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文創★我的十二位女友】春夢02 (文長慎入!)

        剛開始的確是沒有什麼頭緒。只覺得同一場景、同一首詩，每晚總要在夢裡重溫上千百回，而自己心思又全然停佇在妻子身上，從未注意過有什麼弦外之音。直到數月後我才終於察覺，她總不斷重複著首段幾句，卻始終沒唸頌出後文，彷彿想藉以透漏出秘密訊息，就此年過一年、日復一日，我也開始去猜測她想說但說不出的話語，臆想著一切該具有某些更深層的涵義，所以才不斷被反覆、不斷被傾訴，我也才持續陷縛在相同的夢境裡。

        當然你可能覺得我太迷信，甚至認為我腦子肯定發生了什麼問題，但其實警察當久了、辦過的案子一多，鬼怪神佛之流有時還真由不得你不信。事實上，不少懸案、沉冤還真就因那麼場託夢或顯靈而得以昭雪，彷彿冥冥中一切早有定數，只是欠缺個良辰時機。

        「喔？良辰時機？這就是昨天你偷了我東西的理由嗎？」咧嘴而笑，靜低頭準備那等等開店要用到的冰塊酒水，一邊又逗弄似地質問起我，享受著某種惡作劇的愉悅。

        「放心吧，我開開玩笑而已不必當真。至於那本書你可以想借就借、多借幾天也沒關係，需要的話我把書送你也行，反正那本來也是人家送給我的。」

        他輕輕將書推還，我趕緊連聲道謝，一面小心翼翼地將其收入自己的外套衣兜。當然我也曾試著在妻子的遺物中尋找過，卻唯獨這本詩集不翼而飛了；想直接聯繫出版社，洽詢電話也已成空號；買其他版本的狄更生詩選，又怕譯文內容有部分出入......

        「行行行行行！我不都說了隨便借嗎？」靜好笑又好氣，趕緊止住我的碎嘴：「所以呢？結果有沒有找到你想找的東西？」

        我足足愣了一會兒，之後才終於勉為其難地擺擺腦袋、露出苦笑。因為事實上，即便我已翻閱全文不下百回，卻仍舊想不明白那究竟能代表些什麼。也許自己真是被執念給迷了心？又或許夢本身其實並不具任何意義？不得不承認自己面對當前的瓶頸，確實感覺很疲心乏力。然而看到書皮封面、想起她將其捧在胸口的模樣，一切又顯得如此難以釋懷！感覺一旦鬆手，記憶便煙消雲散，而她也真的就會這樣從我的生命裡慢慢褪淡......

        「抱歉，看來我開了個不太好的話題。」

        內疚寫在臉上，靜刻意避開目光，黯黯擠起多愁善感的眉頭。即便工作中他一律是穿著襯衫、長褲、與西裝馬甲，但我完全無法擺脫既有印象，總覺得長髮與洋裙的殘影在眼前虛晃虛晃，隨其一轉身、一回眸，連氣味都仍猶陣陣飄香。

        「怎麼了，幹嘛那樣看我？」

        不經意四目相交，靜對我此刻的思緒表示好奇。「喔不，沒什麼。」雖然很想要這麼回答，但說謊與掩飾向來都不是我的強項。說來到現在還不曉得他那天為什麼要穿成那樣子，主要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問，怕被當成個古板的中年人。就像剛結完婚、出國蜜月那會兒，因為自己沒什麼文化，一下見這個不自在、見那個不習慣，總被老婆笑才幾十歲的人就已經跟不上時代。如今，既然連美國同性婚姻都合法化了，那男人穿女裝又何嘗不可呢？不過又是另一種無害的個人自由罷了，箇中緣故似乎也無關於我。

        此時明華剛踏進門，立刻示意我入內詳談。事實上這也是我到店裡的目的，為了專程來通知他，文祺的消息......

        空氣中瀰漫著尼古丁的味道，明華面色凝重、仔細思量，一會兒才終於揇熄星火，重新坐回沙發，指起桌上的照片再三詢問。

        「你確定沒認錯人？」

        回望看他，卻沒有回答的必要，包括現場照片、鑑識結果、相關口述都在那兒了，白紙黑字，根本不需要我再多作什麼說明。根據文件所述，本來環保局接獲通報前往轄區內一處民宅進行勘檢，附近居民不滿該屋主疑似因收養了許多流浪動物、傳出惡臭，所以要求相關單位處理，想不到稽查人員到達現場，卻發現異味是來自隔壁暗巷。文祺這才被人找到。9mm子彈從背後貫穿腦部，致命傷顯而易見，且屍體已嚴重腐敗，皮膚等外觀也被白蛆侵蝕殆盡，估計死亡已超過一周。

