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外邊飄著如霧的細雨,屋簷下的燈籠在朦朧的雨中滲出絲絲殘芒。
王獨坐在亭中的石椅上頭,手背頂著下顎,渙散的眼神打量著隱藏在濃厚迷障深處的太陽──落入西山前最後的回眸。
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夢了,對於夢想已經在現實完成的他來說,做夢早就不再有任何意義。
可是就在昨晚,讀完小宦官傳遞來的密信後,他罕見地做了場夢。
一個關於過去的夢。
王站在矮小的石獅前頭,看著那曾經讓他恐懼的面容。
「朕記得小時候每次回家,都會被這尊石獅子給嚇著。」王笑著說,露出不知道是懷舊還是自嘲的笑容:「記得以前有次大著膽子爬到石獅子上頭,結果摔了個筋頭,頭上種了好大一個包。」
左右隨從默默不語,他們只是聽著王的言語。
「可是現在看看,他還不到我的胸膛呢。」王說著拍了拍石獅子的腦袋,不知道是欣慰還是惆悵。
走過石獅繞到官邸的側邊,眼前是個屋瓦斑駁的狹窄巷弄。
左右鄰舍窗門緊鎖,可是仔細再瞧可以看到窗紙後頭躲著許多驚疑的臉孔。
王走了進去,他的腳踏在破裂的地磚上,破裂的地磚被輾為更細碎的粉末,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真是懷念。」王喃喃自語,好像已經不在乎隨從能不能聽見──也許他打從一開始就沒希望有誰能聽見。
他停下腳步,一隻癩皮的小狗從他跟竄過。
王抬手示意衛士不用追趕,他只是蹲了下來,很慢很慢地蹲在地上,然後往小狗來時的方向望去,他看見牆上那孔漆黑的小洞。
「你鑽的進去嗎?」王問。
衛士們面面相覷,不明白王的意思。
「你。」王回頭,瞪著不知所措的隨從問:「我問你,鑽的進去嗎?」
「大……大王,小的鑽……鑽不進去。」
「為什麼?」
王追問,倒楣的衛士渾身打顫,手上的長戟脫手落在地上。
匡噹!
「稟大王,那是個狗洞。」衛士群中走出另外一人堅定的回答。
「是個狗洞啊。」王說:「原來如此……平常人果然不會沒事去鑽狗洞。」
王的眼神迷離,彷彿失神了般腳步虛浮晃出了巷弄。
「大王您沒事吧?」等在巷口戒備,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衛士連忙上前關慰。
「沒事、沒事。」王說,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
然後他倏地轉身,逆著陽光衛士們只覺得王的臉上籠罩著無底的幽暗。
「衛士們,把這裡給毀了,推倒所有的房子,殺了裡面住的每個人,一磚一瓦都不要留下。」王的聲音沙啞,每個字都好像空洞的回音:「我要這裡從人們的記憶裡消失。」
王睜開雙目,感到臉上一片濕潤。
──雨飄進亭子裡了。