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對長期生活在灰色地帶的人們來說，像今天這樣沒有陰鬱烏雲的天氣實在很少見。難得由雲層的縫隙中透了一些陽光，像是在學校讀書時期的下課鐘聲一樣，街上拿著樹枝奔跑的孩子、市集上叫賣的商人、甚至就連扒手小偷之類的不肖人士也跟著多了起來。
今天，對於這間遠離市中心的孤兒院而言，想必也是一如既往的和平吧。
夜十六坐在房子裡的木椅上，透過窗戶的玻璃注視著窗外的景色，看著在外面奔跑的孩子，不由得慶幸自己將孤兒院蓋在這個沒有太多居民的地方。
他一邊想著這樣的事情，然後才正要坐下來喝茶，房子的門就被「碰」的一聲打開，讓他嚇了好大一跳，手中的茶也差點翻倒。
「園長、園長！」一個小朋友又跑又跳地拿著一張畫圖紙跑了進來，手上的畫剛塗上蠟筆，上頭的蠟粉還會微微反光，「我畫好了！我是第一名喔！」用高分貝的聲音不斷喊著。
夜十六將茶杯放到旁邊的桌上，露出如慈祥老人般的眼神輕撫著那個小孩的頭部，用溫柔的語氣對著他說道。
「好乖呢，你又是第一名呢。」他一邊這樣說著邊撫弄著小孩的髮梢，那個小孩子隨即露出了笑容。
「嗯！我今天又努力學著畫那隻叫作阿翊的鴨子呢！只是牠一直動，又不能叫牠停下來。」小孩子一臉興奮的不斷說著，但是語氣卻含帶著些許落寞。
夜十六輕輕笑著，溫柔地對著他說：
「那我期待你下一個作品嘍！」
「嗯！」
孩子在「嘻嘻」地笑了之後就踩著輕快地步足從夜十六的身旁跑開了，想必那孩子今後也會如此快樂下去吧。夜十六如此想到，然後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
這間位處偏遠區域的孤兒院是仿照夜十六兒時回憶的模樣打造出來的。大約是在三、四年前才剛送來第一批孤兒，人數也才十多人而已，但這已經快讓他忙不過來了。
孤兒院很簡陋。只有簡單用木樁圍起的圍牆，高一點的人就能夠輕鬆翻越，說實話他也不大記得以前的圍牆究竟有多高，只憑著依稀的印象記得是一道無法翻越的牆壁，但對當時的他而言哪有牆壁是他的身高能夠翻過的？
除了讓孩子們遮風避雨的低矮房子之外，還有唯一一座能夠讓孩子們遊玩的溜滑梯以及懸掛在大樹枝幹上的盪鞦韆。
然後還有孤兒院內，那一座養著幾隻鴨子的小水塘。這也是依照他小時候的印象打造的，不過沒有像小時候的鴨子那麼多，也少了一隻天鵝。
夜十六的孩童時期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之後因為意外被逼迫著離開那裡獨自一人生活下去。他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原先在孤兒院裡和他同年紀的孩子沒有人願意對他伸出援手。
灰色地帶的治安一直都很不好，但是在孤兒院裡還算安穩。那道高聳的圍牆令他覺得安心，雖然一直以來偶爾會從園長的報紙看到附近發生了治安事件，但對那時候的他，即使是在周遭的地方發生的事情，只要是在圍牆之外就像別的世界一樣。
離開孤兒院的庇護，這個世界瞬間變得慘忍了起來。
他時常戴著園長送給他的貓咪頭套。因為常常下雨，走在路上的時候帽子就會被雨水給沾濕，時不時的灰塵揚起就會讓塵土沾染到頭套上，令頭套顯得骯髒不堪。
只是一直在路上閒晃，是不會有人肯施捨東西給他的。當他肚子餓的時候才想到了這樣的事情，所以他之後沿著住宅區和每戶人家乞討。
他不需要錢，在他有限的價值觀裡面，他幾乎沒有出去買東西的經驗。園長只會提供他們剪頭髮還有外出買糖果的零錢，但是他並沒有外出剪過頭髮，也只有過一次買糖果的體驗，因為買回來的糖果都被孤兒院裡的壞孩子搶走了。
但是他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園長，只是以後都拒絕收下園長給的零錢。
這讓當時在外流浪的他十分後悔，早知道學一些金錢相關的知識，至少要知道購買東西需要花多少的錢。
他不斷敲打著住戶的家門，輕壓著開始感到飢餓的肚子，只希望有人能給他一點食物。期望裡頭的住戶將門緩緩打開，看著他那副孱弱模樣，能夠讓他們升起憐憫之心。
「這孩子是打哪來的？」這是第一個將門打開的住戶，是個男的。當他發現夜十六露出一副痛苦的模樣時，只是疑惑的抓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夜十六望著那個屋主的模樣，感覺頭髮好亂，生活應該很不正常。因為園長一定會叫他們在起床的時候整理頭髮，如果不整理會被當成奇怪的孩子。
