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哥,你到底叫甚麼名字啊?」小女孩拉著我的袖子,我有點不耐煩的抽開手回了一句:「丫頭,關你何事?」
「幹嘛這麼兇,人家看你一個人,好心找你玩的。」
「你姊呢?怎麼不找她。」
「姊姊在田裡忙著,沒法陪我玩。」
「其他人呢?」
「王二的哥哥出外打仗了,家裡只剩他娘和他,他要去田裡幫忙;小梅在忙著打掃煮飯照顧妹妹,他們都沒辦法陪我玩。」小女孩抱怨著,露出可憐巴巴的模樣說:「哥哥你就陪我玩嘛,我們做朋友啊,這樣我以後天天找你玩。」
「不要。」
小女孩聽了話,皺著眉對我做個鬼臉:「凶巴巴!」接著跳起身,一蹦一蹦走了。
看著走遠的小小背影,我的視線轉向山腳下的村子,那裏炊煙繚繞,人影紛沓。
我,捨棄名字,做回那個記憶中的自己,已經過了一千年。
看著原本的荒山野嶺,在五十年前的某天,忽然來了幾個人,這些人砍了樹,蓋了屋子,再過段時日,又來了一些人。
就這樣過了許久,人越來越多,村子也越來越大。
我縱身一跳,上到一根略低於樹梢的樹枝上坐下,默默看著。
山頭上的夕陽將晚霞染的通紅,一抹餘光映在村子的磚瓦上,過一段時間後,夕陽落下,只見黑色慢慢爬進了山谷。此時再望向村落,只有幾點微弱的燈火自屋內亮起,其他的便只剩下與黑暗相伴的靜默。
不知為何又想起那煩人丫頭,思緒飄回了四年前。
*
天啟六年。
這年的光景,我曾看過幾次。
冬降大霜,夏有大旱,持續數年。
聽說北方戰事又起,各家三丁抽二,村裡只剩老弱婦孺,只能勉強舉起手上的鋤頭,為了日子能過下去拼命掙扎。
但不知為何,這片我居住已過千年的山谷,縱使面對天災,尚能結出些野果野蔬,田地勉強能產出根莖作物供村民食用,興許是我自身的仙氣已浸染這片土地多年,才維持了基本的生機。
這天,我同往常一樣,坐在樹枝上
「您......您好!」只聽見一個女聲自樹下傳來,但我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
「妳不該來,我更不應該見妳。」
「我只是想謝謝您!謝謝您前些日子救了我和妹妹!」女子在樹下喊著,接著說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接著提起一個布包,我在樹上聞到了味道,是幾個乾鱉的燒餅。
前幾日晚上,我在洞裡打坐,忽然感應到數道殺氣直衝我洞府方向。我起身飄向洞口,發現一群黑衣人騎著快馬,正追趕著前面的馬匹,騎在馬匹上的便是姊妹二人。
「好意我心領了,請回吧。」我閉上眼睛,一股失落的情緒飄然而起,接著踩踏樹葉的聲音響起,然後逐漸遠去。
第二天。
「我昨日應該說過了,讓你別來的。」
「至少讓我向您當面致謝,而且小蓮也想跟您道謝!」
「小姐,妳應該也聽村裡人說過我的事,難道不怕嗎?」
「我的爹娘都死在閹黨手裡,我帶著四歲的妹妹被人追殺,不過是向救命恩人道謝,何懼之有?」
「哼!」我縱身一跳,同時現出原形,消瘦的人臉倏地換上一張尖嘴猴腮的猿臉,尾巴勾住樹枝,身軀倏地轉了一圈後落下,在地上砸出一個大洞,頓時塵土飛揚。
女子那白淨的臉龐染上一抹驚訝,卻依然保持鎮定,並緊緊牽著身旁的小身軀。
「我是妖怪!救妳不過是一時興起,既是一時,那我現在也可以吃了妳!」我說完,故意露出尖銳的牙齒,張口欲咬。
「我相信您絕不是那種人。」女子鎮定的說道:「若真是如此,您昨天就會吃了我。」
我正打算反駁,忽然感覺腳邊被人拉住。
我愣了下,往腳邊一看,只見一個小女孩正抱著我的腳,抬起頭衝著我裂開嘴笑,稚氣的臉蛋被凍得發紅,嘴中還少了顆牙。
他姊姊也同樣詫異,這才注意到牽著的小丫頭掙脫自己牽著她的手。
「丫頭,妳笑甚麼?」我蹲下來,露出滿嘴的牙齒,嚇唬道:「不怕我吃了妳嗎?」
那小女孩只是看著我笑,一邊用手摸了摸我的猴臉,又笑了起來。
我看向那孩子的眼中,皺皺眉頭,向著女孩的姊姊問道:「這孩子怎麼了?」
聽見發問,女子沉下臉來,紅著眼眶說道:「我娘死的時候,她便躲在一旁的暗櫃中。」
想來是看見自己母親的死狀,嚇得失了心竅吧。
我換回那張人臉,蹲下仔細端詳著丫頭的面容,接著幫她把脈,在心中推敲一下後,我縱身跳向一旁的樹叢中,搜索片刻,找到我要的藥草。
女子看我先是鑽進樹叢,過沒多久又跳出來,似乎嚇了一跳,但也沒多說甚麼,只是安靜的站在一旁看著。
我將藥草緊握在手中,接著發力,將其震成細碎的粉末,然後我用手在孩子的身上連點幾處穴位,丫頭的身子頓時一軟,往前倒去,被我一把接住。
「小蓮......!」
「別緊張,只是睡下了。」我把丫頭還給女子,接著從腰間拿起掛著的葫蘆遞給她說:「連這藥粉配著葫蘆裡的水一起給丫頭喝下,記著,慢慢餵。」
藥不多,女子一下便餵完了,我將丫頭安放在地上,兩手貼著孩子的背,運起內息。
「名字。」
「什......什麼?」
「我說妳的名字。」
「我是當朝太僕周起元的女兒周婷淑,她是我妹妹周婷蓮。」女子又問道:「恩人,請問您的大名......?」
我想了一下,和聲說道:「我姓孫。」
約莫片刻,小女孩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隨即吐出兩口濃痰,我收起催動的內息,說道:「沒事了。」
周淑婷面上帶著既激動又感激的神情,上前抱著自己的妹妹輕聲喚道:「小蓮?小蓮?」
懷中的孩子彷彿聽見了喊聲,緩緩睜開雙眼,眼眸中透著靈動自若,看來一點也不傻了,她只呆看周淑婷一眼,便皺起眉頭,然後嘩啦啦地哭了出來:「姊姊!姊姊!娘她......」
周淑婷聽見妹妹說著,悲憤之情湧上心頭,兩人抱在一起痛哭。
我看著姊妹倆,想起花果山上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