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詩】星空下的少女
1
少女孤身一人仰望星空。
其實,少女是不是少女,也不太重要了。或許她與青春,已經悄然擦身而過。然而,不知何故,她的身心似乎還遺留了,少女的殘影。
不知何故。
少女黯然眨眼,她靈眸所輝映的星空,閃爍許多心事。
一閃一閃,如同忽明忽暗的意識。
她埋首,雙手抱膝,在意識不再明亮之際,一顆星子墜落。
閃掠而逝。
剎那間,殘留的星光,在由明轉暗之際,緩緩暈開了,悠久遙遠的光景……
2
許久之前,少女就渴望尋找星空。
必須是遼闊無垠、清明澄澈的星空。
必須是細密若沙、光點如麻的那種星空。
而且要毫不虛飾。
然而,她知道喧囂塵世中,因為充斥刀光劍影,因此璀璨星光,都被掩蔽了。
她知道。
因此,有朝一日,少女終於下定決心,要去「秘境」,才可能會有她日日夜夜想望的「星空」。
準備就緒後,她便前往「秘境」了。
在那裡,她結識許多志同道合的同好,雖然是不同種族──其中也不乏傳說中的生物,甚至是妖精。
而白貓精正是其中一位。
白貓精擁有一對金眸,牠跟其他同好一樣,喜歡星空,而且可能比他們更喜愛星空。這對於愛星成痴的少女而言,產生了莫大的共鳴。
不僅如此,白貓精是極具神祕感的種族,因為在常識裡,白貓精傳說已經滅絕,但「白貓精」卻又活生生地出現在大家面前。白貓精自稱是遺族,由於瀕臨絕滅,因此十分低調,在暗處生活,盡可能不讓他族發現牠們依舊存在。但這位白貓精,不願意持續活在見不得光的世界中,因此鼓起勇氣離開,去尋找打從孩提時代,因為聽說「秘境」的星空極其斑斕奪目,而渴望被星光照耀的牠,下定決心要追尋牠的嚮往。
「要是有一天,我可以一直活在星空下,那就好了。」
白貓精是這麼說的。
3
雖然少女常跟白貓精交流,但因為白貓精太受歡迎了,因此能陪伴她的時間不多。
少女不禁思考,為什麼白貓精會這麼受歡迎,是因為牠充滿神秘感,令人好奇,還是因為牠的性格溫柔婉約、隨和友善呢?又或是牠很有見解,因此向牠請教問題,往往可以獲益良多呢?
少女沒有明確的答案。
少女只知道,自己會接近白貓精,那些原因都有。但是,她總覺得接近牠的主因是,牠似乎與自己有相似之處,比方同樣溫和友善、愛星成痴,也有不少相似的見解。然而,似乎有致命的不同──
但那致命的不同是什麼?她不知道,因而才想接近牠,來探求答案。
而白貓精似乎為了滿足大家對牠的好奇,因此牠公開了基本資料──性別為雌性、年齡為三百一十二歲(以牠的種族標準而言才剛成年)、血型是PT(在牠的種族中算常見的)、星座是蛇夫座(牠不喜歡說是天蠍)、興趣是仰望星空、品評星空、仰望星空、仰望星空。座右銘是以和為貴──(好像還有一個但少女忘了)
對於少女最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牠的夢想──一直活在星空下。
而為什麼會對夢想格外深刻,她不曉得,但就是有這種感覺。
她只知道,不用想太多,先跟牠一起仰望星空,就好了。
4
又過了一段時日,跟白貓精來往的同好越來越多,當中不乏跟牠告白的,但都被牠婉拒了。
有天沒有星斗的夜晚,白貓精召集少女跟其他同好,說有事情要鄭重宣布,少女他們屏氣凝神。
「其實,我已經有婚約了。」
「因此,別再向我告白了。」
「不久後我就要回鄉結婚,到時候我會以家庭為重,因此可能沒什麼機會再來『秘境』了。」
白貓精垂下金眸。
這些話語,化為一支支利箭,各個射穿同好們的內心(尤其是向牠告白過的)少女也愕然,她想難道在不久後,就會永別嗎?