「那個……有沒有吃的？」夜十六注意到他的肚子，好胖。他的家裡應該有很多好吃的。
「孩子啊……」那個屋主微微屈著膝蓋維持和夜十六同高，一副語重心長的語調，「叔叔家沒有吃的，不過你可以嘗試著向隔壁的人要要看，如果沒有的話，隔壁的隔壁也行。」
然後屋主塞給他一張紙，是附近酒吧的折價卷。
「總有一天你會用的到的，你走吧。」這麼說完以後就關上了家門，原本夜十六還想要在敲門看看，但是他好像聽到屋內傳來對話。
『是誰呢？』
『誰知道，附近的乞丐吧。』
夜十六當下並沒有任何感覺，他甚至沒有看過乞丐這種人。只聽過是代表和別人索討東西過活的人。
一戶人家沒有食物無所謂，他將折價卷放到破掉的褲子口袋。然後繼續去敲隔壁人家的家門。
接下來的情形大同小異，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和第一個住戶一樣好說話。
第四和第五個住戶似乎很討厭像他這樣的陌生人，一看見他不分青紅皂白就拿起家裡燒柴的柴薪要把他趕走。
第十七個住戶也沒好到哪去，雖然可以溝通，但是一直用鄙視的眼光盯著他看，更重要的是最後什麼也沒能拿到。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這之中也有好人存在。
像是第二十三個住戶是個慈祥的老爺爺，他邀請夜十六進到家裡來坐，讓他坐在電視前面的小木椅上吃著有點冷掉的乾麵包和牛奶。
這是他第一次看電視，不過當時的他看不懂裡面在演些什麼，畫面是黑白的。他原本想要問老爺爺為什麼裡面的人是這種顏色，但還是吞了回去。因為他現在只想要吃麵包和喝牛奶。
老爺爺坐在夜十六旁邊的沙發上。從家門走到沙發對他而言似乎很困難，他走路的步伐很沉重又不穩，看似一不注意就會摔倒。老爺爺問他從哪裡來，他告訴了老爺爺自己的來自好幾條街以外的孤兒院，但並沒有說為什麼從那裡離開。
他還告訴老爺爺，自己在街上一直走、一直走，大概兩、三天了。
不過老爺爺只是用著慈祥的表情不斷說著：「以後要常來玩。」一邊用骨瘦如材的手輕撫著他頭上的貓咪頭套，然後眼睛瞇成了一直線，一直重複呢喃著這樣的句子。
夜十六問老爺爺，還有沒有食物，這對他而言沒辦法填飽他的肚子。
然而老爺爺用如夢似幻的模糊語氣，像是邊思考邊說話，又像快睡著似的聲音說：「在……電視……的櫃子裡……」
但是夜十六從小木椅就能夠看到，電視那邊哪有什麼櫃子。他想，或許老爺爺指的是放在火爐旁的木製儲藏櫃吧，他走到那裡把它打開，果然裡面有著幾條麵包和裝著果汁的罐子。如果全部吃光的話，大概可以撐上一個禮拜吧，如果每天只吃一點的話…..
當他正想要回過頭去告訴老爺爺，食物是放在火爐旁的櫃子，並不是什麼電視的櫃子時。他發現老爺爺的臉色發白，再也不會動了。
灰色地帶的夜晚比起其他地方更加深邃黑暗，在這樣的地方，一個頭上戴著髒掉了的貓咪頭套，手上抱著一堆麵包和果汁的小孩子，比起什麼都還令人矚目。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離住宅區更遠的地方。這裡似乎是賣東西的地方吧，但是這個時間只有酒吧的燈還亮著。
他馬上就想起來，那是第一戶人家拿給他的折價卷上面寫的酒吧。他一邊想著這樣的事，一邊想說今晚就和昨天一樣找個養著羊群的人家農場草堆睡吧。接著就撞到了人。
麵包和果汁掉落一地。
「喂！死小孩晚上不回家幹嘛！」
那個被他撞到的人是一個看起來很凶狠的男子，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面目猙獰，臉糾結成一團。他抓著夜十六的衣領將他抬了起來，讓他難以呼吸。
夜十六沒辦法說出話來，他甚至連喘一口氣的機會也沒有。而且他好想哭，因為麵包掉到地上吃了會拉肚子。這是園長和他說的。
「喂！你還沒回答我！」他這樣對著夜十六大吼，口水都噴到了夜十六的臉上。
這條深夜空蕩蕩的街道，都被這個男子的咆嘯聲所佔據了。不過沒有任何人願意惹事出來勸架。
那個男子看到夜十六露出一副快要哭的窩囊樣，臉上的憤怒又更上一層，接著將他推倒在地。夜十六的褲子因為撞到地面發出了磨擦的聲音，他還聽到了撕裂的聲音。
「看你還戴著那麼蠢的帽子，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是附近孤兒院的孩子吧？」他這樣對夜十六冷嘲熱諷，看到他坐在地上什麼話也不說的模樣，似乎知道這樣發火也沒任何意義。他走了過去又對夜十六補上一腳。
