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坐墊上跨了下來，摘下那頂黑色安全帽，望著那店面的擺設。在落地窗外放了幾個盆栽，那裡面栽種著怎樣的植物我不知道，但反正看上去綠綠的還算愜意。
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現在已經快黃昏了，這家店的配色好像有點偏暗？如果不是依萍特別載我過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有這間飛鏢店。
「我還得去一趟店裡，妳先進去吧，我晚點再過來。」
「好。」我望著那穿著黑色皮衣和緊身褲的朋友，輕輕地微笑道。
「妳還好吧？我看妳今天很奇怪。」
迎上朋友那帶著擔心的雙眸，我的笑容僵住了。
「晚點再跟妳說啦。」我故作俏皮地回答。
她嘆了口氣。「算了，我大概也猜得出來又是跟那男人有關。好吧，這裡老闆很好，但妳別喝太多哦。」
「妳很囉唆耶。知道了。」
她笑了聲，然後蓋下了安全帽的防風鏡。那台黑色的檔車發出了野獸般的轟隆聲，伴隨著紅色燈光飄逸，我看著那身姿遁入車群裡，失去了蹤跡。
我低頭看著手上的安全帽，雖然依萍介紹了這家店，但從窗戶看進去好像沒什麼人，只有一個老闆坐在吧台裡看報紙。奇怪，依萍平常不是都習慣去居酒屋或──等等，算了，她是連釣蝦場都能接受的女人，那這種地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我笑了聲，到底是在想什麼？用釣蝦場做標準的我也很白痴吧？反正都到了，依萍的眼光也不算太差，就進去吧。當交個朋友也好。
想到這裡，我便邁開步伐，踏上了門前的紅色地墊。把安全帽夾在左手臂上，伸手推開了大門，門鈴的聲音啷噹作響，原本還在看報紙的老闆探出頭來，嘴邊還叼了根菸。
「歡迎光臨。」老闆熟練地把報紙摺了起來，然後站起身子。望著那白色的背心跟滿臉鬍渣，還有嘴巴上叼著的菸，這老闆……給人很豪邁的感覺。
「你、你好。」我有點尷尬地回應。
「第一次來啊？隨便坐啊。要不要幫妳介紹一下？」
「不用不用，我朋友有跟我介紹過了。」我來到了吧台邊，本來想把安全帽放在桌上，但感覺不太禮貌，最後還是放在了旁邊沒人坐的椅子上。
「妳朋友有介紹？那我應該認識吧，叫啥名字啊。」老闆洗了下手，然後倒了杯白開水給我。
我感激地收下，而且雖然看上去是這樣，但這老闆意外地很注重衛生，一開始還懷疑他會不會一邊嚼檳榔一邊跟我說話，看來都沒有耶？
「她叫吳依萍。」
「啊？」老闆一愣。「吳依萍？靠夭，啊不就我女兒的同學。」
這下換我嚇到了。「同、同學？」
「對啊，妳說的吳依萍現在是不是染了個金髮、把那顆頭理個跟男人一樣，然後身上有刺青？」他把嘴邊的菸拿了下來，然後對著菸灰缸點了兩下。「啊幹……抱歉，小妹妹妳不在意我抽菸吧？」
「對啊，是同一個人哦。然後沒關係啦，依萍也會抽啊。」但其實讓我熟悉菸味的不是依萍，而是……
門鈴的聲音又響了，本來以為是依萍回來了，結果是一些沒見過的陌生人。他們甫一進門就很熱情地跟老闆打招呼，點了些東西，便開始掏出硬幣準備打鏢。
「唉呀要開始忙啦，小妹妹要喝點什麼嗎？既然是吳依萍那丫頭介紹的，今天就不收錢啦。」老闆笑著說。
「那怎麼可以？該賺的還是要給老闆你賺啊。」我笑了下，然後掃了下目錄。「可以給我一杯啤酒嗎？」
「好啊。」老闆吸了吸鼻子。「女孩子別喝太多哦。」
「好。」
之後老闆便轉過身去忙了，但我的啤酒沒有遲太久便送上了。看著那透明玻璃杯裡面的金黃色液體，冰塊在裡面浮動著，我聞著酒香……不，比起菸味，我更討厭酒的味道。因為喝下去很苦，我不喜歡會苦的東西。
可是，現在還有什麼東西能比我的心還要苦？