        「怎麼會這樣？所以阿祺沒有私吞，而是不知道誰殺了他、還把錢給搶走？」

        恐怕如此，因為據那位愛心收容人士所說，大約八天前的某夜，他從睡夢中被吵醒，發現屋內狗兒異常不安、不斷對著後巷的方向吠叫，隨後便聽見汽車開走的聲音，以為是附近較為激進的住戶想來半夜搗亂卻被嚇跑，於是他也沒放心上，幾天後惡臭才慢慢傳出。時間點恰好與明華交代他去送錢的時機重疊，估計對方早有預謀，事先埋伏於路上殺人奪財、最後棄屍在暗巷裡，甚至連文祺的錢包與證件都沒拿走，擺明了不怕被人知道死者身分。很可能兇手就在明華的競爭對手之列，所以看中他與大客戶交易的日子，想藉此挫其聲勢。

        「幹！到底是誰他媽想逼死我！」

        怒不可抑，明華的拳頭重重敲下，即便是我也不常見到他這麼兇狠的眼神、睜得如銅鈴般大，彷彿直要把人給生吞活剝！此時坐在一旁的男人終於打算開口，起身到明華的身旁安撫他坐下。那是侍郎，之前才在吧檯邊見過，而他應該只知道我是位明華的內線，並不清楚我倆詳細交情。

        「不要緊，你先冷靜下。反正生意照舊，我們的單子一樣交給你做，區區三千萬很快就能回來。」

        「這不只是錢的問題！我總得做出點回應......」

        「不，你不必。一切就當作整件事都是你們的內部問題，所以你自行清理門戶、拿回了錢，事情已得到解決。」

        「你意思是要我什麼都別做？」

        「當然不是，我們並非什麼都不做，而是暫且按兵不動，對外我仍會宣稱交易順利進行，你則負責確保往後別再出亂子。這樣，我們雙方面子也才都掛得住，你也就別再添事了。」

        侍郎說得很含蓄，但講白了，就是覺得他們組織的面子太大、丟不起，不想因明華與別人的生意糾紛而牽扯進去。與其把事情鬧大、甚至去處理他這失職的「小人物」，他們更傾向維持住自身那無人敢犯的威嚴表象。

        加上侍郎大概也看準做案的對方不敢太過招搖。畢竟生意只是生意，可以的話大家都想避免演變成私人恩怨。平時互相搞鬼誰都會，但做到這種地步完全是底下的白癡或小屁孩才可能有的行為，稍微帶點腦子的頭兒絕不可能還任其四處聲張、大肆吹捧。因為一旦公開那將不僅是宣戰，而是種你死我亡的概念，誰都不會有好果子吃。更別提這件事還牽扯到侍郎上頭的那幫大佬，歸咎明華也只會是在沒對象可究責的情況，否則要查到誰敢在他們太歲頭上動土，還不先死全一兩個家來意思意思一下？

        「這樣做，你上頭那幫人就肯放過我？」

        「放心，那邊我自然會去交代。畢竟明年又要大選了、上頭的資金流動也緊，現在根本沒多少時間再去換人、找人、搞些有的沒的。不過，丟失部分一樣是由你來補齊，因為就像我剛才所說，這次權當你們內部問題處理。」

        侍郎轉身準備離去，臨走前卻又回頭：「另外下次最好找個可靠點的人去幹。再有差錯可是會連這筆帳跟你一塊兒算，別怪我沒事先提醒。」

        辦公室的門開啟又關閉，頓時只剩下我與明華獨處。見其眉頭深鎖、雙手緊握，似乎對侍郎的處置頗有微詞。

        「自行吸收？因為那樣損失的是我啊，又不是他們的錢！還讓我別找事？」

        明華倒頭一仰、手腕遮擋住光線，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試著讓情緒和緩些，腳板卻不斷晃動，明顯仍十分心浮氣躁。

        「不過那王八蛋倒是說對了一點，這事情千萬不能再給我來第二遍。不然就算他們再願意讓老子自己拿錢去填，我也沒地方去生出那麼多現金！」

        忽然，他兩腿一蹬、坐直起來，看著我的眼睛半強迫地說：「對了！雖然我沒那麼多火力和人力能用來護送，但我還有你啊！不然下次換你來幫我運錢吧！他們腦子應該也不至於蠢到為了搞我而去殺個警察啊，你說對吧？」

        話雖如此，那實在不是我願意去做的事。畢竟太過明目張膽，親自去替黑社會打下手、跑跑腿，到時候怎麼栽的跟頭都不曉得，可能就直接被內調科約談。再說了，這年頭什麼神經病沒有？我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在路上亮警徽、大喊我是警察，誰都不能保證我換去、送著送著，不會真的也像文祺那樣把自己的命也都給送掉了。

        「拜託了，就這一兩次！等我再找些信得過的小弟、跟阿狗進點噴子，或者看侍郎那邊能不能找到闖事的人！之後我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

