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爾頓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慵懶的垂在腰側。車子轉了個彎,在一處漆成白色的木屋前停下。康爾頓搖下車窗,和那個湊近玻璃窗口的男人說道:「入山手續我已經在幾天前辦好了。」男人點了點頭,揮揮手示意康爾頓通過。
康爾頓又開了一會兒山路,不久,停車場便出現在眼前。康爾頓停好了車,從後車廂取出登山杖和登山背包。「你應該可以吧?這座山不怎麼高,步道也很好走。」
「當然可以。」康爾頓的妻子說道。「是你堅持要帶登山杖的。」
康爾頓笑了,左手拄著登山杖,走向步道入口。「啊,你的相機。」他的妻子提醒道。康爾頓一拍額頭,喃喃道:「我差點忘了。」急忙跑回車上,把那台躺在副駕駛座的相機拿起,掛在脖子上。那是他們的新婚禮物之一。
康爾頓笑著對妻子說:「都帶齊了吧。」妻子嫣然說道:「都帶了。」
緩步走上滿是青苔的台階,康爾頓提醒道:「小心不要滑倒了。」妻子回道:「有你在,我就不怕跌倒。」
周圍樹林扶疏,康爾頓彷彿能感覺到芬多精沁入血管,在彼此的身體流動。一步步走上階梯,空氣中能見到細小粒子在漂浮,康爾頓深吸了一口,登時覺得神清氣爽。
「看吧,登山可以讓人忘卻一切。」他妻子說道。突然如一陣轟雷般,康爾頓頭痛欲裂,愣在了原地。有什麼不堪的東西被記起,瞬即褪去。
「抱歉害你想起來。」他的妻子歉然道,隨即邁開了腳步,康爾頓於是緊緊黏在她身邊。
一隻藍色小鳥迅速閃過眼前,便即去得遠了。這步道靜謐得可以,一路上淨是鳥語蟲鳴。康爾頓的妻子撥開一處擋路的蕨葉,忽然聽見有細碎的人聲從前方傳來。她抬起了頭,康爾頓亦隨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紅髮女孩,臉上滿是雀斑,一臉幸福的挽著一個高瘦的男孩走下,那男孩見前方有人,於是微微頷首。
此時,那個黑暗的回憶如同浪潮般湧入康爾頓的腦海,愣了一會兒,康爾頓才喘了口氣,把那回憶甩開。「你好。」康爾頓笑著說。
那對情侶見了康爾頓適才異樣的情狀,以好奇的眼光瞧著他,也回以微笑,雙雙說道:「你好。」
他們錯身而過,康爾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首問道:「離山頂還很遠嗎?我怕我的妻子走不動。」
「不會,只剩幾百公尺。」那男生說道,用更加奇異的眼光瞧著康爾頓。康爾頓向情侶道謝,繼續往山頂走去。
「你怎麼不和他們解釋?」康爾頓的妻子問。
「解釋什麼?沒什麼好解釋的。」康爾頓悻然回答。
走了些許時分,但見右手邊出現一個歪斜的木牌,箭頭指向前方,旁邊黑字寫道「山頂休憩平台」。「快到了。」康爾頓的妻子鼓勵道。
康爾頓深吸了一大口氣,每一步跨的更遠,腳底加快。不一會兒,眼前景色愈發開闊,康爾頓也愈走愈快。
終於,當踏上山頂的那一剎那,康爾頓重重的吐了一口氣。「痛快吧。」他的妻子說。這座山雖矮,然而風景秀麗,山光水色盡收眼底,果真痛快。
康爾頓還來不及說什麼,他的妻子卻說道:「那麼我也是時候該走了。」登時,康爾頓——
高速公路。衝擊。黑暗。暈眩。血漬。警笛。藍色跑車。血管。碎玻璃。安全氣囊。衝擊。震盪。鮮血。腦漿。內出血。血栓。電擊。右手。神經。壞死。昏迷。不治。
「你遲早得面對。」康爾頓的妻子說。「你知道我們遲早有一天得合併。」
「不。」康爾頓喃喃道。「不。不。不不不不不——!」他的腦內一陣混亂,黑影不斷閃現。她的身影逐漸模糊,隨之而來的是記憶的恢復。
他想起來了。嚴格來說,他們甚至不是夫妻。他們那天才正要去登記。
「你…你不能就這麼離開我。」康爾頓痛苦的捂住了心口,雙膝一跪,眼前昏花。
「我只是一個人格。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已經死了。」她輕撫著康爾頓的臉頰——或者說是康爾頓幻想——然後康爾頓隨即感覺有某個東西從他身體抽離。抽離抽離抽抽抽離離離離離離離——
黑暗。
康爾頓在一家醫院醒來。他認出來了,這就是事發後他被送來的地方。白色的牆壁和消毒水味非常符合一般大眾對醫院的想像。
「你醒了。」身旁一人說道。「我從醫生那裡聽說了你的病情。聽說你是個人格分裂症患者。還記得我吧?稍早前才見過。」康爾頓微微轉過頭,只見一個年輕男子直起了身,面帶憐憫的望著他。康爾頓想起他是早上在山上遇見的那對情侶中的男方。
康爾頓氣弱游絲的說道:「我……」卻被那男子打斷:「事情我都知道了。醫藥費就當我贊助你的。」
康爾頓愣了一下,才想起昏厥前發生的事。奇異的是,現在的他絲毫不覺痛苦,只有一股空虛之感在胃袋鑽鑿。
「我……謝謝你。」康爾頓不知該回些什麼,雙眼直勾勾的瞪著天花板。現在的他變回了原本的他,同時卻也失去了原本的他。有那麼一部分就這麼自他身體裂解,飄散在那個年輕人漸行漸遠的步伐中,消逝在充滿水滴的窗上。不知何時開始的雨早停了,取而代之的陽光傾洩在病床白色的被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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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之前參考YT上國外某個有人格分裂症的女生所寫,有些情節如人格切換的部分皆是按照其所述,有興趣可以去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