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聖瑟索菲爾詠嘆調〉

〈聖瑟索菲爾詠嘆調〉。

在另一個世界、第一紀元7世紀時，由當時全盛的「拉萊耶帝國」著名作曲家－瑟伏爾·梵·古夫哈所寫，結構上接近於地球這邊的奏鳴曲。

原本的主題是讚頌光明女神，是古夫哈用來獻給帝國皇帝的禮物。本來，它並不是寫給鋼琴演奏的。但「獨眼死神」學的是由第二紀元6世紀的另一位作曲家改編而成的鋼琴奏鳴曲，主題也從單純的讚頌神明變成了追憶過去。

——距離古夫哈寫出這首〈詠嘆調〉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千年，光明女神依舊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但拉萊耶帝國早已成為了歷史。

或許是考慮到這般的歷史背景，那位作曲家才會改編成這種風格吧。

由三部樂章組成，第三樂章中至末尾有一大段接近人體極限的高速連彈，是這首奏鳴曲的一大特色，對演奏者的體力與技巧都有相當大的考驗，因此在「獨眼死神」的時代成為了相當有名的炫技曲。

同時，這也是「獨眼死神」自己最喜歡的一首曲子。

也因為印象太深刻，〈聖瑟索菲爾詠嘆調〉被有宇收錄到了自己的網路小說《魔術師格蘭道爾》中：故事主角格蘭道爾在一次潛入義大利黑手黨派對現場時為了給同伴爭取時間，刻意炫技彈奏了這首地球上沒有的曲子，意圖吸引會場中所有人的注意……

讓記憶控制身體，有宇的思緒不斷騰飛；他又一次成為了「獨眼死神」獨奏會的聽者，只是這一回他並不孤單——至少還有步未正在一旁瞇著眼睛聆聽著他的身體彈琴。

隨後，不知不覺……樂曲就到了尾聲。

「噹……」

最後一個音彈完，有宇押在琴鍵上的手卻沒有放開。

——第一次親手彈琴，有種奇妙的感覺。

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在依樣畫葫蘆，但雙手在琴鍵上飛舞時卻產生了一種難以壓抑的愉快；明明知道這首曲子也好，這手琴技也罷，全都是「獨眼死神」的東西，但在彈奏著它的時候卻忍不住暢想著「自己」仍身在那裝飾華美的琴室，無憂無慮地學習著琴棋書畫、過著貴族生活。

明明不是自己的人生，卻擅自懷念起「獨眼死神」踏上冒險之路前的美好時光。

——我啊，如果沒有成為「死神」就好了。

曾經有那麼一個年輕的老人如此嗟嘆。

曾經的有宇雖然知道那滄桑的聲音背後究竟背負著什麼，但並不能領會。直到現在，直到彈奏了這首即便「死神」年老也經常反覆演奏的曲子時……

他好像，就有一點明悟了。

「——叮咚。」

正沉思的有宇被響亮的門鈴聲喚醒。

抬起頭來，他就發現妖精和步未正盯著他看。

「……」

步未是兩眼放光，妖精則是彷彿在苦思著什麼。

有宇撓了撓臉，乾脆自己來打破這份沉默：「妳們在幹嘛？」

「——好……好厲害！有宇哥哥好厲害！」

步未猛地撲了上來，有宇慌忙接住了。

「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是好厲害！」

「啊，是嗎？……」

有宇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平常要是步未肯這樣讚美他，他現在肯定就開始得意忘形了，但如今一股濃濃的愧疚正自心頭湧起，讓他感覺很是彆扭。

——明明這只是「偷來的東西」，別這樣啊……

妖精還在原地沉思，有宇忍不住又叫了一句：「妖精？有人按門鈴囉？不去應嗎？」

「……那種事情待會再說。」

妖精這時才像是從回憶之中醒來那樣結束了思考，反過來直視著有宇問道：

「剛才的那個……難道是〈聖瑟索菲爾詠嘆調〉？」

「為……」有宇驚訝得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為什麼妳會知道啊？」

「哎呀，我猜中啦？」

山田妖精嘴角一翹，無比得意的笑容：「『從遠處、從暗處、視線觸及不到的某處，迴盪起了靜謐卻神聖的聲音——有沉思的，彷彿回憶紛至沓來，陰森而沉重；有激昂的，彷彿曙光撕裂了長夜，明亮而輕快。』

