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巫醫斷言有詛咒纏身前，楓記得自己還是過得相當幸福的。
雖然只有五歲，又體弱多病，但作為清水組的么兒，異母兄姐有時會來同他玩鬧，父親為了調養他的身體四處搜羅藥材，即便組中事務繁忙也會抽出時間來看看他，甚至抱抱身形總不足同齡幼兒的他。
直到那名巫醫到來，世界開始變樣。
然而母親芙蓉，卻是一直都陪伴在旁邊，教他說話認字、彈琴給他聽，就算楓因詛咒發作而被關至地牢，她也不顧一切地飛奔去救他出來，堅持帶著他一起在最偏僻的別院生活。
「有媽媽在，不要怕。」
自己的親生兒子就算變成長出獠牙的吸血妖物，也仍然是自己的孩子，就算要被吸血啃咬都無所謂。
但楓既不願咬人，更不願吸食母親割手收集的血液，於是他把那股嗜血欲望全部施加在自己身上，將自己手臂咬得血跡斑斑也無妨，就像他母親，只要詛咒消退，再痛都能忍受——
……再痛，都比不上無數次來自家族其他成員對他的大小毒害與欺凌。
清水家的其他孩子在知道楓有詛咒後，像是在享受楓的哀鳴似地施加暴力，像是要讓他再也快樂不起來似地言語折磨，楓漸漸流不出淚水，哭不出聲，像個木偶般毫無表情，即便母親仍不帶偏見地疼愛他、甚至為了制止那些過火的欺凌而與對方拔刀相向，小小年紀的楓也已喪失活下去的動力。
楓自殺了，卻沒死成，緊要關頭被救了回來。
用來自殺的刀被奪下時，他第一次看見母親生氣。
面對他時總是溫柔微笑的母親，第一次生氣了。
「你要是就這樣死了，只會讓厭惡你的人快樂、讓媽媽傷心，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活著當母親的拖油瓶也一樣沒有意義，我不想再痛了……」
楓低低說了這麼一句，芙蓉心頭瞬間盈滿無奈與不捨。
「你想找到解除詛咒的方法，不是麼？」芙蓉說，楓抬眸望著她。
「你若是不好好活下去，就永遠不可能找到解除的方法。」芙蓉說著，輕輕將楓摟進懷，「活下去，總有一天你能解除詛咒，和普通小孩一樣在陽光下玩耍的。」
「……那還要多久？」楓語帶哽咽，「清水組除了媽媽以外所有人都討厭我，我想離開……」
「噓！」
芙蓉趕緊制止了楓，在人兒面露不解時才以極輕微的聲音說。
「媽媽會找機會帶你走的，所以你要養好身體。」芙蓉說，「這是我們倆的秘密，也是媽媽和你的約定。」
在芙蓉預計帶離楓的前幾天，清水組遭刺客闖入，目標是楓，但最後趕走刺客、身受重傷的卻是拼死護他的芙蓉。
芙蓉因生育楓這麼個詛咒之子的緣故，寵愛早已不如從前，連治療的醫生也不太上心，就由著這位同樣是清水組長夫人的女子一點一點流失生命。
逃離清水組的夢想無法實現，楓孤身一人能否繼續在這個充滿敵視與殺意的家族生存？不用說，楓此時早已又準備了自殺計劃，打算與母親一同共赴黃泉。
芙蓉身中刺客刀上的奇毒喪失了聽力視力，身子幾乎無法動彈，舌頭也無法順利說話，但她努力叫喚了楓到她榻邊，努力地說了最後的遺言——
「……」
楓緩緩睜開眼，只見偌大的室內充盈著柔和日光，明亮且溫暖。
剛剛的，是夢？
這裡⋯⋯是明穗的房間？
天花板一角，有個塗鴉映入他的視線範圍，忽然他想起憲章說，那是明穗小時候自作聰明弄來個梯子，拿毛筆隨興揮灑的醜玩意。
「嗯？醒了？」
聽見那細微的一聲笑，憲章放下書冊看了過來，楓已撐著身子努力要坐起來。