        明華的嘴沒有停過，但我之後一句話都沒聽進去。說來自己孤家寡人、無親無故，老婆死後更連個稍微奢侈點的興趣都沒有，本來就不是很需要伸手拿他的錢，否則這些年我收的還會少嗎？但好歹我跟明華從小認識，你幫我、我幫你，幫到現在不知不覺也都走到了這步田地，於情於理，自然都不好在這緊要關頭背棄他。

        唉，給我點時間考慮吧。雖然我知道我最後終究會答應你，但至少還請讓我作作樣子，保留點思量的權利。

        近幾天，自己培養了個喝酒的嗜好，固定於夜晚的閒暇時間、到明華店裡小酌兩杯，趁機也接觸接觸人群。感覺從老婆去逝後，我已與世上隔絕千年，除了工作之外哪也沒去、誰也沒見，每天都獨自面對空蕩的牆壁發呆，孤守著心中的那座山城，凋零、凋零，鬱鬱地靜候天聽，連容貌也越漸憔悴。一直到那天晚上，遇見了他，我才重新對他人產生興趣......

        「你又那樣盯著我看了。」

        輕輕嘆息，靜擱下筆桿。貓咪歇息在她的腳邊，看著主人伸手想將瀏海夾後固定，卻遍尋不著慣用的黑鐵髮夾，姑且就從桌上抓來個長迴紋針替代，繼續投入在畫作之中。

        而自己同樣也瞧得入迷，感覺一舉一動都與記憶中的倩影如出一轍。過去妻子也常坐在舊屋的窗台邊忙活，相同的光線角度、相同的微駝姿態，彷彿舊日的時光重現，差點都忘了自己有多享受這種純粹。

        說來人與人的相處真的很奇妙，傾訴的同時也在聆聽，聆聽的同時也在傾訴。全賴自己臉皮夠厚、當了幾晚纏人的奧客，如今我倆已熟稔許多。可惜平時她的雖是個優良聽眾，卻很少談及自己的過去。彷彿給了你一種錯覺，讓你覺得好像明明很了解這個人，實際又對他一無所知。即便主動問起，也總是被一笑帶過，不知不覺話題又轉移到其他地方......

        「──不是不說，而是沒什麼能說的。」靜如此低語。

        「我這輩子都在報答別人期望，儘可能成為他們心目中、更需要的另一個人。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告別了舊有的自身，然後又一次又一次地融入了新的環境，反覆輪迴、不斷蛻繭，只能安然苟活在他人的視線中。因為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是我唯一的生之道。」

        後來靜還告訴我，單只為了得到『愛人』的話，即便要他假扮成女人的模樣他也願意。所以才穿上女裝、戴起假髮，期間努力達成對方理想中的模樣。彷彿他的一切都是為了被愛，自己只為那人而活，於是任何目光都能承受，因為就是這樣的喜歡。

        「露肩已經不是女人的權利了，要是你喜歡的話，我什麼都可以做到。這是真的。我的名字叫作靜，是一個喜歡上直男的可悲同志。」

        靜俏皮地扮了個笑臉，但此刻在他眼裡，我卻只能窺見淒慘。他並不貪心，只求擁有短暫的片刻。能夠走在他身旁；能夠令他輕喚自己姓名；能夠與他親暱地肢體碰觸；能夠和他接吻，都是易容變裝下的結果。都是他努力得來的成果。但這樣真值得嗎？哪怕連自己都要捨棄？

        「無所謂吧，自己該是什麼樣早就忘了。」

        語氣坦然，靜似乎毫不在意。但我卻不這麼認為，我相信靈魂裡仍有某些獨特是會永遠留存的。所以我讓他再仔細想想，例如這間房裡的收藏與創作，儘管憑良心講實在彆腳，但也代表著他自己不是嗎？

        「都是鬧著玩的，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單純只是想找點事情來做。」

        話雖如此，但興趣與習慣本來就是接觸培養而來，凡事只要裝得久、夠像，最後就能成為真實！所以至少，希望他快別再說自己沒什麼能說的。因為在我眼裡，他絕不只是張平庸無奇、沒有故事的空虛面孔而已......

        聊著聊著，自己從口袋裡，開始摺疊起來。

        「這是要送給我的嗎？」

        我點點頭，雖然紙張質地。輕輕遞出禮物，那是隻紙鶴，也是自己唯一比太太還擅長的東西。記得以前她還總說正是因為當初在火車上，我用我的一雙巧手教會了她，所以她才會愛上我。即便後來偷偷知道到那只是謙虛、哄我開心，但自己還是很高興，這份記憶也成了我生命裡難以抹滅的一部分。所以，若真感覺無所適從，就請由此開始吧。希望收下之後，這段對話也將成為你記憶中的一小塊碎片，儘管微不足道，卻是屬於你自己的東西，貨真價實。

        片刻，靜悄悄收下，許久未發一語。老實說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否太過突兀，或者顯得意義不明。

        「謝謝你，心意我收到了。看來我那些差勁的創作確實是還可以多多練習，哈哈！」

        聽到這裡，總算稍稍鬆了口氣。想起自己以前幫妻子選購的那家藝術用品店東西不錯、老闆也熟，便提出建議，說我或許能陪她去看......