你在《格蘭道爾》裡不是這麼形容的嗎？因為感覺很像就隨口問了。哎——原來是真的存在的啊！我還以為是你胡謅的呢……」

「呃，一般人也不會突然這樣問的吧？而且為什麼妳會記得啊？」

明明連作者本人都記不得這段描述了。只知道用過這首曲子而已。

「當然記得了啊！本小姐可是你最早的、不，請讓我成為最強的粉絲！」

說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請求。

首先明明《格蘭道爾》都是三年前的作品了，居然能夠記得這麼清楚，其次在聽見一首沒聽過的曲子時居然會莫名其妙拿一本扑街小說中的虛構名字來提問。

這傢伙的腦迴路果然與常人不同。

……而且「最強的粉絲」是什麼鬼啊？

「還有，我也不是隨便問的喲！是因為我沒聽過這首曲子才問的。」

妖精晃了晃手指，哼哼地用鼻子噴氣，說：「雖然不一定每首都會彈，但世界上大部分有名的鋼琴曲我都聽過。要是有我沒聽過的，不是太遜了所以不出名，就是最近才新寫出來的，除此之外的根本不可能有喲！」

言下之意就是，有宇彈得這麼好，所以肯定是新作——

用隱晦到不仔細想就不明白的方式稱讚別人好像是山田妖精的習慣。

不過比起這個，有宇關注的是另一點。

他顫巍巍地指著妖精：「妳居然……不……所以說……哎，真的假的啊……」

翻譯：妳居然還會彈琴？——不，如果不是這樣也沒有必要在家裡擺一架鋼琴了。所以說，哎哎，原來「山田妖精」的人物設定其實是文藝才女嗎？真的假的啊？明明看起來只是個笨蛋啊，真是大開眼界……

「好痛！」

正在心裡感嘆到一半，這時妖精突然惡狠狠地踩了有宇的腳。

有宇皺眉瞪向鼓著雙頰根本沒打算掩飾的妖精小姐：「妳幹嘛啊？」

卻見她一臉理所當然地叉著腰，翹著鼻子道：「總覺得你在想些對本小姐來說很失禮的事情，所以就懲罰你一下。」

「……只是想想又不犯罪！」

有宇不滿地發出了反駁。

「所、所以說真的在想了？！……H！笨蛋！輕小說男主！！」

結果妖精又滿臉通紅地多踩了好幾下。不過這回就一點也不痛了。

「妳才是笨蛋吧！」有宇嘴角一抽，屈指對準她的額頭一彈：「想歪的是妳啊！」

妖精「嗚嗚」地哀鳴著摀住額頭：「誰誰誰誰想歪了啊！本小姐只不過是……」

「叮——咚——」

第二次的門鈴響起，中斷了妖精和有宇的爭執。

「……嘖，到底是誰一直按門鈴啊？可惡……」

「等等，讓我來吧。」

眼見妖精皺起了眉一臉不快地走向對講機，有宇就想到前不久自己剛來時她那句「這裡沒有原稿」，於是忙起身阻止了她。

「嗯？……」妖精歪了歪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露出一張燦笑：「那就交給你了～♪」

有宇懶得深究，直接過去拿起話筒：「請問哪位？」

「那個，我是隔壁的，來拿傳閱板給你……」

從聽筒傳來的聲音有些失真，不過姑且還是能聽出是個年紀不大的男生。

「哦，這樣啊……」有宇愣了愣，按住話筒對身邊那個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好到開始哼歌的妖精小姐問道：「是隔壁的人。他說是拿傳閱板來的。怎麼處理？」