「明穗呢？」楓問道。
憲章微微挑眉，「他還沒回來。」
「咦？」楓愣，起身的動作亦是一滯，「我、我睡了多久？」
「不很久，你昨夜才被帶回來。」憲章說，「現在已過正午。」
「這樣嗎……」楓喃喃，擁著棉被抱膝坐著，「……希望明穗能快點平安歸來。」
「明穗可沒有那麼脆弱，何況還有橋本他們跟著。」憲章平淡說道，然而楓卻更加感覺到自己與那些戰鬥人員戰力上的差距。
「……我果然，不適合待在明穗身邊戰鬥嗎？」
「老夫已聽說了昨晚的事。」憲章拿過旁邊茶壺，給楓倒了一杯溫麥茶，「作為一個習武不久的菜鳥，你能好好地回來已屬不易，是該對自己更有信心。」
「唔……」楓捧著茶杯慢慢喝了一小口，低眸凝視著晶瑩褐色的茶湯，「……我遇見殺死母親的仇人了，卻無法報仇，明穗阻止了我。」
「嗯。」憲章頷首，「老夫認為，若你真為了報仇而殺掉齊藤櫻，那麼她所率領的齊藤組與山賊，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可是我不殺她，光是我人在高樹組她也一樣會帶人殺過來……那高樹組豈不是不得安寧？」
「那就是我們平常所過的生活，在你來到這裡之前就是如此。」
憲章緩聲說道，「我們可是黑道，專門用非常手段對付道德規範限制不住之人。即便與你無關，即便不是齊藤組找事，每天也會有大小事需要我們處理——只不過不見得都使用武力就是。」
「姑且不論你的身心是否成熟足以承擔一條人命毀在你手上，溫柔如你，在那種被仇恨占據的狀態下，就算成功復仇，事後你也必定會後悔，後悔自己變成你一直以來避免的、失控傷人的惡鬼──真到了那時，只怕你再次對自己的存在產生厭惡而自毀性命。」
「明穗既與你約定要背負你的性命，自然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
楓呆呆地望著難得對他說教一番的憲章，他覺得自己有點不認識這位曾討厭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高樹組前組長。
夢裡母親最後說的，並非是記憶中對自己無法完成約定的歉疚與希望楓好好活下去的遺願。
一陣淡金薄霧壟罩著他的夢境，楓揉揉眼仔細看清，夢裡的母親以一個健康且美麗的身姿降臨，她已不再受毒傷所苦，同時也祝賀楓能在新的地方過著新的人生。
——有人願意疼你，媽媽就放心了。
⋯⋯而這個人，儘管不會說什麼漂亮話，不會花言巧語，卻總是用行動守護著自己，從那一天不畏眾人反對地帶自己回家起，就一直不斷給予支持與肯定。
「……所以明穗阻止我殺人，是在用他的方式保護我？」楓聲音微顫，紅著眼眶卻忍著不哭，「明穗怎麼就願意做這種麻煩事啊……」
「身為高樹組組長，怎能連一個成員的困難都搞不定？」憲章說著，伸手輕拍過楓的髮頂，「……你不必忍著眼淚的。」
「唔，但是……」楓抹抹臉，他雖然強自鎮定，眼淚早已流個不停，「爺爺說過，高樹組不需要軟弱的狗……我不想要被趕走……」
在此之前，若有人在他憲章面前這樣哀哀哭泣著只求給予一個寄身之地，那自然是要被鄙視萬分的。甚至明穗從小就接受各種黑道接班人控制情緒的嚴格教育，不允許示弱，更遑論哭泣。
楓的身世固然值得同情，但憲章對楓之所以接納卻不是建立在這種同情之上。
