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是一個深度文
叮咚！電腦螢幕右下角彈出了小視窗。您有一封新郵件：
＜天啊！怎會有這麼好的事情啦！在家工作就可以月入數十萬！＞ ６月３日 ２０１５年 １分鐘前
一名年輕黑髮男子嘀咕了一聲，完全無視郵件的訊息。滑鼠在商品間一頁頁點開瀏覽著，他盡情地在拍賣網站找尋標的物。短短幾分鐘內，他向一位賣家買了一整箱電機零件。從皮夾中取出了信用卡，輸入持卡人王桐文的大名。下單，付款！
男子心滿意足地微笑著。伸了個懶腰，他站起身。眼前的房間採光不太良好，天花板吊著一隻黃銅旋轉扇，牆壁的白色水泥漆有些剝落。起毛球的薄被和發黃的單人彈簧床，電腦桌上擺滿了漫畫與雜誌，身旁還有一只遺失半邊木門的煙褐色衣櫃。
王桐文從僅存的半坪地板上，一堆沒有折的衣服中取出了一件無袖運動汗衫。哼著歌，他敏捷地換了一身慢跑束裝。桐文的身材偏瘦沒有明顯的肌肉線條，身高也略低於一般人的平均值。雖然沒有近視但卻總是掛著一副膠框眼鏡，在這麼多平凡中唯一的不平凡就是他有一雙帶有文藝氣息的電眼。他拿起了桌上的手機並稍微晃動了一下。
突然間，螢幕上出現了一位穿著女僕裝的卡通人物開心地向他揮著手。「哥哥大人，午安，現在要出去慢跑了嗎？」
「嗯，Haru，外面的天氣似乎太熱了，這附近有室內健身房嗎？」在他的命令之下螢幕上出現新的字樣：資料搜尋中。穿著女僕裝的卡通人物正在跳著怪異但卻很可愛的舞蹈。
「哥哥大人，久等了！Haru找到了喲！大約十分鐘的腳程，有一家開幕不久的健身房呢！」Haru露出了微笑，雖然它只是一個軟體但Haru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成果。
「好，那就走吧。」仔細地看了一下地圖。王桐文提著一只運動背包，把手機和一些隨身物品一股腦兒地丟了進去。拉開了房門，王桐文踩著一雙藍色網狀的慢跑鞋，在鋼板旋轉樓梯上製造出惱人的腳步聲。才剛下樓，迎面便傳來了食物的香味。
騎樓下一間麵攤車，天花板掛著兩隻工廠用的大電扇，陰涼處設置了六張包覆著塑膠套的可折疊餐桌。一名年約五六十歲的老闆正忙得焦頭爛額，熱騰騰的蒸汽讓眼鏡必須一直擦拭。他有一張正經八百的國字臉身材有些福態，穿著寬鬆舒適的白色POLO衫和一件三百元的菜市場牌牛仔褲，胸前掛著一件沾滿油漬的圍裙。前方三位停著機車的客人和兩桌未收拾的餐桌等著他處理。
「爸，我去健身房。」王桐文打了個招呼。但他麵攤老闆的爸爸似乎沒什麼反應。
一位機車騎士突然停在攤販前。「老闆，兩碗大碗肉羹麵帶走，再加一盤燙青菜。」
「好好，馬上好。」王桐文的爸爸正忙著裝盤其他客人的內用餐點。一手端著一大碗湯麵迅速地端了上桌。
沒想到，一位大嬸指著她的麵吆喝著：「頭家啊，我這碗麵不是說不要加香菜嗎？你又忘記囉？」
「哎呀，拍謝啦。張大姐，我馬上幫你處理。」王爸爸趕緊向她賠不是，並回頭拿了個小夾子仔細地把香菜一片片挑了出來。
麵攤在這午後一點多仍然有些忙碌，王桐文卻感覺相當稀鬆平常。「爸，我出去一下唷！」這次的音量稍微大聲了一點。
王爸爸連看都不看兒子一眼，這天氣熱得他頻頻擦汗心裡有些煩躁。「要去快去，別整天給我待在家裡！你待在家裡就只會打電腦。」
「才不是玩電腦，我是在寫程式！」王桐文抱怨著。談話引起其他內用的客人好奇地看著他們。
「對啦，對啦，對啦！」王爸爸將兩團生麵糰放進了滾水，一邊揮手示意他兒子快滾，別在這裡惹他生氣。王桐文在他爸背後翻了個白眼，一聲不響地轉身離去了。
§
兩點半後，麵攤休息了。
王爸爸正在用水管沖洗著附近的水泥地面及清洗整個攤車。這時，一台黑橘相間的小貨車停在了旁邊的巷子口。送貨大哥手中拿著一份清單，仔細地核對地址與包裹編號。隨後，他便抱著一箱包裹請王爸爸簽收。「您好，王桐文先生的包裹。」大哥笑吟吟地遞出了原子筆。
「又是網路購物？這小子又不知道買了什麼，沒有頭路還在亂花錢。」王爸爸無奈地碎碎念。看見那箱子他就莫名地生氣。
「哎，少年人嘛！」送貨大哥一邊苦笑一邊引導王爸爸簽收包裹。「謝謝！辛苦了！」
