,藏劍山莊子弟向來守信。
情深,且意重。
……
第一年,葉問水收到了李傲血的雁書,寥寥幾筆。
他說他入了天策左翼軍,雖然辛苦,甘之如飴。
勿憂心,勿掛念。
第二年,葉問水收到了李傲血的尺素。
白絹上筆墨濃淡不一,似是撰寫於不同的時期,紀錄了李傲血參軍時大大小小的心情,字跡龍飛鳳舞,正如當年。
第三年……
外頭傳來慌亂的腳步。
葉問水攏著腦袋,倚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半掀開眼簾,睡眼迷濛。
自從接管山莊後,日子變得十分繁忙。藏劍山莊向來以鑄劍聞名,總有人慕名而來為求一劍。身為莊主的葉問水,忙得連空下來思念都成了奢望。
唯有收到李傲血的消息時,他的臉上才會重現溫暖的笑容,眉間都會舒展開來——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心底最柔軟的一塊回憶,便是同李傲血一起打造。
「二少、二少——」管家慌忙地跑了進屋,喘了幾口氣,「京城傳來消息說,天策左翼軍在安東會戰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你說什麼?」葉問水倏地起了身,打翻了一旁的茶杯,陶瓷碎裂的聲音清脆響亮。
老管家眨眼的時間,葉問水已跑了出去,自馬廊內牽起他的白馬奔了出去。
「少爺、少爺您去哪啊!這個月底便是十年一屆的名劍大會——」管家踉蹌地追了出去,只看到了葉問水騎馬奔馳的背影。
「傲血,你等我。我一定把你帶回家。」
當晚,葉問水夢到了李傲血。
流血漂杵,本該是一片黃土的戰場呈現一片暗紅。天空是一片渾濁的昏黃,只見滿天箭雨,血流成渠。
那熟悉的身影撐著染紅的銀白長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舉步艱苦。
鮮血順著李傲血的臉頰流了下來,似是泣血。
「問水、問水、問水……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
葉問水醒了。
胸口一陣絞痛,幾乎快不能呼吸,他坐起了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不能再等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只想,能立刻見到李傲血。
……
李傲血沒死。
他拖著滿身是傷的身子,最終敵不住體力透支,倒在了地上,嘴裡仍是無意識地低喃著讓問水等他回家。
幸運的是,他被上山採藥草的爺孫女倆救了下來。
不幸的是,因為腦部失血過多,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自己為何在此,忘記自己為何受傷,更忘記了要去赴何人的約定……
獨獨記得那一句……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小女孩管他叫傻大個,高高大大的,不常說話,有些傻氣。問他姓名他不答,只碎念道那一句天地玄黃。
李傲血就這麼跟著爺孫倆在戰亂遺址旁的小村莊住了下來。
女孩每日會帶著李傲血上街擺攤,兜售山上的果子草藥,李傲血就負責坐在一旁的石階,一遍又一遍的念著他唯一記得的一句話。小女孩自個兒就把攤位顧得妥當。
那日,有個身穿黃衣的公子前來問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即便是對待孩童依舊有禮。
葉問水半蹲下身,視線同小女孩平行,爾後才開口,「小友,請問安東會戰的地址是在前面嗎?」
「是啊,出了城門,再走三十哩就是了。」小女孩搖搖的指了一下城門口。
「謝謝。」葉問水起身,牽著馬匹繼續往前,步伐沉重。他嘆了一口氣,似是自嘲,「呆子,你等我……」
女孩目送葉問水離開,蹦蹦跳跳的跑上石階,「傻大個!我剛剛遇見一個人,好像是你們京城的耶。」
李傲血沒有抬頭,依舊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一字一句,緩慢細心。他總覺得這句話之於自己,有著非凡的意義,深怕一個不注意,轉眼就忘了這唯一的記憶。
少女抓住了李傲血的胳膊,「走啦!傻大個,回去吃飯了——」
「好……」李傲血起身,同小女孩走回頭的方向回家。
葉問水往城外走,李傲血往城內走,如同兩條線交會在一塊兒,爾後漸行漸遠,再無相見。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如此錯過,只恨餘生漫長。
葉問水來到安東會戰的戰場,空氣裡似乎還聞得到淡淡的血腥,放眼望去,一片寂寥。
他跪在地上,捧起一抔土。眼淚悄然無聲地滑落,落在土上,沾濕了一小塊。
「傲血,我來接你回家……」
屋外,李傲血隨意的坐在庭院前,月亮又大又圓,雪白明媚。他仰起頭,眼神迷茫,「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ㄗㄤˋ)……」
他突然頓住,下意識的轉頭問道:「問水,是藏(ㄘㄤˊ)還是藏(ㄗㄤˋ)?」
身旁空無一人,只有月光灑落。
李傲血愣住了。
——問水……是誰?
他們終將白頭到老,只不過天各一方。
備註:
1.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周興嗣《千字文》
2.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杜甫《贈衛八處士》
3. 「如此錯過,只恨此生漫長。」改寫自《參商》歌詞「錯過 恨只恨此生長」
4. 「他們終將白頭到老,只不過天各一方。」出處為《參商》作者的文案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