憲章清楚自己早已不再把楓視為無用的廢物，不單因為他努力習武學琴，楓帶來了另一種不同於家人之間的溫暖，這份溫暖感染了明穗，同時也賦予楓自己在高樹組中成為一個特別存在的契機。
「先前老夫無法諒解你與齊藤組之間的糾紛，以為你只是在想仗著明穗寵你就賴在高樹組，這是老夫的不對。」憲章緩聲說道，以指輕捏過楓的臉頰，如同一個爺爺疼愛孫子時做出的尋常舉動，「你可以哭，但是哭完要好好振作。」
憲章一向威嚴冷澈，什麼時候道過歉？楓還在驚訝中調適不能，但總之爺爺就是不會因為自己掉個眼淚就把自己趕出家門了？
「爺爺……」楓臉上還有淚，卻已笑了開來，「爺爺也認可我做高樹組成員了嗎？」
「決定成員去留是組長的事，與老夫無關。」
憲章金蟬脫殼般地將問題丟給自家孫子後瀟灑起身，「明穗應該快回來了，你自己問他。」
「噢……咦？」楓又愣，「明穗不是……還在戰鬥還沒回來嗎？」
「收拾那些毛賊需要多少時間？」憲章說，「明穗只是出門買零食。」
「什……」楓瞠目結舌，「臭爺爺亂嚇人！害人家以為明穗還被戰事拖住抽不開身……」
「你自己想太多。」憲章回一句，忽然身後一個輕笑。
「爺爺您別欺負楓。」
這聲音多熟悉，讓楓急著想鑽出棉被，一身輕便外出服飾的明穗就站在廂房門口，手裡還拎著個印有串烤屋標誌的紙包。
「老爺，喝藥的時間到了。」
「知道了。」
跟在明穗身後的醫生笑著說道，理所當然地把憲章給帶離現場。
直到那兩人消失在視線範圍，楓才往在他床榻邊坐下的明穗懷裡蹭過去。
「是真的明穗……」
明穗笑，拍了拍人兒的背脊，「嗯？誰敢仿冒我？」
「嘿嘿嘿。」楓笑了笑，忽然啊了一聲，「後來的戰鬥怎麼樣了？有受傷嗎？毒真的已經沒事了嗎？怎麼還跑出去買零食……」
「別急。」面對楓的大堆問題，明穗只先挑了個最簡單的回答，同時將那裝了串烤零食的紙包遞過，「醫生說你差不多這時間會醒，錯過了午膳，怕你餓著，這些你先填填肚子，我慢慢跟你說。」
「噢……」楓點頭，他確實是因為昏睡到現在而沒有進食，此時看到明穗歸來，放鬆之下更是飢腸轆轆，打開紙包就拿了一串烤雞肉吃了起來，明穗就坐著看他吃，忽然開口說道。
「山賊的事已經處理完畢。」明穗說，「形勢已經穩定，他們不會再攻打過來的。」
「真的？那太好了⋯⋯但是，怎麼做到的？」楓問道，明穗也不急，還拿了手巾給他擦擦嘴角的醬汁。
「 他們人雖多，刀劍武器卻遠不比我們組中打造的來得優秀，再加上那些山賊之中有幾名頭領曾因為在幸田組旗下溫泉中鬧事而遭到強力驅逐，幸田組的威望讓他們有所顧慮，看在幸田那傢伙的少主身份上，少不得要對我們作出退讓。」
「是⋯⋯這樣啊。」
幸田京介在面對那些山賊殺過來時，曾說要去看看自己的面子能夠拖上多少時間。現在聽來那種囂張的言論竟還是帶有謙虛意味的。那是有足夠自信才能說出的話，而以京介的身份武功甚至名望，也確實擔當得起。
這是一個能與明穗比肩的人物，與之相比，自己⋯⋯不過就是個仍需要受人保護的食客，自信那種東西，豈是說有就有的。
「且不說他了。」
楓眉梢眼角透露出的情緒，明穗都看在眼裡。他不說破，僅是幫著將那裝了串烤紙包的開口給撕開些方便人取食。
「山賊離開後，我們也花了點時間清理現場跟處理傷者。」明穗撩起左手袖襬，他的傷口位在前臂，幸好沒傷到手肘與手腕，一截白色包紮繃帶整整齊齊，微微透著藥色，「我的傷已無事，璇墜毒也得到充分治療，這都多虧了你。」
楓微笑，他明白明穗的體貼，那個傷即便是因為要保護他而受的，明穗也不會因此而嫌棄他的弱小。另外，明穗所說的「處理傷者」，自然不是只有傷者。