        「沒關係，我再想辦法就好。」

        委婉拒絕，靜轉身後卻又忽然回頭看我，瞇著眼睛、半開玩笑地說：「──你知道我並不是你的太太，對吧？」

        自從被告知她有交往的對象，我便一直魂不守舍。明明不該介意、也沒理由介意，但總覺得揪在那裡，很想知道對方長得是個什麼樣。不過當然了，這並不是吃醋，不過是朋友間相互照應的一種關懷，至少我是想這麼告訴自己的。直到終於按耐不住，想起她提過今天有個約會，腦子一熱遂決定開車去她家外頭堵人。

        當時天色漸深，只見靜一如往常，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獨自走進轉角的公車亭裡等候，先是低頭看了下時間，隨即又昂首盼望遠方，一顰一笑皆有種自己所熟識的溫順與優雅。我情不自禁搖下車窗，探頭想靠近點，欣賞暗藍色晚涼撩撥其髮絲、吹撫起頸肩香味，輕輕地為我捎來，正如自己的記憶那般。

        之後目送巴士開走，我也驅車緊跟，一直到見她在市中心下了站牌，便改以步行跟監。路上許多行人成群結伴，有些較年輕的還穿著學校制服，自己才想起此刻適逢暑假，正好是個補修與放鬆並行的季節。以往我與太太也常走過這條街，看學生男女牽手逛街、出雙入對，假裝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感受下青春洋溢。

        「你這年紀的時候，不曉得有沒有這麼體貼？」妻子曾笑著問我，聽我在那毫不要臉的吹噓自誇。心裡其實卻暗自慶幸，慶幸她沒有被當年無趣的我嚇跑。

        回過神來，靜的身影已從眼前消失，差點以為把人給跟丟了！還好往前幾步，才發現她走進了一家高檔西餐，對方似乎已在裏頭等候。我趕緊也跟上前去，卻遭門口的服務生阻擋，只見其伸手指向懸掛在木質門框上的牌子──「暫停營業」。搞什麼鬼！你們不都讓她進去了嗎？憑什麼我就不行！自己差點想叫經理出來理論......

        「咦，想不到這麼巧啊？沒關係，放他進來吧。」

        店裡，男人磁性的嗓音傳來，低沉而渾厚、帶有種獨特的迷人氣場。我當下便憶起自己曾聽過這種語調。向內看去，靜一臉疑惑地注視自己，反之對方卻大方地揮手招呼前往同坐，態度平穩地甚至讓我感到有些怯步，卻仍得硬著頭皮應邀上前，似乎他對此早有期待。

        「侍郎你......」

        「哎呀，他也算自己人嘛，有什麼關係？」

        無視靜的勸阻，侍郎一個手勢便堵住她聲。隨即自底下將餐巾拾至桌面、親自離席，為我挪來張椅子，並回頭示意店家為我準備副新的刀具與餐盤。最後則走到靜的身旁，刻意將雙手搭在其肩上，一抹淡笑地看著我入座，直笑得我心裡發涼！

        「侍郎，不要......」

        「閉嘴！」

        一絲慍怒閃過他的眉眼！但瞬間又恢復微笑。侍郎若無其事地坐回原位，重新揭開餐巾，攤平在大腿上，繼續動起刀叉，優雅切劃著那盤燜牛小排。

        「抱歉一下午沒吃東西，所以先行開動了。不過兩位一樣請隨意，當自家就好。」

        哈，不必拘謹？是啊，我相信項羽當初也是對劉邦這麼說的。暗自在心裡嘀咕。此時侍者走近，奉上兩份菜單，上頭井然有序地標註滿異邦文字，我甚至看不懂是哪國話、也無心去看，始終偷偷觀察著侍郎的一舉一動，見其故作悠哉地輕輕將肉塊放入口中，下顎咀嚼卻透露出股雄獅般的威嚇，彷彿連自己的魂魄也正被大啖撕咬。忽然，驚見對方也在看我，趕緊低下頭猛盯菜單！

        「如何，有合胃口的東西嗎？」

        我假裝沒有聽見，雙眼飛速掃蕩著上頭的每一行文字，卻僅僅能看出自己並無法負擔起這個價格。轉眼間靜也已經點好、闔上菜單交返，面有難色地瞄了我一眼，卻顧忌身旁男友而不敢吭聲。