真的是這樣嗎?
少女不禁感到懷疑,為什麼牠要如此突然宣佈這件事情呢?牠不是有很多朋友嗎?不是跟大家處得很開心嗎?既然如此,牠會捨得跟大家告別嗎?而且再如何忙碌,難道偶爾回來也不行嗎?
為什麼牠似乎要將話說絕呢?
少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她不禁想,難道極其珍稀,甚至可說大家唯一見過的白貓精,就要這樣遠走高飛了嗎?
為何如此不巧呢?
而且,牠固然公開了基本資料,但基本上,牠也就只有公開基本資料而已──在那些基本資料的背後,似乎還有重重謎團包圍著。
何況,白貓精是她難得遇到似乎與自己有些相似,但疑似存在致命性不同的對象。
對此,她一直想探求答案。
而現在,與牠相處的光陰無多,因此探求答案的慾望,更加強烈了。
無論如何都必須找到。
少女暗自下定決心──縱使那像是要觸犯禁忌。
5
少女來到了圖書館。
她仔細翻找妖精百科,在啪啪啪的翻頁聲中,她的手指壓住介紹白貓精的頁數。
書上記載道:
白貓精,推測已在ox@※年滅絕……全身為白色,可能有點花紋,眼睛顏色為……
霎時,妖精百科自少女手中滑落。
6
那天,少女與白貓精一同仰望星空,閒話家常。
「妳的眼瞳似乎可以映出星空,好漂亮呢。」白貓精一臉羨慕。
「是嗎?」少女伸直身子,注視白貓精的金眸:
「嗯?妳的看不到呢……」少女接問:
「話說,白貓精的眼睛是金色的嗎?」
「是……是啊,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太亮了,因此才無法映出星空呢。」白貓精苦笑。
「是嗎……不過,真的是金色嗎?其實我有在很多書上看到,白貓精的眼睛,顏色不是金色耶。」
在少女吐出這番話的剎那,時間恍然凝結了。
7
對少女而言,她無法忘懷那個光景──白貓精在少女如利刃的質疑下,而被刺削的體無完膚,終而牠背後的謎霧也被揭開──
牠,其實是個黑狐妖。
「白貓精」──應該說黑狐妖,終於坦白了,其實自己是用某種途徑(少女的直覺是簽下契約)來獲得變身為白貓精的能力(但仍有瑕疵)
而牠所公開的一切「基本資料」多半是假的──無論是星座還是血型,年齡也是,而且根本沒有婚約。其實牠才一百二十五歲(牠說以黑狐妖的標準而言,會比白貓精的三百一十二歲年輕點)
不過,更精確地說,牠並非純粹虛構資料,其實「白貓精」的許多資料,是以歷史上,牠所喜愛的某個知名白貓精作為依照的──「因此我是有依照事實的喔」牠分外強調這點。
而且牠也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真的很欣賞那位白貓精,因此我想變得跟牠一樣。為了辦到這點,因此我覺得扮演牠,這樣真的有很多好處呢。一來真的變得比較有牠的氣質,二來可以鍛鍊心志,畢竟真的要扮演好另一個角色,真的很不容易……三來因為我有經歷過某些事情,為了明哲保身,因此才會用假身分……」
牠似乎很理所當然地解釋著,為自己找了台階下。
牠也向少女請求,千萬別洩漏牠的真身,牠希望能夠維持「白貓精」的形象。少女雖然擠出笑容答應,也對於能夠靠自己得知真相而深感高興──但內心深處,卻仍隱約感到不對勁……
8
少女依據黑狐妖新供稱的資料,再度查閱相關書籍,來對此做進一步的查證。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找到白貓精與黑狐妖的年齡對照表──
9
那夜,少女找「黑狐妖」一同仰望星空。閒話家常一陣後,少女若有所思,開口:
「話說,我最近很喜歡看書,因此我看到白貓精與黑狐妖的年齡對照表。我發現妳身為『黑狐妖』的年齡,比『白貓精』的身分年齡還小不只一點……」
霎時,黑狐妖的目瞳,睜得比任何時候都大──
10
少女深陷迷惘。