這一記重踢讓夜十六痛的快要站不起來，只能摀著肚子發出呻吟。接著，他只對夜十六罵了一聲「雜種」然後吐了一口口水就走了。
而那口水剛好就吐在夜十六最喜歡的貓咪頭套上。
望著逐漸走遠的男子身影，夜十六忍著疼痛撐起身體。
「等……等一下……」
那男子原本朝著住宅區的方向走去，聽到了夜十六的聲音又回過頭來。
夜十六先是看了一眼沾滿塵土的麵包，又把目光放在那個剛剛對他動粗的男子身上。那是他幾乎沒有過的憤怒，他雖然很想哭，但是這時候身體的本能逼迫他得做些什麼。
男子看到夜十六叫住他，只是露出一副鄙視模樣。看在那個人眼裡，肯定就像端望著某種低等動物一樣吧。
「你又想討打了？」那個男子只是這樣笑著，朝著夜十六的方向走去的過程中還彎下腰——他撿起了一塊石頭。
夜十六只是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該拿什麼東西來防禦，他甚至忘記自己剛才為什麼要叫住他。
男子和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大概到接近十公尺的距離就開始朝他跑了過來。手上那顆石頭看起來好大、好堅硬。
男子的鞋子踏在地上的聲音好沉重，每一步都好像會讓地板震動的感覺。但那不過只是因為自己的腳在微微發抖。
當男子終於到他的面前，然後將石頭高高舉起，打算將它往夜十六的頭上砸的前一刻。夜十六閉上了眼睛。
「或許我就會死在這裡吧。」他這樣想著。好像還哭了出來。
蓋孤兒院還有收養和自己同樣遭遇的孩童，又是在後來幾年後的事情了。
為了遠離人群，他刻意選在比以前孤兒院更加偏僻的地方。依照從前的記憶逐漸放上一磚一瓦，為了讓這偏遠地方也能感到綠意盎然，他還在院內種植樹苗和花草。
和記憶中的地方一樣。他每天待在院內的屋子裡頭思考著從前的回憶。
第一批孤兒送到這裡來時，他們年紀都很小，甚至可能比自己有記憶之前的年齡還要小。當他們有人開始會試著叫他「園長」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悅。
一切都值得了，他不需要孤兒院外的人群接觸，可以只在院內種植作物維生，不需要金錢去外頭買食物，一切都能自給自足。
孩子們不用出去剪頭髮，自己就能夠替他們剪。當他們吵著要聽故事時，自己也能回憶起小時候和當時孤兒院園長的故事。
當然還有白色天鵝夢的故事，這是令小時候的他深信不疑的夢幻般的故事。
「……美好夢境會變成一隻白色的天鵝，如果有一天，牠出現在你的夢裡，然後你想辦法抓住牠的話就能夠實現你的願望。」
當孩子們發出「喔～」的聲音並且不斷提出關於白色天鵝的問題時，心裡溢滿的幸福情緒簡直都要爆發出來了。
他深深地喜歡著那些孩子，就像小時候的園長照顧他們一樣。
在孤兒院外的一切是慘忍，在院內的才是現實。只要不和外面的人有所接觸，自己也能夠和孩子們好好活下去吧。他想著這樣的事情，日子平穩的過到了現在。
「園長～」
當夜十六回憶起從前的日子時，房子的門又被「砰」的一聲打了開來。
「又怎麼了？」夜十六對著跑進來的孩子這樣說道，但是表情很平淡，語氣也沒有不悅的地方。
「那個……那個……」跑進來的孩子看起來很喘，不斷喘著氣說話，臉上還冒著汗水，「小飛把高麗菜吃掉了！」
噗哧。夜十六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只是鴨子跑出來吃掉種植的作物而已。
「好吧，你帶我去看看。」夜十六這樣說著，一邊放下手中喝空的茶杯從椅子上離開。
「快點！不然小飛要把菜吃光了！」那孩子這樣喊著，就像天快要塌下來似的。
「好好……」
夜十六不疾不徐的伸了一個懶腰，那孩子知道等一下他會跟上去，又急忙的從房子的大門跑出去了。
其實這樣的生活也挺幸福的。他在腦袋裡這樣想到，心裡覺得暖洋洋的。然後他透過房子的窗戶看著外頭。
遠處的雨雲匯集起來，變得緊密而毫無空隙，他望向被黑暗烏雲所遮蔽的那邊，想著或許又要下雨了吧。
他這樣想著，然後將窗戶的卡榫關上，以免風雨到來時被吹開。
「希望，今後每一天都是和平的日子呢。」望著遠方逐漸靠攏的烏雲，夜十六這樣小聲嘟噥著。
今後，一定要守護好這些孩子。
第一章的劇情沒有限制說要是現在或者是小時候吧？
順便補充了一些過往的事情還有現在，也算是把夜十六的個性表達的淋漓盡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