        「別客氣啊。這家店、或者說這條街上，全都是我朋友們所經營的。以後你若賞臉、來這裡隨便點，只要報我的名字、保證沒人敢收你錢。」

        開玩笑吧，還報你名字？你和明華都不一定有這麼熟了何況跟我？二話不說將菜單拍上遞還給服務生，表明自己並無食慾。

        「沒關係，你先下去吧。」

        徵得同意，侍者匆匆退離。感覺侍郎了瞪我一眼，儘管表面上裝得毫無所謂，但面部的細紋卻出賣了他，不悅神情稍縱即逝，然後又是那假惺惺的斯文表情。

        很快地，靜的餐肴也呈端上桌。但她或許是感覺氣氛過於尷尬，始終未動盤裡的東西一分。面對自己你看我、我看你，唯有侍郎吃得津津有味，都快嚼了出聲！如同刻意在宣示主權一樣，將凝至冰點的桌面又更推向了崩裂邊緣。

        「不好意思，我想去下洗手間。」

        「好啊，那妳就去啊。都幾歲人了，何必問我？搞得好像我是壞人一樣。」

        「抱歉。」

        靜悄悄離席，神情卻像隻自獅口下鉗扼掙脫的鹿麋。侍郎仍自顧自地嚥著那塊肉排，而我卻渾身都不自在、不明白這場對峙的盡頭該如何收場。天殺的，我甚至不清楚這混蛋到底想怎樣？

        「──小靜告訴過我，說她最近交了個新朋友。」侍郎冷不防吐出一句。

        「結果底下有小弟說，是個專門幫明華看場子的警察。那想當然就只有你了嘛，對吧？」

        邊說邊吞了口紅酒，他叉起塊肉、像指揮棒似地晃呀晃：「但你看。我不懂的是，一個普普通通、再簡單不過的朋友，無緣無故、三天兩頭在我的人家裡出入過夜，那又算幾個意思囉？」

        拐彎抹角、顧左右而言他，雖然不知道侍郎究竟自以為了解了些什麼，但既然一直監視著靜的住處，很有可能老早就收到通風報信，所以才知道我跟來、故意設了個局想耍弄我。面對那刻意造作的戲謔嘴臉，我已沒興趣再奉陪。起身便準備離開。

        「坐下！我可還沒讓你走。」

        侍郎嚴聲斥喝，但自己無動於衷，調頭就想往街道上去，行至門口卻被數名店員協力架住、硬生生給了拖回來！只見侍郎比手叫停、讓旁人將我鬆開，自己則深息閉目、緩緩情緒，接著才又繼續開口。

        「如你所見，我吃飯不喜歡有人打擾，因此每次都會讓店家清場，只留些我信得過的老員工。而今天，我自己大概也就帶了二十個人左右，全都在後面等著，一有狀況隨時都會衝出來──所以信不信我立刻叫老闆把鐵門放下，保證往後幾年你倆連屍體都不會有人發現？」

        青筋爆露額穴，咬牙切齒、氣勢凌人，暗藏在無比的容忍與克制之下，眼神炯炯得凶！感覺這傢伙狠起來根本不介意動手殺警，當然也不在乎靜跟我一起陪葬，只好莫可奈何地服從指示，姑且先坐下聽聽他想講些什麼。

        「很好，現在你知道要耐心聽人把話說完了。其實我這個人最討厭用這種以多欺少、持強凌弱的野蠻行徑。反正就只一起吃頓飯嘛，何必把場面弄得那麼難看呢？」

        道貌岸然地自吹自擂，卻遲遲沒半句稍微有點意義的話從他那張糞嘴裡脫出。況且所謂以多欺少、持強凌弱，講的不就正是你們這些終日只懂得逞凶鬥狠的幫派人渣嗎？

        「總之你聽著，明華已經把想法提給我了。的確你頂著隻鴿子，不管哪路人馬想下手都還得三思而後、以免一次得罪黑白兩道。自然也省得明華又給組織這邊添麻煩、整天在那裏給我玩防不勝防。」

        話鋒一轉，侍郎把主題帶回：「因此於弊於利，我倆都實在沒必要為了個賤貨而撕破臉、弄得有所芥蒂。你要真這麼喜歡、就儘管拿去玩吧，反正只要我沒在用，他全部的時間都是你的，這樣如何？」

        砰！沒等對方說完，我已一腳踹翻桌椅！瓷盤與餐具散碎一地，連侍郎都有些出乎意料。只因其用字遣詞實在是讓人氣憤！一時竟沒能收歛好情緒。儘管懊悔，卻已覆水難收。這才注意到靜也站在一旁、滿臉驚懼地看向自己，但那害怕的源頭卻不在我身上，而是擔心另外一人、接下來的反應。

        「幹嘛那樣看我啊，靜？」

        「侍郎！對不起！拜託你別和他計較。」

        「沒事沒事，相信他只是腳滑。其實我們剛才可聊得歡了呢！」侍郎將餐巾從身上抓下，點起根菸：「你不問問我們剛才都聊了些什麼嗎？」

        「那、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聊他的家庭狀況囉！問下爸媽是否健在、有沒有兄弟姊妹什麼的，我改天好一起招待招待。像我就一直想有個妹妹，自己行事也鐵定會顧忌下，以免家裡人有什麼萬一，你說對吧？」