她永遠無法忘懷,在黑狐妖再度吐露「真言」的剎那,星空驟然不再閃爍。
黑狐妖「坦承」,確實自己的年齡,比宣稱的白貓精年齡,還再小一些,而非只有「一點」。
為什麼要再撒一次謊呢?這是少女的疑問。
「因為我覺得,大家對我的印象就是這樣,若承認自己還這麼年輕,總覺得不太好呢(少女認為,或許怕自己的見解沒有公信力也是原因之一)」
「而且,也習慣說謊了……」
少女原本以為,這件事還可以忍受。但等到她回過神來,卻發現已經怒火中燒、大為光火了。
「妳這樣一直撒謊是不行的!一定要改!」
「對一個人坦承過後,就要竭盡所能地不再向對方說謊,不然要是發現了,就會二度傷害!」
少女將黑狐妖痛斥一頓。
然而──
「因為,我有很黑暗的過去,這讓我覺得就算待人真誠,也會帶來悲劇。我也曾經相信善意、理解跟友情,但在『那一天』,全都被顛覆了……」
「我只想將時間與真心留給真正在意的人,這就是我的信念……」
「我不會對一般人講求信用,信用銀行不太打算建呢……」
無論少女如何勸解,黑狐妖都如此堅持,然而少女自始至終絕不認同──她認為有黑暗過去不是理由,事實上,她正因為在原本的世界遭遇太多刀光劍影,因此才會想來到秘境尋找星空。她認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因此當她遇過太多戴上面具,手持匕首的人後,她就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了──
若因為受過某種傷害而也變成施加傷害的『那種人』,這樣只是增加悲劇連鎖──少女是如此認為的。
她也認為,固然真誠可能會被他人背叛,但即便如此又如何?反過來想,若每個人都不講求信用,那世上還有什麼話語是能夠相信的?
雖然黑狐妖宣稱,看到少女如此重視真誠,因此不會再對她撒謊了。
「況且,我也不是滿口謊言的人呀!之前說想一直活在星空下的心願,是真的!」
縱使如此,少女的星眸早已發黑了。
少女清楚,她熱愛星空,熱愛遼闊無垠、清明澄澈的星空;熱愛細密若沙、光點如麻的那種星空。
重點是要毫不虛飾──
少女的心鏡,一直反映這樣的星空。
無論何時。
「對妳來說,星空是什麼?」
黑狐妖與少女四目交會。
「星空是我終其一生都想──」
那是,少女最深切的自白,更是她靈魂的吶喊。
她想反問黑狐妖,星空對牠而言是什麼,但她認為不重要了。
而她也明白,與牠「致命性的不同」是什麼了。
她隱約感覺到,心鏡中的星空,似乎失墜了……
11
少女迷惘依舊。
她不知道對於穿戴面具、滿口謊言的「牠」該怎麼辦?
她不知道對於信念不同、不講信用的「牠」該怎麼辦?
縱然「牠」聲稱不再對自己撒謊──
但是,能夠一再被騙,那還能夠保持信任嗎?真的可以嗎?萬一還是有謊言怎麼辦?就連最新的「自白」是不是真的,都無法確認──因為沒有信用銀行行員可以蓋章。
該怎麼辦?
她只知道,自己縱使變得再有智慧,她也不願與穿戴面具,手持匕首的人交鋒。因為自己手無寸鐵,弱點也沒有面具遮掩。
因此該怎麼辦?
少女,逐漸有了答案。
12
當少女回過神來,星斗已經移轉。
星光所暈開的回憶,已然消逝無蹤。
她舉首,仰望星空。
「所幸,能陪我仰望星空的,還有很多同好……」她低聲續語:
「又約到一些同好,可以在明晚跟我一同仰望星空了呢。」
她將惆悵,悄然斂起。
「至於『牠』,無論是否真的要離開這裡,在那之前,牠努力試著將星空映入眼瞳裡的話,或許……」她淡然莞爾:
「無論如何,還是不能輕易讓星空墜毀吧。但願有朝一日,內心的星空能夠……」
少女持續仰望星空,她的眼波,泛灑點點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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