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艷艷的,那東西流了下來。輕飄飄的,那東西落了下來。
葛蕾夏不清楚那是不是同樣的東西,但鮮明的顏色印在了她的腦海裡。
沒有源頭,又從何流出呢?沒有陣風,又如何吹落呢?
動態的印象留在腦中,但她看見的卻是如此寂靜的畫面,違和的叫她直覺哪裡不對勁,葛蕾夏不認為這是她見過的場景。
此時,微弱的沁涼化開了她的苦悶。
她曉得這等微涼之感,她曉得。
應該是因為弗洛斯特就在身旁吧。
頓時,像是魔術道具盡被收納進小小的盒子裡似的,那些景色轉瞬間消失的令那片空間僅剩一片漆黑,彷彿困在了盒中不見天日。
要從幽暗中掙脫開來非常容易,只需要睜眼即可。
「嗚嗯......」
「妳醒了嗎,葛蕾夏?」
刺眼的光線令葛蕾夏又眨了眨眼後才看清弗洛斯特的臉。只見他面上似乎有什麼才剛塌下來那樣略顯疲憊,但還是像平常那樣努力的微笑著,就像是在讓剛醒過來的她放心一樣。
她是這麼覺得的。
酒紅的眸映著那張在她看來一點也不自然的臉,葛蕾夏凝視了弗洛斯特片刻後,忽地緩緩瞪大眼睛和嘴巴,「呃啊——前輩還是活的嗎——?」
「呵呵呵......哈哈哈哈!」弗洛斯特是想過她可能會有的反應,但沒想到她一開口說的居然是這個,他實在忍不住便一下子笑開懷,彆扭的眉就這麼舒展開來。隨後,他做了個深呼吸才稍微緩下了笑意,「他啊,才剛被我氣走。」
葛蕾夏沒有馬上接話,這讓他不由得在意起她的神色。
「......剛才吵架了嗎?」
「嗯?沒有喔。」
「但你的表情跟平常不太一樣。」
「......怎麼說?」
「還沒有在這個時間和你見過面呢。」瞄了下後頭的時鐘後感嘆了一句,葛蕾夏又將目光放回弗洛斯特身上,「是因為這樣所以你不習慣嗎?」她酒紅的眸子睜的純淨,睜的純粹,「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你明明不需要勉強自己的表情的。」
「沒有那回......」弗洛斯特下意識的要和平日一樣開口就是客套話,但眼前之人是葛蕾夏,這讓他忽地一頓後微微垂下頭、撇開眼神並略帶遺憾的說,「也許我不習慣的是場所吧。這裡是可以隨意出入的,我的防備心也沒那麼容易卸下......」他又看向了葛蕾夏,無奈的對她笑了笑,「不是妳的錯,葛蕾夏,是我的問題。」
輕易的,他否定掉了在聖御前所試圖做自己的可能性。又或者說,一直都是這麼活著的他要突然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的話,這才算是他生活裡的一種異常。
不知不覺間,太多太多的東西理所當然的拴著他了。
「......弗洛。」
「嗯?」
被葛蕾夏的聲音喚了回來,意識到自己沉默了一會兒的弗洛斯特很快的簡短而溫和的應了聲。
只見她看著自己的手心,並使之一張一合的。
「那個啊,我剛才在場上任性了一下。」
「我知道。玩得開心嗎?」
「嗯,好像缺氧了很久的魚終於回了水裡。」
「缺氧的魚放回水裡是活不過來的吧?」
「或許吧。」葛蕾夏將指頭停在握起的狀態,「但弗洛不是魚。」
銀藍的眸映著她緩而柔的攤開手掌,就像是在放生什麼似的,那東西會這麼順著她柔軟的掌心隨風而去。
隨他,去哪裡都可以。
葛蕾夏接著伸出雙手食指抵住嘴角、擺出了怪異的笑,「剛才我醒來的時候,你的笑臉就像是被人扯著臉皮逼出來的。」她隨即放下了手、歪著頭就是擰著眉頭故作困擾的說道,「嗯,不是我的錯,是弗洛不好,讓我這個病人反而更擔心你了。」
