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臘城邦中,男人要到三十歲才結婚。(這與我們的古禮規定男子三十而娶是一樣的,但在我們的古代,這個規定並未被嚴格執行。)為了成為城邦的公民,少年們需接受文學與體能上的嚴格訓練。這個時候他依然住在家裡「女人的內院」,跟母親和姐妹們一起。但是他每天都會裸體與男性的朋友們一起進行體能訓練。(這樣的風俗在電影《亞歷山大》和《斯巴達300》中都有反應,雖然電影中他們並未全裸。很多藝術史學家認為正是這個風俗引發了古希臘繪畫和雕塑中的「英雄裸」(Heroic Nudity)傳統。)
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的男子很少有接觸同階級的女性的機會,相對的,他們聚集在訓練場上,或者在「酒會」(symposium)上,用詩歌和禮物來追求十幾歲未成年的少年,這個風俗被稱為「男孩之愛」。如果一個男孩同意接受他的追求,他們便發展形同於「情人」的親密關係。在古希臘,這個風俗被認為利於文化的傳承。男人與男孩之間的關係亦師亦友,同時也是戀人。男孩在這段關係中,學習文化、體能、勇氣與自制。但在男孩成年的時候,這種情侶關係便須終止,轉而成為對等的朋友。這樣的友誼通常持續一生。
在《特洛伊》中,阿喀琉斯與帕特洛克洛斯(Patroclus)一般被認為是曾經的情侶關係;《阿爾戈航游記》的赫拉克勒斯與西拉斯(Hylas)亦然。古希臘人認為這是一件光榮的事(身為後輩而跟隨英雄們學習,身為英雄而負起「教育下一代」的責任。)在電影《特洛伊》中,奧德修斯勸阿喀琉斯參加戰爭時,見到帕特洛克洛斯正與他練劍,他說:「跟著阿喀琉斯本人學習!這樣的榮耀可以讓國王們爭得頭破血流。」羨慕之情溢於言表。(雖然電影中並未點明他們的關係。)
但是情侶的關係僅限於男孩成年之前,兩個成年男人的情侶關係則被認為是可恥的,阿里斯托芬曾尖刻地嘲諷這樣的人。(成人之間的戀情極少有記錄,亞歷山大大帝的成年男性情人是一個例外。)
因此在古希臘的藝術作品中,「男孩之愛」通常被表現為一個高大、總是留著鬍子的成年人,跟一個通常較為矮小、沒有鬍子的少年之間的互動。比如這張古希臘的瓶畫:
所謂亦師亦友的關係。古希臘的瓶畫多有表現親密場景的。
有些時候藝術家會誇張地將少年塑造得分外矮小,來強調他的年齡。比如公元前六世紀的這尊「宙斯與伽倪墨得斯」:
古希臘臘的「酒會」僅限於男性公民參加,是他們主要的社交手段。柏拉圖的哲學名著《饗宴篇》(Symposium)正是記錄了哲學家們在酒會上的一段對話。未成年的男孩在酒會上不參與成年男人的討論,他們在那裡為前輩們端酒。在神話中宙斯愛上了特洛伊王子伽倪墨得斯(Ganymede),化身為鷹將他擄走,也是讓他從此在眾神的宴會上負責端酒——這是社會風俗的神話反映。
在電影《斯巴達300壯士》中,斯巴達國王對雅典人表達了鄙夷之情,稱他們作「哲學家和愛男孩的人」。實際上,雖然斯巴達人當然值得為自己的勇氣和堅韌感到驕傲,但在歷史上,斯巴達也同樣有著「男孩之愛」的風俗。(請允許我再強調,古希臘人並不將之看做缺乏男子氣概的行為。)斯巴達人每年都會舉行節日,紀念斯巴達王子許阿簡托斯(Hyacinth)。他是阿波羅的戀人,在一次擲鐵餅的訓練中不小心被阿波羅擲出的鐵餅打死,他的血化成了風信子花。斯巴達人為他惋惜,因為他若非早死,跟著阿波羅學習,將來也會是出色的貴族子弟。
今日我們關於古希臘的知識的主要文字資料來自雅典。但是諸如此類的風俗,由於存留下來的藝術作品(雕塑,瓶畫等等)中多有展現,被認為是全希臘通行的。有些學者將之稱為「雅典的男孩之愛」,那是犯了與《斯巴達300壯士》同樣的錯誤,現代的學術名詞通常是「古希臘的男孩之愛」。
在古希臘的風俗中,可能再也沒有比「男孩之愛」更讓現代人感到陌生的了。在當代的任何國家和文化中都找不到相似的習俗。有一些西方學者更是因此譴責或是嘲諷古希臘人,但是他又怎知在將來,他每周日上教堂做禮拜的行為不會受到嘲諷呢?這是古希臘的特定社會環境下的產物,在他們的風俗中,有著積極的社會意義,受到鼓勵與歌頌。而雖然現代的我們看起來難免會覺得奇怪,但是我想如果我們今日看其他國家的人,可以抱著寬容的態度,接受我們的不同,那麼我們看與我們隔了兩千多年的古希臘人,更不應該忘了抱著謙遜寬和的心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