妖精歪了歪頭，「是嗎？叫他隨便找個地方放吧。」

「……這樣好嗎？」

——傳閱板（回覧板，Kairanban），一種攜帶式的佈告欄。

左鄰右舍自發傳閱，上頭會記錄著什麼時候丟什麼垃圾，或是宣導如居民的健康檢查、排球、槌球比賽、社區內的大掃除、銀髮族的聚會等大小雜事。因為讀過之後要簽章再傳給下一個人，可以杜絕「忘了去看公告」之類的藉口。

一個接一個傳閱的模式，也算是提供了一個鄰居溝通交流的機會，因此「隨便擺」這種說法不僅不禮貌，還直接表示了「老娘不想和你交流」，是相當糟糕的一種態度。

雖然這確實很有山田妖精的風格啦……

對於有宇的遲疑，妖精一攤手：「那種事情怎樣都好吧。」

一點也不打算反省一下。看來這傢伙是真的無所謂。

有宇見此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對話筒另一邊那位年輕的鄰居道：「稍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果然還是沒辦法這樣直接轉述這麼失禮的話——有宇待陌生人冷漠，但從不會失禮；實在不能冷漠以待的對象也還有第二號營業模式的虛偽笑容，很好地拿捏在「好像會讓人有點不爽」「但回頭一想卻沒有生氣的理由」的程度。這是他避開麻煩的利器。

和山田妖精這種具備「惹人生氣的才能」的欠揍小鬼不可同日而語。

有宇走出客廳往玄關去，打開了大門。

「久等了……哎？」

他訝異地眨了眨眼。

「咦？」

一名面貌清秀的少年拿著傳閱板，同樣訝異地看著有宇：

「……那個，這位難道是、齋彌老師？」

乙坂有宇、不，齋彌鮎鋼當然認識這個人。

有宇有些遲疑地開口：「你是……和泉老師？」

「啊，是！」

少年似感激又似驚喜地點點頭。

——現役高中生作家，筆名：和泉征宗。

曾經在電擊文庫遭遇的，那名敦厚有禮的老實少年。

有宇有些錯愕，但並沒有呈現出來——他的臉上是一片稍嫌冷酷的鎮靜。

「和泉老師，這麼巧啊？你就住在隔壁？」

「啊……是、是！」

征宗點點頭，似乎有些激動：「完全沒有想到，原來齋彌老師就住在我家的隔壁啊！」

「你誤會了，我只是來作客的。這裡是……我一個朋友的家。」有宇正想說出「山田妖精」，但想到先前妖精似乎用很高傲的態度挑釁了這名少年，就不打算刺激他，含糊帶過後轉移話題：「傳閱板交給我就好了。」

「哦，我明白了。」

征宗不疑有他，恭恭敬敬地遞過了傳閱板。那份異常拘謹的態度讓有宇有些摸不著腦袋，忍不住一問：「等等……難不成我很可怕嗎？」

「哎？不……不不不！」

征宗慌忙搖手道：「那個，這是尊敬啦！對前輩的尊敬！」

「……尊敬？我？」有宇忍不住一笑：「以資歷來說我才是您的後輩吧，和泉征宗老師？」

「不！請務必不要這麼說！」征宗按著胸膛一臉的「小人承受不起」：「自從上次一別，我也買了《星河》拜讀，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有趣的作品！我不到三天就看完了！難以想像這居然是您的職業生涯出道作！稱您一聲『前輩』絕對是實至名歸啊！」

「有那麼厲害嗎？哎呀——咳咳，你說得太過了。」

因為被出道作大賣50萬本的戀愛小說界最強新人霞詩子稱讚過，現在的有宇對褒揚的抗性已經有顯著提高了，但被一個滿臉糾結冷著聲音的少女心不甘情不願稱讚，和被一個滿臉崇拜的男孩洋溢熱情地吹捧，顯然是後者更舒服一點，讓他有些飄飄然。

當然，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已經下定決心的他是不會被浮華的名聲給糾纏的。

在、勝過「尾登佐夏」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