一時之間,葛蕾夏鼓著腮幫子盯著他,他瞪大眼睛一眨一眨,兩個人互相對視著,就好像他真的犯了錯似的。
平日總是戰戰兢兢的,深怕哪一點不符合「規矩」,擔心著毀壞至今的一切會遭受他不曾知曉的責罰。但是,像這樣被葛蕾夏「普通的怪罪」著,弗洛斯特卻一點也不覺得焦慮。
就像是,多怪他一點也可以的愉悅感正在此刻萌芽。
那並非是剛播撒下的,而是,他打從一開始便深埋在心頭的種子。
他的笑臉,明明從沒有誰看出過破綻。
不管是察覺到她大概是故意問前輩的死活讓他放輕鬆,還是意識到她一直好好的嘗試注視他的本性,這都是讓弗洛斯特不自覺摸上後腦勺的因素。
「沒有,不是那樣,我只是......」他撇開了臉,卻止不住嘴角的上揚,只得瞇起眼來、用手抵住鼻子沉沉的吐氣,藉此藏起笑意。隨後,他將手拿開,露出了僅勾起一邊的、不再不受控的唇,「不過現在沒事了。」
比方才來的低沉的嗓音傳入葛蕾夏耳裡,這讓她覺得他並沒有說謊,是真的已經沒事了。
因為,她知曉那把眼睛瞇成月彎、用穩而沉的嗓音將壓抑的情緒平靜的宣洩出來的模樣,是弗洛斯特褪去社交外殼、真正高興的樣子。
她也被要求過要知書達禮、溫婉依人,但比起弗洛斯特的包袱,她一脫離歐格家宅邸便從未拿那套做法噁心過自己,畢竟她那副態度只是用來應付人的而已,她深知那和她的個性相違。
和弗洛斯特私下相處過後,葛蕾夏相信他平常笑臉盈盈的樣子絕對也是訓練出來的。
他的本性應該更加陰冷,就像他肌膚的溫度那樣,應該是個時時刻刻都想挖苦人、嘴角勾著詭計、滿肚子壞水的傢伙。
看著他仍掛著狡猾的笑意,葛蕾夏再一次的驗證了心裡的認知——他不是王子,是魔王,而且還一點都不可怕。
這件事只有她知道而已。
突然綻開的一抹微笑令弗洛斯特一愣。那一會兒,他的觀察力也不復以往。
心頭浮上的蜜意催生出她這一笑,葛蕾夏旋即在想起這份情緒時同時憶起了那位奶茶色頭髮的美人,她暖烘烘的胸腔頓時一陣麻冷竄過。
不對......這種事真的只有我知道嗎?
葛蕾夏憶起弗洛斯特曾說過他有心儀的對象,以及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歡的尤妮絲,她方才的喜悅在這一刻嘎然而止。
就像是魔王早有了新娘,而她只是個村民A 。
她一點也不清楚魔王和他的新娘是如何相遇的。
自從尤妮絲說了弗洛斯特鼓勵過她的那件事,葛蕾夏雖然沒有什麼自覺,但仔細想來時不時會憶起當時的景象,並經常思考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只知道弗洛斯特、道格拉斯和尤妮絲是青梅竹馬,卻沒有細想那不僅僅只是個稱呼。
尤妮絲對弗洛斯特來說是不是特別的?葛蕾夏不清楚。更重要的是,她對弗洛斯特來說是什麼?
想到這裡,葛蕾夏停止了微笑。
必須想的這麼深入令她感到不自在,她只想停留在被一顰一笑單純的只牽動喜悅的階段就好。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怕了,那種用鎖頭把自己給掐緊還把鑰匙交給對方的處境,她並不想深陷其中。
等待可以是永無止境的,是否踏出那一步卻不過是一念之間。
在弗洛斯特尚未回神之際,葛蕾夏吞了吞口水後這才準備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