        對？我對你媽個操！敢拿家裡人嚇唬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告你這黑道襲警、一槍爆了你的頭！憤而將套裡的配槍抽出，靜卻衝上前擋住槍口，使勁將我往店外頭推！

        「走！快走！你快走啊！」

        「是啊、快走啊、小警察！要是再不走、就都給我留下來永遠別走好啦！」

        侍郎越喊越上火、最後幾乎是站起來咆哮！逼著小靜將自己推出範圍、一路送到對街，任聲音消散在店面與大馬路的交界。

        「別再管我，你根本就不該來。」

        靜轉身離去，我仍伸手緊握，卻被對方狠狠甩開、逕自折返店裡，一如那再也捉不回的紙箏線，無力飄搖在隔岸的風暴之中，天知道她回去得為我蒙受什麼樣的責難？

        於是那晚，我在她家樓下對面的便利店坐了一夜，隨著時鐘指針越來越往凌晨靠攏，自己心思也漸趨焦躁。擔心她再也不會出現，或許已浮沉於河川下游或排水溝，各種詭異想像不斷往腦裡塞，停都停不下來。

        直到快兩點多，靜摟著侍郎上樓，期間還勾搭起對方的手臂不放，獨自有說有笑，感覺與對方仍十分親暱，似乎並未受餐館的事件影響。儘管因此鬆了口氣，卻不得不承認，我心中多少有點失落。

        之後自己又多待了會兒，看房間燈光明滅、小燈開啟，心臟噗通鼓譟，腳底板也隨之跳蹦浮動，眼裡都是他倆汗水淋漓的纏綿糾結。終於腦袋一熱，忘記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立場，動身便衝了上去！像是個想捉姦的丈夫，氣勢洶洶地來到她租屋前，卻又緊急煞停腳步！發現房門並沒有關緊，又或者他倆已激情至難分難捨、連上鎖防賊的時間都沒有？裡頭持續傳來不明的喘息聲，昏暗澄黃從縫隙裡溢出，我輕輕推開，心裡仍揣忖著門背後的景象，只覺得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自己會奪槍而出，氣憤地斃了所有我不願接受的景象！

        然而，在那一扠視線裡，只見侍郎全身赤膊、背對著我，道道傷疤滿布其上，活像塊人肉砧板，就這樣站在那兒、喘著氣！感覺應該是準備「辦事」，卻又被什麼給中斷了？自己也沒能瞧見靜的身影......

        「誰？誰在外面！」

        忽然有人開口，那是靜的聲音，就在被門擋住的另一邊！我嚇得跌坐地上，不敢出聲！簡直羞愧到無地自容，心裡竟滿是對偷窺的快感與愉悅！趁著侍郎沒能看清、連滾帶爬遁入陰影，倉惶逃離背後的怒吼、一口氣狂奔下樓！聲音迴盪在老舊樓梯旋廊，灰暗頂燈俾倪著指指點點，直到跨出騎樓的那一刻，我才敢回過頭觀望。雖然侍郎沒有追來，但是叫喊猶在，我拔腿繼續飛馳，在深夜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疾閃而逝！

        這才回想起靜的聲音，為何聽來，卻帶有些許哽咽......

        隔天大早，剛到警局便見人來人往。包括總局、檢察官辦公室，都有熟面孔的出現，直覺就是有什麼大案子要發生。後來詢問下才知道，似乎殺死文祺的那顆子彈經過比對了，剛好與檢調手上的某樁懸案相符，於是特地過來合併案件、移交證據。

        對此，自己剛開始聽了還只是覺得新鮮，然而進一步打探，卻發現事情與我也息息相關。原來大概半個月前，地檢署接獲匿名線報，在三峽山區挖出了七具屍體。根據時間推斷與齒骨紀錄，確認是夥失蹤多年的販毒團夥，各個都是被人給處刑式槍決、隨後原地加坑埋。

        聽來是否熟悉？沒錯，因為那正是我所殺的、是我跟明華親手埋進土裡的那批人渣！如今事隔多年重見天日，我不斷仔細回想、思索，卻仍舊想不通到底有誰可能會去告密！明華嗎？除非他打算讓自己也栽進去；或者他手下的人？這也毫無道理，畢竟當時在場的人根本全都脫不了干係。況且更令人匪夷所思的，當初那把凶槍應該早就被處裡掉，哪來的機會把子彈送進文祺腦袋裡？就算真讓它在黑市裡流著流著、流回了這座城市，天底下又豈有如此巧合呢？