「慢走。」王爸爸嘆了口氣，感覺白髮又添了不少。
關上水龍頭結束了清掃。王爸爸打開客廳的門讓空氣對流一下，隨後，他抱著這箱令他生氣的包裹爬上樓梯。一步一步地，箱子在搖晃之下，內容物互相碰撞並發出了聲音。在樓梯中間他稍微緩了步伐喘口氣。「哎唷，怎會這麼沉？幹啥買這麼多！」
緩緩地往上爬，他兒子的房間就出現在眼前了。突然間一陣目眩，王爸爸不慎撞到了臺階，整個人往前跌了個空，手掌和膝蓋又麻又疼，沉重的包裹摔進了王桐文的房內。王爸爸倒在地上仔細地搓揉受傷的筋骨。好不容易，他扶著牆壁站了起來雙腳有些無力。看見那只摔破的箱子他有點生氣又心疼，王爸爸忍著身體的不適走進了兒子的房間，他彎下腰把那些無法理解的零件收拾起來。「念到大學畢業了還不趕緊出去找個好頭路，整天都待在家弄這瞎咪高科技？實在是白白糟蹋了。」
叮咚！突然間，一個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王桐文的電腦螢幕顯示收到了一封新郵件：
＜你絕對不敢相信！參加不動產投資講習，只要幾十萬的存款就能輕鬆投資千萬豪宅！＞
出於關心，王爸爸點開了兒子的電子郵箱，看見了不少他難以理解的賺錢之道（廣告垃圾信件），他不禁連連搖頭。「這款消息真是害人不淺，專騙那些沒什麼社會經驗的少年人，難怪燒炭跳樓的新聞一大堆。」
嘆了口氣，王爸爸搬起了紙箱，費了好一番功夫他才把它搬進隔壁的工作室。裡面的空氣充滿粉塵和金屬鏽味，白熾燈泡的光線毫無溫度，牆邊鐵桌上擺滿五顏六色的電路板和電子元件，房間的牆角堆放著老舊的映像管螢幕和許多故障的實驗機器人，而此處又被他譏為機械墳場。這間工作室為屋內第三大的房間，當初是他兒子睡覺用的房間，但桐文上大學後，他突然神經錯亂搬到隔壁的小倉庫去睡。孩子長大後想管也管不動，這讓王爸爸十分無奈。
離開了那間讓他嘆氣連連的工作室，王爸爸扶著牆壁緩步行走。下了樓，轉開了一台二十多年歷史的隨身聽，收聽著地方民謠音樂電台，王爸爸在廚房開始準備著晚上會用到的食材。胡蘿蔔去皮切絲，香菇泡水切片。他將一盒盒處理好的蔬菜放入冰箱，順手將流理臺仔細地擦了乾淨。王爸爸揉著痠疼的右肩坐在客廳的藤椅上，搧著一隻有補習班廣告的扇子，他微微地打了個盹。
他們客廳的擺設相當樸實。祖先供桌、四張大藤椅、兩隻三十瓦的日光燈、三十二吋國產液晶電視、一台僅作為裝飾用的冷氣機以及需要在桌腳墊報紙的石面小茶几。
不久後，王桐文回來了。他滿身是汗，頭髮濕漉漉地黏在一起。背包隨意扔在地上，桐文馬上衝去冰箱取了瓶運動飲料。回到客廳後，他坐在父親對面的那張籐椅上翹著二郎腿休息。「呼！」
王爸爸看著他搖了搖頭。「隔壁街李太太的兩個兒子你認識嗎？那兩個都很會吃，身材高高壯壯的。」
「嗯，見過啊。怎麼？」
「剛才隔壁的林太太跟我說他們都考上公務員了，好像是一個叫做高考的考試。月薪有多少你知道嗎？五萬！」王爸爸誇張地用手比了個大大的五萬。
「那個要有特殊的專長，考取特定的科目才有那個薪水，或是要通過特考才行。」
「你也可以去考考看啊？管他什麼考，你都念到大學畢業了難道沒有專長嗎？」王爸爸諷刺著。
王桐文不服氣地清了清喉嚨。「當然有。Artificial Intelligence！簡稱ＡＩ人工智慧。不論是硬體還是軟體我都有做出一些的成果。」他指著樓上的工作室。
「成果是在哪裡？一個好的頭路都沒有。整天都在弄那些髒兮兮的板子，偶爾才出去打零工不然就是去慢跑。我拜託一下，你念書這麼聰明要找份工作不困難吧？」王爸爸看上去十分失望。
王桐文一時之間找不到理由反駁他。「台灣有做這一塊發展的公司不多啊，大部分的市場都被美國日本吃掉了。不然就要出國找機會或是轉跑道去其他領域，但重新再學起來又很花時間。」
王爸爸氣得站了起來，並把扇子往桌上一扔。「好了啦，嫌東嫌西嫌麻煩。這麼會嫌，什麼事都不用作了啦！」
「我才沒有這樣！除了ＡＩ之外，我最近還開始研究投資理財。高中同班的少傑不久前才賺了一台車子，上週他還請我出去吃了頓飯。」
王爸爸眉毛一挑。「姓尹的那個？」
「嗯。」
「人家會投資理財開公司是好事，但是我們學不會啊！你老爸我現在只懂定存，什麼基金還是南非幣我都不敢買。」
