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刻已近深夜,外頭天色仍微帶著亮光。屋內的男人往火堆裡添柴,讓逐漸黯淡的火焰重新充盈屋內。
木格子玻璃窗凝結了一層薄薄白霜,以指腹輕擦,在其中一片窗格擦出透明;外頭的雪終於停了。他仰望著自家屋頂,稍微鬆了口氣。
就在他準備熄燈之際,耳邊一道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哭聲傳至耳際;是錯覺嗎?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不應該聽見如此奇詭的聲音。
他循著哭聲來源走向牆邊,經驗與職業習性告訴他沒聽錯——就在外頭。
似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哭聲更響亮了。男人嘴裡咕噥了幾聲,抓起酒杯往嘴裡送進烈酒當作燃料。
如果不是「那玩意兒」在作祟,而是真正的嬰孩怎麼辦?可有誰會傻到在這種時機出外將嬰孩丟棄?
戴上皮革帽,抄起翻動炭火的鐵叉;男人一面嘟囔著自己愛管閒事,打開門的瞬間立刻風雪大作!
奇怪?風雪明明停了……男人拉低帽沿遮擋,就在有限的視線範圍裡,在狂亂的雪花裡竟閃過一絲白色衣角——那是裙襬,而掩蓋在長裙之下的,卻是一雙裸足,就踏在綿密鬆軟的新雪之上。
怎麼可能!在這麼冷的天氣……男人如此思索之際,風雪立刻轉化為輕柔的細密雪花;他終於得以看清神秘客的長相。
是個罩著白色衣衫的女人,那個女人擁有著漂亮鮮豔的紅頭髮,一雙眼眸細長而溫柔,一如他印象裡的模樣……印象裡?男人在腦海裡思索著來者的名字,他們視線僅短暫交會,接著,她轉身離去。
「喂!等等!」他的聲音在足以凝結水氣的寒冷中激盪出回聲,「伊……」他想起來了!她的名字!可那人迅捷如狼,轉瞬間便自他視線範圍內消失。
風雪也停了,男人伸出的手背停留雪花一片,耳邊在那瞬間什麼也聽不見——唯獨自己的心跳聲。
不可能是她、絕不可能……但為什麼能有人長得如此相像?
嬰孩的哭聲將他喚回現實。
他喘了幾口氣後,低頭搜索聲音來源;找到聲音來源並非難事,嬰孩以紅布包裹著,就擱在木梯最上面一階;他將之抱了起來,這輕盈的身軀吸了寒氣就像冰塊!
他為之一凜;知道自己要是再遲疑幾刻,這孩子恐怕就活不成了。孩子還很小,似乎是剛出生不久,包在紅布裡的小臉雙目緊閉,鼻頭與臉頰因冷寒而凍紅,哭聲很響亮。
「妳母親還真狠心。」嬰孩在聽見他這句話之後哭得更加大聲。「好吧!好吧!算我說錯話,唉……」
他又瞧了瞧臂彎裡的嬰孩,不預期的在孩子的頸間看到一絲銀光,他好奇的探了探,指尖感受到金屬特有的冰涼感,他取出觀看,上頭似是刻了字……
果真麻煩的日子總會引來麻煩事,對吧?
2
名為「克特」的小鎮,座落在這個長年下雪又寒冷的北方國度邊境。
小鎮裡僅有百餘戶人家,除了半數依賴打獵、捕魚維生的獵人之外,尚有總是面對著火爐敲敲打打的鐵匠,替居民縫製衣物的高傲裁縫師,老是盼不到旅客上門的旅店女主人,以及笑臉迎人的酒吧老闆。
他們多是樸實、安居樂業的,鎮上的牧師總把此處的安寧歸功於主,他們信仰的真神同時也是大夥的精神糧食——那使人感到平靜、和樂與富足;說來也是?在這個往南走至鄰鎮必須走上整整兩天,向北行僅能遇見白雪、浮冰、巨熊與一片灰海的克特鎮,總是吃不飽的鎮民或許真需要多點精神食糧充飢,如此才能熬過漫長冬日。
尖頂的教堂是此處唯一的石造建築,同時也是最高的屋子;牧師一大早起來,空著的胃僅裝了些許紅酒,他堅信這麼做就足以驅趕寒冷。冬夜將盡,可不知為何,他臉上仍罩著一層寒冰。他揣了揣懷裡的神聖符號並默念禱文,似是想藉真神的力量去除心中恐懼。
每年的這個時刻總是特別難熬。
明明帶來光明的日頭高懸,包圍著克特鎮民的寒冷不但不因此而受到驅趕,反而是變本加厲的颳起大風、降下瑞雪。縱使是下著大雪的夜裡,低矮至遠方苔原處的日頭也不因夜晚而隱沒;就像是可怖的鬼魅般死命糾纏,晃盪一圈又重新回到天空,如此反覆幾日,直到真正的「黑」夜再度籠罩克特鎮。
所有人都將鬆一口氣;這意味著「白夜」告終,春天即將到來,雪的足跡將退至荒蕪極北,直到朔風再度席捲而來——那又是一年之後的事了。
「白夜」之所以稱之為白夜,就因為即便是深夜,日頭卻仍詭譎的高掛著;入夜的陽光遠比彎月魔力更盛,牧師來到此處服務數年,已經遇過不少在白夜時刻發瘋的鎮民。就像是為了在謠傳之火中加添柴薪,鎮民們於背地裡的議論隨著白夜到來越演越烈;不管是講述那些發瘋之人的遭遇也好,或是談論潛伏在白夜裡的「它」也罷,每當又有受害者出現,或是躲在窗櫺邊的眼睛瞥見那不該出現於眼前的人、事、物,都能使白夜的可怕與奇詭事蹟又添上一筆。
能相信嗎?正是篤實和藹的麵包店師傅曝屍街頭那一夜,有人說在東邊的水井目睹了一位身披白紗、全身通透艷麗的女郎。
能相信嗎?那皮革師傅的妻子,在白夜裡為了打水而離開家門便一去不返,直到三天後被人發現她倒臥在小丘間奄奄一息,醒轉後就此成了瘋婦;可憐了她剛誕生不久的白胖嬰孩!