        於是第一天過了、第二天過了，我始終都關切著相關消息。想不到第三天，檢方卻主動找上門來，直接讓員警將我推入偵訊室裡。接著一疊照片在桌上排開。

        「認得這七個人嗎，警官？」檢方問。

        認得、當然認得，不就是撞我老婆的那幫毒蟲嗎?我開的槍我當然記得。不過現在顯然不適合這麼誠實，於是我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那我就幫你喚起一下記憶。幾年前你妻子遇害，傳聞就是這幾個人幹的，當時包括警方都認為他們犯案後潛逃往國外去了，直到前陣子因為一通匿名電話才被挖出來，並且使用了相同槍枝的子彈近期還出現在一樁殺人棄屍案中......」

        邊聽她描述，我邊瞧向站在她身後的長官，面色凝重低著頭，一聽見外頭有人來問還親自出去解釋，把不相干的同事們給支開，也是明白在未完全明朗之前傳出去會造成多大的公關危機。說著說著，文件被摔在桌上，夾雜有幾張黑白圖片，像是從街訪鄰里的攝影機器材擷取。裡頭天色昏暗，但能清楚看見兩人並肩而行，一個是我，一個則是明華。

        「你知道目前為止，我們從這兩件案子裡找到了什麼共通點嗎？你，就只有你，剛好一邊是外傳的殺妻仇家，一邊則是你多年好兄弟的手下。怎麼，難道是兩邊分贓不均、起了爭執，你決定拿對方的左右手來表明表明立場？」

        我沒有回應，也沒什麼好回應的，彼此都心知肚明這番話沒有任何實質證據，否則根本不必打草驚蛇、多費事搞了這麼一樁。我姑且也就讓他盡情猜測，順便摸摸來者底子。

        「我們調查過了，這些年來你與陳明華之間素有來往，且關係不僅僅是線人與警察的身分，當中可能還牽扯到貪汙瀆職。不過說實話比起那七加一條人命，這些都只是小事，再過陣子媒體肯定都會接到消息報導出來，要是兇手真是我們內部的人，有多少部門面子將要掛不住？『只許州官殺人』、『警察素質低落』、『惡徒執法』，你也知道事情會被渲染成什麼樣。因此請別當作我們今天是來對付你、或者偵訊你的，就當作我們是來控制事態，幫助你、給你個機會在被新聞一面倒的妖魔化前主動交代說明。當然前提是關於鄭文祺的棄屍案，你也願意配合坦白......」

        夠了，已經夠了，聽到這裡就行了。看樣子對方根本毫無線索，除了一些充其量只能算是間接關聯的猜測之外，她根本什麼都不曉得，這兩案子上頭想必是有人給了她很大的壓力，才會絕望到跑來我這邊打溫情牌碰碰運氣。我粗魯地打斷她自說自話，一樣那句「我什麼都不知道」，接著就起身準備揚長而去。

        臨走前，對方或許是不甘示弱，告訴我關於貪汙瀆職的部分已由政風室介入調查，長官更沿路監督我交還證件、辦完停職手續，行經走廊過道，一雙雙眼睛全都盯著我瞧，卻沒人敢搭話吭聲，像是在好奇這條落水狗做了什麼敗壞門風的勾當，砍得我一肚子悶火。

        感覺快被心中的大石壓垮，胸口蓄積著一股陰霾，迫切需要見小靜一面方能驅散。於是開車到了她家樓下，旋即便步上台階、走過那羞恥長廊，忘記三天前的收場多不愉快，鼓起勇氣按下電鈴！但年久失修的裝置並沒有發揮作用，想敲門，剛好有住戶回來，本來還沒仔細看，過了幾秒才驚呼出口！

        那居然是靜，滿臉的瘀青和傷口！看到我趕緊低頭走過，用鑰匙扭開房門、躲進裡頭。連句話也沒說，彷彿彼此互不相識。卻被我一腳塞進縫裡，擋住門口不讓她關上。

        「走啊！別再來了！你為什麼還要管我？你沒看我都成了什麼樣嗎！」

        看著她嘶聲力竭、越喊越不從心，我遲遲不曉得該作何反應。直到靜終於跪倒在地板，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獨自坐在捷運月台的石椅上，看那尖峰時刻、人來人往，通勤者如漲退潮般上下車。

        在我身後的視線角落，侍郎混雜於隊列裡，低頭看望手錶、挑了下眉頭，接著又繼續翻閱手邊的潮流雜誌，不時還泛起耐人尋味的笑容。很難想像這樣的一個人會是黑社會，穿著整潔、品味講究、與普通市民一樣搭乘大眾運輸。不過畢竟人不可貌相，就像你也很難看出他敢威脅警察、或把一個弱女子打成那副慘狀。

        路上我一直都在反省思考，想自己究竟是管得太多、還是理得太少？據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每侍郎在外頭不如意，回來就會對她拳腳相向。這簡直使我難受，直想為其出頭！要是連第二機會都保護不了，還算什麼丈夫？立刻就打探對方行蹤、追至車站！卻遲遲未能下定決心下一步該怎麼做......