「所以才要學呀！」王桐文雖然早知道他有個保守的爸爸，但沒想到如此不知變通。
「學習是可以，稍微知道一點點就可以了，不要去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在家工作月入數十萬，還是十幾萬投資買房，都是在騙你們這些沒有什麼社會經驗的年輕人！」王爸爸講得口沫橫飛。
他的話突然讓王桐文想起了什麼，桐文拿出背包裡的手機查看了新的郵件訊息。「你偷看了我的郵件？」他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老爸。
「偷看？你說什麼偷看？我可是在關心你！」
「夠了！我不准你進來我的房間！」王桐文撿起背包準備上樓。「還有工作室！」
「小子，你說話最好給我客氣點！」
「不准叫我小子，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是個大人了！」
「大人？真好，說的真好，有本事你就給我搬出去住啊！現在就可以搬出去了！」王爸爸指著門外大喊。
「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現在就去找老媽！」
王爸爸氣得渾身發抖差點失去理智。「不准你在我面前提到那個見錢眼開的女人！」
「老媽才不是見錢眼開！她只是作了正確的選擇！換作是我也會跟你離婚！」王桐文跨出了家門一邊大罵。
「走！都給我走！」王爸爸在門口吆喝著。
口中飆罵著髒話，王桐文頭也不回地邁開了腳步。才剛走沒多久，一陣鍋碗瓢盆灑落一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桐文停下腳步躊躇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看。那是老爸的攤子嗎？
突然間。一位婦女高聲尖叫著，聲音聽起來應該是隔壁的林太太。「死人唷！趕緊來救唷！」
王桐文回頭一看。驚見他爸爸趴倒在地上並弄濕了整身衣服，四周散亂著各式碗盤餐具還倒了一張桌子。
一動也不動……一動也不動……
他爸爸一動也不動地趴倒在地上面部朝下。王桐文嚇得驚慌失措，他飛奔了回去！
「爸！你不要嚇我！」只見王爸爸失去了意識，臉上有一處擦傷。很快地，救護車趕到了現場。王桐文神情呆滯地坐在救護車內，耳邊的聲音轟隆轟隆地響，心思一瞬間被挖空似了，但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
急診室的手術燈亮起，王桐文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盡是一些密密麻麻的醫院表格，他從來沒感覺過如此的徬徨無助。唯一的家人在他眼前倒下了，未來的生活他該何去何從？
遙夜沉沉，寸陰若歲。
霎時，有個人拍了桐文的背。「你還好嗎？表格有問題嗎？」
「啊？」王桐文抬起頭才發現一位醫生坐在他旁邊。「我爸爸他還好嗎？他傷勢有沒有怎樣？手術還要多久？」
「他平常有定時服用高血壓的藥物嗎？檢測報告指出王國豐先生的腎功能不太理想。」
「高血壓？」王桐文這時候才發現他對於父親的健康狀況一點都不了解。「我只知道櫥櫃裡有一些藥物，但卻不知道那些藥物是什麼用途。」
「嗯，除此之外……」醫師說話的音調突然有些低沉。
王桐文緊張地手心發汗，那眼神讓他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一種不祥的預感。
「王先生中風了，四肢輕微癱瘓──」接下來醫師講的每個字他都完全無法吸收理解。
「中風……」王桐文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名詞會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他的世界突然熄了燈，只剩下眼前迷失的黑暗。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