能相信嗎?旅店老闆被於白夜時刻上門的旅人迷惑,灌醉在自家後方的酒槽裡;因白夜而瘋癲的例子於是又添一樁。
另外還有極少數專程來此地觀看白夜、試探其傳說真偽的旅人,也因白夜而變得瘋狂。對於這件事,牧師認為除了「愚蠢」之外大概沒其他詞彙能形容得更為貼切了,克特鎮民為了逃避白夜無所不用其極,只有最愚昧的旅人才會犯這種無知錯誤。
有人說化為人形的白夜不過是反映了人心最貪婪的一面。牧師對此只是冷冷一笑;他的信徒全是一群善良單純的老實人,而白夜這種奇詭的異象擁有能蠱惑人心的強大魔力,唯有信仰真主才能抵擋邪惡白夜的誘惑。這一點他堅信不移。
打開大門,迎面而來的冷風叫牧師不禁打了個哆嗦;他環著身子,走出門口時,眼尖地發現了自蜿蜒小徑走來的人。
那人披著破舊白灰的兜帽,光靠近之就能聞到一股難以忍受的霉臭;牧師皺眉,他已能從來者的穿著、瘦弱身軀判定身分,更別提他身上還斜揹了一把弓。
「牧師先生早。」來者的嗓音略嫌稚嫩,停在他面前時彎腰行了個禮;常人要是見到他不抬起頭可是犯了無禮的大忌,只有此人例外。這個男孩的雙眼才是被詛咒般的象徵,因此他命令男孩不准露出那雙眼睛;這是為了男孩自己,也為了鎮上居民們著想。
男孩有名字——但牧師從未花費心思去記,大家多喚他是「老亨利的孫子」。老獵人亨利這輩子孤家寡人,在十二年前的白夜前夕撿到了這名男孩;聽說是名神秘的白衣人,但除此之外沒再能探得任何細節。
這些話是鎮長夫人在某次禮拜時告訴他的;那個古怪脾氣又硬的糟老頭不配與他對談,老人的貧窮更無法榮耀真主。
難怪會被拋棄。這是牧師針對男孩的容貌所發出的唯一感想。
「嗯,老亨利的孫子,今早又獵到什麼了?」
「我為您帶來了一隻野兔,還有為了搶食反而丟了性命的白狐。」
「我看看。」
男孩解下掛在肩膀上的獵物,一隻灰兔還有白狐皮,那狐皮很漂亮,男孩下刀十分俐落,直接從腹部割開;這張皮應可賣得不錯的價錢。
「嗯,不錯,兩個都留下吧。直接送進後頭。」
「是,牧師先生。」
男孩辛苦獵得的獵物替他掙得十枚錢幣;牧師直接從袖裡掏出錢來扔在雪地上。「願主保佑你,你可以離開了。」
「是,謝謝您的慷慨。」他跪下來撿拾,妥善的收進腰包後轉身離去。
可憐的孩子。牧師目送著男孩離去,他佝僂的身形乃至於遭遇都足以令人同情;前一陣子老亨利似是倒下了,如今的他只能自食其力。
大概又是那雙眼惹得禍?真是不幸。牧師搖搖頭,決定不再因男孩而煩心。
鼻尖忽地感受到一絲沁涼;他仰望著天際。
下雪了。
==================我是分隔線==================
利用下午的空檔開始做更新,晚上的戰鬥貓更新照常,單純暫時一日兩更XD
最近身邊的幾位朋友都很努力,他們一直很努力,有每天趕稿急著交的啦,也有寫大綱寫到壓力山大的XD相較之下,我的時間就目前來說都還是自我調適為主,想到就覺得……自由一點其實也不壞XD(雖然之前在有壓力的情況下我的表現也都還不錯)
附帶一提,全形數字是投稿時的段落標註,想了一下之後決定不要去掉!
跑路人創作團隊/塔客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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