兩方勢力的殺伐打鬥，怎可能只有傷者。
剛才在明穗懷裡撒嬌時，楓就已聞到明穗身上殘留的、祭奠時使用的焚香的氣味。
高樹組中，亦有成員在這一戰中死亡，明穗身為一族首領自然是要出席葬禮，而且沒有時間傷感。
高樹組的組長還有許多善後事宜要處理，有責任要擔，相比之下，自己那點點情緒根本不算什麼了。
「⋯⋯雖然這話很自私，不過，」楓望著明穗淺紅褐色的雙眸，「我覺得，只要明穗能平安回來就太好了。」
「什麼話！臭小子你居然都不關心我們死活！」
這罵咧咧的聲音，正是明穗的近身侍衛橋本，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廂房門口，額前包紮著白布，臉上還貼了塊大膏藥，看起來似乎傷勢不輕。
「你對楓這麼兇，他哪敢關心你？」明穗淡淡地回頭瞥了人一眼，「身為我的近身侍衛，包成那樣能看？不是讓你躺著靜養麼？」
「呃，醫生說我身強體壯沒啥大礙的，讓我來送東西。」橋本說著，將手裡拿著的一把紙傘放在廂房紙門旁邊，「小子，你的傘改良了一些暗器，鎌倉先生說等你好了要繼續加緊訓練。」
楓笑著點頭，「嗯，我知道了，謝謝您特地跑一趟。」
「這些拿去丟掉。」明穗說，從楓手裡拿過吃盡的串烤竹籤紙包連同擦手紙巾都塞給橋本，「丟完了就回去躺著。」
「是⋯⋯」橋本默默地接受了來自組長不太動聽的關懷與垃圾，行個禮後便離去。
毀氣氛的傢伙。
楓愣，他疑似從明穗嘴裡聽到這句碎念。
「明穗⋯⋯」想問，卻又不好意思開口，最後只喃喃輕喚出這個名字。明穗起身去把楓的暗器傘給拿進房間，放在房角一側。
「我回來了，你高興麼？」明穗重新坐到楓的床鋪邊，緩緩問道。
「高興呀。」
楓笑著，那笑臉就和平時一樣溫軟甜美沒有區別，「雖然爺爺說，明穗有橋本他們跟著不會有事，可看到明穗平安回來，心裡才覺得比較踏實。」
「這樣啊。」
明穗伸手揉揉楓的髮頂，昨天剪短的金髮，今天果然又恢復成那原本的長捲模樣。
柔軟的髮絲滑過指間，即便這種生長速度並非人類所有，但那又如何？楓就和普通人類一樣會有喜怒哀樂各種情緒，他可以恨這個毀了他家的高樹組、恨他這個高樹組首領、恨他這個下了剿滅清水組命令的男人，然而楓卻沒有，仍是一樣的笑臉歡迎他的歸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明穗終於還是開口。
「齊藤櫻被我殺了。」
#【許你三生之戀】的副CP，有興趣的話可以回頭翻翻看^^
#腐向
#時間軸是兩百多年前的架空日本
#若有與史實不符之處，請記得一切都是架空的錯((被巴爛
以下雜談
小楓尼別光顧著蹭明穗，快看看人家多溫柔多深情的臉！((欸####
下學期開始了，又要開始每周寫報告的生活惹QWQ
究竟小楓會怎麼看待明穗替他殺了齊藤櫻這件事呢ˊ艸ˋ 讓窩們期待下回！
放個森77的爺爺
對不起啦……其實是爺爺很難畫((被揍
不過之後會有機會讓爺爺待在縮圖那的。
應該((再被揍(###
以上！
出沒地點歡迎大家來踩踩或戳戳追蹤(́◉◞౪◟◉‵)
小說會同步在PENANA進行連載！
IG有手繪草圖出沒！
創作內容
【InfinityMoon】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