我抓起握柄，仰頭便灌。那刺痛的、苦澀的味道伴隨著喉嚨通通流進了胃部。它溫暖了我，但讓我感到噁心的味道卻充斥著口鼻。
「咳、咳！」我把酒杯放下，咳了幾聲。也許是太冰了吧。
「喝慢點啊。」老闆的聲音傳來。「喝太快很容易醉的。」
「謝謝。」我有意無意地回答。
但隨著老闆去服務另一邊的客人，我又如法炮製地灌了第二口。我不知道喝了幾杯，但隨著酒精的發酵，我開始感到有點暈了。而那男人的面容也從心底浮了上來。
我一手抓著握柄，一手按著自己的頭。為什麼呢？為什麼你總是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二十七了，其實最希望的就只是一份安定。雖然你才二十五，但為什麼都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想？
啊……好煩。煩死了。
門又被推開了，但我已經不願去想到底是不是依萍。心情煩的很，倒不如盡情喝酒，讓自己放空吧。
等我一下啊，年輕人。我先送點東西出去。
沒關係，老闆你忙吧。
是個男人的聲音，但我頭很暈。我剛剛到底喝了多少？
幹嘛一直盯著人家看？
呃，沒有啊。就看看嘛。
誰？看誰？我嗎？呵，怎麼可能。雖然有男朋友，但我自知長的可不算好看，比起時尚有個性的依萍，今天我穿的綠色外套和黑色短T可不足以吸引任何一個男人的眼球啊。
之後聽著他們的對話，他們好像在聊近幾天來發生的事吧？但我沒很仔細聽。有種很無力的感覺攀在心頭，看來我真的累了。
好啦田哥，我差不多該走了。不然工作快遲到哩。
嗯，去吧。新聞說今天會下雨，你車廂有雨衣嗎？
有啊。
他頓了下。
走了。
接著又是鈴鐺的聲響。我嘆了口氣。
「小妹妹。」
我放下了自己的手，望著站在自己眼前的老闆。他把嘴上那根菸插進菸灰缸裡，往一旁吐出了白煙。
「妳還好吧？」老闆一邊洗著杯子，一邊問道。
「嗯。」
「失戀了不成？」
「嗯……不算。」我回答。好奇怪，明明今天才剛認識，我又幹嘛把自已的事說給他聽？但也沒辦法，依萍好慢，我想說也沒人可以說，那就跟老闆說吧。
「那怎麼了？」
我嘆了口氣，就像要壯膽似的把杯子裡剩下的酒全部喝完。
「我想結婚。」
「男的不要？」
「你怎麼知道？」我瞪大了眼，詫異地驚呼。
老闆笑了下。「啊妳一個女孩子來這裡，載妳來的也不是男朋友，然後又跟結婚有關，要不妳拒絕人家求婚，不然就男的不想結。我隨便猜一個而已啦。」
這次換我笑了。「你好厲害。」
老闆把一個洗乾淨的杯子放到一旁。「抱歉啦，我也不是要趁妳酒醉的時候問這些，但想說妳看起來悶悶的就關心一下。」他關上了水龍頭。「好吧，我請妳喝牛奶解酒吧。」
「咦？可是我還想──」
接著門又被打開了，高跟鞋的聲音傳遍了整家啤酒館。
「王昱庭妳醉了？我的天啊。」
聞著那熟悉的香氣，我莞爾一笑。我現在的臉一定很傻。
「笑屁啊妳。」依萍批頭罵道，然後望著吧台。「蘇爸，你不會灌醉人家了吧？」
「靠夭啊，我店裡有其他人妳又不是沒看到，我哪有時間灌醉她？是吃飽太閒逆。」老闆說話的語調跟剛剛完全不一樣，就像是對很熟的朋友一樣。
依萍呿了聲，然後搭上了我的肩膀。「別喝了，我送妳回去。」
「我不要……」我想起了家裡面的男朋友，搖搖頭。「我不要回去。」
「住我家住我家。」她抓起了我的手臂。「妳沒醉成這樣吧？還可以走吧？走啦。」
「噢，好。」
之後我怎麼回去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仍殘留在嘴裡的苦澀味道。
有人說那是酒香，但對我來說它就是個噁心的飲品。
諷刺的是，在被煩惱纏身的現在它卻變得如此香醇。
讓我留戀。
－LKK 2019 . 08 . 03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