        此時風聲呼嘯，尖銳的摩擦自黑暗中疾馳而來，兩頂光源拉扯引列車進站，閘門打開、侍郎隨隊伍步入其中，我也特意隔開一節車廂尾行其後。找了處玻璃板靠立，眼神穿過連接的走道與擁擠人潮，緊緊地捕捉目標，見他以與自己相仿的姿勢靠在門邊，手裡仍翻著那本雜誌。等到列車開動才終於放下，捲成紙捲掌握。

        於是，一站又一站過去了。他就那樣站在那兒，既沒有闔眼休息，也沒有拿出手機擺弄，只是面無表情，不時用眼角餘光掃盪環境，冷眼旁觀著周遭人群的嘻笑怒罵，然後慢慢地低下頭、揉揉眉眼放鬆。而這倒也使我想起，自己算是折騰了一整天，太多的變數接連發生，只覺地滿心疲累。不小心就打起哈欠、眼泛淚光，兩眼皮越來越重......

        「──迴龍，迴龍站到了。」

        迷糊驚醒，不知不覺已瞌睡了十多分鐘，趕緊抬頭確認下侍郎的狀況，發現他已不在原位，眼前變成了個濃妝豔抹、穿著暴露的肥婆。自己焦急地四處張望，剛好看見他正搭乘出站的電扶梯緩緩上升，情急之下硬是扭動身子鑽擠進逐漸閉合的縫隙裡！

        「車門即將關閉......」

        腳沒撐穩、踉蹌跌至月台，車裡車外的人都在看我，但自己根本沒空理會。手腳並用地從地板上彈起，三步併作兩步、繼續追了上去，就這樣跟出捷運車站。

        當時濕漉的地面積留水漥，天空仍下著連綿細雨。沒跟多遠，卻發覺他走的路越來越偏僻、越來越離開主幹道，幾乎要走進山坡地旁的樂生舊院區。眼看侍郎拐過轉角，忽然從視線中消失，我趕緊也快步上前......碰！扎實的拳頭打在臉上！

        「怎麼，現在警察都是這樣偷偷摸摸、暗算別人的嗎？」

        王八蛋，你他媽還有臉講！一時氣不過、顧不得鼻血直流，立刻對侍郎揮拳相向！卻被其壓低上身閃躲，瞬間竟像口漩渦似地將我拖往地面，根本還來不及明白怎麼回事，自己已被反身固定住，整個人動坦不得。這算什麼，巴西柔術嗎？論體型我可還比他高半個頭啊，居然這麼輕易就被制伏。

        「你身上該不會還帶著槍吧？」

        話才說完、侍郎使了點勁，手臂立刻喀擦一聲！感覺關節被卸下，痛得我流淚叫喊，趕緊表明自己並未武裝、單純想談談他與小靜，就差沒苦苦哀求，這才讓對方退開。

        「我以為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侍郎拍拍衣褲、整理整理儀表：「上次自己態度已經表明，你們要怎麼玩我都不管。是你沒事腦子抽風突然翻了我的桌，也他媽的真的是有病！但事情過去就算了，愛把他當塊肉捧在心上也是你家的事、隨你高興，總之只要別來礙我的事都好。」

        別來礙事？這麼說，難道我就該袖手旁觀、放任你傷害她不管嗎？事實上正因為有你們這種毆打女性的人渣、敗類，靜才更需要我在身邊，保護她不必受你們染指！就算打不過，至少我也有權不替你們做事，這總該稍微能動搖你吧。

        「沒必要這麼傻，那對大家都沒好處。你知道他並不真的是個『女人』吧？」侍郎不屑一顧：「而且認識的第一天我就跟他說過了，誰越親近我我就越容易對誰發脾氣。所以動動手腳也只是剛好而已。再說那全是他自找的，真的！不信的話歡迎去問問，看我是不是曾經用任何手段去威脅逼迫他留下來？沒有，完全沒有！明明是他自己離不開我，死皮賴臉地巴在我大腿邊，可能為錢、可能為勢，我既不知道、也無所謂。而或許你也該少管點他的閒事......」

        侍郎邊說邊隨興點起根菸，甚至出奇地遞過菸盒打算與我分享。自己不領情地一手揮絕，驚見那本狄更生詩集居然正泡浸再路邊的坑漥裡，似乎是剛才混亂中從自己胸懷裡飛甩出去。趕緊上前想將其撈起，卻被對方給捷足先登。

        「這本書......」

        書冊被侍郎拎起，稍微晃乾，但卻救不了被泥水弄髒的內頁。倒使我想起靜的確說過是別人送給她的禮物，只是沒想到原來饋自於侍郎。

        「送？不不不，小靜誤會了。不過是因為他說想看，我才暫放在他那裡，不然其實我也是跟人家借來的。」

        侍郎一邊拿出手巾擦拭：「對了，既然你人在這裡，順便幫我拿還給明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