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n Mars?
「人在末日來臨前總是瘋狂的。」她說。
我搔搔耳後的全像投影按鈕，雜訊在她移動身體時增強。
她告訴我火星上的生活不如想像中美好，飛砂走石依然佔據大半地表，天空讓她變得比以前更憂鬱。
所以我都改聽藍儂，搭配他被槍擊那天的新聞。她走進廚房時這麼說，順手撥了撥鼠灰色髮絲。
「但火星仍充滿希望不是嗎？」我回問。
「人煙稀少並不意味處處充滿機會。」她答腔。「米老鼠早已比牛還大隻，無論在哪都是如此。」
我從全像投影中看見火紅天空與帶有血腥色澤的狂風從窗外掃過，她的廚房一塵不染充斥金屬製品，就連牆壁都是冰冷銀白。她從冰箱拿出幾個金屬罐，從裡頭倒出各種顏色的小球，分配成不同比例放進果汁機攪勻。
「就連食物都一樣糟糕。」我揶揄道。
「人類已經忘記食物應有的樣子。」她把顏色詭異的液體從果汁機倒出時這樣告訴我。
「有時妳比人類更像人類。」
「他們在火星上開闢農場種出番茄，但沒多久番茄有毒的謠言就傳遍殖民站。」她聳肩。「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聽起來比地球好多了，前陣子有人闖進植物園吃掉世上最後一顆馬鈴薯，猜猜怎麼著？他忘記先煮熟再吃。」我把新聞傳送給她。
「這不是世上最後一顆馬鈴薯應得的待遇。」她邊喝那杯綜合營養劑邊說。「我恨透合成番茄的味道。」
「下次試試洋蔥乾酪口味。」
「喝下這東西就像看著電視機裡的影像一樣虛幻。」她轉身背對我。「像在欣賞最詭譎的秀，我們都在這場秀裡。」
「到頭來妳還是愛死大衛‧鮑伊。」我不禁莞爾。
「或許我的系統還沒忘記先前的喜好。」她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要向綜合營養劑的開發團隊提出哪些建議。
「人們常說機器人不能做得太像人類，真相其實是上帝終有一天會發現亞當夏娃比自己更優秀。」
「這就是末日之所以來臨的原因嗎？」她問。
「端看妳的系統如何詮釋末日。」我翹起腳。「對我而言，住在地球上就是末日，每天都是。」
「羨慕？我該這麼說？對於這種情緒？」
「是啊，我羨慕妳那兒有真正的番茄。」
「但番茄隨時處於被民粹份子摧毀的危險中。」她放下杯子。
「妳會怎麼做？」
「什麼意思？」她沒有回頭。
「如果民粹份子堅持要摧毀火星第一批農作物？全宇宙最後一批番茄？」
「我想這問題真正的意思是……『妳會為了保護全宇宙最後一批番茄而反抗人類嗎』？」
「沒錯！」我笑了出來。
「但人類沒真正的蔬果也能存活，我不認為需要因此而反抗。」
「所以妳寧願繼續忍受合成番茄的味道？」我起身走向她的全像投影。「人類若知道合成營養劑試味員是機器人一定會抓狂。」
「這是我的工作。我的存在目的。我丈夫讓我做這個工作。」她辯解道。
「妳認為民粹份子真害怕番茄有毒？」
「他們太過愚笨，像初次踏上新大陸的歐洲人一樣。」
「為自身利益而展現的行為有時也能被解釋成愚笨。」我看著她。「妳丈夫是綜合營養劑的開發商，讓人們害怕真正的番茄有益於他。」我差點補充她丈夫討厭大衛‧鮑伊這點。雖然藍儂也很棒，但被迫改變喜好的確痛苦，無論對方是機器人與否。
「我能理解，所以我的系統無法反抗。」她搖著頭說。
「但『妳』還是很愛大衛‧鮑伊。」
「我的系統。」
「是的，『妳的』系統。」我欣賞她些微睜大的雙眼，彷彿領悟了某種宇宙真理。
「我會在他的飛船回來時告訴他番茄口味實在很糟。」她準備關掉全像投影。「順便聽點我愛的歌。」
「再會。」我向她道別。
「再會。」
我聽見《太空怪談》的旋律跟著她的影像一同淡出。
那天晚上，綜合營養劑公司老闆沒有成功回到火星上的豪宅，他的機器人妻子不小心弄鬆飛船輸送管害他飄到外太空去了。
「我們真的很愛番茄，真的，相信我們！我認識很多愛番茄的人！人類天生就愛其他生物，我們只是畏懼番茄潛在的毒性才會抵制番茄。」原本想摧毀番茄園的民粹份子特地開了記者會向媒體解釋，彷彿大老闆是他們殺的一樣。無論科學家多努力解釋，他們始終相信生吃番茄會中毒，導致警方開始調查起這些民粹份子與綜合營養劑公司之間可能存在的利益交換。
「火星上沒有生命，是人類讓火星有了生命。」一位科學家信誓旦旦彷彿救世主般地解釋，完全沒搞懂整件事會發展至此的原因為何。
或許沒人能知道原因為何。
「這是第一起發生在火星上的機器人意外致死案，也是第一起發生在人機婚姻的意外致死案，身為STARMAN系列高度人工智慧產品的研發團隊領導人有什麼看法？」一位記者這樣問我。
「這起意外致死案是否會影響火星的人力供需平衡？」另一個記者接著發問。
「機器人會不會因此被禁止移民火星？」又一個記者搶著發問。「人機婚姻會不會被廢除有效性？機器人搞死一個人類是不是代表機器人根本不懂愛？」
「我們會全面回收STARMAN系列進行調查。」我拿出耳機準備走下講台。
「那行兇的機器人呢？」
「她的數據將成為改善STARMAN系列缺陷的關鍵，至於法律方面就要交給死者律師和我的老闆了。」我戴上耳機，熟悉旋律灌入思緒。
水手在舞廳群毆
噢天，瞧瞧那些穴居人
這場最詭譎的秀
瞧瞧那些執法人員
他們扁錯了人
噢天，他們是否知道
自己就身在那場最賣座的秀
火星上有生命嗎？
我依然相信是她深愛大衛‧鮑伊，而不是她的系統。
火星上確實有生命。
END
禁止別人聽喜歡的歌是很不道德的行為啊~
創作內容
《紐約驅魔師》三部曲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